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不是不氣悶的,怎麽都想不通鍾閔到底在玩什麽把戲。這麽多年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做起事來仍是半點口風都不給他透。坐在椅子扶手上,蹭手裏的火機玩,火苗子騰出來又吸進去,樂此不疲。管家在門口說:“少爺,有客人。”


    竟然直接就把人帶到書房了!將手中火機扔到桌子上,勢頭止不住,滑到桌子邊,掉下去,又是悶頭一聲響。往門口一看,嘴上卻掛起笑容,“稀客!”


    戰凱旋朝他揚揚下巴,三寸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聲音不大,步子優雅,但每一步都是走實了的,往會客沙發一坐,從腳背至短裙下,一雙腿讓人恨不得眼生蒺藜,抓上去才好。


    林致盯著她的腳,問:“你穿幾號鞋?”


    “問這個做什麽?”


    “看上去很小。偏偏是這麽小的腳,踩著人梯上,一腳下去,往往踏碎天靈蓋。”


    凱旋的眼光打出來,被長睫毛一蓋,往林致的方向生出斜下角,“你想試試?”


    林致豎起兩隻手掌,“饒過饒過,不過說說而已。”又說,“找我做什麽?難得你親自來,有什麽事讓……”


    “幫我個忙。”


    林致被斬斷話頭,像是沒聽清,“什麽?”


    “找個機會,讓我見她!”


    林致聽糊塗了,“見誰?”書房裏有一座落地鍾,是有一百多年的舊東西了,機括仍然在走,時間就從那長長的擺動的弧形裏一點點溜走,至今已數不清有多少了,“當啷——當啷”。林致麵上失色,“章一?”


    凱旋說:“還以為你已笨到姥姥家。”


    林致拒絕,“不行!這個忙我不能幫。你想見她,輕巧得很,何必到我這來繞彎路?”


    凱旋臉上看不出什麽,“那孩子自從出了事,已被他保護得滴水不漏。”


    “那就更不行了。”


    “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那好,我馬上安排菱心出國,你這輩子再別想要糾纏她。”


    林致氣結:“你……”這女人,跟鍾閔是兩孤星,簡直天生一對!菱心是他想娶的女孩,生在誰家不好,偏偏是她戰家!命脈都被人拿住了,還有什麽辦法,隻有妥協,“好,好。”


    凱旋站起身,“你盡快,我時間不多。”手袋一直掛在肘腕上,身子重心也是前傾的,早就預備了要走。


    林致趕緊叫住她,“我是有條件的。”


    凱旋居高臨下,“什麽條件?”


    林致被她臨得渾身不自在,“你先坐下來。”什麽話,說走就走,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裏,這德性!


    凱旋又坐下,“說吧。”


    林致稍稍斟酌了一下,說:“一直以來,你都是目中無人的,別誤會,這不是貶義。我的意思是……是一般人入不了你的層麵,你一人在高處,看到的都是雲海詭譎……”


    凱旋眉頭擰起來。


    “其它全當未入眼。為什麽隻有這一次這麽在意……我以為會跟往常一樣不屑的。”


    “你說了半天,無非想問我為什麽跟那孩子過不去是吧。”


    林致囁嚅,“也不是。”


    凱旋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帶點笑意,“也許你不信。我是這世上最怕輸的人,而這一次,恰好是最輸不起的。”


    林致想到鍾閔待章一的程度,不說話了。


    “還沒說你的條件。”


    林致說,“本來是想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你們分隔這麽多年。但現在,我不想知道了。兩個同是最不單純的人,準是為某個可笑理由。”


    “我不能保證能把章一帶出來,但我會盡力。隻是,到時千萬別為難她,不然鍾那邊,我會很難做。”


    凱旋微笑,“放心。禮儀我自小做得無可挑剔。”


    ____


    章一自然想不到,這世上與鍾閔最相配的,另有其人,此刻還軟軟窩在他懷裏。方才扳著指頭算過了,還有幾天她就滿十六歲了。十六歲意味著什麽?有身份證了,享有更多公民權了,換言之,她成人了。


    頭枕在他手臂上,身子躺在他腿上的,麵朝向他,腿蜷起來,被他像小嬰兒一樣輕輕晃著。聽他說,“就這麽定了。到時在家中給你行成人禮,邀請你同學來,好不好?你人生中第一個party。”


    她眼睛亮閃閃,“好啊。”他像是在哄她的樣子,於是她也哄著他,手環到後麵去,一下下拍著他的背。心裏卻忍不住開始想象了。到時候,她穿著小裙子從樓梯上下來,他在最下一層接過她的手,行一個紳士禮,然後當著大家的麵宣布,“這是我的……”我的什麽呢?他會怎麽說?


