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報國寺終於難得的安靜下來,碩大的院子裏,空落落的。


    一個胖大和尚站在高高的門檻邊,眺望最後一輛馬車離開,一陣恍惚。早上人滿為患的景象,院子裏停滿的轎子馬車,廊下或蹲或站,人擠人的車夫轎車,好象海市蜃樓,一下子消失不見。


    “師兄,”一個年輕和尚也伸長脖子順著胖大和尚的視線往外看,道:“你說,威武王府與徐國公府這打的是什麽官司呢?”


    “禁聲。”胖大和尚左右看看,確認沒人,才壓低聲音道:“沒聽說嗎?靈堂那位不一定是小郡主。”


    年輕和尚摸了摸光頭,一臉迷茫。他早從貴人們竊竊私語中知道啦,隻是一直想不明白,怎麽可能小郡主是假的呢。而聽到這個消息的貴人貴婦們,先還是找借口離開,後來一個個便走得心照不宣了。


    威武王府的管家李向,恭謹地送每一位離開,沒有絲毫挽留。然後讓人運來幾車冰,把小郡主蓋了起來。


    至於威武王爺這正主兒,進宮後可沒再瞧見回來,徐國公一家,也沒影兒。要說這事空穴來風吧,不大像啊。


    方丈禪房裏,誦了六七個時辰經文的空恒才端起茶盅,李向便進來了。


    “回去跟王爺說,有空過來講經論道。”不待李向開口致謝,空恒道。


    李向明白,點頭答應了,悄悄退下。


    沒等李向回去呢,威武王爺一輛馬車,隻帶兩個侍衛,悄悄進來。


    問明原委,空恒道:“有沒有派人去查楚國公?”


    這是唯一的線索,怎麽可能放過。威武王爺咬牙切齒道:“我就是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害我女兒死後還得受得折辱。”


    空恒為人灑脫,可不是那起拘泥不化的人,局外人可比當局者看得清楚,他提醒威武王爺道:“但願吉人天相。小郡主平安無事。”


    也就是說,躺在楠木棺材裏的,不是小郡主,隻是一具無名女屍。


    “但願如此。”威武王爺爺眼睛灼灼發亮,還有什麽比愛女能平安無事更讓人歡喜呢?對比起來,還是沒找到的結果更好啊。威武王爺期待回到起點。


    葉夫人和芮夫人一前一後回府,各回各院,倒沒發生什麽交鋒。大孝壓在那兒,葉夫人再不滿,也不敢對婆婆出格。


    葉黛兒也回來。進門便和葉夫人關在宴息室裏。說了半天話。


    蘇瑋安排了一些事。便去威武王府。府裏一片的白,因主人赴封地,原本隻有幾個老仆打掃,威武王爺帶來的人又多去報國寺。一片白綾之下,更顯冷清。


    小郡主的閨房還是記憶中的模樣,蘇瑋卻有十年不曾踏足。坐在床沿,冰泠的紅綢被麵沒有一絲灰塵,還是有人日日打掃的。


    威武王爺回府,得知蘇瑋已經等在這兒,也趕了過來,見蘇瑋坐在女兒床沿發呆,眼眶一紅。道:“去封地之前,她一直盼著能與你見一麵。”


    沒能見麵,因為蘇瑋沒在京城,去了西北大營防守。


    蘇瑋站起來,扶他在椅上坐下。道:“怎麽不給我寫信,西北大營離嶽父封地並不遠。”


    “寫了的。”威武王爺道:“送到你府上,你母親說和給你的家信一起送去就是。”


    因為小郡主害羞,擔心沿途讓人知道是自己寫信,所以托葉夫人代捎去。


    “我沒收到。”蘇瑋肯定地道。


    “你母親為什麽不同意這門親事?”威武王爺不想說得這麽直接,可在有關女兒生死的大事上,總不能有所保留。


    蘇瑋把葉黛兒的存在和盤托出。威武王爺驚呆了,原來還有備胎啊,那就不難理解了。


    “你的意思呢?”威武王爺冷靜地問。


    蘇瑋沒有絲毫猶豫,把對葉黛兒反感,與樂思齊兩情相悅的事和盤托出。


    威武王爺又是一呆,道:“你看上別的女子?”他還沉浸在的蘇瑋情義之中,這下子起伏有點快,一時跟不上節奏。


    蘇瑋點頭。


    “那芊兒呢?”威武問:“你把芊兒置於何地?”


    這才是問題的重點。男子三妻四妾純屬正常,女兒的身份,自然是嫡妻,如果蘇瑋納樂氏為妾,那也說得過去。可是現在女兒生死未明,這又怎麽說?


