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瑜知道,母親素來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


    果然,沒過多久,白姨娘所生的弟弟就因為染上天花去了。那些時日裏,白姨娘每日都要哭暈過去幾次,醒來之後也一直在哭。


    而當天夜裏就趕到了母親的院子裏請罪,在門前跪了大半夜,請求母親繞過她這一次,不要為難她的女兒。


    那時,母親問王佩瑜的決定,她原本有些心軟了,想原諒王佩琦,然而,在看到母親帶了失望的眼神時,她就改了主意。


    “我不要原諒她,永遠!”


    母親聽到她這話,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道:“記住了,阿瑜,這個家裏,除了我之外,你能信任的,隻有自己!”


    她鄭重的點了頭,真正的將這句話記在心裏。


    那一夜,大半夜的時候,張姨娘最終體力不支暈倒了過去,院子裏一片嘈雜聲,母親卻連起身都不懶得,吩咐了得力丫鬟將張姨娘送走,再去府外請大夫過來診脈,又讓麽麽將吵鬧的丫鬟記下,等到白日裏,直接發賣了。


    後來,王佩琦也生了一場重病,雖然險險保住了命,卻是臥病在床一年有餘,整個人沒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完全不複一年前健康有活力的樣子。


    為此,父親幾乎氣了個半死,怒火衝天的衝到母親的院子裏,不過都是一副憤恨不已的表情離開。


    在母親這邊討不了好,沒法給白姨娘一個交代,隻能用物質來補償,上好的布料名貴的首飾,源源不斷的送到白姨娘的屋子裏,一發不可收拾。


    而張姨娘那邊,不過是象征性的關懷了幾句。


    然而,母親隻說了一句話,父親就停下了那種行為。


    “你就是想把這個王府都送給那個賤婢,我也沒什麽意見,前提是,從你自己的私庫裏出,別走公家的賬上,我想,父親會很高興看到你這樣的表現的。”


    整個王府之中,王維遠最怕的人,莫過於老太爺王圳。


    自那次偃旗息鼓之後,不到萬不得已,他沒再踏足李芸娘的院子一步,即便過來了,也從不留宿。


    而對於王佩瑜這個女兒,從最初的極盡寵愛到後來慢慢忽視,最終變成了厭憎。


    奇異的,王佩瑜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傷心。


    後來,白姨娘再度懷了身孕,十個月之後,順利的生下了一個男孩,那斷時間裏,父親臉上成日都掛著笑容。


    白姨娘經過上次的慘痛教訓,終於學乖了,這次小心的縮在自己的院子裏,不敢再招惹母親。也正因為如此,她的孩子最後得以順利長大成人。


    時間如水流過。


    一眨眼間,王佩瑜便由懵懂孩童長成了妙齡少女,二八芳齡,正是女子最好的年華。


    到了待嫁之年,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母親也為她挑選了好幾戶人家,要麽是家世略遜於王家一籌,但是家世清白為人溫和,要麽就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家中人口簡單,相處容易。


    經過兒時那次的教訓之後,這些年來,她從來不曾懷疑過母親的決定,事實也是如此,聽從母親的話,她再沒做錯過什麽事。


    然而,這一次,她卻無法繼續認同母親的想法,因為她心底忽然住進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百花齊綻的日子,空氣裏隱隱漂浮著一股淡淡花香味。


    她坐在涼亭裏賞花,時不時扔下一些魚餌到觀景池裏,引得池中飼養的魚餌競相跳出水麵搶食。


    不經意間轉頭,就看見了那個從抄手遊廊下走過的少年,一襲月白色繡墨綠竹節紋案的長袍,玉冠束發,輪廓分明的臉,劍眉星目,鼻梁挺直,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一眼萬年。


