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臉頰感受到冷風。


    隱約帶著潮水味的冬風。


    冰涼的空氣喚醒咲太的意識。


    「……」


    咲太睜開雙眼。


    首先看見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宛如蒙上灰靄的花紋散於各處。是學校的天花板。咲太以往不曾像這樣仰躺往上看,所以映入眼簾的景色令他略感新奇。


    咲太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他緩緩起身。鋼管連接處受力擠壓,發出動物鳴叫般的聲音。


    在流入室內的冰冷空氣引導之下,咲太從隔間用的簾幕探出頭。


    「……」


    這一剎那,某幅光景收入眼簾,咲太頓時停止動作。


    放眼望向窗外是雪景。從校舍看出去的七裏濱海麵下著冰冷的雪。雖然無聲無息,卻有許許多多的雪花從天空飄落。


    厚重雲層覆蓋天空,看不見太陽。


    咲太尋找東西般飄移的視線停在床邊的小櫃子上。上麵擺著數位時鍾。


    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二十五分。


    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真的……回來了嗎?」


    並不是懷疑,並不是不相信。咲太當然希望如此,打從心底許願。


    然而,實際處於這個狀況,依然難以置信而感到驚訝。即使驚訝,內心某處卻莫名接受現狀,咲太認為這是多虧了肌膚感受到的冰冷空氣。


    咲太知道這股冰冷。


    身體記得這股寒意。


    冬季披著雪而冰涼的戶外空氣。


    這正是那一天……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空氣。


    雪的潔白緊揪咲太的心。染紅那片雪的麻衣鮮血,至今依然烙印在眼皮內側。


    這是未來發生的事。大腦一認知這件事,焦躁就從腳邊直馳而上。喘不過氣的束縛纏住身體,感覺軀幹中心浮在半空中。


    成功回到那場車禍之前是好事。


    然而正因為回來了,內心產生「這次不能失敗」的緊張感。無論如何都要拯救麻衣免於遭遇車輛打滑事故,這份決心試圖捆綁身體。


    咲太再度看向時鍾。


    下午一點二十八分。


    「果然是那個時候嗎……」


    對於自己回到這個時間,咲太莫名能夠接受。這時間的咲太去了小翔子住的醫院。


    他清楚記得自己在翔子母親的安排之下,前去探望在加護病房的小翔子。玻璃窗的另一側,隻發出機械聲的無菌室。小翔子睡在許多醫療機器圍繞的床上,拚命活在當下。


    短短五分鍾的時間。


    離開加護病房之後的事,咲太幾乎不記得了。能夠好好回想的隻有傍晚之後的事。


    當時咲太不知道該怎麽做,靜靜坐在醫院裏的椅子上。希望和麻衣共度未來,祈禱翔子獲得未來,在不能兩全其美的狀況下,咲太變得無法思考任何事。


    聽翔子說咲太在這段時間產生思春期症候群之後,咲太認為沒有其他的可能性,甚至隻認為是在這時候發作的。因為這個結果導致咲太得以從未來回到這裏。


    「看來會積不少雪……」


    突然在保健室響起的聲音不是來自咲太。室內別處傳來女性的聲音。


    站到窗邊開窗的是身穿白袍的保健老師,將近四十歲的女性。距離咲太約三公尺。


    「車子隻能留下來了嗎……」


    她自言自語之後關窗。


    視線忽然朝向咲太這裏。


    「……」


    咲太心想不妙,身體緊繃。咲太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躺在保健室床上,不知道保健室的老師是怎麽認知的。如果是在她不知不覺間躺在床上,她應該會起疑吧。咲太必須貼心地說明,總不能說「我來自未來」,就算這麽說也絕對不會被采信,老師相信的話反倒有問題。


    總之先等對方出牌,再配合編造謊言說明。咲太判斷這麽做比較安全。


    然而,這個算盤漂亮地落空了。


    「……」


    保健室的老師什麽都沒說。


    應該說,她似乎沒看見位於短短三公尺前方的咲太。


    「……?」


    一開始的突兀感不大。但是保健室老師逐一確認窗戶是否鎖好而逐漸接近時,這份突兀感確實跟著膨脹。


    老師走到咲太旁邊,觸摸窗鎖。從咲太身旁經過,將最裏麵的窗戶也關好,然後再度經過咲太麵前,回到暖爐旁邊的自用桌子。


    明顯不對勁,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老師?」


    咲太忍不住主動搭話。


    「……」


    然而保健室老師沒反應,她在桌上攤開日誌書寫。


    「老師!」


    咲太比剛才更大聲地叫老師,幾乎是喊叫的音量。實際上,他的聲音在室內大聲響起。


    「……」


    明明很大聲,保健室老師卻沒有回頭看咲太。


    態度感覺不是視若無睹,是完全沒聽到聲音。


    咲太靠過去,喊著「老師」搭她的肩。


    老師依然沒看向咲太,沒轉身也不回應。看樣子甚至沒察覺肩膀被觸摸。


    「這是怎樣……」


    咲太這次的驚訝來自他自己的知覺。碰觸保健室老師肩膀的右手,這隻手沒傳回碰觸物體的觸感。沒有白袍的觸感,也沒有應該從白袍底下傳來的體溫,更沒有活人的柔軟觸感。


    「現在是什麽狀況?」


    為了確認,咲太動身要走出保健室。


    剛好在這個時候,保健室的門打開了。


    「老師,這家夥手指吃蘿卜乾了。」


    說這句話進來的是咲太熟悉的人,好友國見佑真。雪下得這麽大,他卻是五分褲加t恤的輕便服裝。大概是籃球社正在體育館練球吧,他帶著一個按住手指的學弟過來。


    「國見!」


    咲太立刻叫他。


    「患部要冷卻,坐那裏吧。」


    但是,佑真沒對咲太有所反應。沒有任何人有反應。


    看不見咲太的不隻是保健室老師。


    佑真與這個學弟同樣聽不到咲太的聲音。


    沒人看見。


    聽不到聲音。


    即使觸摸也不會發現。


    咲太處於這種奇怪的狀況。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咲太如此思索並尋找答案的視線投向窗戶玻璃。


