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靜無聲的祠堂內,茗淮自顧自陪著唐嬸嬸在心裏說著話,就算早已不複存在的唐氏不能回應,也要一股子的說著她的感懷想念。


    二秀早已借口離去,給這一家三口留下相處的空間。


    參天鬆柏下,兮穹穩穩抱著不知不覺熟睡過去的恒兒,偶爾溫和的看一眼茗淮感懷那短短凡間生活裏她記著最深最有感情的唐氏,陪著她情緒抒放過去。


    坐著坐著,兮穹再抬眼望天,才覺已夕陽西下。清冷的臉上沁著舒心的淡笑,這樣的時光,便是凡人所言,有妻有兒,平淡安樂。


    摒去那些擾人的小小傷懷,再次來到唐門村的九月,又是歲月靜好。


    ————————————————


    入夜的唐門村,見著那氣質卓越的先生三口人遲遲未返回,二秀擔心出了什麽岔,叮囑了丈夫先熱著已冷的飯菜,便踏著大步急急尋了過來。


    一進參天鬆柏掩映的院落,借著正堂內常亮燭光的映照,二秀看見圍著一棵青鬆的石台上,放著一本破皮的不算厚的書。


    走近,發現封皮印著“養心經”三字,原來是本經書咯。二秀一定不知道,這是本凡間道家子弟皆趨之若鶩的道家經書,世間隻在大道場珍藏兩本的寶貝啊。


    二秀彎身撿起,粗粗翻了翻,她識字卻認得不精,隻大概曉得這是本教養生長壽的書,是好東西。隻是……左右看了看,她是來找人的,妹子他們人勒?到底去哪兒了?


    拿本子的手一放,夾在書頁某處的葉片掉落了下來。


    二秀沒怎麽覺得有異,隨意撿起時,葉片上的一行行雲流水讓其極詫異的張大了嘴。


    這是你們先祖求了許久的東西,用於正道,不可妄作獲利之用。本尊代妻兒謝過貴村百年供奉,唐門村必永世安好,經書希善用,好自為之。


    神…神仙……他們是自己村供奉的神仙……慶幸又不敢相信……


    二秀心神不定的往回走,她需要時間好好消化消化,她要想該怎麽與丈夫說這不可思議的事……


    ……


    天漸漸亮起,沉浸在驚訝與興奮的夫妻二人難得沒能早起,還在希冀的睡夢中。他們不知道,伴著雞鳴,映照在東升旭日下的村子,包括自己在內,卻都出事了。


    而離兮穹留下承諾攜人不辭而別離開,不過四個時辰。


    ……


    ————————————————


    天界,向來安靜肅穆的碧穹此時籠罩在一片惶惶不安中。


    天帝送來一份出乎所有碧穹宮人的大禮,正堂而皇之的、血淋淋的躺在他們莊嚴冷肅的穹涯殿!然卻無人靠近一步,隻敢規規矩矩的遠遠候在殿外。


    宮中群龍無首,他們不敢自作主張,更不敢置之不理,隻能這樣幹站著。


    很快,惶惶的議論出現——


    “天帝把這人送來幹什麽?當初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弄走,現在竟弄這血淋淋的一團回來!”


    “穹武穹羽二位仙尊也攜了玉町玉引去出席在昆侖池的論道宴。”


    “那天帝真會挑時候!”


    “什麽挑,明顯就是故意的!”


    “最重要的,宮主和茗淮師妹出宮靜修去了,也沒說什麽時候能回來。”


    ……


    無人主持大局讓弟子們心上忐忑,謀個弟子的一聲“清疏師叔來了”,讓一籌莫展的他們眼神亮了。


    宮主的大弟子來了,這事總算有個頭緒了。


    得知消息的清疏匆匆趕來,也不著急去看,隻先將目光掃在一眾弟子上。


    師尊帶人師妹走了兩日,他都遵從師尊指示,一直呆在穹善殿靜默道經以提升心性和修為,宮中日常皆交給弟子們自行督促。而那兩位仙尊,見沒什麽大事,也代表碧穹放心參宴去了。沒想這人一走,就立馬出了大事。


    好在,除隨師赴宴的二位師姐,眾弟子皆沒懦弱到躲起來。清疏收回目光,若是讓他知道,他碧穹有此般宵小無膽之人,不用師尊親自吩咐,他也必以宮規嚴懲,趕出碧穹。


    “穹武穹羽二位仙尊通知了嗎?”


