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極南地,鏡水池。


    血蓮池中鎖羞,嬋娟情裏綻媚。


    茗淮抬起身,將自己與兮穹分離,半濕的長發掃過他師父漂亮的鎖骨:“師父,該走了。”


    看著周身驟起的涼意,兮穹摸過剛剛發尾掃過的血蓮印,殘存的最後一絲迷惘沉醉被自己徹底逼了出去,隻剩清明的眼隨著他徒弟的裸背而去。


    是啊,這裏,該離開了。


    茗淮沿階而下,俯身撿了衣物往身上套。待她收拾好自己回頭催沒回應的師父,見他已然衣袍加身,三千墨發清爽,一臉清淡卻輕帶溫柔的朝她伸著手。


    “淮兒,給為師束發。”他的手上勾著一條並不精致的舊紅繩。


    茗淮怔了怔,勾起笑,乖乖上前接過:“好。”


    捧著她的發帶,朝他伸手的,她的師父,這才是她最美最美的師父。


    ……


    將結係好,茗淮懷念的摸摸紅繩交纏的紋路:“我九百歲時編的第一根發帶,好醜…”


    “可是師父很喜歡。”


    “可是師父很喜歡。”


    師徒二人的異口同聲換來他們的相視一笑。兮穹反身站起,輕撫茗淮的左臉頰:“隻要是你的,我都喜歡。走吧,我們回宮。”


    “好,我們回宮。”


    ————————————————


    司命宮。


    內殿裏,半月提著一壺酒,笑看著自己麵前悲苦的莫生,一臉溫潤。


    “又去?”


    “跑那麽勤幹嘛!”


    “果真有兒子在,碧穹那冷冰冰的地方就如此吸引你了?”


    “哦,不!還有未來嫂子在,嗬!”


    “……”


    “廢話這麽多幹嘛,一句話,去,還是不去?”如此明顯的有事將至,於公於私,他都要去好好過問下。而這“過問”,自然是不能少了與他要好的司命大人的了。


    “你都這樣了,”莫生盯著那壺香了整個內殿的酒,聳肩,“為了好友,莫生能不去嗎。”


    有關碧瓊的一切,他先前算是白提醒了,半月的性子,一切想必早有計劃,怎可能不攙和。


    而半月將酒大力丟進莫生懷中,看他穩穩接住且心有餘悸的瞪他,自然要應其心的一讚:“好,知我者莫生好友也。哈哈哈哈——”


    ……


    ————————————————


    “二位仙君請回。”莊嚴的宮門口,兩碧穹弟子結印朝半月和莫生身前一劃。


    “本君還未道來此何事,”半月撫了撫自己揚起的衣擺,唇邊的笑溫溫潤潤,“你們這趕人倒著實快。”


    而莫生仰頭看“碧穹宮”三字,亦淡笑:“碧穹宮人向來迅速。”


    兩弟子無視,隻是更肅穆了神色:“宮主令,二位請回。”


    “嗬。”半月難得舍了溫潤,輕嘲的笑出聲。看來要光明正大進去,隻能使用非常手段。下一瞬,莫生配合的一揮一劃,那兩弟子便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半月側眼看莫生,見他不情不願的隔空推了門,恢複溫潤的麵皮:“走,看恒兒去。”


    ……


    被兮穹下了令要好好守住的碧穹境內有這麽好闖?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半月和莫生的順利進入,怎麽想怎麽覺著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半月看著冷冷清清的廊道、石子路,對著無雲碧空的某一處輕喚出聲:“穹武仙尊請現身。”


    話落,穹武一身宮袍破空而出,輕點石子路,麵色嬉笑的微微頷首:“當然,有客到,自是親自相迎來得妥當。”


    接著,並不在半月預測之類的霧央亦現了身,轉向他倆,渾身清冷:“近日敢真來擾我碧穹的,除了天簾殿那位,你們倒是第一人。”


    “二位仙尊言重了,半月來關心關心我兒子,怎能算擾。”恒兒是他月陽宮人,是他養了那麽多年的兒子,眼前兩人就算起初不知,他今日這一明說,也不會不知是誰。


    聞言,霧央微斂秀眉上前兩步,腰間宮鈴輕響:“你要見的人,我們做不了主。”


    “你們碧穹宮主不在?”那茗淮也應該不會在。半月看一眼斂了嬉笑的穹武,“仙尊不請本君和司命仙君進去坐坐?”做不了主?嗬,他等便是了。


    ……


    穹涯殿內,茶香嫋嫋,半月與莫生一杯茶下肚,便沒了些耐心。


    “兮穹去了哪裏?”半月沒了客套,直呼其名諱。


    自己宮裏出了這麽大事,倒好意思帶著茗淮躲出去了。從旁道聽途說了些興致勃勃的議論,半月自己也不禁用上了“躲”字。


    莫生看一眼半月,直接問穹武:“三人都不在?”


