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時,太夫人早已歇下了。姐妹二人,便一起在蘭馨院用了膳,相約午休後再去鬆竹堂看祖母,然後由翠兒將雪華送回了華菁院。


    曉汶端了水進來,伺候著雪蘭淨了麵,卸了妝,又環顧四下無人,這才將今兒紫蘇與太夫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回稟了,末了道:“小姐,您待如何?”


    雪蘭捋了捋如瀑布般瀉下來的長發,冷嗤一聲,“祖母果真好謀算。”


    曉汶身子不由一顫,瑟縮著說不出話來。


    雪蘭慢慢撚起擱在桌上的羊脂玉手鐲,竭力地平複著眼底的波瀾,片刻,才起身,嘴角含了抹神秘而隱忍的笑,“曉汶,告訴我,現下你還想著做父親的通房麽?”


    曉汶的眼神閃了閃,卻還是遲疑著點了頭,“奴婢可以麽,小姐?”


    桌上鈞紅釉長頸瓶供著的幾枝白梅陣有陣無的寒香,令雪蘭愈發的沉靜,“你盡心做事,我自然會成人之美,隻是……”


    “隻是什麽?”曉汶猶疑著問出了口。


    雪蘭見她心急,才不慌不忙道:“若你心願得償,過河便拆橋,我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曉汶心頭一急,隻覺一股熱血衝上腦門,百念千轉中,踉蹌跪下,顫抖著唇道:“小姐,您如何才能相信奴婢?”


    雪蘭卻沒有看她,兀自往回走,坐在了椅上,末了,才淡淡說了句,“你該知道,如何讓主子放心?”


    曉汶膝行到雪蘭跟前,含淚道:“奴婢情願服食主子給的藥丸……”


    雪蘭奇道:“你就這麽在意父親麽?”


    曉汶仰起頭,神色堅定如磐石,“與其說在意老爺,不如說在意榮華富貴。老爺雖非什麽良人,然天下男子縱非盡皆薄幸但情深意重者又有幾個?奴婢家中尚有多病的母親,未成年的弟妹,皆指著奴婢……”


    雪蘭一滯,和緩了神色,“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也不是個簡單的,就衝你這份孝心,我斷不會讓你服食藥丸。”


    曉汶感激道:“謝小姐垂憐,日後但憑小姐差遣。”見雪蘭微點著頭,遂道:“奴婢把家中地址告知小姐,以示誠意。”


    雪蘭未置可否,伸手虛扶了一把,因問道:“你多大了?”


    “再過一月便十五了。”說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那便是要及笄了,甚好甚好。”心頭轉過一念,又問“佩兒多大了?”


    “小奴婢兩月。”


    “佩兒容貌岀眾,心思雖不及你,倒也勉強算得剔透,你二人以後互為援引,不可暗中較勁。”


    曉汶陪著小心道:“小姐為何要一並送了佩兒去?”


    “若是隻你一人,反倒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必會設法子害你,而你二人若是合力,隻怕那人反倒不肯輕舉妄動了。”


    “小姐此計甚妙,奴婢固然不及萬一,隻恐,隻恐佩兒容不下奴婢。”


    “你若與她為善,她自然不肯與你為敵。”雪蘭笑得恬靜而沉穩,“這幾日你姑且在衣飾妝容上多上點心。”


    曉汶忙應了,見小姐神思倦怠,忙扶了上床歇息,一麵悄悄拾掇了東西出去了。


    躺在床上,雖合著目,眼前卻走馬燈似的轉著嚴鬆、太夫人、張姨娘及嚴浩這幾張臉,心頭愈發著惱,哪裏還睡得著。


    尋思將曉汶並佩兒送給嚴鬆作妾一事,更是輾轉難眠,直到翠兒自華菁院回來,往獸頭香爐裏添了一把凝神的檀香,才沉沉睡去。


    “翠兒,你與我一道去修剪蘭草可好?”看到翠兒向院子走來,佩兒忙央求道。


    “那可不行,”翠兒笑笑,“曉汶那丫頭也不知哪去了,小姐雖睡了,但也得有人看著。”


    話音才落,李嬤嬤便從不遠處一顆梅樹下走了過來,笑道:“你們放心去吧,我去候著小姐。”


    佩兒奇道:“嬤嬤隔那麽遠也能聽見麽,莫非長了一副順風耳不成?”


    “你這丫頭,就會拿人打趣,不過正好站風口上而已。”李嬤嬤不以為意地笑著,一麵往回走。


    佩兒一麵忍住笑,一麵俯身拾起地上的剪子,上前扯了翠兒的手,臨走還不忘扔下一句“一切就有勞嬤嬤您了。”


    嬤嬤應了,緊趕慢趕地穿過廳,往後而去,先在外間聽得呼吸聲勻淨了,才敢躡手躡腳走了進去,唯恐驚了小姐的夢。


    見一隻玉藕似的手露在外麵,不禁搖搖頭,忙上前將那手輕輕放於被褥中,又默然半晌,才抬腳去了外間。


    喝了一口茶,愜意地合上手中青花瓷蓋杯,便歪在酸木圈椅上,閉目養神。


    小姐出身在嚴府大院,到底不是一件好事,雖說便是一般的富戶家裏也不乏算計。


    可這般對待扶自己上位的原配正室倒真少見,連帶著嫡長女的日子亦這般難過,若不是外祖家得力隻不定還會出什麽亂子。


    想到這兒,李嬤嬤對太夫人和嚴鬆便越發的惱怒,小姐的身子才好一點,可經不起折騰,誰要是打小姐的主意,斷不能答應。


    正想著,曉汶進來,略點一點頭算是招呼,便坐在了旁邊的小杌子上,壓低了聲音,“還請嬤嬤將此信轉呈小姐,算是我一番心意,”說著將捏在手心的一張疊得方正正的紙塞到嬤嬤手中,旋即起身告了退。


    將信揣好,又品了一會茶,隻覺頸上人頭越發的重了,遂打了會盹。


    收好剪子,又淨了手,便站在梅樹下曬太陽。


    “翠兒,我怎麽覺得小姐的性子似乎變了不少,依稀透著當年夫人的影子,十分的果決呢。”


    “誰說不是?小姐原本就是個極聰明的,經曆了這許多事,更通透了。”


    “不過你發現沒,小姐有一點倒是沒變?”