    見她盯著自己看,於是問她:“在想什麽?”


    她趕緊叫自己打住打住,又不是拍電視,更不是童話。她把臉貼到他肚子上去,說:“沒想什麽。”他的衣服料子軟軟的,沾著他氣味的。她十六歲了,他今年也三十了。算起來,大了她十四歲,竟大了這麽多!她出生的時候,他差不多就有她現在這麽大了。那時候的他是什麽樣的?和現在長的像嗎?成天挨打嗎?會對哪個女孩子說胡話嗎?甚至……感應得到世上有她存在著的嗎?也許……他那時候住在深宅院子裏,整天被他爸爸叫去背生意經,背錯一字就打一記手心。人前總是裝作聽話的樣子,人後就調皮搗蛋,鄰居家哪個女孩長的好看的,他就拉下一張臉,明明偷偷喜歡著,卻非要欺負著。對了,他那個時候已經會擺臉子了嗎,一定是的,看他現在多壞,小時好得了多少?人小鬼大。想到他穿一件白襯衫,唔,已經在長身體了,瘦高個子往家門口一站,攔住漂亮女孩,冷著臉說:“不許從我家過。要過就先跟我交朋友。”對,正是他嚇她的那個樣子。


    鍾閔覺得懷裏的小身子一陣抖動,然後笑聲逸出來。問她笑什麽,也不肯說,多問了兩次,還是不說。於是把她的身子扳平了,盯著她眼睛,“說是不說?”她咬著嘴唇搖頭。不說是嗎,那就癢她,專癢她最敏感的地方。她笑得更厲害了,嘴裏卻喊著,“就不說。”他哪還留情,癢她的腰上最細的地方,啃她的脖子,真的是用啃的。停下來,真怕她笑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了,她腹肌繃得緊緊的,他伸手上去撓,說:“再不投降,我撓你腳心了。”她一嚇,結果嗆著口水了,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咳,字不成句,“咯咯咯……我投……咳咳……降……”


    竟笑成這樣!看她多半是沒力氣了,直挺挺躺在那,他伸手捏住她兩耳垂,往下扯扯,“嗆朵朵,嗆朵朵。”她本來已經不笑了,這下又噴出來,打掉他的手,“你這個樣子,真該讓你自己看看,笑死人!”他笑著沒說話,他小時候嗆咳,嬤嬤就是這麽做的。看她想轉移話題,於是將麵孔一板,“快說!”哪知正中她下懷,又笑起來了。


    這下他成丈二和尚了,在她旁邊的位置躺下。不肯說就算了,隻要她笑得出來,隻要在他身邊。


    她卻漸漸收了笑,爬到他上方,“你生氣啦?”


    他沒說話。


    她抱怨一聲:“小氣。”往他身上一趴,“又沒說不告訴你。”眼珠子轉轉,“我問你,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在哪裏?”


    他說:“問這個做什麽?”


    “別廢話。”


    他反問:“你沒有印象?”


    她想了想,搖頭,“我不記得見過你。”


    “那就對了。我說了你未必想得起來。”


    她說:“不行,一定要知道。”在他身上扭扭,“鍾閔……”


    她一叫,他的心就軟下去了。“大前年國慶節,在遊樂場。”


    大年前……“我是什麽樣子?”


    “又矮又瘦,短頭發。”


    “騙人。我什麽時候矮過?”同齡人裏她起碼一直是中等身高。


    他顯然對這個話題興趣缺缺,不說話了。


    她整個人睡在他身上,頭埋在他頸彎裏,“你說,要是人第一次見麵,讓他們知道後來是要愛上對方的,會怎麽樣?”