    蘇瑋道:“我與芊兒青梅竹馬,她若健在,我自會迎娶她過府,取得她的原諒。隻是樂氏,我也不願辜負了她。”


    威武王爺是過來人,立時明白了。蘇瑋這時候跟他攤牌,也有談條件的意思。如果靈堂裏躺的,確實是女兒,那麽樂氏將以繼室的身份嫁進徐國公府,如果女兒還活著,那麽女兒是嫡妻,樂氏便是平妻了。


    而娶平妻,可是需嫡妻同意的。像威武王爺這樣的人家,更是得嫡妻的娘家同意。


    這小子,算盤打得可真精。威武王爺暗罵一聲,唇邊卻露出笑容,隻要能確保女兒的地位,又有何不可?


    “過兩天帶樂氏過來我瞧瞧。”他道。


    蘇瑋知道他接受這個安排,又說了會子話,便告辭了。


    府裏,三個要好的好友已在書房等著了。一見蘇瑋,壁頭蓋臉地問:“怎麽回事?”


    掃了三個好友一眼,蘇瑋隻有苦笑。


    今天他們都去了報國寺,風言風語的全聽到了,為好友難過的同時,也很生氣。


    會昌侯四子汪華性子耿直,接著道:“老夫人怎麽能擅自作主呢?這樣對你以後的妻子豈不是極不公平?”


    他是不相信無名女屍一說的,威武王爺是什麽人,怎麽會隨便拿無名女屍充當小郡主嘛。


    “話也不是這麽說。”英國公世子許宏斯斯文文的,卻心思深沉,這時細聲細氣地道:“老夫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芮夫人又沒老糊塗,怎會信口開河呢。勳貴裏那點事,誰不清楚呀,肯定不會沒原因。


    為這個,兩人爭執了一路,誰也說服不了誰。


    蘇瑋歎氣,道:“一時半會的也說不清楚。”


    興業侯世子馬伯權問:“真沒找到定情信物?”他話一向比較少,總是三思而後行,不肯多說。


    “是。”蘇瑋把當時的情景說了一遍,三人聽得很細,任何一個細節,許宏問之再三,確定無誤。


    蘇瑋在棺前大哭也被他給問出來了,三人咋舌不已。汪華道:“你這家夥,還會哭啊?”


    三人自小打架打出來的交情,蘇瑋這小子打架時可是越挫越勇的。


    蘇瑋兩手一攤,道:“你才不會哭呢吧。”


    說著三人都笑起來,氣氛一時輕鬆不少。


    許宏的坐位對著書房門,無意間見門口人影一晃而過,不一會兒,又是人影一晃而過。這次看清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是不是有什麽事?”他依稀記得這丫鬟叫什麽菊來著,是在書房侍候的。


    蘇瑋回頭一看,秋菊站在門邊,一臉關切。見蘇瑋眼睛望過來,忙行禮道:“小姐讓我來打聽,國公爺回來了沒有。她很擔心呢。”


    “你表妹想幹嘛?”汪華一臉厭惡道。真是物以類聚,他們幾個都不喜歡葉黛兒的以自我為中心,總覺得她自私又矯情。


    蘇瑋道:“不是我表妹。”對秋菊道:“知道了,就說我一會兒過去,晚飯在楓葉院吃。”


    今天真心沒心情和三位好友應酬,要不是他們等在書房,他早去樂思齊那兒尋求安慰了。


    “有情況。”汪華怪笑,道:“是不是金屋藏嬌啦?”


    蘇瑋正色道:“是紅顏知已。”


    “厲害。這是一心兩用啊。”汪華豎大拇指:“虧你還能在小郡主靈前哭成那樣,真的假的?就沒覺得虧欠你那位紅顏?”


    麵對汪華的取笑,蘇瑋搖頭,道:“她懂我的心,不會怪我的。”


    汪華瞧了瞧其他兩位,收斂起笑容,道:“真有這麽好?”


    馬伯權和許宏也神色關切。他們這些紈絝,人人看著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其實內中的苦處隻有自己才知。他們可以妾侍成群,真要尋一個真心人,難如登天哪。


    蘇瑋點頭,如今兩人已互相剖白心跡,蘇瑋也不瞞著了,把與樂思齊相知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


    “不知身世來曆?還開酒樓?”汪華像聽天方夜譚一樣。


    許宏沉思良久,道:“真想見見這位奇女子。”


    “現在不行。”蘇瑋嚴肅地道:“她還想了解小郡主的情況呢,這些天要不是她,我得崩潰不可。”


    難得的是,這次汪華沒取笑他。


    馬伯權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人家情侶間有私已話要說,確實不便久留,三人一齊站了起來。


    蘇瑋送到聽濤軒門口,便急匆匆朝楓葉院而去。三人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十分欣慰。


    汪華道:“真羨慕他。”


    馬伯權點了點頭,許宏也道:“誰說不是呢。”


    不僅早早襲爵,沒有兄弟閱牆,本身又能力出眾,現在更是心有所屬,世上的好事都讓他一人占全了。


    當然,對於他們來說,妻妾女子易求,妻子又是父母之命,倒不覺得娶妻有多麽值得高興的事。隻不過是肩負為家族長久發展的責任,不得已用婚姻的形式締結而已。在他們看來,蘇瑋與小郡主,也是這樣的。所以,擁有一位知已,就是特別可遇不可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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