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守衛森嚴的別墅內甚至連蟲鳴都聽不見,隻有粗重的呼吸聲越發急促,而後大床上小小的身影彈坐起身,布滿冷汗的小臉上盡是驚惶,漸漸轉化為濃濃擔憂。


    年幼的文斯小王子掀開被子,赤著腳走到窗邊仰望滿天繁星,腳下厚厚的地毯讓他感受不到夜的涼意,可是他的心卻如墜冰窯。


    他的預言能力隨年歲增長日益加強,可是文斯其實不怎麽滿意這個能力,因為一般他在夢中並非以旁觀者形態去觀望,而是以代入模式去感受。


    像是剛才,他在夢中感受到了那種痛失所愛的悵然,悲傷,怨恨,透過那雙眼睛,他看到黯淡無光的世界,站在陽光燦爛的大地上,卻同活在地獄無異。


    文斯小王子還不懂愛,他不懂為什麽他的哥哥不過失去了一個指導者,怎麽就像失去了全世界。


    愛情真有那麽重要嗎?他雖然很喜歡同級的一個妹妹,可是他想象著如果那個妹妹死去或者跑掉,他也並不覺得特別難過呀。


    或許他是不應該繼續糾結這個關於愛情的問題,他該關心的是那種絕望之下衍生的恨意,他覺得夢裏的金諾已經失去自我,被仇恨所支配,心已經掏空,裏麵塞滿瘋狂的破壞因子,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他的指導者——伊雷斯。


    夢裏迫切嗜血的匕首,不隻一次帶起血光,而伊雷斯的反抗並不積極,那萬念俱灰的喪氣模樣,看起來不比金諾的瘋狂好多少。


    “唉,為什麽我還這麽小,就要替這些大哥哥操心呢?”文斯癟著嘴,深感委屈:“別的白子在我這個年紀不都就顧著玩嘛,唉……罷了,誰讓你們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指導者,亞瑟!亞瑟!讓亞瑟來一下!”


    當夜,一駕輕騎帶著王子的密函離開聖域,第二天深夜伊雷斯拆開封泥,看到了王子加急傳遞的親筆信。


    仔細閱讀內容,伊雷斯神色平靜,眼中卻閃過一抹詭光。


    【那尾小龍又要來了嘛?是個好機會,把它殺了吧,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們。】


    伊雷斯給自己倒一杯紅酒,緩步走到窗邊,搖晃著赤色酒液,目光落在杯壁掛著的淡紅上,就好像看到從自己身體內流出的鮮血,竟然莫明地興奮。


    他將紅酒一飲而盡,呢喃:“他會不會殺了我呢?”


    【……小家夥,你這是打算幹什麽?我不認為你有什麽好主意。】


    “如果死了……倒好。”伊雷斯將酒杯自窗戶拋出,看著那抹閃光劃破夜色落入花壇中,就回到書桌前將密函燒毀,坐回去繼續挑燈工作。


    【你!你不會就這樣等死吧?!喂,我怎麽會在你這種傻蛋身上覺醒呢?!喂,你回話呀,你不能死,你的大計呢?!就這麽放棄,你甘心嗎?!】


    對於聒噪的魔龍魂,伊雷斯采取無視,心無旁鶩地幹著手頭上的活。


    如果金諾要來,或許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伊雷斯手中羽毛筆一頓,紙上暈出一朵墨花,他不以為意,隻是想到了養在別館中的女奴,想未足月的蛋,他第一次產生去看一眼的衝動。


    自從確定女奴懷孕以後,他就不再到別館去,他跟那個名為蘇菲亞的女奴並沒有感情,他想要蛋,她想要金子,利益交易而已。


    而他要那顆蛋,不過是為了報複那些以愛為名卻處心積累為權力做盡壞事的親人,報複這個表麵看似高貴,內裏卻已經腐朽的家族。


    血統那麽重要是嗎?