    「……?」


    他在那裏發現另一個異狀。


    「……」


    佑真或保健室老師一有動作,窗戶玻璃就會映出他們的身影,卻隻有咲太例外。


    說起來,玻璃根本沒映出咲太的身影。


    咲太反射性地摸自己的身體確認,看向身體,確定自己真實存在。咲太看得見自己,確實摸得到自己,也有觸摸到的觸感。


    然而,佑真他們沒發現這樣的咲太。如果看得見,好歹會對咲太的奇怪行為提出「你在做什麽?」之類的問題才對……


    麵對這個狀況,有兩件事掠過咲太腦海。


    第一件事,是回到「現在」的前一刻。


    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翔子說的話。


    ──請先尋找能夠發現你的人。


    咲太聽她這麽說的時候,完全無法理解意思,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講這種話。


    但是事情演變至此,咲太首度可以推測翔子是預見了這個狀況才那麽說。


    至於另一件事,是咲太忘也忘不了,在春天發生的那件事。


    對咲太來說充滿回憶的五月,黃金周最後一天,遇到野生兔女郎的那一天……


    咲太得以親近麻衣的契機;麻衣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


    他人無法認知咲太的存在。這個狀況類似當時打扮成野生兔女郎的麻衣。


    那時候接受諮詢的理央是如何說明這個現象的?


    咲太將記憶的絲線卷回身邊。


    首先想起來的是箱子裏生死機率五五波的貓這個理論。薛丁格的貓。


    貓的生死是在打開箱子確認的時間點決定。咲太記得是這種荒唐的論點。


    在量子力學的世界……也就是微觀世界,粒子是以機率的形式存在,現在的正確座標並未固定,粒子是在接受觀測的時候確定位置。


    所以現在的咲太處於相同狀態,可能一半在未來、一半在現在的機率性存在。


    除非某人發現,否則無法好好存在於這個時間軸。咲太應用這個觀測理論思考,認為大概是這樣沒錯。


    感覺自己隱約可以理解現狀。


    這麽一來,問題就在於「能夠發現咲太的人」是何處的誰。至少別說保健室老師,連好友佑真都看不見咲太。


    「喂,國見!」


    咲太再度大聲叫他。


    「我先回去了。」


    佑真隻對學弟這麽說,沒回應咲太。他看都不看咲太一眼,也不是刻意視而不見。


    咲太想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也沒用。咲太的幹涉無法影響佑真。反過來說,咲太也無法接受佑真的幹涉。


    佑真若無其事般離開保健室。


    待在這裏也於事無補。如此心想的咲太和佑真一起來到走廊,然後和前往體育館的佑真反向前進。咲太在放學後關了燈的無聲走廊上奔跑,沒有任何人對咲太說「別在走廊上跑步」。


    咲太跑的距離不到一百公尺,換算成時間大概十幾秒吧。


    他在物理實驗室前麵停下腳步。


    「雙葉!」


    咲太一邊這麽叫一邊打開拉門。


    他期待的是理央洋溢不耐煩氣息的視線,一如往常隔著眼鏡斜眼瞥向咲太,然後再度回頭做實驗的表情。「又是麻煩事?」咲太希望理央這麽問他。


    然而,這些願望一個都沒實現。


    「……」


    放學後的寧靜物理實驗室,隻聽得到水在燒杯裏沸騰的聲音。


    大雪飛舞的今天,戶外的操場沒有人影,也沒看到平常吆喝練球的棒球社或足球社。


    即使如此,室內依然開著燈,所以咲太入內關門。接著,他感覺寧靜程度增加了。


    在這樣的寧靜中,聽得到某個聲音。咲太察覺室內有另一個聲音。


    咲太走到黑板前麵的實驗桌旁,蓋上酒精燈熄火。持續沸騰的開水停止冒泡,隻留下小小的熟睡呼吸聲。


    理央趴在實驗桌上睡覺,枕著雙臂,頭稍微朝向旁邊,隻看得見半張睡臉。


    她的表情透露著疲憊,臉頰上也留著淚痕。無須思考原因,答案就在咲太正前方……理央背後的黑板。


    黑板上寫著艱深的方程式與神秘的圖表,還有「梓川」、「翔子小姐」的名字,「現在」與「未來」等名詞。


    大概是反覆擦掉重寫許多次吧,黑板上留下無數擦過的痕跡,原本是深綠色的板子整體來說變偏白。現在留在上麵的書寫內容也被打上大大的叉。


    實驗桌上胡亂堆疊著許多從學校圖書室或附近圖書館借閱的書。


    「……」


    映入眼簾的光景令咲太喘不過氣。


    理央並不是在進行科學社的社團活動。


    她一直在幫忙思考有什麽方法可行。


    持續摸索著同時拯救咲太與翔子的方法。


    大概是從那一天得知咲太心髒移植給大翔子之後一直……廢寢忘食持續思考好多天。


    咲太自顧不暇,沒察覺理央像這樣為他努力的心意。理央也一起受苦,試著違抗命運,直到最後都不放棄,甚至等不及一杯提神的咖啡泡好。


    即使如此,依然沒導出想要導出的解答。


    「雙葉,謝謝你。」


    咲太繞到黑板那邊,拿起和書包放在一起的外套,披在熟睡的理央肩上。


    「……」


    理央沒有清醒的徵兆。如果這樣就會醒來發現咲太,在咲太進房的時間點應該就醒了。


    咲太碰觸理央肩膀的手沒傳來任何觸感,身體在觸摸的時候缺乏所有知覺。觸感當然不用說,連體型大小、體溫或重量都完全感受不到。


    「如果是這樣,就算變成透明人也很無聊。」


    並不是針對任何人咒罵,隻是想抱怨一下現狀。試著將想法化為言語,藉以忘記點滴浮上心頭的焦躁情緒。


    必須想辦法讓別人發現,而且現狀無法找理央商量,咲太必須獨力突破難關。


    此時咲太注意到理央的書包。插在袋子裏的手機。


    「借用一下喔。」


    咲太姑且知會之後拿起手機,指尖撥打號碼到一半因為緊張而發抖。排列在畫麵上的十一個數字是麻衣的手機號碼。接通的話,或許就聽得到麻衣的聲音。想到這裏,期待感就統治身體,全身從腳邊開始垂直顫抖。


