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纖長的手握緊,枯瘦的手骨被他自己捏的咯咯作響,對上蒙峰“怎麽可能”的眼神時,突兀收笑,高喝:“果然是迂腐守條的天界,夠惡心!”


    “你……”


    “要本帝君不要亂言你們穹融仙尊嗎?哼,放心,不是亂言,想必過不了多久,你們陛下便會知道的。”硯冥微眯了眼,所謂“紙是包不住火的”,那些愚蠢凡人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蒙峰逼自己冷靜,麵前這魔君的一番言論不過是引他們全軍覆沒的圈套。餘光瞟瞟身後,這些魔人確實也成功了,如果真單單隻是圈套……然,他自己都無法信服:“敢問魔君你是如何知曉的?”


    陛下近些日子的所作所為,都好似要與碧穹故意作對,就像是碧穹犯了大多事,觸了陛下多大逆鱗似的,若這硯冥所言屬實,這諸多巧合…所以,他忍不住再問。


    “如何知曉?隻要有心查,有什麽不能知道?嗬,你們這些隻知享福的仙神啊,怎麽說呢,是太迂腐膽小,不敢去查你們仙尊?還是說,你們仙尊隱藏得太好?”


    “帶著還活著的兵將回去吧,去請你們仙尊來。”黑袍一揮,他轉身往魔界之心。


    對於不是對手的,硯冥不會戀戰,再言,這一番你來我往,他費了許多口舌,卻還夠不上“戰”。


    ……


    開滿曼珠沙華的路又深又長,勿鳴勿鴉跟著主人緩緩向前的硯冥,走得輕鬆而愉悅。


    方才收拾了天界的兵將,雖隻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倒也是爽心的勝利。


    而他們主子卻不同了,先前的一絲絲痛快隨著妖豔花海的深入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又一點的、令他膽寒的蝕骨花香。


    見主子腳步越加慢,兄妹倆終是有了些察覺,心瞬間謹慎而小心起來的同時,禁不住純生理的膽寒顫抖。


    這些花香常年存在,他們聞了不說萬年也有千年,怎麽會,怎麽會害怕?


    “別忘了,這些花是被什麽所養。”突然冒出的、不屬於他們三人的清冷聲音提醒了他們。


    自然,亦提醒了硯冥,他心心念念等的人,終於到來。


    兮穹仍是一身豔紅宮袍,墨發被茗淮的手編發帶束起一縷,隨著散著的發一同垂至腳踝,隱於左鎖骨的蓮印興奮的發著暗紅的光。他俊美的麵容毫無表情,狹長的眸子染著暗紅,隻一眼掃過,便讓硯冥在內的三人驚了一驚。


    好冷,比常年生活在魔界的他們還冷。


    硯冥好歹還是一界之主,驚愣稍縱即逝,冷靜下來的他抬手捏了黑袍寬袖,一翻,極冷的黑光祭出。


    “你終於來了!”


    兮穹絲毫未動的由碧霄劍自行擊散黑光後,不問緣由,不做解釋,手一揮,碧霄化成無數道青影,瞬間罩住硯冥、勿鴉和勿鳴,形成牢籠般的界。


    接著,青光中,尖利的劍端同一時間從各方祭入三人身體——


    “身為一界之主,雖非仁義,卻無故殺數千凡命,視為極惡。”


    他來此,隻會說三句話,這,是第二句。


    不一會兒,咬牙忍痛的低.吟傳出,麵色痛苦的三人狠狠盯著界外始終未動的,滿滿的憤恨及…怪異。


    怎麽會?他們魔力強盛,碧霄雖是碧穹世代仙器,憑他主仆三人合力也不是不可抵擋的,怎麽會毫無還手之力?


    而魔君硯冥雖不能十成的戰勝兮穹,但旗鼓相當卻該是有的。然,他竟覺著自己在兮穹的麵前成了待宰羔羊!怎麽會?怎麽會!硯冥不敢相信,就算恢複了八.九成仙力,兮穹也元不會如此強!當年,封印他,可是在兮穹與其仙師的合力壓製下,才讓他不得不陷入裂魂淵沉睡多年。


    看他們表情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然,兮穹隻是清冷一笑,沉默的抬手,翻起,而後緩緩落下。隨即,一眼望不穿的花海隨著他手的動作擺動翻湧,爭先恐後的伸長著花莖。他將噬亡魂的曼珠沙華當作天上的**,花香縈繞,覆雨翻雲。