    少年自此紮根在她心底。


    後來,她從家中的兄長們的談話間,得知了那個少年的身份。


    今上最為寵愛的皇子,於年前被冊封為了太子的二皇子,白景玄。


    王佩瑜雖然不識得他的長相,對這個名字卻一點也不陌生。


    白景玄。


    這是家中時常會在家中姐妹私下聚會的時候聽到的名字,伴隨著的,還有各種溢美之詞。


    天縱英才,文韜武略,俊美不凡,為人溫柔和善……


    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冊立正妃,甚至,府上連側妃都沒有。


    如若能嫁予他為妻……


    如若能得到他的寵愛……


    這樣的事,便是想著,都覺得心底十分歡喜,好似能開出花來一般。


    她不敢想象,如若幻想成真,她該會有何種心情。


    在此之前,她也曾認真考慮過母親給她選好的人家,她覺得,不求能得到戲劇話本裏描述的那般舉案齊眉偕老白首,隻要夫君不像父親一般,她便覺得無所謂了。


    溫順聽話了這麽多年,這一次,就讓她再任性一次吧。


    她這般想著,卻不知道,日後會為此付出多麽慘痛的代價。


    她終於鼓起勇氣去找了母親,在她說出自己的決定的時候,時隔多年,她再一次在母親眼裏看到名為失望的情緒,或許還有別的情緒夾雜在其中,隻是,那時的她還看不明白。


    在後來知道他們的相遇,是父親刻意安排下的結果時,她也沒怎麽擔心,因為,相遇雖然是父親安排的,但選擇卻是她自己做出來的。


    那是一場盛大的婚禮,用了一年有餘的時間準備。


    十裏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入了皇家。


    哪怕是多年後所有的情義被時間與現實消磨得幹幹淨淨之時,她回想起新婚那年裏發生的點點滴滴,依舊會忍不住發自內心的覺得喜悅。


    新婚之夜,她身著鳳冠霞帔,蓋著紅蓋頭,坐在喜床上,等待已經成為了她夫君的人。


    不知等待了多久,她聽得門外傳來腳步聲,候在門外的丫鬟恭敬的喚了一聲“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變得好快。


    蓋頭被掀起來的時候,她鼓起勇氣抬起頭去看他,著一身大紅色喜服的他,同他記憶裏的一樣俊朗,她忍不住紅了臉。


    “阿瑜,”他忽然喚她的小名,“以後我便這般喚你,可好?”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際,叫她羞紅了臉,好半天才輕輕點了頭。


    照著麽麽的教導,完成了所有的禮儀,房中伺候的人盡數退去之後,他溫柔的將她摟到懷中。


    從女孩兒蛻變為女人的過程,疼痛雖然無可避免,她卻忍下了,然而因為他極盡溫柔安慰聲,她沒能忍住,撲在他懷裏低聲抽泣。


    一夜繾綣纏綿。


    所有的一切,如同她所盼望的那樣,舉案齊眉,他總是會溫柔的同她說話,偶爾會問一些她小時候的事,每逢出去應酬,總會提前與她說一聲,幾乎不再外麵留宿。


    大夏皇室素來子嗣單薄,成親一年之後,她的肚子也不見動靜,他也不曾冷落與她,反倒拿話來安慰她,叫她莫要憂心。


    在這個時代,別說是坐擁江山的皇室,便是家中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納妾之事,也是再尋常不過。


    他納妾一事,要說她不在意,那是假的,畢竟那是她在意之人,然而,自小所受到的教導告訴她,這樣的事遲早都會發生,她除了接受之外,別無選擇。


    好在,即便納了妾室,他也很少會到她們的院子裏去,偶爾在那邊留宿,第二日也會趕過來陪她用早點。


    因為他對她的寵愛,府中妾室亦不敢尋她的不快。


    那段時日,是她除了兒時天真無憂之時以外,最為開心的日子了。


    然而,好景不長。


    在她心心念念,求神拜佛,終於求得了一個子嗣之後不久,一切卻都變了。


    她清楚的記得,她為他誕下了長子之時,他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再三猶豫才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白奕。


    孩子一周歲之時,府上操辦了一場盛大的宴席,幾乎所有有名望之人,都到場了,便是今上,也差人送來了禮物。


    然而,過後沒多久,他因忙於公務,不慎染上風寒,昏迷了兩天兩夜,醒來之後就完全變了,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盞盞!”


    她還記得,他醒來之時掛在嘴邊的名字,屬於女子的名字,且不是這府中的任何一個女子的名字。


    隻能是他在外麵的女人。


    她當即便覺得心如刀割般,痛得幾乎呼吸不過來。


    她從未因為他納妾之事鬧過脾氣,甚至隻要對方安分守己,她都會拿出最大的氣度對待她們。


    如今,卻從他口中聽到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他甚至不曾跟她提過,卻又在這樣的情況下喚了出來,用飽含深情的語氣,隻有一個解釋,那便是那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人兒。


    皇家不比尋常人家,休妻之事,若不是罪不可恕,輕易不會發生,更何況她才為他誕下了長子。


    他舍不得心愛的姑娘伏低做小,受了委屈,幹脆藏在心上,不與任何人說。


    她以為,她裝作什麽都不曾聽到,一切就能如從前一般。


    然而,事實卻殘忍無比。


    他對她漸漸冷淡下來,對府中的其他女人亦是如此,每月隻會在她房中留宿幾日,大多也隻是隔著一床被子睡在同一張床上。


    同床異夢。


    情況愈發的不好,後來所發生的那有事,叫她痛到麻木,以至絕望。


    她用盡了後半生的時間,來為當初的任性負責。


    臨死之際,除了憂心唯一的孩子之外,她隻有一個願望——


    若有來生,再不入帝王家!


    作者有話要說:給阿遙的淑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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