接下來一周,伊凡和金諾倒真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那樣,度上了蜜月。


    白天二人就宅在房間裏背靠背看看書,一起聊聊天,嬉戲玩鬧一下,再睡個小午覺,或者金諾特別乖地托著下巴看伊凡做藥水。


    夜晚就偷偷爬窗出去,踏著月色,躲過巡邏,走遍他們這些年在聖域待過的地方,像回味感慨,又像要將這一切更深刻地烙印在心中,同時又是對童年的一種告別儀式。


    十四歲之後,就算成年了,將離開聖域,這個養育他們同時囚禁他們十四年的地方。


    兩個小年輕認為這是很正常的兄弟活動,但是暗中派人打點保護的伊雷斯聽到匯報,卻一頭搶到桌子上,把部下嚇了一跳。


    要知道打小穩重老成的主人閣下可是從未有這樣失態過的,這位忠心耿耿的下屬也不禁擔心會被來口。


    沒有人能夠明白伊雷斯此刻內心的震憾,他總算確定那兩個娃不知不覺間朝著一條歪路上越走越遠了,或許他們還未察覺,可是必須得糾正。


    他想,聖判之後一定要給伊凡介紹許多許多美好的貴族姑娘,把伊凡拉回正道,至於金諾,隻要伊凡正了,那孩子未來也就不會走歪。


    可是伊雷斯注定棋差一著,他萬萬沒想到那個陰險狡詐的金諾早就把伊凡訂下來,尾指上牽起無法剪斷的紅線,注定糾纏一生。


    短短一周,在即將離別的二人身上更是如同電閃一般快,轉瞬就到了聖判之日。


    這一天,灰色的雲覆蓋藍天,沒有陽光,微風竟然特別地涼,大家才意識到原來秋天到了。


    聖域在這變天間,顯得異常蕭瑟,襯著那些離情依依,特別令人鼻酸。


    幾乎所有指導者教育的白子都前來送行,可是即使相處七年,其實感情真正深厚的也沒有幾個,所以道過別,也就一一離開,最後隻有金諾還牽著伊凡的手,磨磨蹭蹭的。


    負責將白子帶去聖判的聖侍早就不耐煩了,奈何二人身後有伊雷斯撐腰,伊雷斯身邊又呆著小王子,再多的不滿也隻能爛死在肚子裏。


    金諾怎麽也不想放開伊凡的手,而伊凡也很無奈,他也不想離開金諾,可是……有些事情真容不得他們拒絕。


    “金諾,我要走了。”


    “不……”金諾抿唇,突然抬頭對候在不遠處的聖侍說:“我也已經十四歲,帶我一起走吧。”


    他說的是大實話,可是不管是聖侍還是伊雷斯甚至伊凡都滿臉不相信,隻有小王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根本不在狀態。


    小王子最近都是蔫巴巴的,金諾曾經嘴毒地把他比作霜打的矮茄,伊雷斯亦因此找來醫師給小王子檢查身體,結果並沒有任何不妥,詢問他,也隻說最近晚上經常做夢的關係,因此隻好弄些寧神藥物,但成效不高。


    此時旁人也無暇顧及小王子,伊凡輕吻金諾的唇角,也不管旁人各異的目光,他溫柔地哄勸弟弟:“金諾,哥哥會再回來的,讓我走吧,聖判之後再見。”


    金諾的眉心緊蹙,目光停留在交握的雙手上,兩隻醜醜的銅戒指輕碰,發出微響,他心裏從未有這麽彷徨無助過,即使過往在那個險惡的叛軍基地過著比牲口更不如的生活,哪怕被那些惡毒的煉金術士進行各種實驗,不管多近距離接觸死亡,都不曾這樣揪心過。


    他不想跟伊凡分開,一分鍾都不想,可是現實根本不容他們反抗,他的實力仍舊不足以抗爭,不足以保護他最重要的人。


    最後金諾是被強行拖開的,而伊凡腳下像長了根,看著瘋狂掙紮猶如被困猛獸的金諾,腳下想要朝著他走過去,卻被攔下來,反被推向前來接送的龍車。他一步三回頭,金諾因為掙紮過猛,招惹到兩個武士,挨了揍。


