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子回來已近申時,仍即刻遣人請了雪華過來。


    雪華端坐在小杌子上,以手支頤,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夫子,今日學些什麽?”


    周夫子摸著下巴,慢悠悠道:“既然求學就不能不知道孔子,夫子便先跟你講講他的生平。這孔子麽自然姓孔,名丘,字仲尼,是東周春秋時期最為傑出的思想家、教育家,私人講學便是他老人家開創的,也是儒家一派的創始人。”


    見雪華凝神傾聽,語調愈發抑揚頓挫,“相傳他弟子三千,其中有七十二賢人。他去世後,其弟子及再傳弟子將他和弟子的思想及言行記錄整理成了一部傳世經典《論語》。”


    周夫子頓了一頓,“今日夫子還要告訴你,孔子是當時最為博學之人,他能被後人一直尊為孔聖人、至聖、至聖先師,就說明他的思想,他的學說具有延伸性,其影響力是罕見的,不僅漢人,便是胡人,甚至海外皆極為尊崇。僅以他治學的觀點而論,便足以解開我們求學時諸多的疑惑。”


    “夫子,孔夫子可真了不起。”雪華聚精會神的神情,令夫子有些振奮。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直奔主題,“《論語》統共二十篇,分別是:學而篇、為政篇、八佾篇、裏仁篇、公冶長篇、雍也篇、述而篇、泰伯篇、子罕篇、鄉黨篇、先進篇、顏淵篇、子路篇、憲問篇、衛靈公篇、季氏篇、陽貨篇、微子篇、子張篇、堯曰篇。今日從學而篇開始學起。”


    他將一冊書交給雪華,說道:“你跟為師念。”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雪華跟夫子念了一遍,夫子講解道:“這段話不過是說,學習後要經常溫習並運用所學的知識,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愉悅的事嗎?有誌同道合的朋友遠道而來,這不是也很令人高興嗎?即便別人對我不了解不理解,我也不生氣,不正是道德上極有修為的人嗎?記住了嗎?”


    雪華點點頭,說道:“記住了。”


    夫子接著講解道:“這段話從三個層麵解讀了有德之人所追求的境界。別看讀起來朗朗上口,意思也似乎簡單明了,實則大有深意。你記住一句話——大道至簡,愈是簡單的東西便愈蘊藏著博大精深的學問。”


    “請賜教。”


    “夫子再跟你細說這三個層麵,第一層的教義是學以致用,學的知識若不拿來用,即便掌握得再牢靠,亦不過是讀死書而已,於人無相幫之力,於己則是虛度光陰,若因此自大豈非貽笑大方?所學之唯有落於實處,才算找著用武之地,也不枉它來世一遭。若能時時事事皆學以致用,自然裨益良多。”


    看雪華聽得認真,周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第二層的寓意是,自己的主張能逐漸被世人接受、認可,甚至受人推崇,此乃利國利民之大義。”


    “第三層的含義是,傳道之時,若自己的主張一時未被世人所接納,亦無需患得患失甚而至於動搖心誌,畢竟我們傳的道超然於世,其莫測高深之處,世人不易理解也屬正常。這時,我們隻需保持平常心,而不宜遷怒於人。傳道乃至高無上之事,非一般人能為之,自是不可能一蹴而就,重重磨難亦隻是砥礪心誌的磨刀石。雖說世事難料,然隻要盡心竭力,便無愧於天地。這幾句話能作為《論語》的開局之篇,足見其義之深遠。”


    ……


    夫子講得生動傳神,雪華聽得極為用心。


    夫子道:“三小姐,今日的課就上到這裏。回去之後,將今日所學複習一遍,有什麽不懂的,明日為師再為你解答。”


    雪華起身,雙手合十地鞠了一躬“是,有勞夫子。”


    聽瀾院。


    海瀾撥弄著香幾上的一支素白描翠竹隔筒,緋紅色的風信子開的恰如一枚繡球,頗有幾分意趣,不禁輕輕嗅了一口,花香淡雅得倒是沁人心脾,這才抬頭瞥了眼沉著臉候在一旁的孫嬤嬤,不覺輕輕一笑,“嬤嬤如今還在生氣麽?”


    孫嬤嬤略緩和了神色,陪笑道:“老奴哪有資格生氣?不過怨自己時運不濟罷了。”


    海瀾斂容道:“這話顯見得是在慪氣了,你可曾想過本小姐為何巴巴兒地指了你過去麽?”