    咲太好不容易碰觸撥號按鍵之後,將手機抵在耳際。


    「……?」


    不用太多時間就察覺不對勁。


    聽不到任何聲音。


    咲太確認手機畫麵,上頭顯示著撥號圖示,但即使咲太再度拿到耳際,依然聽不見撥號鈴聲,沒有對方正在通話的提示聲,也沒有話筒特有的無聲雜訊。


    咲太重新輸入號碼,再度撥號。


    「……」


    手機的反應果然和剛才一樣。


    咲太這次改撥別的號碼。他和妹妹花楓居住的公寓電話號碼,家裏的市內電話。


    借住的大翔子肯定在家裏。來自未來的她或許看得見咲太,也聽得到聲音。咲太懷抱這種絕對不小的期待。


    但是,結果和剛才打麻衣手機號碼的時候一樣,根本沒發出鈴聲。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撥出去。即使觸碰撥號鍵再多次,手機的反應都一樣。


    「打電話行不通是吧?」


    既然這樣……如此心想的咲太打開通訊錄,尋找麻衣的電子郵件網址。他知道理央會和麻衣互傳簡訊,所以在收件人欄位點選以「櫻島學姊」這個名稱登錄的電子郵件網址。


    ──我是咲太。


    總之咲太隻輸入這幾個字,將指尖放在寄件圖示上。


    「……」


    很遺憾,沒有反應,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雖然不清楚是什麽原理,但現在的咲太似乎無法將聲音或言語傳達給任何人。隻能先認定現在是這種狀況。


    或許身處的狀況真的和箱子裏的貓相同。


    蓋子固定得很緊,而且上鎖,就算敲打壁麵也一動都不動,聲音與振動都傳不出去。


    無從告知自己的存在,隻能等待某人打開箱子。就是這種狀態。


    咲太認為麻衣擁有盒子的鑰匙。雖然毫無根據,卻認為如果是麻衣就會發現他。


    然而麻衣不在這裏。十二月二十四日,她預定在東京都內的攝影棚拍室內戲。咲太也不知道這間攝影棚的實際位置。


    既然電話與簡訊都不能用,也沒辦法現在確認。


    「突然就麵臨相當大的危機耶。」


    咲太冷靜地講評自己的處境。


    現階段唯一和麻衣見麵的機會就是即將出車禍的那時候。至少麻衣在下午六點肯定會出現在車禍現場弁天橋頭,為了拯救這個時間的咲太……


    「……不過,不予考慮。」


    不夠確實。在洋溢熱鬧聖誕氣氛


    的那個區域,即使咲太找得到麻衣,如果麻衣沒看見咲太就完了。且戰且走的做法過於離譜。


    最重要的是,麻衣即使在那個時間點得救,也無法阻止這個時間的咲太……也就是「現在的咲太」。


    引用之前聽理央所說的,基於量子力學理論,未來的咲太不能遇見現在的咲太。


    換個簡單一點的說法,「未來的咲太」不能直接見到「現在的咲太」。所以,在即將出車禍的時候,不惜扭打也要阻止「現在的咲太」前往事故現場的做法……必須認定不可能實行。


    這麽一來,預先將未來發生的事件告訴現在的咲太與麻衣堪稱最好的方法。


    為此必須找某人打開箱子,讓對方認知到咲太在這個時間軸的存在。


    問題在於這個「某人」是誰。


    說到可能擁有盒子鑰匙的人物,除了麻衣果然就是翔子吧。來自「移植咲太心髒」這個未來的翔子。雖然是心情上的邏輯,不過既然咲太看得見大翔子,大翔子應該也看得見咲太。


    如果是這個翔子的所在處,咲太心裏有底。直到二十四日的早上,她肯定都住在咲太家。她在玄關目送咲太出門上學,咲太清楚記得她麵帶笑容送行。


    「現在隻能靠她了嗎?」


    到這個時候還得找翔子?咲太想到這裏就覺得丟臉。咲太接下來要做的事等於要拔除翔子的未來,不應該靠她協助。如果是幾天前的咲太,應該會因為這麽想而無法行動。但是現在不一樣,咲太已經做了某個決定。


    「……」


    即使內心感到痛楚,也決定走這條路。咲太決心和麻衣一起打造未來,為此他什麽事情都肯做,什麽角色都肯扮。


    咲太將理央的手機放回書包,準備離開物理實驗室。他打算回到大翔子應該還在的自家。


    但是咲太打開門的時候暫時停止動作。他感覺身後有人在動。


    咲太反射性地轉身。


    「我……」


    理央睡眼惺忪地正要起身,咲太為她披著的外套順勢滑落。


    「……」


    理央有點詫異地看著掉在地上的外套。她撿起外套稍微拍掉塵埃,放在書包上。


    她的雙眼看著實驗桌麵。擺在鐵絲網上的燒杯還在冒蒸氣,旁邊是加蓋熄火的酒精燈。理央戰戰兢兢地摸蓋子,像是在確認熱度。


    「……好溫暖。」


    理央如此呢喃。


    她環視室內,像是察覺某些事。


    「雙葉?」


    咲太回到實驗桌旁叫她。或許她會察覺。她的反應使咲太如此期待。


    「是我!」


    咲太大聲吸引她的注意力。


    「老師……來過啊……」


    然而,理央隻如此低語。


    「不對,是我啦!」


    咲太拚命訴說,理央的視線卻沒捕捉到咲太。明明位於實驗桌正對麵卻沒看見。理央眼睛聚焦在咲太的後方……有點距離的天花板。如果她看見咲太,視線就會被咲太擋住,絕對無法這樣聚焦。