    在女奴懷孕之後,他就已經給自己絕育,所以除了一個黑龍奴血統的繼承人,他將不會有別的孩子。


    想到那些人的嘴臉,伊雷斯不禁輕笑,自從成年之後,他已經少有這麽好心情時候了。


    ——等天亮吧,天亮就去看看。


    蘇菲亞還記得當時自己被這位年輕俊美的貴族所迷惑,對於貴族的提出的交易,她隻是傻愣愣地點頭,之後她就被軟禁,同時她發現伊凡的戒指已經丟失。


    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貴族是誰,什麽地位,就要給對方生蛋,而她不隻一次考慮是不是請這位貴族先生幫忙找一下小戰神伊雷斯閣下。


    不過她害怕可能引致的效果,如果這位貴族先生和小戰神不對盤呢?如果開罪了貴族,既幫不了伊凡又給自己帶來災難呢?想到那許多許多如果,蘇菲亞退縮了,她從來不是個勇敢大膽的人,瞻前顧後,始終無法完成伊凡的請求。


    已經離開幾個月,蘇菲亞心中焦躁,也擔心眼瞎腿又不好的伊凡在暗街不好過,但她無能為力。


    輕歎之後,蘇菲亞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皮,心情越發沉重。


    突然,房間外傳來一陣騷動,動靜越來越大,有些不尋常,蘇菲亞從床上翻起身躲到衣帽間裏頭,不多久一隊蒙麵人闖入,一陣粗魯的搜索之後,從衣帽間將不斷掙紮的蘇菲亞抓了出來。


    虜獲目標,蒙麵小隊乘著夜色迅速撤離,等伊雷斯到來,就隻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和倒了一地的手下。


    他錯愕之餘,心髒的位置又空落掉一塊,他以為自己不在意,可是到了這時候,卻再一次嚐試到失去的滋味。


    他要這個孩子的心思或者不純粹,可是自己的孩子被奪走,怎麽能不在意呢?


    “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這時候蘇菲亞已經被秘密送上一艘海族商船,船長在得到足夠的金幣以後,毫不猶豫地再一次偷渡龍人了。


    要知道,黑龍奴是不允許離開大陸的,一旦被龍人帝國發現,此後不能再走龍人族航線倒不是大事,恐怕整個船隊都會被屠光,但總是有些人把錢看得比命重要的,不是嗎?


    撐死膽大,餓死膽小,一直是諾亞船長的行商宗旨。


    所以伊雷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孩子,但他總算尋獲一些線索,於是他來到自己的父親麵前,一拳將這張曆任大公使用的,有許多年曆史的書桌報廢掉,瞪視著臉色沉靜的戰神大公,他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因為緊張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你把我的孩子怎麽了?!”


    “去他應該去的地方。”文森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溫和,柔聲勸說:“伊雷斯,你不應該幹這種傻事,一個與黑龍奴生下的孩子,對你的未來有極大影響。”


    “是嗎?”伊雷斯突然收起所有怒氣,沉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個他看不透的男人,終於默默地轉身離開。


    文森特看著伊雷斯沉寂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從內兜掏出懷表握緊,久久以後才喃喃自語:“這是錯誤的,俄爾,你瞧瞧你當年不過跟黑龍奴生下孩子,就落得被家族遺棄的下場,我隻是不想伊雷斯遭遇同樣的命運。”


    然而文森特卻不知道,他剛才斷送了伊雷斯最後一絲溫暖,並且他更沒有意識到伊雷斯不是他或者他口中的俄爾,他所自以為最好的,未必能讓伊雷斯接受。


    當夜,一道黑影悄悄潛入伊雷斯的房間,當匕首尖端抵住伊雷斯後腦勺的時候,這個呆坐在窗邊的貴族公子甚至連呼吸頻率都沒有改變,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入侵者與及威脅他性命的武器。


    然而金諾卻知道伊雷斯是清醒的,隻是不想動,不想反抗,他不禁揚眉,其實他來這裏不是為了殺伊雷斯。


    如果就這麽輕易殺死他們,這懲罰實在太輕了,他還沒玩夠呢。


    “把伊凡還給我。”金諾冷聲說。


    “……”伊雷斯終於有了動作,他微微直起身,被抵住的地方冒出血珠也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不知道危險,他臉上浮現一絲疑惑:“伊凡?不是你帶走了嗎?”