    伊心轉身想要去幫助金諾,卻再次被攔下來,他想發動魔法,可是在場有比他厲害的法師,他的魔法不起作用,他眼眶一下子紅了,卻無能為力。


    “你繼續站在這裏,他就不會停下來。”伊雷斯提醒伊凡。


    伊凡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咬緊下唇,狠下心加快腳步走進車廂,希望盡快離開,好讓金諾死心停止掙紮,不要再受更多苦。


    伊雷斯有心照顧他們,就吩咐下去不要傷害金諾,並安慰伊凡:“不用擔心,王子殿下會照顧他。”


    伊凡心不在焉,他從窗戶看出去,果然小王子已經擋在金諾身前,而金諾卻像失去全身力氣似地跪坐在地,長長劉海不知何時撥開,那對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緊伊凡出現在窗邊的小臉。


    他們對凝,世界仿佛空寂下來,外界的聲音根本進入不了他們為彼此建立的世界,他們知道,他們在彼此的心裏。


    龍車終於還是駛離,漸漸遠去,漸漸地就連龍人族特有的好眼力也都看不清楚那個小點,金諾突然發出近乎瘋狂的長嘶,其中竟然夾雜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壓,那纖細的孩子竟然發出猶如凶獸般粗獷的嘶吼,就好像猛獸頻死之際發出來的悲鳴……悲涼,不甘,憤怒,怨恨。


    這一聲令聞者震憾,竟然沒有察覺這其中的不尋常。


    試問,一個未成年白子,一個平時沒有出色表現的小白子,看起來瘦弱不堪隻有十歲的模樣,何來的威壓?怎能發出這種強度的聲音?還有那其中非人的吼聲又是怎麽回事?


    正當所有人都震驚的時候,隻有小王子一個例外,他本來像是夢裏,這一聲仿佛瞬間驅散混沌,將他從迷霧中強扯出來,猶如罩頭一盆冷水將他澆醒,他抬頭看向維持仰天長吼姿勢的金諾,稚嫩的小臉發白,有很多清晰的,但又荒謬的畫麵鑽進入他的腦海,他從未曾這樣清楚明白那是什麽,再也不似過去迷糊。


    他看到了真相,這世上總有很多人被蒙蔽心眼,睜著眼睛瞎活,被頑皮的命運捉弄,而他卻是那個不幸地唯一清醒的人,甚至他也無法控製自己何時清醒,隻是他可以肯定一件事,他必須幫助金諾。


    不管是英雄、偶象還是親生哥哥的身份,他都無法拒絕自己想要親近討好金諾的心情。


    年幼的小王子透過能力看到一些可怕的畫麵,但他仍後幼,還未被這個世界的規則汙染,沒有那麽多複雜心思,他隻能憑自己的想法去處理。他想,如果他心情很不好,準不會接受強硬的拒絕,給糖吃好好哄一把還差不多。


    所以就算以後金諾哥哥可能會做很壞很壞的事情,現在讓他改變主意不就好了。


    小王子認真考慮糖果的內容,而金諾在嘶吼結束後垮下肩膀,禿然跌坐在地上,一臉茫然不知所措,也隻有一瞬間,他猝然抬頭看向身側的小孩,眯起細長銳利的眼睛,銀白雙瞳有一瞬間瞳孔抽長,豎直,立即又變回普通的圓渾,但是小孩卻看得清楚,頓時瞪大眼睛舌頭打結。


    金諾突然伸手抱起小王子,拔足狂奔。


    這行動可真嚇壞了那些剛剛回過神的人,小王子竟然很配合這強虜似的行為,高聲命令隨從不要跟來,乖乖被扛回別墅去,現在小王子獨居的房子。


    “文斯。”金諾第一次不用敬語,直呼小王子名字:“我要我的蛋殼。”沒有它,他就不能真正成年,這種情況很特殊,金諾自己也不大清楚原因,但是答案是肯定的,他要自己的蛋殼。


    文斯小王子完全不懷疑金諾為什麽知道自己能力覺醒,更不懷疑金諾的真實身份,對哥哥的仰慕,對英雄的崇拜,還有對真相的深入理解,讓他傾向幫助自己的哥哥,而非將此事上報給父皇母後。


    這是一種很單純的思維,哥們的問題哥們解決才是好兄弟。


    而且文斯很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麽,一個不愛帝國的大王子,甚至不屑皇族身份……好酷哦。