    他說:“那就從第一眼開始愛。”


    “人遇到愛或是懂得愛往往太遲,並且不知還能愛多久,提示來了,就抓緊時間,愛一分便是一分。”


    她“唔”一聲,“這樣多好,少走彎路。”


    他拍拍她的背,“傻丫頭,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若有,感情來得隨意,就不被人珍惜了。”


    ______


    這番話若讓林致聽見,一定大為讚同。這麽多年對待感情一直兒戲,直到上一段,愛得刻骨銘心,偏偏又受“求不得”。到現在,終於又重拾動心感覺,多不易!菱心是大家出身,自小練得處事不驚,他十八般武藝齊上,仍是無動於衷。等到絞盡腸子博得美人一笑,又橫生枝節。越是不易,越是珍惜,沒辦法,縱然前方虎穴龍潭,上吧。


    其實事先已經知道鍾閔在公司,才專挑這個時間來。章一在跟老師學畫畫呢,有模有樣的。看到他來,還是很熱情地打招呼,“林大哥來了。”


    林致過去,說:“歇會吧,這大熱的天,心浮氣躁的。”


    章一說:“不行,才剛開始呢。”


    小丫頭做事還挺有原則。轉眼看到那老師,於是搭訕,三言兩語逗得笑開花。這氣氛,不信她還畫得下去。


    章一果然下不了筆了。林致一見,趕緊進言說:“去坐會吧。”


    章一把筆放下,“好吧。”


    三個人坐著喝水說話,沒說幾句,就聽林致說:“今天下午有場藝術展,你們知不知道?”


    章一說不知道,那老師也搖頭。


    “是一個會所的內部展出,主要是油畫和雕塑,不少是會員的珍藏品,一般是見不到的,還有些是花大價錢從國外保來的館藏。去看看吧,我挺想去的,就是找不到行家一起去。這下好了,有老師一起去,還擔心什麽。”


    那老師哪經得他這麽一捧,先紅了半邊臉,“我……也還是學生。”


    林致說:“再怎樣做我的老師是綽綽有餘,今天是最後一個下午了,聽說也請得有藝術界的名家,這種機會是很難得的。”


    名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見到的。那老師不免心動,嘴裏仍說,“可我要給章一上課。”


    林致說:“帶章一一起去,讓她見見稀世珍品也是好的。”


    老師問:“章一,你去嗎?”


    章一想去熏陶熏陶也好,反正是看看,又不花力氣,再說是三個人去,又不尷尬,於是點頭說好。


    林致簡直要叫好,直催著,快走快走。


    剛動身,章一叫起來,“不行。鍾閔不讓我亂跑。”


    林致不高興,“有我呢,這也叫亂跑?”


    章一忸怩一下,“那……我給他打個電話。”


    林致哪裏知道她在那別扭個什麽勁,暗自咬牙,表麵輕鬆說:“打吧。”


    章一早將鍾閔的電話記得爛熟,卻從沒打過。這第一次給愛人打電話,心頭難免有點小鹿亂撞。接通了,手心生出汗。


    鍾閔接起來,非常意外,那笑意止不住,順著無限波傳到這一頭來了。“有事?”


    “那個……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你說。”


    聽筒裏分明有爭論聲的。“嗯……林大哥說下午有場藝術展,我跟老師都想去,給你打個電話說一聲。”


    “想去就去。讓司機接送。”


    她大大應一聲:“誒!”該掛機了,又忸怩起來,“那沒事了,你掛吧。”


    “等你掛。”


    林致在那頭幹著急,這倆人還在客氣誰先掛!


    章一憋一口氣,背過身,往回走了幾步遠,衝著電話一氣兒說:“鍾閔我最喜歡你了。”說完趕緊掛斷,羞得恨不得把手機甩出去。慢吞吞轉過身,低頭踱過來。


    林致暗自奇怪,怎麽打個電話就成這副羞答答模樣了?但沒問,還是先把她帶過去交差好。那邊等著的,也是個要人命的。


    到了會場,找個機會甩脫了老師,把章一騙出去。她還在問:“林大哥,你說的姐姐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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