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陳老二還不是個人物,跟了個老大,別人家的老大都是左青龍右白虎,他家老大手臂刺青五個大字“金花,我愛你!”聽說是他開刺青店的老婆親手給弄上去的。


    這倒不是說他家老大是個情聖,他家老大外麵養了多少情婦,陳老二都數不過來。


    估計他老大也有點數不過來,保密工作就出了岔子,給他們金花大嫂知道了。他們老大為了保命,不至於死在他老婆手裏,趕緊把外麵的野花都送給了小弟。


    陳老二也分了一個,排第九的,他以前老是跟別人畢恭畢敬地叫她小九嫂。


    老大給的女人,他也沒辦法推辭,就要了,偏偏這個小九嫂肚子裏居然揣著個娃,這就壞了事了。陳老二趕緊回去和老大那麽附耳一說,老大撚著修剪整齊的胡子長歎一聲,表示他也很苦惱沒辦法啊,不然你就娶了吧,你那麽忠心,就當老大犒勞你的。


    那時候陳老二剛剛十八,愣頭青一個,在道上沒混多長時間,就娶了老婆喜當爹了。


    可是陳老二有個毛病,有個他從來沒跟人提過的毛病。


    他生得高長得壯,眼一瞪,嘴一撇,凶氣就出來了,初中沒畢業就敢抄著鐵棍打群架,什麽都彪悍,就是沒法和他媽以外的女人單獨說話。


    就連他大哥新娶的老婆,他都花了好多年才能應一個嗯。


    連說話都沒辦法,別說碰了,他對著女人根本硬不起來。他娶小九嫂那三年,兩個人在家一直寫紙條交流。


    小九嫂也是心寬,挺著肚子住大屋,心安理得的在陳老二家裏住著當他的假媳婦,陳老二那麽大一個壯漢縮在隔壁小木板床上睡了三年。這女人中秋節生了個兒子,兒子滿月的時候他們老大還來喝喜酒了,包了一千塊紅包,取了名字,私底下和陳老二說,你給這孩子當幹爹。


    陳老二和小九嫂紙條交流了三年就離婚了,老大把她和孩子都接走了,接到了外省住著,金花大嫂再找不著了。


    這就是陳老二有名無實的婚姻,也是他相親上千次都沒成功的原因。


    一開始他也真心實意地想治好自己的毛病,老大給他找了不少妞,每次去洗腳城都帶著他,可他一見女人就啞了,渾身都不自在,然後當然是沒然後了。後來他看著他們老大和大嫂鬧得雞飛狗跳,他這個旁觀者看得也挺心累的,漸漸的,對結婚成家,也沒啥盼頭了。


    不過他在人前總是裝得一副風流樣,他覺得自己對女人話都說不來忒慫。


    後來他混得越來越好,賭場也開得風生水起,偶爾進局子還能和鄭局長一起打麻將。就是一直單著,孑然一人,他習慣睡覺時藏一把刀,有時大晚上的一摸枕邊,隻能摸到一把冷冰冰的刀子,也覺得挺沒勁的。


    直到他遇見了衛衡。


    那年剛好是他的本命年,家裏最小的弟弟帶回個麵團揉成的娃娃,他上二樓想把老媽用紅布給他縫的紅內褲收下來,掛在外麵忒招搖了。窗子往外一推,就見著一個人沿小石板路打屋簷下走過。


    那天夜裏剛好下了一場雨,石板濕漉漉的縫隙裏生出嫩綠色的苔草,高大的芭蕉葉上墜著水珠,天是煙雨朦朧的淡青色,那個人穿著件白襯衫,黑褲子,背了塊墨綠色的板子,幹淨得跟畫裏走下來似的。


    陳老二愣愣地看著他一點點走近,捏著衣架的手不知怎麽就鬆了,於是內褲飄啊飄搖啊搖,正好掛在那人畫板上。陳老二急了,喊了幾聲他都沒聽見,轉身嘭嘭嘭跑下樓,臨出門時給大哥那兩個孩子絆了一下,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被兩個笑翻天的孩子騎在背上,等他掛著兩個娃衝出去時,街上早就沒人影了。


    他望著人來人往的街市,侄子侄女扯他的頭發玩兒,他從沒哪一刻覺得那樣遺憾過。


    後來他老媽又趕他去相親,滿臉不耐煩地翹著腿等在那兒,對麵坐下來個人,白襯衫黑褲子,椅子旁邊靠了個墨綠色的畫板。陳老二激動得手都抖了,一方麵覺得要保住氣勢,一方麵又想要和人家套近乎,漲紅了臉哆嗦了半天憋出一句:“喂,還老子紅內褲。”


    不出意料地被討厭了。


    陳老二是什麽人,以前有人罵他鬼都難纏,他會因此放棄才有鬼叻。


    可惜他沒什麽文化,又沒啥藝術細胞,人家衛衡都不愛理他。


    以前陳家不夠富裕,養三個小孩養得捉襟見肘,那時候三兄弟他念書最差,比上不足比下更不足。每天看老媽去辦喜酒的地方給人幫廚,被煤煙熏得老咳嗽;弟弟天天挑燈夜讀就為了考保送能免學費,陳老二心裏悶悶的,第二天就鬧著要退學,還給他爸揍了一頓。出去給人家賣力氣,後來在社會上混啊混啊,就變成混混了。