    看著眼前三人被自己魔界的花朵侵蝕著魔力與精神,兮穹閉眼,緊抿的唇略帶嘲弄。被魔界所害的亡魂何其多,現在便是你們自食其果。


    睜眼,速戰速決,兮穹此行的最後一句話——


    “在這裏,我曾告訴過淮兒,六界皆無絕對的好壞,”他前一瞬還溫潤的眉眼立時變得清冷嚴肅,“對於你,硯冥,本尊從來不是仁慈的神。”


    轉身,雖同色,卻可鮮明的與花海混雜不了的紅色身影遠去,消失。


    ……


    ————————————————


    人界,蜀陽城外。


    被枯葉蛛網、殘木碎布堆砌的盡二十畝的土地一片廢墟,曾經安詳和樂的唐門村的舊址。


    天界一日,凡世一年。對於天界來說不過兩日,而人間卻已過去兩年光景。人界還是那個皇帝中庸統治的州安國,蜀陽還是那個閉塞衰落的蜀陽。


    兮穹衣衫未換,麵皮未掩,就這麽腳尖輕點,立在一看年輪有近千年的樹樁上,遠眺這滿是悲鳴與哀痛的廢墟。


    這片廢墟是連鬼都不來的,那些唐門亡魂也無法停留於此做遊魂。這樣一個地方,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除了死物還是死物。


    而兮穹站在這裏,站在曾經殺戮暴戾的地方,卻再次被帶入了那些殘忍的畫麵。他看見,他們用著各種扭曲的姿勢,匍匐的求生,他們在悲鳴,在不甘……為什麽會死,為什麽要在一片花光與殺戮中流失生命,他們自己都是毫不清楚的,除了悲鳴還是悲鳴,是以,他們怎能甘怎能願!


    “師父!你也……”驚喜的聲音傳來,聲音的主人在對上兮穹痛苦的麵容時,卻急速的黯淡了下來。


    茗淮強行停住自己忍不住上前的腳步,將手裏牽著的恒兒一鬆:“去,叫你爹爹別難受。”


    “嗯。”恒兒乖乖點頭,小小的紅色身影幾步便到了兮穹麵前,他拉拉他爹與自己同色的袖袍,眨著眼睛仰頭道“爹爹,別難受。”


    別難受,娘親叫您別難受。


    垂下視線,眼前清澈水潤的眼眸、紅嘟嘟的胖胖臉蛋、真切著急的話語都來自他的孩子,他與淮兒的孩子。兮穹神色放鬆下來,那些殘忍的畫麵隨著瞳孔暗紅的褪去而消失。他俯下.身抱起恒兒,寵溺的笑:“好,爹不難受。”


    見師父恢複如常,茗淮走過來,從側麵抱住他的腰身:“淮兒來看看唐嬸嬸曾經生活的地方,來看看二秀姐他們的家……師父你說,我們回宮裏不過兩日,怎麽就成了這樣?唐嬸嬸的家,二秀姐的家啊……”隱隱抽泣間,她環得更緊,接著道,“不過,不過…師父別難受,別難受,都是那硯冥的錯,我們有辦法讓唐氏一族好好轉世生活的,對吧?師父。”


    閉眼睜眼,那些千絲萬縷聚起的擔憂已無懼,兮穹下了決定,被逼著下了決定:“對,唐氏一族不會再受苦。”


    ————————————————


    九重天上,沒招女子侍寢,將自己關在寢殿裏早早睡下的蒼孤被兩張不盡相同全同樣驚心可怖的臉驚醒,猛的從床上坐起,他將手邊的軟玉枕一掃,滴汗的俊臉上是一片無法控製夢魘的痛苦和憤怒。


    “怎麽了?陛下。”在外殿守夜的宮女和衛德被玉石與地麵撞擊的聲音所驚醒,趕緊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衛德小心撿了玉枕起來,見它好好的沒裂口,萬幸的捏袖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灰。隨即低頭小心問到:“這玉枕可是先帝留下的寶貝,陛下平日獨自就寢都絕對要用了它才能入睡的。陛下今日是被噩夢驚了仙身?”


    陛下往日都好好的啊,怎今天就做了噩夢?難道是蒙峰將軍帶回來一群傷兵的事弄的?不會啊,強大的陛下怎會被這麽件小事惹到…哦,那就是……


    “滾!”帶血憤恨的臉,扭曲哭泣的臉,交叉在他腦海裏,兮穹沒說過,就連夜夜在殿外伺候的,離他很近的衛德都不知道,他做方才的夢已不是第一次了。


    而那些有女子發泄不甘和憤怒的夜晚,他是一次都未入睡過的。自然,那些隻懂附和迎合的女子是更不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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