    “自然小姐嫌棄老奴粗笨,愈發不得用了。”


    海瀾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不緊不慢道:“原本,李嬤嬤、平嬤嬤,及薑嬤嬤皆可指過去,但你卻是我身邊得力的第一人,三妹初來乍到獨木難支,你過去即是代表我對三妹的看重,免得下頭的人生了小覷之心,也恐日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教壞了好好的嫡出小姐,如此重要之事豈可假手他人?”


    看了看嬤嬤臉上漸漸放晴的神色,忽壓低了聲音,“嬤嬤,即便你服侍三妹,可一應待遇與服侍我並無二至,你還有什麽不稱心的?我不妨告訴你,三妹將來是有大出息的,這等好事若白白便宜旁人豈不可惜?紅玉也是個有能耐的,你督促她好好伺候三妹,自然功德無量。”


    這連消帶打的一番話說得孫嬤嬤眉開眼笑,海瀾心裏冷哼一聲,又取過幾上一個錦盒遞與她,吟吟笑道:“這隻赤金的纏絲雙扣鐲,就贈與嬤嬤,見它便如見我。”


    孫嬤嬤忙喜滋滋地應了。


    芳華院。


    雪華坐在廳內,一麵翻看《論語》一麵回味夫子的話,內心百轉千回,欲成為自己心目中之人想必與傳道一樣前路坎坷,隻是若因此而放棄那做人還有何樂趣而言?


    皆因她放學時辰不定,孫嬤嬤特意吩咐大廚房不用刻意送膳食過來,而讓紅玉去取。這不,紅玉正將托盤之物一一取出,放在嬤嬤剛支起的八仙桌上,輕笑道:“三小姐,請慢用。”


    孫嬤嬤臉上氣色便有些不善,因想著海瀾囑托,勉強壓住心頭“騰”的一下升起的怒火,不疾不徐道:“紅玉,且去打盆水,讓三小姐先淨手再用膳,萬勿失了該有的分寸。”


    紅玉暗暗吃了一驚,孫嬤嬤素來眼高於頂,嘴巴子亦極利,這番嘴下留情自然不是衝著自己,或許另有顧忌罷了,莫非這三小姐還真是個有來曆的,遂低下頭一笑,掩飾心中詫異,“瞧奴婢這記性竟混忘了,真是不好意思。”


    雪華寬容一笑,“既是無心之失,這次就算了。”紅玉畢竟是長姐的貼身婢女,再怎的也得留幾分顏麵,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紅玉道:“多謝三小姐寬宥。”心裏不禁暗暗搖頭,這三小姐不過相貌略比自家小姐好些,若論拿捏下人的本事可就差得遠了。連這般怠慢她,竟渾若未覺,自己且杵在這裏看她如何?


    雪華也不說話隻管瞅著孫嬤嬤笑,孫嬤嬤不禁紫漲了麵皮:“紅玉,你伺候人也不是三日兩日了,你杵在那裏,莫非是要三小姐自己去端水麽?”


    “奴婢不敢。”紅玉急急忙忙跑出去端了水進來,伺候雪華身淨了手,便欲服侍她用膳,雪華擺擺手示意她出去,孫嬤嬤會意忙殷殷上前小心地伺候著。


    雪華輕輕一笑,“嬤嬤倒是個省事的,你既如此曉事,日後我自然不會薄待你。”


    “三小姐,”孫嬤嬤滿臉堆笑地說:“小姐正因怕底下的人對您不敬才特意指了老奴過來……”


    雪華嗤笑道:“不過是一些個奴才見我年小,又兼外姓,便欲欺到頭上來,長姐疼我自然不許,莫非我就能許麽?”


    孫嬤嬤心中一凜,看來這三小姐也是個厲害的角兒,難怪小姐悄悄囑咐了自己,以後可得小心照應才是,當即諂媚一笑:“老奴自始至終站在您這一邊。”


    “那紅玉的事兒?”


    嬤嬤一口應承,“老奴會小心看著她。”


    雪華滿意地點點頭,“嗯,你先下去吧,我要看會兒書。”


    孫嬤嬤忙收拾了東西出去,臉上掛著陰晴不定的笑,心頭嘀咕道:隻怕嚴家老爺的賞賜亦要加倍了……


    雪華剛拿起《論語》,忽聽紅玉隔著簾子稟報:“三小姐,李嬤嬤來了。”


    “請她進來。”


    紅玉忙卷起簾子,請了李嬤嬤進去,隻見她手裏還端了一個盆子。


    雪華輕輕合上手中的書,笑問道:“嬤嬤這是?”