    人家衛衡聽肖邦他聽嘻唰唰,人家衛衡看歌劇他看馮鞏,人家衛衡看醫書他看故事會。兩個人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就是條破爛牛仔褲,哪裏配得上人家私人定製手工西服。


    但這也不是放棄的理由,他現在也有錢了,叫小弟買了一車的世界名著,從“初中生必讀”開始看,一天看一點,沒幾年也看到“大學生必讀”了。後來他又買了名人畫家的傳記,他想,要是有一天能和衛衡在一塊兒,衛衡說起達芬奇拉斐爾梵高之類的,他也不至於搭不上話。


    隻要衛衡有提過一個他沒聽說過的東西,他就暗暗記在心裏,回去就去找那個東西的資料和介紹。就憑著這股子傻勁,他在衛衡身邊轉悠了幾年,雖然沒啥進展,但好歹人不會把他當透明的了。


    陳家女人比男人彪悍,所以陳家的大老爺們都是家務技能滿點,尤其做得一手好菜。想要抓牢一個男人,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句話果然不錯,陳老二就靠著這個登堂入室。衛衡口味刁鑽,他們家不知請了多少廚子保姆,沒有呆得長的,反倒是陳老二每次摁衛衡家門鈴,衛衡不先開門,先問:“誰?”


    陳老二就答:“蝦餃。”要不答:“米酒釀豆腐配竹筒飯。”


    像對暗號似的,倒是沒被趕出來過。


    陳老二也習慣了,衛衡對著他時表情總比平時少一半,像用冰雪雕成的似的,反而對著他弟弟還笑得多一點。這多少讓他有點嫉妒,但他看得出這兩人啥都沒有,他弟弟更是個愣子,心心眼眼隻有他那個撿來的兒子,他兒子皺皺眉頭他都能緊張半天,哪裏還顧得上別人。


    但最讓陳老二嫉妒的,另有其人。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的,每到一個日子衛衡都會去一家老蛋糕店買蛋糕吃。那家店開得很久了,師傅是個眼花的老頭,舌頭也快失靈了,做出來的蛋糕齁甜齁甜的,陳老二偷偷去那家店買過,才吃了一口就吐出來。衛衡嘴那麽叼,卻每次都去那裏買,買回來把屋子裏的燈全關了,自己一個人坐客廳裏點蠟燭,然後吃掉。


    陳老二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直到有一次他又看到衛衡去那買蛋糕,他悄悄跟上去,蹲在消防箱後麵聽。那老頭收了衛衡的錢,和他說:“阿衡啊,我老啦,下個月不開店了,你也不用來啦。”


    衛衡提著蛋糕愣在那。


    那老頭伸出皺成老樹皮的手像長輩一般摸了摸衛衡的頭發:“我們家那小子也去了那麽多年哪,他活著時沒做什麽好事,倒是難為你記了他那麽多年。”


    “難為你哪。”老頭反反複複歎氣,“那麽多年,難為你啊。”


    衛衡被那隻手壓得頭低低的,陳老二隻能看見他微紅的眼睛以及緊緊抿起的唇角。


    後來那家店關掉了,衛衡不買蛋糕了,隻是每到那天就去那家店門口站一站。等衛衡走了,陳老二就從巷子裏走出來,學著衛衡抬頭去看那棟舊樓的窗戶,上麵什麽也沒有,隻粘著一副破破爛爛的福字,褪色褪得都認不住紅色了。


    陳老二是個一根筋的人,他認準了什麽就是花多大代價都願意去實現。他那個斯斯文文的弟弟看他這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樣子有時也歎氣,就勸他:“付出那麽多值得嗎?”


    陳老二也知道衛衡不願意接受他,可是有時他就想再堅持一下,也許再堅持一下,衛衡就心軟了呢?而且,他倒不覺得自己有付出很多,為喜歡的人做再多的事他都覺得理所當然,他願意做,就算人家不要,他也不覺得苦。


    和衛衡相處得越久,就會發現衛衡越多怪怪的習慣。


    衛衡爸忙著巴結市裏的領導,衛衡媽忙著玩兒,所以他們家冷清得跟個冰窖似的,又因為衛衡生活不規律,吃飯的點也不規律,所以陳老二早就打著這個幌子住進他們家,就算淩晨三點衛衡喊餓,他也二話不說爬起來給他下麵。


    有一次就是大半夜,經常被衛衡敲門敲醒的陳老二睡覺都習慣不睡死,所以他聽見客廳有聲音就起來了。


    衛衡他們家大啊,三層的別墅,走路說話都帶著回音。陳老二披著衣服站在樓梯上往下看,就看到衛衡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在打電話。


