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並不是莊青天踢的。


    莊青天和咪寶看向門口的常紫雅,不明白這人來幹嘛。


    咪寶將自己整個人蜷進了沙發的角落裏,不敢去看常紫雅。


    此時的常紫雅,已經完成了大輪回,徹底的成為了佛道傳人,身上功德無數,金光輝煌,這樣的準仙,必定是無欲無求的。


    咪寶流著眼淚難過極了,明明早就預想過了無數次這樣的情形,然而真實發生的時候,還是難過的喘不上氣了。


    她埋在沙發墊子裏哭。


    沒一會兒,墊子被人扯了去,咪寶抬頭望去,便見到一副冷然淡漠的常紫雅,用一種能刺痛人心的蔑視眼神看著她。


    咪寶痛苦極了。


    她壓抑著渾身難受,想保持住自己曾經最風光的一麵,問道:“上清仙人來這裏有什麽事?警局太小,怕是容不下你這尊得道之人。”


    常紫雅一言不發。


    咪寶覺得這人大概是前往事忘光,什麽都不記得了。非但如此,還很可能是來收她妖丹的。畢竟她和常紫雅糾纏這麽多世,從引誘到瞞騙,就算是毫無關聯也會被磨出幾份因來。


    如今這人要登仙,自然要來斬了這根源。


    咪寶的淚水不經意間已經糊了滿臉,她甚至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睡了常紫雅一千年才死,也算不虧,她這樣安慰自己。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卻沒有來臨。


    她感受到一雙手正為自己輕輕擦拭眼淚,咪寶睜眼,看到常紫雅的臉非常接近自己,那雙眼睛裏沒有流露出一絲情感。


    還要將她擦幹淨再收妖丹嗎?咪寶苦笑出聲。


    她再度閉上眼。


    卻聽那熟悉的聲音用疑惑的語氣說道:“那日我回頭拿我的貼身法器,轉頭你就不見了。現在怎麽哭的這麽凶,被誰欺負了嗎?”


    咪寶猛地睜眼。


    “你……沒忘記?”


    常紫雅困惑:“忘記什麽?”


    “你沒忘了我?!”咪寶眼中有明顯的欣喜。


    常紫雅摸摸她的頭,莊重又甜蜜地宣誓說:“絕不會忘了你,這六十六世,每一世,都很清楚。”


    咪寶開心地撲進常紫雅懷裏。


    常紫雅湊在她耳邊低聲說:“特別是你脫光以後的樣子,我們什麽時候把前幾世的那些姿勢再試一次吧。”


    咪寶用頭錘了一下常紫雅的肩膀:這人大輪回結束以後,見長的隻有臉皮厚度!


    常紫雅朝莊青天點了個頭,抱著咪寶邁大步從正門離開。


    莊青天斜靠在辦公桌上,將一包煙抽完了,辦公室內烏煙瘴氣,幾乎成了霧霾汙染。


    過了一會兒,她眼睛發紅,走過去狠狠地踢了一腳沙發,沙發的木腳瞬間斷裂,坍塌。


    她揪著頭發在辦公室內大步地走了兩圈,依舊無法抒發自己的鬱悶,恨不得將整棟樓都拆了!也許這樣都不解氣。


    於是,在之後的幾天,警局一片狂風過境,所有人都被莊青天的低氣壓嚇得不敢動。


    考完了期末考,學校放了假。


    伍真真接到一通電話,是李玉打來的,語調很是奇怪,問了她的近況、又和她扯了七七八八的東西,不太像平時的李玉。


    伍真真覺得李玉不太對勁,便問了一番,誰知李玉那頭便沒了聲響。


    過了會兒才有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我要出一趟遠門,下學期可能不來上學了。”


    伍真真忙問:“你怎麽回事?要去哪?”


    李玉笑了聲說:“學習太累,現在有人養我,當然不上學了。”


    伍真真皺起眉頭:“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人總是會改變的。”


    伍真真不敢苟同:“那隨你吧,你還是好好的為自己做好打算比較好。”


    李玉在那頭應了一聲,兩人同時掛了電話。


    伍真真心想,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說別人呢,說的冠冕堂皇,卻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失敗者罷了。


    她突然覺得很疲憊。


    將隨身物品整了整,買機票回老家。


    從墓洞裏出來之後,李玉一直很沉默。


    這次給伍真真打得電話,已經算是奇跡一般的事情了。


    掛斷電話之後,李玉讓長孫雪雁帶她去陵園。


    “最後一站了。”李玉的聲音裏有著說不出的疲倦感。


    到了墓碑前,李玉向前大步跨去,雙膝一彎,在水泥地上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頭。


    隨後,她拂去碑前枯草,對著長孫雪雁低喝一聲:“跪下。”


