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馬車駛過濕漉漉的街道,任威的臉色一如這陰沉沉的天氣。


    馬車駛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別院。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老仆撐一把半新的傘打開門,瞥見踩著腳踏步下車的任威的臉色,不敢問,佝僂著的腰更彎了。


    任威就這樣走進雨中,直到書房。臉上的水珠往下滴水,衣衫也濕了。丫鬟忙取了幹淨的衣裳服侍他換上。


    丫鬟上了茶,任威揮手讓她退下,獨自站在窗邊望著一條條長線般的雨絲,隻覺憋屈無比。自從到京城,一切便都變了。樂思齊不是以前那個樂思齊,他在永定是人人羨慕的世家公子,可是在京城中,卻什麽也不是。


    老仆混濁的眼睛靜靜在門邊凝望他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又進不了徐國公府啊。公子天天這樣,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老仆重回前院,站在廡廊下一樣看雨。


    門卻“砰砰”地響了起來。


    “誰啊?”老仆微覺詫異,撐了傘去開門。


    門外,牽著馬,身披蓑衣的段勇抱拳道:“勞煩老伯通報一聲,就說樂府派人求見。”


    “樂府?”老仆仔細看了他一會,覺得眼熟,恍然道:“你前些天來過吧?”


    “是。”段勇道:“我家小姐派我過來看看任公子,不知任公子最近可好?”


    自家這位未過門的少奶奶也真是的,怎麽不顧女子的名節,居然住到徐國公府去?老仆對樂思齊頗有怨言,聽說是她派人來,臉上不鹹不淡地道:“你且等著,我去通報。”也沒讓人家進來避雨的意思。


    任威卻大喜過望,馬上搶了出來。老仆默默搖了搖頭。


    把段勇請進書房用茶。任威焦急地問:“她還好嗎?要是住在我這兒不方便,不妨在附近買幢宅子,來往也方便。”


    段勇不敢提自家主人也有購買宅子的想法。隻道:“一切還好。小姐說了,她隻是客居徐國公府。想來那些門子狗眼看人低,或者聽得是她的客人便不肯通報了,因此讓小的來看看,請任公子還是回永定去吧。她這裏沒什麽事。”


    果真是因為她客居才不予通報,而不是因為自已身份低麽?任威心裏的鬱悶稍解。可是若是這樣便回去,卻不甘心。上司已行文來催了,他已寫信給父親。讓幫著活動活動,調到京裏。雖說事情不一定能成,但總還有個盼頭。


    “你家小姐準備在京城開的景福樓,選址了沒有?”這些。自是不便讓她知道,免得她擔心,最終,他也隻能這麽問。


    段勇臉有難色,道:“小姐現在不得自由。我們在京中人生地不熟,現在還處在摸索階段。好的地段早被人挑了去,有些還是名聞京中的老店,很難讓人退讓。”


    確實是,在京中開酒樓的。都得有後台,樂思齊一個平民百姓,局麵很難打開,實際情況隻怕比想像中要難得多。


    “你家小姐怎麽不得自由?”任威盯著段勇問:“難道徐國公對你家小姐不利麽?”


    “那倒沒有。”段勇一時不知怎麽說好,想了想,才道:“總歸住在人家屋簷下,自然不比在自己家裏自由。徐國公府主持中饋的是葉夫人,那可是京中有名的強悍人物。”


    女子出嫁隨夫,但若是娘家實力夠硬,自身又出挑的,一般都以娘家姓氏稱之。


    因為樂思齊住到徐國公府,任威又有把妹妹嫁給徐國公的想法,在京這段時間,徐國公府的前塵往事,點點滴滴,但凡能打聽到的,任威都收集起來。葉夫人,確實在京中很有名,別的不說,單是楚國公的胞妹,徐國公的母親,這樣的身份,已經讓人仰視。


    這樣的女子,看不上草根出身的樂思齊也不奇怪。喻老太太要不是看在任家的麵子,和景福樓的收益上,也不會收樂思齊當義女。人情冷暖,自來如此。


    任威更堅定了讓樂思齊搬出來住的想法,道:“告訴你家小姐,明天午時,我去拜訪。”


    段勇不知他有什麽事,答應了,再聊幾句也就告辭了。


    這兒近城郊,徐國公府近皇宮,一來一往,得兩三個時辰。段勇到楓葉院,天已擦黑。樂思齊才起身,坐在榻上啃雞腿。是的,很不淑女地啃雞腿。


    靜靜聽段勇稟報完,樂思齊問:“可曾打聽到任家在京中的商鋪,經營狀況怎麽樣?”