    也不能說打電話,他隻是重複撥一個號碼,然後聽裏麵的留言提示。


    按了擴音,空曠的屋子裏回蕩著一個大男孩的聲音。


    “你好,我是青森,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


    整個屋子都被這個聲音充斥著,衛衡就靜靜地望著窗外,外麵是濃得散不開的黑夜,窗玻璃上映出他自己木然的臉。


    陳老二這下終於明白,衛衡為什麽總是定期去為一個早已沒人用的陌生電話交話費。


    本來陳老二是個五大三粗的爺們,從不悲春傷秋。但這時候他突然也有點,當然,他隻肯承認有那麽一點點,大概指甲蓋那麽大的心碎。雖然當時他快碎成渣渣了。


    衛衡也警告過他:“我不會喜歡你,你不要白費心機了。”


    陳老二問他:“為什麽?我哪裏不好我改。”


    以前衛衡總是反問:“你喜歡我哪裏?我改。”可那次沒有,那次衛衡搖搖頭說:“是我的問題,我有不能忘掉的人,那樣對你不公平。”


    可陳老二就是控製不住不往衛衡身邊湊,就算被他踹被他瞪都好,他都覺得好。他可能就是那種,沒辦法愛很多人的類型,所有勇氣和努力,都隻是一人份的。


    就這樣過。時間跑得太快了,五年“嗖”的就過去了,當年他弟弟撿回來的小孩子都長得比樹還高了。


    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衛衡農曆的生日跟池遷的隻差了一禮拜。


    衛衡從來不過生日,但陳老二就想和他過一次。


    那時候陳老二場子也不管了,小弟們都自己發展去了,可他餘威尤烈,打個電話要安排什麽人搶著就給辦好了。


    陳儼和池遷就在邊上聽他凶神惡煞地給小弟打電話,聽得都笑噴了。


    “什麽多少錢,多少錢你都別管,菜給我撿好的上就行,啥?花?行行行,有多少來多少,屁!一個花店不夠你不會多找幾個花店,聽明白沒?敢給老子搞砸老子廢了你們幾個!行了行了老子現在正忙呢掛了掛了,啥?我在忙啥?哦,我在揉麵團給他做長壽麵呢——”


    餘光一掃,旁觀兩人正捂嘴偷笑,陳家二流氓瞬間炸毛:“靠!陳老三你有本事再笑大聲一點兒!”


    也許是感念陳老二這份心意,也許是那桌飯菜確實很合口味,衛衡吃過飯心情還挺好,陳老二說去卡拉ok包廂唱歌,雖然白天去唱歌有點詭異,但衛衡居然點點頭。


    那時候是2007年,梁靜茹發了新歌,大街小巷店鋪裏都放,陳老二特意學了一首深情款款的來唱給衛衡聽。


    陳老二心機深重,原先吃飯就點了酒,喝了微醺,他弟弟有課吃了飯就走了,包廂就他和衛衡兩個人。


    小弟準備的花和蛋糕都放好在裏麵了。


    陳老二專門切到那首他練了好幾天的歌。


    “你的姿態,你的青睞,我存在在你的存在,你以為愛就是被愛你,揮霍了我的崇拜,我活了,我愛了,我都不管了,心愛到瘋了......”


    衛衡置若罔聞,倒是對桌上的蛋糕挺感興趣,一根一根往上插蠟燭。


    陳老二氣餒,剛好下一首,把話筒拿給他:“你也唱一首。”


    衛衡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接了過來。


    衛衡有一把好嗓子,和他說話時比起來更低沉,陳老二一直記得他們家老三說衛衡唱起歌來有種曹格的味道,但他不認識誰是曹格。


    衛衡坐在桌子上,麵向著屏幕唱。


    “......你總說,時間還很多,你可以等我,以前我不懂得,未必明天,就有以後。”


    陳老二撓撓頭,覺得好聽是好聽,就是不太合適生日的時候唱。


    “......我發誓不再說謊了,多愛你就會抱你多緊的......你在就好了......”唱到這裏衛衡聲音忽然抖了一下,他停了下來,把話筒丟在一邊說:“不唱了,沒意思。”


    隻餘下屏幕裏的女聲還在唱:“我越來越像貝殼,怕心被人觸碰,你回來那就好了。”


    “能重來就好了。”


    衛衡像瘋了似的灌酒。


    雖然陳老二本來也打著灌他酒的想法,但不是這麽不要命的喝法。


    得,這生日還是搞砸了。


    陳老二無奈地背起喝醉了睡過去的衛衡。


    誰知衛衡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又睜開眼:“蠟燭吹了嗎?”


    “啊?”陳老二回頭。


    衛衡又閉了眼好像睡著了一般。


    陳老二抬步剛準備走,一滴淚滑落在陳老二脖子裏。


    他步子一頓。


    那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去想,讓衛衡難過到現在的人是誰呢?是怎樣的人呢?是怎樣的人才能讓人銘記了十多年還會想念到流淚呢。


    他恍惚中還聽見衛衡流淚了的歎息,隻是聲音太輕,太細微,被風捕捉去,不能聽清。


    ——好像是在說,


    “青森,我想陪你吹蠟燭。”


    作者有話要說:


    腦洞大開結果碼了一天番外_(:3」∠)_


    抱歉,說好的甜膩膩的肉隻有等明天了。


    謝謝笨~不解釋的地雷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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