    「喂~~雙葉!拜托發現我啊!」


    咲太試著伸手在理央麵前上下晃動,用雙手夾臉也沒用。


    理央若無其事地背對咲太,麵向黑板。


    她拿起粉筆,以嚴肅的表情寫東西。


    咲太移動到她旁邊,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一行字。


    ──發現我啦,雙葉!


    理央看都不看。


    就像是看不見咲太寫的字,將方程式覆寫在咲太的訊息上。明明這樣應該不好辨識,理央卻不以為意。


    「這次真的沒辦法拜托雙葉是嗎……」


    在這種狀況下,無法找最想找的理央討論對策,老實說咲太非常不安。因為之前一直受到理央的協助……


    隻是相對的,咲太實際感受到之前聽理央說的那些理論在自己心中發揮功效。


    自己不被周圍認知。多虧理央,咲太能夠參考「生死機率五五波的貓」這個理論,認定自己處於這種狀況。


    即使隻是理解這個概念,遭遇這個神奇狀態所感受到的混亂也緩解許多。


    也成為今後該做什麽、該如何行動的指針。


    總之,現在要尋找能夠發現咲太的人物。


    而且正因為聽過理央的說明,咲太才有了一些頭緒。


    「早知道應該更認真聽的。」


    這一點令人惋惜。


    思考這種事的咲太這次真的前往走廊。現在的目標是盡快回家。


    咲太趕往校舍出口,雙腳卻一反心情在中途停止。


    這裏是辦公室前麵。


    咲太在這裏發現令他在意的東西。


    在校慶或運動會上使用的扮裝衣物並排在走廊角落。似乎是送洗完畢送回來了。衣物裝在塑膠袋,附上號碼標簽。


    咲太在這些衣物中發現一件兔子布偶裝。


    初遇麻衣那天的經曆掠過腦海。


    在湘南台圖書館發現的野生兔女郎。


    「這時候就效法麻衣小姐吧。」


    咲太朝兔子布偶裝伸出手。


    2


    「這意外地不錯耶。」


    對於穿著學校運動服從未來回到這裏的咲太來說,在白雪紛飛的天氣裏,布偶裝是方便的防寒衣物。


    由於鞋子也留在未來,因此在這方麵也很便利。


    頭部是全罩套頭式,為了在移動時確保視野範圍,咲太雙手抱著布偶頭離開學校。


    首先前往七裏濱車站。


    咲太沒有月票也沒錢買票,但他仗著沒人認知得到,光明正大地搭乘開往藤澤的電車。


    占據車門旁的空間觀察車內。


    鎌倉那邊有許多旅客上車,因此車廂內相當擁擠,卻沒人察覺身穿布偶裝的咲太。如果有人看見……


    「那是怎樣,太糟糕了吧?」


    「真的很糟糕。」


    「糟糕到惡心。」


    他們肯定會這麽說,偷笑並且一起投以失禮的視線。可是沒有任何人這麽做。沒人和咲太四目相對,當然也不會慌張地移開目光。


    感覺真的變成了空氣。


    麻衣在春季時思春期症候群發作,變得無法被周圍認知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吧。


    這種感覺和排擠不同。


    如果是視而不見,就會實際感受到旁人視而不見,但現在的咲太甚至沒這種感覺。


    什麽都感覺不到……就像這樣。


    麻衣穿上香豔兔女郎服裝外出的原因,咲太似乎也理解了。應該是不惜這麽做也希望有人發現吧。


    隻看外型或許很荒唐,但是對現在的咲太以及當時的麻衣來說,不被他人認知存在隻有恐懼可言,隻要發現能依賴的東西都想依賴。


    「這麽說來,兔女郎的衣服,我還保留著吧?」


    等到事情全部結束,就拜托麻衣穿吧。


    看向車外,電車停靠在江之島站。大約半數旅客下車,又有差不多的人數搭上車。


    新的乘客們也沒察覺咲太。明明站在容易發現的車門旁,但大家都是直接經過他麵前。


    咲太就這麽沒被任何人認知,電車抵達了終點站藤澤。


    咲太首先下車,停在驗票閘口前麵,轉身麵向月台,以毛茸茸的布偶裝身體張開雙手。


    「有人!看得到嗎~~!」


    他發出大到月台深處也聽得見的聲音。


    超過百人的乘客經過如此滑稽至極的咲太身旁。他們毫無反應,拿著ic卡感應之後出站。


    沒有任何人察覺咲太,即使撞到肩膀也不在意。就像咲太沒有撞到的感覺,


    對方想必也完全沒感覺。


    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所以咲太也從沒反應的驗票閘口出站。


    途中經過jr車站,隻把布偶頭放進置物櫃保管。從這裏走路回家約十分鍾,用跑的不到五分鍾,而且布偶頭在跑步的時候會礙事。


    咲太存放布偶頭的櫃子就是麻衣春天時存放兔女郎服裝的櫃子。因為是空的,所以刻意選這個櫃子。


    沒錢上鎖。


    「哎,應該沒問題吧。」


    雖然沒什麽根據,不過換個角度來看,現在的咲太是沒人看得見的無敵狀態,不必為了這種事大驚小怪。


    隨身物品減少,咲太在下雪的天空下奔跑。冰冷的空氣貼在喉嚨,使得鼻腔一酸。


    大約五分鍾後,氣喘籲籲的咲太站在和妹妹花楓同住的公寓前麵。花楓從昨天就住在爺爺奶奶家,所以不在家。家裏隻有借住中的大翔子,以及三花貓那須野。