    李嬤嬤將盆子放於尚未撤去的八仙桌上,方道:“三小姐,才用完膳便看書可不好,仔細腦仁兒疼。”


    雪華看了一眼擱在幾上的書,點點頭,“多謝嬤嬤提醒,以後不會了。”一麵走到桌前,不禁暗暗吃驚,這盆子裏裝著黃豆和芝麻,中間僅用一塊擋板隔開。不由疑惑道:“嬤嬤這是?”


    李嬤嬤笑道:“原本晚膳前便要過來,知您下學得晚特地這時過來與您說說這當家之事。”見雪華微微頷首,遂又道:“這盆裏有黃豆和芝麻各一斤,您不妨說說看它們的作用。”


    “黃豆可磨成又香又濃的豆漿,亦可製成美味可口的豆腐。芝麻,既可用於裝飾菜品,也可用於調味,讓菜肴更加鮮美。”


    “不錯。那三小姐又可知兩者的用量和價格?”


    ”對一個家族而言,黃豆的用量遠勝於芝麻,而芝麻的價格貴於黃豆。”


    “確實如此。由此,三小姐可聯想到什麽?”


    雪華略一沉吟,說道:“嬤嬤不過想告訴我,掌管家業首先要分清楚哪些是黃豆,哪些是芝麻。”


    李嬤嬤嘴角的笑容愈深,又問道:“三小姐,那您可分得清楚?”


    雪華一臉困惑地說:“黃豆和芝麻區分起來很容易。嬤嬤為何有此一問?”


    李嬤嬤將盆中的擋板取下,手在盆裏攪合幾下,黃豆和芝麻混為一體。“這樣分得清嗎?”


    “嬤嬤是想告訴我,管家也是如此,要從繁雜的東西裏,整理出自己所需。”


    李嬤嬤不禁脫口而出,“孺子可教也,”忽意識到不妥,忙賠笑道:“請三小姐恕奴婢一時口快僭越之罪……”


    雪華擺擺手,“嬤嬤無需自責,你也算是我半個夫子了,還請接著說。”


    李嬤嬤這才展顔一笑,“請問三小姐多久可以整理出來?”


    “快則五天,慢則十天。”


    “三小姐打算如何區分?”


    “自然是逐一挑選。”


    “逐一挑選工序繁瑣,且費時費力。三小姐不妨想想,有沒什麽別的簡便法子。管家之道雖大同小異,可每個人管家的方式都不大一樣,此所謂異曲同工之妙。而摸索出一條最切合自身的管家之法最為要緊,一則有的放矢,二則輕車熟路。”


    “該如何摸索呢?”


    “關鍵靠一個悟字。”


    “悟,我明白了,多謝嬤嬤指點。”


    直至三日後的黃昏,雪華方想到了一個法子,忙喚道:“紅玉,取一個竹篩過來。”


    “諾。”


    紅玉取回竹篩,便欲遞給雪華,一麵殷勤道:“三小姐,您看這篩子編得多精巧啊。”


    雪華並未伸手去接,隻淡淡道:“將篩子擱在桌上便是,先退下吧。”紅玉有些泱泱地出了廳,見孫嬤嬤巴巴兒地趕著進去伺候,臉上更覺下不來,便恨恨地啐了一口,低聲罵道:“老哈巴子狗。”


    李嬤嬤來時恰好看到了這一幕,紅玉臉上愈發冷了幾分,“嬤嬤來多久了?”


    李嬤嬤會意,顧左右而言他,“少了你和孫嬤嬤這兩個得力的人在小姐跟前可忙死我了,這不因著漏聽了一句話,小姐還嫌我來著……”一麵故意沉了臉。


    紅玉見她如此愈發料定剛才的事沒人覷見,方假意勸解道:“為人奴婢哪有不被人罵的,更何況嬤嬤與我皆老實人,哪比得過那些個見風使舵的嘴臉呢?”一麵悄悄地努了努嘴,又以手指了指廳。


    李嬤嬤趕緊擺擺手,輕輕地“噓”了一聲,紅玉會意地點點頭,一麵大聲通報:“三小姐,李嬤嬤來了。”


    雪華笑道:“快請她進來吧。”


    李嬤嬤進去時,雪華正站在一旁吩咐孫嬤嬤將盆子裏的黃豆和芝麻倒入篩子,桌上還鋪了一張碩大的白棉紙,李嬤嬤不禁暗暗點頭稱奇,這三小姐的心思還真是縝密。


    正忖度間,隻見孫嬤嬤按著雪華之囑抖動篩子,將芝麻篩於雪白的棉紙上,黃豆依舊留在篩子裏。雪華歪著腦袋天真地問道:“嬤嬤,如此可好?”


    李嬤嬤不卑不亢道:“區分黃豆和芝麻的法子雖多,但三小姐隻需選自己認可或拿手的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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