    這些天段勇負責對外,韓先負責對內的護衛。


    段勇道:“這些商鋪是任公子祖上傳下來的,到任老爺這一代,經營便走下坡路,在京中默默無聞。小姐不曾見過,任家的宅子,也舊得很,牆上滿是青苔,不曾翻新粉刷過。”


    那就是了。永定畢竟隻是一個小地方。永定大族,在京中這樣藏龍臥虎之地,實在有些不夠看。


    他不回永定,想幹什麽呢?難不成想在京中謀個職位?京官,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嗎?樂思齊納悶。


    樂思齊想了一會也就丟開,接著想景福樓的事。順慶和永定兩家店,現在靠人來回傳報消息,通訊不發達實在麻煩,好在兩位掌櫃人老成精,沒出什麽差錯。呂簡生來信說,因為避暑的風車設計太過新奇,天氣熱了反而吸引很多客人看稀罕,生意比冬天還好上半成。


    隻要這兩家店沒問題,根基就沒動搖,接下來便是在京中如何吸引眼球了。天子腳下,這些人什麽新奇物事沒見過?可是自己有先天優勢啊,自己是個穿越者,現代的營銷手段總會一點吧?


    樂思齊蹙著眉努力想。


    第二天看看日頭升到半空,樂思齊吩咐冬兒:“去門口等候任公子,接他進來吧。”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在永定,小丫頭覺得小姐能配給任威這樣的少年公子,已是高攀,現在跟蘇瑋接觸的次數多了,不免有些嫌棄任威沒有蘇瑋長得帥,沒有蘇瑋貴氣。


    貴氣這玩藝兒,是說有就能有的嗎?三代才養得出一個貴族啊。蘇瑋那是什麽人,不說遺傳基因優良,單看他從小所受的教育,所處的環境,那是任威能比得了的嗎?


    小丫頭哪裏懂得這些,在大門口等到任威,臉上一個笑容也沒有,道:“任公子這邊請。”


    府中人多口雜,葉黛兒一鬧再鬧,內院裏那點事多多少少還是傳到了外院,門子那也是緊跟時代潮流,與時俱進的。眼見是有可能成為未來主子之一的樂小姐的貼身婢女,門子哪裏敢攔著,陪著笑臉看兩人一前一後進去。


    任威走了幾丈,回頭看向坐著閑聊的門子,臉上的笑容還沒全斂去,心裏更是不忿。思齊說得沒錯,真是狗眼看人低啊。


    昨天才下雨,今早的楓樹葉子綠油油。樂思齊讓丫鬟們搬了案幾,坐在廡廊下,慢慢品茶,慢慢賞景,慢慢想方案。


    任威進門,便見身著鵝黃衣衫的心上人席地而坐,沾了墨的筆不知寫什麽呢。


    “小姐,任公子到了。”冬兒稟報,幾步走到樂思齊身旁,退後兩步站好。


    樂思齊抬起頭,一身黑色長衫的任威含情脈脈凝視著她。


    “來啦?坐吧。”樂思齊站了起來,道:“你要是不習慣坐氈子,我讓她們拿椅子來。”


    “不用。”任威柔聲說著,在另一張氈子上盤腿坐下。這是她早準備好,候著自己吧?他隻覺心裏暖暖的。


    樂思齊側頭看了冬兒一眼,道:“還不沏茶來?廚房新做的點心也端來,吩咐廚房,中午多做幾個菜,我要請任公子吃飯。”


    冬兒幹巴巴應了一聲,低頭走了。


    這丫頭今天是怎麽啦?樂思齊盯了她一眼,才問起任威的近況。


    任威怎麽好說天天到徐國公府門前吃閉門羹?太傷自尊了。可是要說自己天天無所事事,她會不會以為自己遊手好閑?一時,他竟不知怎麽說好?


    樂思齊卻已開口道:“京中居大不易,你是有職在身的人,也不能請假太久,不如先回永定,以圖後會。”


    任威沉吟再三,道:“我已寫信向我爹表達留在京城的想法,若是我爹同意,想必會為我設法。”


    他這是說得委婉了,事情沒有辦成之前,不想把話說得太滿,免得辦砸了在她麵前收不住麵子。與以往相比,到京之後受了挫折,反而讓他更沉穩。


    果然如此。樂思齊應證了猜想,沒有一點意外,皺眉道:“恐怕沒那麽容易。”除非任家培植的人才有在朝中為官,否則真的沒那麽容易。可是,任家不是關隴世家,沒有這麽強的財力吧?


    任威微笑道:“隻要能相伴你左右,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這怎麽行?自己對他並沒有感覺,還在想著怎麽讓他退婚呢。可不忍心連累了他。樂思齊勸道:“父母在,不遠遊,你怎能為了一個女子,不在膝下盡孝?再說,隻要能把景福樓開起來,我也會回順慶。”


    任威意外道:“京城乃繁華之地,你怎會棄而回順慶?”


    在他看來,隻要景福樓能開起來,樂思齊不舍得離京。這才盼著在京中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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