    李夜柔從一眾弟子中側身走出,微微一拜,回清疏:“鳳靈師叔腳程快,已經悄悄去追了,不過這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立馬趕回。”其實論腳程,荿涅旗鼓相當,但他那身份擺在那兒,怎麽可能讓他去搗亂?而且啊,李夜柔餘光瞟一眼一旁悠閑站在最末的冷峻少年。同樣一身青色宮服,卻是與眾不同的乖張。


    荿涅其人,是一群人中最不憂急甚至還隱隱含笑著的。特別是在他們議論他那皇叔故意而為時都還噙著無所謂的笑。


    “是啊,鳳靈哥哥一時還不能講仙尊們喚回來。”琦冉擔心著她鳳靈表哥被穹武穹羽責罵,當這起禍事的出氣筒,大著膽子瞪一眼荿涅,又悶悶一癟嘴。鳳靈哥哥……


    清疏可理會不了琦冉小女子樣兒的兒女情長,看一眼荿涅,轉身麵向大殿。既然師尊承了天帝蒼孤的意,而顧著天簾殿在九重天上那明麵的地位,還得這樣不近不遠的處著,荿涅以後會如何,都得等師尊回來定奪。


    這一轉,讓向來嚴格規整自己情緒的清疏也忍不住氣紅了雙眼。他碧穹一向莊嚴的大殿內,簡直烏煙瘴氣、血腥惡心!


    那被砍去四肢的燕娘被丟在正中央,血肉模糊的躺在一塊被血汙的看不清原本精細花紋的絨毯上,雙眼還辨認得清事物,眼珠子在轉動,卻是木然無神。兩眼角、鼻間和嘴角皆有未幹的血,一股股被血打濕的發散發著血臭,相信再過不久便會轉變成嘔人的味道。


    好好一張漂亮嬌豔的臉此時要多嚇人有多嚇人。被做成彘體的身子除了流血還向外流著渾濁的黃色膿水。


    而她的氣息…好濃厚的仙氣…清疏壓住情緒,用神識探了探,微弱卻均勻正常。


    燕娘靠著濃厚仙氣的喂養,還活著!活著,痛苦的承受著自身以及外界投來的一切感知。


    好個天帝陛下!


    “清疏師叔,要先將這…一團移至藥房治療嗎?”一弟子上前不忍不去這團已不能稱之為仙子的一團,低聲請示神色暗沉的清疏。


    “藥房的那些沒有用,你該最清楚。何況,現下稍稍移動她,都能讓她放大數倍的痛苦。”他記得這是當初幫著照看過燕娘的掌藥房的弟子。


    成那凡間殘暴帝王創出的人彘,作為仙,更是數倍的折磨痛苦。


    “那……繼續這樣放著?”這樣,在他們碧穹堂堂論事的大殿,莫大的恥辱啊!


    眾弟子連心,一人情緒,眾人知,恨恨的握了拳,卻又頓覺無力的鬆了開來。天帝蒼孤自豪得很,占著天界之主的身份,他們碧穹再怎麽與之隔閡,也得顧及著。


    清疏閉目想了想,師尊這幾百年雖更明顯的昭示著與天簾殿的陌生,兩看生厭。師尊未明著下令,便是還未到撕破臉的地步。所以……睜開,他逐一叮囑:“你們兩個,去將碧穹境內各地一一封鎖,以免這已渾濁的血氣擴散更多地方;你們幾個,當時衛德是明目張膽送來的吧,想必天界各處都傳了些消息,不用動作,你們隻去注意著消息便好;剩下的人,結界,將穹涯殿立刻護起來。”


    燕娘活著,雖已是痛苦萬分,無法救治,但他們碧穹也要本著救濟仙心,不能讓其再多受一份苦!


    時辰不過剛走了一盞茶,合力施結界的眾弟子便已有些吃力了。而此時,送這血淋淋大禮的正主亦悠哉現身了。後麵還跟著大搖大擺滿臉“自己辦了好事”得意洋洋的衛德。


    “兮穹不在?你們這陣仗倒是比孤想象中的大,哼。”


    見這倆不束之客,清疏穩住情緒抽離仙術,暗囑眾弟子堅持,問候的禮數到位。


    “陛下怎來了?”


    “嗬,孤自然來看看,貴宮覺著這禮怎樣?”蒼孤理了理精致貴氣的鑲金邊黑袍,渾身籠在陰暗自傲的氣息中。


    “陛下這禮送得妙。陛下也看到了,我碧穹弟子對這大禮可是投以如此大的關注和重視!”


    聽著他話裏話外忍不住的氣惱,蒼孤冷哼一聲,果真是太嫩。


    “我也不與你繞彎子,把大禮好好照顧著給你們宮主看,孤等著他大駕光臨天簾殿!”皇叔,孤這一遭,都是衛德這蠢奴才自作主張弄出的,不過吧,這收拾得倒是湊合,省的再親自下令一番。


    “我師尊如何不用陛下指教,置於燕娘,我碧穹向來仁義,定會好好照顧。陛下,哪兒來鬼哪兒去吧。”


    雖然明麵上沒撕破臉,但清疏再怎麽克製,話語還是好看不起來。


    “哼,區區碧穹弟子,占著兮穹大弟子的身份又如何?趕孤離開?嗬嗬,你放心,碧穹在孤看來可沒孤的天簾殿看著舒心! ”嘲諷一勾唇,蒼孤屈尊降貴的俯身過去,似是言悄悄話般,意味深長道,“你呀,那醜陋的身世,別以為藏得好藏得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蒼孤自進來起便沒給過那燕娘一眼,此時在衛德的邀功示意下,淡淡撇去一眼,給衛德一句“湊合”,便背手大笑著離開。


    衛德有些懵,頓了頓,看一眼極力忍耐著卻又偶爾露出排斥憤恨的眾宮人,哆嗦一下,一溜煙追了出去。


    陛下等等衛德啊,這碧穹越看越覺得是,吃他們天簾殿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哦!


