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涵徑直去了侯爺的書房,侯爺夫人也在,見她額上、鼻上皆是汗,不禁嗔道:“涵兒何故這樣心慌?”


    忙將她摁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了,又自取了一方銀灰色繡桂花的絲帕替她細細拭汗,一麵取笑道:“涵兒啊,可是又相中了甚頭麵首飾?”


    “母親就知道取笑涵兒,”一麵噘著嘴道:“父親可得為涵兒作主……”


    侯爺將狼毫往紫檀平角條案上的屬青石硯一擱,扶著紫檀扶手椅站了起來,朗聲笑道:“好,就罰你母親為你找個如意郎君。”


    “涵兒不依啊,人家乃是為長兄的婚姻大事而來……”


    見侯爺及夫人皆凝神傾聽,忙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子彤這孩子才貌及品性皆是一等一的,雲兒若能娶到她倒也有些福氣。”


    侯爺歎了一口氣,“隻是你母親昔年曾為雲兒定下一樁親事。”


    “我怎的不知,母親為哥哥定下的又是何人?”


    “兵部侍郎嚴鬆的嫡長女雪蘭,”侯爺夫人有些沮喪道:“嚴夫人江氏乃名門之後,秀外慧中,才幹隻怕不輸與男兒,又兼是我手帕交,當初亦是盼著給你長兄添些助力方訂下了這門親事。”


    “嚴府嫡女雪蘭?既是同在豐城,為何不曾聽聞她的才名?她的弟弟嚴浩我倒見過,也就徒有其表的繡花枕頭,終日跟一幫紈絝子弟混在一塊。她弟弟尚且如此,她這個做姐姐的又能好到哪裏去?父親、母親,與那樣的人家結親,豈非汙了我侯府的聲名?”


    侯爺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不覺輕輕搖了搖頭,“涵兒,你先下去,容我和你母親從長計議。”


    “那涵兒就先行告退了。”說著轉身走了出去。


    侯夫人看著在一旁續茶的錦秀和正埋頭整理文書的書童王誌,吩咐道:“你們也都退下去罷。”


    “諾。”


    環顧四周無人侯爺方道:“夫人,有何高見?”


    侯爺夫人有些慌亂,她看著侯爺搖了搖頭,“即便國公並非官銜,可論起在皇上心中分量,嚴府自是不能比,況嚴鬆這人才幹平平——當年若非燕茹又怎能爬到這個位置?”


    “當年的江燕茹倒也是個人物,隻不知她的女兒如何?”


    “我曾悄悄遣人打聽過,此女體弱,在外祖家長住,據說去了海寧的出雲別院。兩年前開春時倒是回了一趟豐城,據府上下人言長得酷似其母,行事隻怕不在燕茹當年之下……”


    侯爺麵帶不豫,“若她不是病秧子,這門親倒也結得,畢竟江家的財力不容小覷。”


    “侯爺的意思是……”


    “反正當年你隻給了半塊玉佩,江燕茹又未當場應允,說是回家與嚴鬆商榷卻遲遲未聞回音,如今江燕茹早已作古,你便說那是與她交好的信物又何妨?左右也隻你二人在場,死無對證。”


    “侯爺,如此怕是有損侯府的聲譽。”


    “不知夫人有何良策?”


    “不如咱們放出風聲,說雲兒當年根本不是去蒙山跟玉飛學藝,而是外出養傷,他當年被人刺殺,雖保住了性命,可左手終究是廢了。試問嚴府嫡女又如何甘心嫁給一個廢人?”


    “夫人這招禍水東引玩得真是漂亮。如此,反倒是嚴府擔上背信棄義的罵名,哈哈哈。”


    書房外麵,一叢叢修竹正隨風而舞,搖曳生姿。一身碧綠裙服的錦秀忽然瑟縮了一下,快步離開了。


    侯爺夫人一臉歉疚,望著虛空,“為了雲兒,燕茹,我隻好對不起你了。”


    侯爺握住她的手,動容道:“委屈夫人了。”


    上官雲成了廢人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風,不過一日就吹便了豐城的每個旮旯。


    嚴府,鬆竹堂。


    這一日正好休沐。


    曉紋與佩兒正躬身麵對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太夫人“妾身給太夫人請安。”


    身穿墨綠色繡茉莉綾裙的太夫人,笑道:“都說了,你二人如今懷著身孕,不必再拘著禮數。”說著往身後覷了一眼。


    紫蘇會意,從太夫人身後轉了出來,身著果綠色繡梔子花的她倒是胖了些,也白了些,忙一手一個,扶起兩位姨娘,未及坐下,忽然簾子一挑,身著深紫繡鬆枝圖案錦袍的嚴鬆急急走了進來,“鬆兒參見母親。”


    曉紋忙睇了佩兒一眼,兩人便一道告退,扶著小丫鬟的手走了出去。紫蘇亦跟了出去,隻在外麵把著。


    “起來吧,鬆兒。想必你是為了寧伯侯府的事而來。”


    “母親真是明察秋毫。”


    “你意欲何為?”