    長孫雪雁多少年沒有給人彎過腰,隻因這句話,她將旗袍下擺撕了道口子,穩穩地雙膝跪到地上。


    這片墓園由一個年老的守墓人看守,疏於打理,雜草叢生,天空常年陰沉沉的,許多陵墓擺放的並不整齊,因為這片地方本就是亂葬崗改建的。


    李玉拂去了石碑上的幹草和枯枝,從包中掏出一枝花放在墓前,又倒了兩碗酒,恭敬地做了拜了兩下。


    長孫雪雁跟著跪拜。


    李玉說道:“從小到大,我一心對你好,全心隻為你考慮,從未虧欠過你什麽。七歲那年,我們初識。”


    “你之前不是問我身上的蠱毒是什麽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長孫雪雁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瞪大眼抓住李玉的手腕,手指害怕地變得僵硬,幾乎把不住脈門。


    李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蠱毒又能探出什麽來呢?”


    長孫雪雁抬頭驚恐不定地看著李玉,不相信這人會這麽殘忍。


    李玉說:“是上回去四川墓裏挖出來的千年蠱。是的,我親手挖出來,又親自給自己種下。沒有任何解蠱的方法。”


    這話一出,便是判了死刑。


    長孫雪雁仍舊不信,她多麽希望李玉是在騙她,她指間的脈搏斷斷續續、虛弱的像一根瀕死的蠕蟲,這就是那隻千年老蠱嗎?


    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她和李玉的。


    長孫雪雁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液灌進李玉的嘴裏:“你想死?我怎麽能讓你如願。”


    李玉安靜地吮了幾口。


    等到再無血液可以吮吸,長孫雪雁收回手,感受著手中越來越弱的脈搏,麵如死灰地看著李玉。


    “你忘了嗎?前些天你也給我喝過,千年蠱蟲是無解的。”李玉淡淡地說。


    “為什麽……為什麽!”


    周圍的墓碑被強勁的空氣割裂,幾顆碎石到處亂跳著,跌到地上。


    李玉瞥了眼說:“隻是不想看到你。”


    “為什麽啊……”長孫雪雁的質問充滿了迷茫,就像是很多年前,兩人還是小蘿莉的時候一樣。當時長孫雪雁一句軟軟的問好,就將李玉的心牽走了半輩子。


    李玉閉上眼,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有些沉重。


    畢竟是不值錢的凡人軀體,又愚鈍又笨拙。


    有些話她是不能和長孫雪雁說的。


    比如那句“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她老爹臨死前,抓著她的手,反反複複的強調的隻有兩個字:氣節。


    老人家坦蕩了一輩子,君子的名聲敗在了子女身上。他怨恨過李玉性向扭曲,也怨恨過自己教育不當。她爹咽氣之前,唯有一個要求,一定要李玉做到。


    “我不管你日後怎麽過日子,隻要記住,決不可再和那人有來往。”


    他李家的兒女,便是真的被人玩了,也要傲骨錚錚,昂首闊步的繼續走下去,他們會曠達一生,永遠地懇摯、熱情,並且斬斷一切自己看不起的東西。


    這就是他們家遵守的氣節。


    李玉當時跪在前,紅著眼眶應下了這個荒唐又嚴肅的承諾。


    她老爹抓緊她的手,合眼喊著“不為賤易誌”,一聲比一聲輕,就這麽離開了。


    她的母親在半個月後,鬱鬱而終,追隨著離開。


    李玉不止一次的猜想,她媽是不是為了那所謂的氣節而殉了情。


    每次狂妄的時候,她就會想起爸媽短暫又平淡的一生。這對父母用生命讓她銘記了什麽叫氣節。


    她可以坐姿不端,卻必須行為端正,她可以小氣摳門,卻必須胸懷若穀,她可以不寫作業,卻必須將浩瀚人生充實。


    唯一一件不可以的事情,就是和長孫雪雁有來往。


    這是她和她老爹應下的,便是死,也要守住這個承諾。


    長孫雪雁感受著手中不斷變得平靜的身體,泣不成聲,她緊緊的抱住了李玉:“求求你,不要,不要啊……”


    晚了。真的晚了。


    李玉在心裏頭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年輕時的感情最為真摯,她真的很愛長孫雪雁,卻無法原諒自己。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對家裏出櫃,惹得家人為她擔心,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去倒鬥,全然是她自大又狂妄。


    明明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她為什麽這麽傻,一定要早早的宣布。


    如果當初選擇隨波逐流該有多好。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隻想平平淡淡的。


    李玉覺得身體變輕。


    她想起老爹生前和她說的話:君子坦蕩,身心輕盈。


    軀體上的最後一縷氣,散了。


    雜草在風中彎出淩厲又狠絕的弧度。


    長孫雪雁長嘯一聲,啼血化作鳳凰,熊熊火焰包裹了兩人,在浴火中留下兩片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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