    ————————————————


    另一邊,魔界之心。


    帝君寢殿內,黑紗掩映的內室,黑玉榻上臥著硯冥慵懶了多日的閑散黑影。


    “勿鴉。”


    “帝君,有何吩咐?”內殿漸漸走近個藍色女子,她身姿婀娜的隔著黑紗朝榻上人一拜,問到。


    “那老頭子回去多久了?”硯冥懶羊羊的換個姿勢,沒有一點抬頭的意思。


    怎想起問那山神了呢?勿鴉略一沉默,如實回答:“早在您恢複身子初便離開了。”


    “嗯,看著他點。若是與那兮穹再接觸,立時回報本君。”


    “是。”勿鴉躬身領命,在退下時想起些什麽,自作主張又道,“兄長勿鳴剛回來了,要讓他進來嗎?”


    “當然。”本帝君可是等著唐門村的好消息勒,嗬嗬嗬嗬。


    硯冥話音落,一身冷肅黑色衣袍的勿鳴便瞬間落在他妹妹勿鴉前方。他眼神示意她先退下,而後躬身回複任務結果:“屬下已辦妥。”


    聞言,硯冥嘴角勾起深邃的弧度,側了身撐起來。很好。


    簾外,勿鳴等著不用婢女伺候,慢悠悠穿了外袍正在這鏡台前梳理長發的主子,躬身一動未動。


    自從寄養在體內的乖東西徹底走了,硯冥倒是養成了每日與發絲“纏綿玩鬧”一番的怪習慣。不花上一時半刻,他倒會覺著不習慣。


    放下已沒了特別用途的紅骨梳,硯冥撐鏡台,對著鏡中自己陰冷冷峻的笑滿意的閉眼,陰涼的薄唇輕啟:“叫人進來挽發。”


    “是。”


    下一刻,規矩侯在殿門口的魔女小心翼翼走進,朝著勿鳴大人一拜,才掀開黑紗進去。拿了紅骨梳,安安分分的梳發束冠,對帝君硯冥與勿鳴大人的交談做到充耳不聞。


    “去裂魂淵走一趟。”兮穹有心帶著他寶貝入凡界遊玩,多好的機會。


    “裂魂淵?屬下…不明白…”裂魂淵這三個字對於他們魔界幾乎是禁地般的存在,帝君曾被兮穹聯手他師父封印於此幾千年,可不是什麽好的回憶。現下,帝君竟要主動去那地方?他愚鈍,確實不明白。


    “既然能出來,就不怕進去。勿鳴多年沒見過大場麵,過於小心多慮了嗎?”有意無意的瞟去一眼,帝君揮手示意麻利為他束冠完畢的魔女退下,撐台起了身。


    “……”不敢有異議,勿鳴領命,率先出殿喚了自己妹妹勿鴉一道,略做等候。


    寢殿內的特殊魔香味清淡下來,聚集著陰沉味道的硯冥連帽外袍加身,陰著笑跨出了殿。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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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地邊陲,群山環繞下的裂魂淵結界被劈開,硯冥三人走進去,劈開的結界瞬間合上。


    深淵精致與從前相差無幾,當年硯冥等人並不知道的淵上竹屋以及淨化結界都早已不複存在。顏曉花仍在岩石夾縫中開得自在,整個環境陰氣頗盛,是他喜歡的味道。隻是……


    硯冥還未滿意的勾起唇,就微皺了眉峰。


    竟殘留幾縷明顯的仙氣。嗬,他認得清楚,這仙氣除了兮穹和他那寶貝徒弟,還會有誰。


    “這仙氣看來存在好長時間了。裂魂淵這幾百年來,有那天界的人來過。”兩位屬下自然也聞到了裂魂淵裏的不尋常。仙氣與魔氣互斥,魔氣強則仙氣弱。就算他們不知是哪位仙神的氣息,也知道辨清這氣息的微弱卻長久。


    “能進裂魂淵,想進裂魂淵的。除了那九重天整日冷清著個臉的碧穹宮主,還能有誰?而且…”硯冥轉身,自身感官對兮穹特殊到靈敏的感知,這兮穹一行人,“我們就快和宮主他老人家見麵了,嗬嗬嗬嗬……”


    硯冥低聲的笑,整個臉掩在黑帽裏,加深了他此時的陰沉可怖。


    親愛的朋友,來得倒算是及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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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日間,三方皆有了動靜,無論是天界沉默了好些日子的魔界,由著那這方師徒靜好安樂,都絕非是自己那方的願。


    於是,禍事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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