    這三人自然指的是兮穹、茗淮以及恒兒。


    “恒兒在我這兒。”一道穩重且清冷的聲音突然闖入,接著便是紅紅的一團喊著“月爹爹、月爹爹”的撞進了半月懷中。


    半月將手收緊,這沒良心的小東西,終於主動想起他這當爹的了。輕碰了下懷中小童光潔的額頭,他溫潤的笑摻了些激動。


    而清疏——那道穩重清冷聲音的主人,亦從殿門跨入,朝他們幾人行過禮後,便沉默的站到了霧央那邊,盡量遠離對麵的穹武。


    半月看一眼在他這宮外人看來都有些奇怪的清疏,撤回心思,專心揉了揉兒子的小臉蛋,起身將人放了下來。看著他眨著圓眼睛喊旁邊的人“莫生叔叔”,看著他靈巧的攀上莫生,輕輕在莫生左頰親上一口,半月突地發現,他兒子的行動遲緩貌似被治好了!正要抱過恒兒用上靈視好好瞧瞧,殿門外再次有了動靜。


    一身紅衣,青絲如瀑;一襲青袍,嫵媚窈窕。


    他們等的人,回來了。


    見著親爹親娘,恒兒立刻轉移了陣地,掙開半月幾步就跑到茗淮麵前,親親熱熱的抱了她娘的大腿,喚一聲“娘親”。


    同時,“吼——”的一聲,不敢在鏡水池打擾主子那啥…誒…好事的小妖獸魚虺也蹦躂了出來,搶占了茗淮肩頭的位置。沒法抱大腿,主子的肩頭也是格外舒服的嘛。


    殿內幾人看著這一幕已是有些怔愣,雖然已不是第一次看見類似的。然而,幾人還是在恒兒側頭當眾叫著兮穹“爹爹”時,狠抽了口氣。霧央更是不小心掃了桌上的黑瓷茶杯落地。


    爹爹?那茗淮的兒子叫他娘親的師父為爹爹?!莫生輕撫額頭,作為這幾人中最能旁觀的人,他還是忍不住感歎,這是什麽混亂的關係?


    如果他連著九重天眾仙神都能恢複記憶,便會知道,這樣的關係並不算什麽,曾經的一切,那真正的關係,才叫真正的混亂。而現下,混亂?嗬,一切言早。


    “兮穹,你……”穹武握緊拳頭,又深一層憤怒的眼想將他那師侄的徒弟狠盯出個洞,“你到底在想什麽?這種時候,天帝丟了個不死不活的東西汙我們碧穹萬年清聖,你倒好,不僅帶著你那寶貝徒弟躲了整整八個時辰,還好著意思讓這明明有爹的娃兒喊你爹!哼,你這宮主、你這師父當得果然甚好!”


    “師兄…”霧央亦難以言語,來回盯著兮穹他們看,嬌媚又清麗的青衣女子,明明天人姿態卻不吝溫柔的師兄,以及轉而被她師兄抱著的可愛孩童,隻覺刺眼。


    明明不是真正的一家人,看著卻是刺眼的真實,真實的、毫無縫隙可插的一家三口。


    霧央幾人都不知曉,怎麽會“不是真正的一家人”,他們本就血脈相連,所以刺眼也隻可以接受。


    兮穹眸中一抹複雜,閉眼複又睜開,他看一眼從他和淮兒進來便靜候指示的清疏,見他明白的移步至殿門口,關了這穹涯殿大門,這才抬步,用清明的眼眸一一掃過半月、莫生、穹武及霧央。


    “二位仙君前來想必不是來看我碧穹熱鬧的,有事請直言。”


    “嗬,沒想到我兒還認了這麽個了不起的爹爹。”半月從恒兒那聲“爹爹”開始無盡衝升的怒氣裏回過神來,嘴角溫潤的笑帶著明顯的嘲諷。


    論哪個當爹的遇到這事都不會有好臉色,他辛辛苦苦將恒兒拉扯到這麽大,居然被眼前這碧穹宮主取代了爹爹的位置,真正的沒有前綴的,不是“月爹爹”而是“爹爹”的位置。


    “嗬嗬嗬……”莫生這世倒是從先前的驚訝中平靜下來,看一眼顯然吃醋了的好友,輕笑出生,“說的是,碧穹的熱鬧本君可不敢看。我們來…”莫生屈肘捅捅他好友,你不是要管閑事嗎?


    “我們來…”在莫生的提醒下,半月平靜情緒恢複了溫潤,將一早揣在袖袍裏的熱包子變了出來,丟給兮穹懷裏的恒兒,見恒兒歡歡喜喜的道了句“月爹爹真好”便自顧自吃起來,這才舒爽了些,道出正事——


    “人界有難,地府非命亡魂劇增,閻羅上報到天帝那裏,而天帝行動倒是對得起他的位置,已派眾多仙神守著人界各處,以免魔界再耍什麽花樣。我此來,便是要知會你,很明顯,魔君硯冥是在引你注意。”


    “硯冥做了什麽?”雖在問,兮穹卻已然掐指算了起來。


    見兮穹神色瞬間沉冷冰寒下來,知他已算得凡界那些血難,半月禁不住內心裏被他藏得很好的、那一點點惡意的痛快,對上他清亮眸中悄然聚集的紅,話語在其心上再割上一刀:“是啊,本君還得多管閑事的告知,你才能知曉。嗬,真夠遲的。”


    月伯,您說,不能、不該又如何?半月就喜心中裝著的執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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