    “鬆兒準備借機推掉這門親事。”


    “鬆兒,你怎可如此衝動?況世子為廢人一事,未經證實,退一萬步說即便如此,蘭兒嫁過去亦是世子妃,於你非但無半分損失,反有助益。”


    嚴鬆有些吞吞吐吐,“母,母親,其,其實,蘭兒並未上嚴家族譜。”


    太夫人不敢置信,睜圓了眼睛,“鬆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嚴鬆一臉凝重,“當年我還隻是一個抑鬱不得誌的小吏,處處受人打壓刁難,又無父兄可幫襯一二,好容易攀上燕茹,誰知老爺子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


    嚴鬆不禁歎了一口氣,“若非燕茹以絕食相逼,他也不會鬆口。”


    “燕茹這孩子對你倒是一往情深。”


    嚴鬆有些訕訕的,“老爺子說,除非燕茹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姓江,否則免談。我無奈之下隻得應了,還立了字據。”


    “這事燕茹知道麽?”


    “怎敢說與她知曉?”


    太夫人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後來燕茹告訴我她欲為蘭兒定下寧伯侯府的親事,我隻得以蘭兒尚小,不若多看看為由搪塞過去。”


    “那就難怪了,以你的性子,那樣一樁婚事,你竟從未在外人麵前炫耀過……”


    “如今的傳聞隻怕是侯府悔婚才刻意放出的風聲——誰又敢置啄他侯府?”混跡官場多年,嚴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他麵色輕鬆道:“是以推掉這門親事並不難。”


    太夫人眼中閃過一道精芒,“侯爺這招‘請君入甕’,不過要我嚴府背上不信不義之名……”


    嚴鬆似被點醒,有些憤憤不平,“這隻老狐狸,太不仗義。”


    太夫人白他一眼,“鬆兒,官場之中若是仗義隻怕落得個骨頭渣子都不剩,你要切記,”見嚴鬆聽進去了,這才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又何足懼哉?”說著,看了嚴鬆一眼。


    嚴鬆附耳過去,一麵聽,一麵露出得意的笑容。


    九日後的黃昏,出雲別院外,一個滿身塵土的丫鬟正輕輕扣門。


    見阿全出來,拚盡最後一絲力氣道:“快,我有要事,麵見嚴府大小姐,”說完,便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身後,一匹瘦馬,累得口吐白沫。


    阿全忙喚了人將馬拉到馬房去,飼以水草,又匆匆鎖上門,令人將婢女扶上軟轎,抬到了聽瀾院。


    其時,海瀾正與雪華閑聊,聽得阿全稟報,不覺皺了眉頭。微一思索,忙令人帶她下去沐浴更衣,又拿來茶點,待其神清氣爽,方留在廳內問話,李嬤嬤早將眾人遣了出去,自己則留在門口守著。


    “奴婢有要事稟告嚴家大小姐。”


    海瀾衝她點點頭,“我就是,請說。”


    那婢女看著一旁的雪華,遲遲不語。


    雪華有些尷尬,正欲起身,被海瀾摁住了,海瀾輕笑一聲,“無妨,她並非外人。”


    “奴,奴婢乃,乃寧伯侯府夫人的貼身婢女,名喚錦秀。”


    初來乍到未免緊張,見海瀾溫和地衝她笑方緩過勁來,忙將世子與子彤交好,侯府欲悔親一事道了出來,末了又道:“所謂世子是個廢人,亦不過是我家夫人的計策。”


    海瀾沉吟道:“多謝你能據實相告,隻是,你不遠千裏而來,又是為了甚?”


    “當年奴婢母親病重急需一百兩銀子救治,我家夫人與小姐母親正在淩雲寺上香,五歲的弟弟萬般無奈找到寺廟,可是夫人竟,僅給了五兩銀子,小姐母親看奴婢姐弟倆可憐,悄悄地拿了一百五十兩銀票塞給奴婢……”


    海瀾奇道:“你又如何出的侯府?”


    錦秀紅著臉低下了頭,“夫人向來重利,奴婢不過以兩月月例,討得這二十來日……”


    “好個知恩圖報的丫頭,隻可惜沒遇著好主子,”海瀾見她窘迫,便不再盯著她,佯作無意道:“你當初跟侯府簽的契約……”


    錦秀不假思索道:“簽的活契,十兩銀子。”


    “既如此,我給你一百五十兩銀票,你拿回契約時——恐怕還得找個識字的免得被人蒙了……”


    “多謝小姐,奴婢自己就識得字,”見雪華將信將疑,因道:“二小姐去學堂時,夫人惟恐跟著的人不得力,就把奴婢指了過去,直到二小姐不再去學堂,奴婢才回了夫人身邊。”


    “你倒是個機靈的,”海瀾與雪華相視一笑,又道:“餘下的銀子,你帶著家人搬到遠離豐城之地……”


    “小姐意思是說,怕侯府順藤摸瓜……”


    海瀾點點頭,從香幾的屜子裏取出三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她,“我不能不顧忌你,顧忌你的家人。”


    “奴婢謝小姐恩德。”


    “錦秀,拿著銀票走吧,記著,你不曾來過海寧,更不曾來過這裏,不識得甚嚴府大小姐。”


    “奴婢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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