    咲太注視安裝電子鎖的一樓公共玄關。他沒從未來帶鑰匙過來,所以明明是自己家卻沒有進去的方法。


    咲太先試著按對講機。


    輸入住戶號碼,按下呼叫鍵。動作之所以有點笨拙,是因為咲太身為住戶用得不熟,平常隻要自己開鎖入內就好。


    「剛才這樣有響嗎?」


    咲太連這也不清楚。


    保險起見,咲太再度輸入住戶號碼,按下呼叫鍵。


    「……」


    等了好一陣子,屋內也沒有回應。


    期待的翔子聲音沒傳入耳中。


    咲太想到自家門前確認,但是既然沒鑰匙,就隻能等其他住戶出門。


    手忙腳亂隻是白耗體力──如此心想的咲太決定靠牆坐下休息。在時間受限的狀況下,靜坐不動有害心理健康。心神不寧的感覺從腳邊爬上來。


    到最後,咲太調整好呼吸就站起來。


    打開信箱想分散注意力。


    他在裏麵發現意外的東西。


    「……這是?」


    一把鑰匙放在信箱正中央。


    熟悉的銀色鑰匙。


    肯定是咲太家的鑰匙,翔子借住期間保管的備用鑰匙。


    咲太以不擅長精細工作的布偶手抓起鑰匙。


    懷抱著急的心情,打開公共玄關入內。


    搭電梯上五樓。


    跑到家門前,打開鎖好的家門。


    「翔子小姐!」


    即使知道不在,也忍不住呼喚這個名字。


    「……」


    沒傳來回應。


    也沒說「你回來啦」出來迎接。


    「翔子小姐!」


    咲太再度呼叫,同時跑遍屋內。


    「……」


    客廳洋溢的空氣披著無人室內特有的寂靜,隻有設定暖氣的空調平淡地運作。


    包括咲太的房間、花楓的房間、廁所、浴室以及衣櫃裏,都沒有翔子的身影。


    看向屋內,各處都整理得乾乾淨淨。廚房流理台刷得亮晶晶,而且毫無水痕,總是放在瀝水籃不管的餐具也收進櫥櫃。暖桌被子也完全拉平。生活感稀薄,簡直像樣品屋。


    翔子待過這裏的痕跡消除得一乾二淨。


    唯一留下的,是放在信箱的這把住家鑰匙。


    和翔子說定的約會時間是下午六點,在弁天橋頭的龍燈籠前麵會合。


    咲太後知後覺得知翔子很早就獨自離開這個家。咲太沒發現翔子像這樣徹底清理到不讓人感覺她存在過。發生麻衣那件事,咲太沒有好好觀察屋內狀態。沒有餘力觀察。


    「……」


    咲太回到客廳獨自佇立不久,某個東西跳到暖桌上。是三花貓那須野。隻有暖氣開著,就是顧慮到那須野會冷。


    感覺那須野心不在焉地看向咲太。


    「那須野?」


    咲太一叫,那須野就別過頭去,以後腳搔抓脖子側邊,滿足之後鑽進暖桌棉被裏。


    還以為它看得見咲太,看來是多心了。


    「……不妙。」


    將現狀化為言語說出口,身體似乎也理解了,背脊開始發寒。


    這麽一來,不隻是麻衣,連翔子的下落也不知道。


    若要拜托住在爺爺奶奶家的花楓,以距離來說很難如願。單程就要兩小時,光是來回就會超過下午六點。既然無法確認花楓能夠認知咲太,這樣放手一搏並非上策。


    「總之,要去有人的地方。」


    或許某人能夠發現。即使這是相信奇跡會發生的機率,比起待在隻有咲太與那須野的住家客廳,這個判斷也積極得多。


    不能放棄。


    唯獨「放棄」這個選項不存在於咲太內心。


    咲太打開冰箱,拿出貼有藍色標簽的寶特瓶。麻衣拍廣告宣傳的運動飲料,兩公升大瓶裝。裏麵剩下約三分之一,咲太一口氣喝光。


    水分補充完畢。咲太扔下空寶特瓶,衝出玄關。


    咲太回到藤澤站。


    人口達四十萬的城市中心。


    這附近是最多人聚集的場所。


    可以搭乘的電車也有jr、小田急、江之電等三線,車站周邊各時段總是熙熙攘攘。


    超過下午兩點半的現在,看得見許多穿製服的高中生或國中生,還有大學生團體或情侶。他們大概會前往江之島周邊,在今天聖誕夜歌頌青春吧。薄薄的積雪似乎也讓他們開心不已。


    穿西裝的年輕上班族與這些人成為對比。他們仰望天空,表情比灰色的天空還要陰沉,不得已隻好撐傘走出有屋簷的車站。


    咲太接連和這些人擦身而過。


    他沒撐傘,而且穿布偶裝。


    然而,沒有任何人看向他。


    咲太拍掉身上的積雪,進入車站。即使將保管在置物櫃裏的頭部拿出來套上,也沒有人發現咲太。


    完全視若無睹。不對,甚至不算是視若無睹。咲太被當成不存在於這裏,甚至沒被認知他不存在於這裏。咲太在這裏的存在感也是零。


    即使如此,咲太依然放聲大喊,尋求能夠發現他的唯一一人。


    「有沒有人看得見我?」


    穿著兔子布偶裝揮動雙手,還跳起來強調自己。


    「請問,有人看得見我嗎?」


    電車每隔數分鍾就載著許多人過來。這邊看得到jr的驗票閘口,後方還有從小田急江之島線或江之電轉搭過來的乘客出站。


    感覺乘客比平常還多,大概因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吧。也有許多人在聖誕節約會造訪江之島。