    “……”


    早上,負責照顧伊雷斯日常的近侍多次敲門沒有得到回應,並且嗅到血腥味,疑惑之餘終於讓人強行打開房門,就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伊雷斯。


    小戰神遇刺傷重的消息不脛而走,而在城郊一座空置小屋內,有一名身上傷勢不輕的龍人青年蜷縮在角落裏,等待傷口愈合。


    期間他的眼神始終空洞地放落在遠方,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隻有本人才知道那種迷茫無助,他昨夜裏自伊雷斯口中得知伊凡的屍身消失了,他是期望伊凡還活著,可是他當時確確實實看到伊凡的屍體,那是一具沒有生命的遺骸,他很肯定,所以隻可能是有人盜走了伊凡的屍體,又或者根本就是被扔進了亂葬崗。


    黑龍奴身份低賤,死了,也沒有人會特地建墳,亂葬崗是唯一的歸處。


    隻要想到伊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屍骨被野獸啃食,最後散亂在混成的亂葬崗,他甚至連祭奠的辦法都沒有,金諾再堅強剛硬的心也碎了,默默流下悔恨痛苦的眼淚。


    “你在哪裏?伊凡。”


    遠在大陸另一端的伊凡正在閉目冥想,他的雙眼沒有複明,但是他的世界並非完全黑暗。隻有他自己明白,這是一個七彩繽紛的世界,那些錯縱複雜的線,千千萬萬根,自四麵八方而來,在身邊交錯,又往四麵八方而去。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移動的大繭,那些線總在他身邊,一開始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是後來他弄懂了一點點。


    這些線跟世間事物有著聯係,是有規則的,隻要他能梳理出來,找到特定目標,就可以透過這些線影響對方的情緒、思維、行動、甚至生命。


    他覺醒的能力很特別,可是操作難度也極高,自覺醒至今已經半年多,伊凡都沒能掌握這項能力。


    就算他看得到這些線又怎麽樣?他又不是以禍亂世界為樂的變態,自然不會輕易去破壞,所以一天不能掌握它,這能力就都沒有太大用處。


    他甚至還不能認全不同顏色的線所代表的意義,不過在船上航行的時候他曾經試過利用白色的線,替病患續命治病,隻要好好處理,就算頻死的人也能救下來,所以白線應該代表著生命。


    然後伊凡蹙眉看著自己比擀麵杖還要粗的白色生命線,默默對比那些蠶絲般幼細好像隨時能斷掉的白線……這是不是就代表他命硬得很呢?


    突然,一條淡淡的紅線從胸口伸出來,伊凡微訝,上一次紅線出現的時候,文森特來找他,他開始不知道紅線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現在倒是有點概念。


    紅線,大概代表血緣。


    可是他怎麽跟戰神大公有紅線,而且顏色還很深呢?這個問題伊凡一直想不明白,他想,戰神大公應該不會允許黑龍奴或者罪犯生下自己的孩子吧?


    但是現在紅線又出現了,雖然很淡的紅線,但如果代表著血緣,是不是有他的親戚出現了呢?


    伊凡想了想,終於還是坐不住,決定去看個究竟,於是循著紅線找去,來到了碼頭。


    “咦?這不是伊凡嘛。”諾亞爽朗的聲音響起:“正巧你在,快幫我看看這個女人,幫她把蛋拿出來。”


    “拿蛋?女人?”伊凡傻眼,臉上有些發熱:“我不懂這個,你其實可以去找真正的醫師。”


    “醫師?人都死了,叫醫師有什麽用?”不在龍人帝國,諾亞也不用顧忌太多:“她是個女龍人,已經死了,可是我瞧她肚子裏的蛋都快足月啦,說不定還有救,你就不能幫忙看看嗎?難道要我找個屠戶來給她開膛破肚?”


    作者有話要說:拿臉刷著鍵盤更新來了~~~挺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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