    “可是哥哥,你的蛋殼被母後收起來了,我也隻看見過一次,被藏得很好呢。”頓了頓,文斯又補充:“母後很思念你。”幫媽媽說好話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金諾不以為然,他所有的正麵感情已經全部投注在伊凡身上,何況是素未謀麵的母親?對母親的念想早在當年偷偷將毒藥倒進基地湯鍋裏的時候已經死掉,那之後他幾乎連人性都丟棄,是伊凡喚回他的一點理智,而他也將讓這僅有的溫柔留給伊凡。


    小王子鼓著包子臉,半晌後又癟下去,鼓起勇氣輕觸哥哥的手指,被瞪之後也沒有縮回手,甚至因為沒有被無情地甩開而竊喜,小手捂著嘴哼哧哼哧,像頭步野豬。


    “哥哥,要不你幫我想辦法吧,我們把蛋殼騙回來。”


    “……”金諾額角輕跳,對這個特二特不著調的親弟弟亦有點無奈,但又不得不慶幸文斯小王子的不靠譜:“我已經有一個辦法。”


    文斯滿眼星星,天真地認為隻要自己努力,哥哥以後就算不愛帝國,不要當國王,也絕對不會是破壞的那一個。


    而伊凡和伊雷斯乘坐的龍車離開聖域,伊凡一直沉潛在跟金諾分開的低落情緒中,直到這時候才察覺不妥,不禁疑惑:“我們不是在聖塔進行聖判嗎?”


    伊雷斯也有疑問,如果不是駕車的與及隨行護送的都是親信,他都要懷疑這是一起陰謀或者一場綁架了。


    擅於察顏觀色的隨侍貼心地解惑:“少爺,這是夫人特別安排的,夫人已經在法師塔等待。”


    伊凡和伊雷斯都一臉震驚,因為法師塔是在帝國首都,而他們在聖域,這麽遙遠的路程,為什麽不在聖域裏舉行聖判呢?


    隨侍又補充:“大公當年也是在法師塔進行聖判的。”


    伊雷斯也沒有真正與父親見過麵,不像跟母親那樣親近,可是對父親的向往仍舊強烈,聽聞父親也是在法師塔進行聖判的,當下不再質疑這個決定。


    倒是伊凡本來打著聖判之後偷偷找機會再見金諾的主意,這下全泡湯了,心情很不好:“為什麽我也要去。”


    隨從給出主人預先留下的答案:“因為伊凡少爺是夫人指定的貴賓。”


    如此,伊凡也不好再埋怨什麽,隻能在心裏暗歎,而伊雷斯再次為母親的貼心行為所感動。


    龍車是上好的,而且是大公家專用的,所以行了兩日就抵達首都。


    兩個在聖域長大的白子,哪怕早有心理建設的伊雷斯,在龍車穿過高高城門進入這座繁榮的城市,也不禁為之震撼。


    這座巨大的都市以皇國城堡為中心,程環形擴散,一圈又一圈結實的城牆將首都劃分為不同階級區域,隨處可見巡守騎兵,裝備上好的盔甲、戰馬、武器,每一個看來都不弱,首都居民看起來特別前衛,鮮豔華麗的服飾讓兩個在聖域中見慣單純色調的白子眼花繚亂。


    這座皇城固若金湯,而法師塔就像一根巨柱,屹立在正西方,塔尖聳入雲端,西城也是法師城區,沒有普通平民會居住在那裏,必須擁有魔法師公會頒發的通行證才能進入。


    顯然大公夫人早已經打點好一切,龍車順利進入西城區,一直抵達法師塔前。


    早在進城時已經有人報信,此時大公夫人正穿著一身低調華麗的杏色裙裝婷婷立在塔前,像一株嬌嫩的康乃馨,溫柔又可人,眉宇間淡淡的愁緒讓她更加招人憐愛。


    “伊雷斯。”


    “母親!”


    伊凡也隨伊雷斯下車,尷尬地站在原地,母子和睦的情景勾起他對金諾的思念,他隻好調開目光打量法師塔,這高塔在靠近時看就好像隨時會倒下似地,強烈的壓迫感襲來,連呼吸都變得謹慎。


    他不禁在心裏想象這座塔倒塌的情景,一定很壯觀吧。


    “伊凡?過來呀,進去了。”伊雷斯向發呆中的友人招手。


    伊凡回過神來,走向伊雷斯,走進一個惡毒的陰謀。


    兩個懵懂的白子都不知道,迎接他們的,將會是怎麽樣毀滅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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