    「有沒有人!」


    人潮多到根本數不清。和咲太擦身而過的肯定不隻幾百人,恐怕已經幾千人了。


    明明如此,卻沒人察覺咲太的存在,沒能認知他的存在。


    咲太繼續大喊,不到二十分鍾就喊不出像樣的聲音了。大概是疲勞累積,使不上力。


    經過三十分鍾時,咲太察覺某種情感在自己心中萌芽。


    像藤蔓纏繞身體的情緒是恐懼,甚至一點一滴侵蝕到體內,抓住內心,固定身體。


    咲太沒有放棄的打算。


    隻是,如果就這樣什麽都做不到……


    想到這裏,內心的不安就膨脹變大,掐住咲太。


    「有沒有人!誰都好!」


    咲太想違抗不安似的扯開嗓子大喊。


    「有人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看向右方,看向左方,逐一觀察來往的人們。有人筆直前進轉搭電車,有人停下腳步滑手機查資料,有人正在聯絡別人……也有人因為等待的對象前來而發出笑聲。


    隻不過,沒人能夠察覺咲太。


    「求求你們聽到好嗎?聽我的聲音好嗎?」


    不安的果實又變大一輪了。


    或許真的會就這樣迎接下午六點來臨。


    左右命運的那場車禍或許會再度發生。


    想到這裏,身體就開始打顫。


    不願回想的那幅光景。


    撞倒道路標誌杆而停下的車輛。


    是黑色廂型車。


    蜷縮倒在一旁的麻衣。


    倒在白雪上,一動也不動……


    這片雪就隻是逐漸被麻衣的鮮血染紅。


    即使救護車趕到,也沒能協助麻衣活下去。


    即使送進醫院,也沒有任何人拯救麻衣的性命。


    ──送來這裏的時候就幾乎回天乏術了。


    男醫師動完手術之後的這段話就這麽貼在咲太的耳膜上,撕也撕不掉,會因為不經意的契機而被喚醒,攪亂內心,勒住身體。從那一瞬間開始,彷佛有一條無形的鎖煉要捆綁咲太,要讓咲太動彈不得。


    這個最淒慘的未來或許也等在前方。


    若是咲太沒改寫就會再度來臨。


    而且,如果這裏是「現在」,就不能像這樣重來。


    不可以失敗,絕對不容許失敗。因為沒有下一次了。


    「有沒有人!聽到好嗎?聽我的聲音好嗎?」


    咲太一邊對抗統治身體的恐懼,一邊拚命拉開嗓門。


    「應該至少有一人吧!」


    並不是害怕沒人認知到他。


    「至少來一人也沒關係吧?」


    也不是害怕孤單。


    「有沒有人!」


    咲太害怕的是再度失去麻衣。


    「聽我的聲音啊!」


    害怕自己救不了麻衣。


    「看得見我嗎?」


    年輕上班族停下腳步看手機。咲太抓住他的肩膀。


    「你看得見嗎?」


    拉著站務員的手臂詢問。


    「拜托,隻要有一人就可以了!」


    纏著巡邏中的警官。


    「發現我好嗎?」


    但是,這個人不存在。明明熱鬧地聚集這麽多人……車站明明人滿為患,卻沒人察覺咲太。


    「給我機會拯救麻衣小姐好嗎……」


    擠出喉頭的是發自內心的願望。


    「……請給我機會,求求你們。」


    即使是這樣的懇求與哀歎,人們也不予理會。咲太的願望對他們來說也等於不存在。


    人群與人潮看起來極度空虛又冰冷。明明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表情看起來卻沒有兩樣,眼中所見的表情逐漸分不清。一冒出這種想法,視野就變得扭曲,頭昏眼花。回過神來,咲太已經跌坐在地上,慢半拍才理解到自己腿軟站不住。


    身體想站起來也使不上力。


    看來即使自以為心理維持正常,身體也基於本能先出問題了。


    大概是受不了這個跳脫常識的環境吧。


    咲太再度踩著地麵,朝雙腿使力。


    但是,隻有微弱的氣息從嘴裏呼出。


    突然間,一個影子落在咲太身上。


    隻看得見麵前磁磚的視野中停著某人的雙腳。深藍色襪子加上樂福鞋。像女高中生的雙腳。


    「學長,你在做什麽?」


    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


    說起來,會稱呼咲太「學長」的女生,放眼全宇宙隻有一人。


    「古賀……」


    咲太叫著她的名字,抬起頭來。


    映入咲太眼簾的是嬌小的女高中生。看慣的峰原高中製服,現在多穿了一件外套,茶色的可愛款式。短發輕柔,臉蛋今天也完美上妝,但是表情有點醜。朋繪帶著傻眼、為難與困惑交錯的表情俯視坐在車站裏的咲太,雙眼清楚聚焦在咲太身上。