    “盡瞎說。”


    “我可不是瞎說,你再想想。”


    “我可想不來,你說是不說,若不老實,看我怎麽收拾你?”說著,作勢要撓癢癢。


    佩兒最怕癢,側身避過了翠兒的手,忙笑著告饒,“好翠兒,饒了我這一遭吧,我告訴你還不成嗎?”


    見翠兒住了手,便也正色道:“賞罰分明啊,隻要你我不生二心,便有好日子過了。”


    “算你說的對,小姐確實是難得的好主子,不論以後她是否在身邊,我們都不能辜負了她。”


    佩兒蹙了眉,“若是小姐能不去海寧,該有多好?”


    翠兒眼中含了一絲戾氣,“胡說,不去海寧那小姐身子怎麽辦?”


    “原是我說錯了話,你就別生氣了,”佩兒眼中倏地一亮,“若能跟了去海寧,倒也兩全其美。”


    “愈發胡說了,”翠兒苦笑道:“若是我們都去了,誰替小姐守院子?再者你我不過丫鬟,能決定自己的去留麽?”


    佩兒眼中的光漸漸暗了下去,“我與你不同,再過三月便十五了……”


    翠兒感慨道:“不如去求小姐,給你指條好路,你若是發跡了,可別忘了我。”


    佩兒抬頭望了望日頭,“天色不早了,小姐也該醒了,不如看看去。”


    兩人便一道進了屋。看嬤嬤睡得正香,翠兒指著正房給佩兒打了手勢,佩兒會意地笑笑,兀自走了進去,翠兒輕輕拿起榻上的薄毯搭在嬤嬤身上,一麵悄悄地出去準備淨臉之物。


    雪蘭正好醒來,佩兒忙上前伺候,利索地幫她換好衣服,才扶到椅上,又忙取了梳子將頭發細細地梳透了,仍舊梳了垂練髻,卻隻簪了朵木棉絹花,別有一番清麗,雪蘭自鏡子裏覷見不禁莞兒,“好個心思通透的丫頭。”


    佩兒亦笑,“奴婢原本是個笨的,不過跟了小姐兩日,才沾了點靈氣。”


    “愈發的刁滑了,”看了眼半開的窗戶,詫異道:“先前的薔薇藤哪去了,怎麽換了一顆梅?”


    “薔薇雖豔,怎奈遭蟲,是以移到了後院牆,尚有兩月才能開花呢。”


    翠兒恰好端了水進來,“可不是,我尋思這梅亦是小姐所愛,這才鬥膽選了梅。”


    佩兒倒乖覺,忙接過翠兒手中之物,又遞了個眼色,方絞了帕子與雪蘭,雪蘭心知有異,便道:“翠兒已出去了,你有話不妨直說。”


    佩兒心知已被小姐看破,索性一吐為快,“小姐不日將返海寧,可否帶了奴婢?”


    “你也快十五了吧,若去了那裏,又如何找合適的人家?”


    佩兒麵上盡是羞赧之色,“若是小姐不帶奴婢,隻怕奴婢更沒個好去處。”


    “你有沒有中意的人家?”見佩兒無奈的搖頭,方道:“不如送你作父親的妾室,你道如何?”


    佩兒大喜過望,忙跪下,“小姐之恩,佩兒定當銘記於心,”忖度了會子又道:“小姐不論有何差遣,奴婢不敢不盡力。”


    “你有這番心,也不枉我抬舉你,”雪蘭深看了一眼,才道:“父親膝下忒單薄了些,若是有個一男半女的也算功德一件,你豈非亦有靠處?”


    佩兒喜道:“小姐所言甚是,隻是,”臉上忽然飛起一絲疑慮,“隻是,張姨娘那裏……”


    雪蘭輕哧一聲,“你也知道她僅僅是個姨娘,又何足懼哉?”看佩兒仍有些誠惶誠恐,便帶了幾分不屑,“她於父親來說不過一個舊人而已,若非有個兒子傍身,隻怕早就被束之高閣了。”


    佩兒這才籲了口氣,複露出燦爛的笑容,“有小姐這番話,奴婢心頭也有數了。”


    “張姨娘是個潑貨,你若是以潑治潑必為父親所厭惡……”


    佩兒心領神會,“她若耍潑,奴婢就讓老爺看到自己的體貼與賢惠,當然若是沒人在前,斷不能讓她欺負了去。”


    “如此甚好,隻是張姨娘深諳宅鬥的那一套,你畢竟嫩了些,難免招架不及,若是有曉汶一同伺候父親,人一多她自然應接不暇。”


    見佩兒有些泱泱的,乃道:“你二人單打獨鬥皆非她的對手,若是聯手自然不落下風,你的美貌固然無人能及,但也不能太心急……”


    “諾。”佩兒亦深以為然。


    “你去找曉汶過來,我有話吩咐她,一會三小姐過來,你二人並嬤嬤跟我一道見祖母去。”


    佩兒應了,忙爬起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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