    插圖006


    「……你看得見我?」


    從顫抖的唇間說出的話語果然在顫抖。


    「學長,你在說什麽?」


    由衷摸不著頭緒的反應。她的雙眼映著咲太的身影。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吧?」


    「聽得到,也看得見。話說,大家不是都在看嗎?」


    朋繪害羞地不時瞥向周圍確認。


    「咦?」


    聽她這麽一說,咲太也感受到了視線。多到數不清的視線。雖然沒人刻意停下腳步,但是出站與進站的人都在經過時看向咲太,以略感好奇的眼神看著坐在地上的布偶裝高中生。


    「啊?」


    嘴裏發出對現狀的簡短感想。幾乎在同一時間,咲太感覺至今狹窄的視野一下子擴展開來。這正是一直封閉的箱子開蓋時的感覺,自己位於此處的實際感受。


    這份感受是朋繪給的。朋繪發現咲太了。


    「學長,你腦袋還好嗎?」


    朋繪的眼神像是看見不妙的東西。


    她真的看得見咲太,聽得到咲太的聲音。


    重新理解事實之後,依然坐在地上的咲太自然朝著麵前朋繪的腳伸出手。


    「唔哇,幹嘛?」


    朋繪連忙退後逃走。


    「別躲啦。」


    「還不是因為學長想摸奇怪的地方!」


    「腳踝哪裏奇怪了?」


    「我不想被學長認為我腳踝粗……」


    朋繪不知道在嘀咕什麽。


    「不然,就改成小腿肚吧。」


    「更不要!」


    「哪裏都好,你的身體給我摸一下。」


    「……」


    朋繪嘴巴半開,眯著眼就這麽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有所誤會對吧?」


    「我確定學長是變態。」


    「不然我可以摸哪裏?」


    「哪裏都不想被你摸啦!」


    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


    「我知道了。那麽,你摸我的身體吧。」


    「……」


    朋繪再度露出剛才那張像是看到髒東西的表情。


    「這種特殊玩法,還是去拜托櫻島學姊吧。」


    她不滿地噘嘴。


    「沒有啦,就說……」


    咲太即使想說明也不知道怎樣才說得好。要是依序說明一定會說很久,而且就算全部說出來也不確定朋繪是否願意接受。假設可以獲得她的理解,接下來會變成害她操心。咲太身處的狀況具備這種複雜性。


    「學長,你好像老了?」


    咲太沉思時,朋繪這麽說。


    「啊?」


    「仔細看就發現好憔悴。」


    她蹲下來觀察咲太的臉。


    「哎,或許吧。」


    「……」


    明明隻是將聽到的話照單全收,朋繪卻一臉無法釋懷的樣子。


    「總覺得……怪怪的。」


    「這是怎樣?」


    「如果是平常的學長,不是應該會說『古賀有點胖耶,尤其是屁股那邊』,愉快地對我性騷擾嗎?」


    「我沒說這種話,也沒做這種事吧?」


    「有啦!大概每周三次!」


    「可以的話,我希望每周四次。」


    「你果然有自覺吧?」


    「如果你真的抗拒,今後我會克製。」


    「……」


    咲太很乾脆地讓步之後,朋繪再度不滿地噘嘴。她在鬧脾氣。


    「學長,你絕對怪怪的。」


    「我大致上都很怪吧?」


    「是沒錯啦……」


    朋繪看來還沒接受。


    「啊~~真是的~~來!」


    但她一副看開的樣


    子,伸出雙手。


    「如果是摸手,就請您自便吧。」


    「為什麽用敬語?」


    「有……有什麽關係啦,別管這種事。快點!」


    「那麽,我不客氣了。」


    咲太將毛茸茸的布偶手放在朋繪小小的手上。


    「三啊二~~來!」


    咲太握緊之後,朋繪以福岡的吆喝方式拉他起身。


    手依然相握。


    咲太反覆捏朋繪的手確認觸感。


    「呀啊,會癢吶!」


    朋繪迅速抽回手,臉蛋紅通通的。


    手的觸感很明確。朋繪的手雖小卻還是可以碰觸、感覺得到。成功取回己身知覺的實際感受令身體感到喜悅。


    「學……學長,不要亂來啦。」


    「我沒亂來啊。」


    「有喔。因為,我的手……」


    她猶豫是否要說下去。


    至於咲太,則是當著朋繪的麵對她這麽說:


    「古賀,陪在我身邊吧。」


    「……!」


    朋繪臉愈來愈紅,連耳根都通紅,原因不是寒冷。彼此四目相對,朋繪就慌張地移開視線。


    「我……我可沒誤會喔。」


    咲太明明什麽都沒說,朋繪卻一臉不高興地辯解。接著她這麽問:


    「要陪你去哪裏?」


    她刻意強調「去哪裏」這三個字。


    3


    咲太平常都是走路去醫院,但這次決定和朋繪一起搭公車移動。在足以染白城市的大雪中行走很累人,而且現在時間寶貴。


    咲太坐在公車後麵的雙人座,朋繪沒坐他旁邊,而是坐在前一個單人座。服裝奇特的咲太容易吸引目光,她似乎想裝作不認識他。


    「這麽說來,古賀。」


    「……」


    即使咲太搭話,她也不肯回應。


    「你原本是不是有自己的行程?」


    「……為什麽這樣問?」


    朋繪稍微轉頭,輕聲反問。


    「隻有搭電車的人會經過那裏吧?」


    朋繪向咲太搭話的地點是jr的驗票閘口前方。通往小田急線或江之電的連通道是在比較後麵的位置,因此隻有乘客會經過那裏。


    「反正我在聖誕夜就是沒有行程啦。」


    朋繪以鬧別扭的語氣回應。


    「又不像學長有約會的對象。」


    講得相當自暴自棄,大概是對聖誕節的仇恨值飆高吧。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


    「……」


    朋繪側身轉過來,視線像是在觀望。


    咲太原本隻當成小小的疑問,卻因為朋繪的反應而加深質疑。


    「怎麽了?」


    「沒事。」


    朋繪再度不滿般噘嘴。還以為她會長歎一口氣,卻在公車等紅燈的時候起身。


    移動到後麵的位子,坐在咲太旁邊。


    「不可以笑喔。」


    公車再度起步時,她揚起眼神瞥向咲太這麽說了。


    「可以的話,希望是好笑的事。」


    感覺最近不曾好好笑過,一直都是笑不出來的狀況。


    「那我不說了。」


    「別這麽壞心眼啦。」


    「壞心眼的人是學長吧?」


    「不,我剛才說的是真心話。」


    「那麽,平常說的呢?」


    「是因為逗你很好玩。」


    「唉……」


    朋繪像是對某件事死心般深深歎息。


    「昨天,我夢見學長……」


    朋繪不情不願地開口。


    「夢?」


    「夢見學長在車站遇到困難……對周圍的人們說話,卻沒有任何人理會……雖然不知道學長在說什麽,看起來卻很拚命。」


    「……」


    這完全是咲太被朋繪發現之前的模樣。


    「不過,那是夢吧?」


    「我和學長在夏天時不是發生了那件怪事嗎?」


    「嗯,是啊。」


    朋繪在說她所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同一段時間不斷重複直到獲得想要的未來,如此匪夷所思的現象。那應該隻是朋繪在夢中模擬未來的光景。雖然最後做出這個結論,但是這場夢也殃及咲太,害得咲太同一天過了好幾次。


    「所以,昨天作的夢,我也莫名在意。」


    「隻因為這樣?」


    「畢竟我沒看過那樣的學長。」


    「……」


    「也不想看到那樣哭喊的學長。」


    「這樣啊……」


    朋繪看見的光景或許是距離現在晚一點之後的光景。咲太剛才拚命大喊,卻沒有陷入絕境到哭喊的程度。在這之前,朋繪就前來發現咲太了。


    咲太被卷入朋繪的思春期症候群時,理央說明這是「量子纏結」的現象。建立成對關係的兩個量子具備瞬間共享情報的性質,而且無視於距離。記得當時是這麽說的。


    而且要產生「量子纏結」,兩者必須相互撞擊……記得理央講過這種話。


    「所以說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個互踢屁股的可愛學妹嗎?」


    「拜托你忘掉這件事吧。」


    「呃,絕對辦不到啦。」


    「就算辦不到也要忘掉。」


    「而且你還說過『用力一點!』這樣。」


    「學長,你爛透了。」


    朋繪即使瞪向咲太,臉頰依然泛紅。在她雙手按住屁股的動作輔助之下,一點都不嚇人。


    「今天的古賀也好可愛耶。」


    「別……別說我可愛啦!」


    咲太笑著帶過,按了下車鈴。


    兩人下車的站牌在小翔子住的醫院附近。白色建築物就在眼前。


    「學長是要去醫院辦事情?」


    「嗯。」


    「要探望誰嗎?」


    朋繪說著撐傘踏出腳步,卻察覺不對勁而停住。因為咲太下車之後就站著不動。


    「學長?」


    朋繪轉身時已經位於距離咲太三公尺的前方。


    「不走嗎?」


    「古賀。」


    「嗯?」


    「我有個請求。」


    「……什麽事?」


    大概是察覺咲太散發的嚴肅氣氛,朋繪繃緊表情。


    「麻煩你去見另一個我。」


    「……」


    「……」


    「啊?」


    朋繪慢半拍發出這個脫線的聲音。


    數分鍾後,咲太的身影位於從醫院徒步不遠處的小型購物商場。食品超市、藥妝店與書店等店家圍繞著寬敞的停車場般並排。


    咲太在商場一角的電話亭裏。


    他麵對公用電話,看著向朋繪借來的手表。剛才兩人暫時分開,約定十分鍾後聯絡。


    原因隻有一個。要和這個時間的咲太──「現在的咲太」說話,必須跟他說未來會發生的事。必須讓「現在的咲太」知道這樣下去麻衣將會喪命。


    如果可以當麵講就簡單了,但是如果理央之前說的見解可信,那麽「未來的咲太」與「現在的咲太」不可能見麵。


    「未來的咲太」與「現在的咲太」始終是相同的個體,無法同時被觀測……記得當時是這麽說的。


    然而,咲太知道一個例外。那是今年夏天發生的事。理央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分裂為兩人的理央彼此講過電話。


    向朋繪借來的手表指針已經走完約定的十分鍾。


    咲太拿起話筒,投入和手表一起向朋繪借來的百圓硬幣,撥


    打寫在字條上的手機號碼。


    按下十一個號碼後不久,傳來響鈴聲。


    咲太對此鬆一口氣。


    『學長?』


    接著,話筒另一頭傳來朋繪的這個聲音。這聲簡短的回應明顯帶著困惑,個中原因正是咲太的目的。


    「嗯,是我。」


    『我這邊真的也有學長……』


    朋繪的語氣不隻是困惑,更感受得到她想知道真相的心情。至於內心的驚訝,她大概認定這也是思春期症候群而強迫自己接受了吧。


    『學長?』


    咲太不發一語,朋繪隨即如此簡短催促,但他現在沒餘力回答朋繪的疑問。即將邂逅另一個自己,咲太的心跳速度有增無減。


    「麻煩把電話轉給那邊的我。」


    『……晚點要說明喔。』


    朋繪說完,氣息稍微遠離咲太的耳際。咲太知道朋繪正在電話另一頭和某人互動。「現在的咲太」恐怕也不明就裏,處於不得要領的狀況吧。


    即使如此,咲太依然很快就從話筒感受到某人的呼吸聲。大概是對方認為繼續和朋繪討論也沒完沒了。


    首先是說話之前的簡短換氣聲。


    『真的是我?』


    接著,陌生的聲音撼動咲太的耳膜。


    態度完全沒隱藏疑心,語氣裝模作樣到有點厚臉皮。咲太可以自覺這正是他自己。


    「沒錯。我來自四天後的未來。」


    咲太在電話裏如此告知。


    對方是自己,為求貼心應該先閑話家常……但他沒有這樣的心情。


    『四天後?』


    「嗯。」


    『也就是說,已經……』


    「我知道今天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


    另一頭的咲太微微倒抽一口氣。


    「所以,我為了改變未來而來。」


    『等一下。』


    「現在的咲太」聲音帶著些許冷漠。


    咲太知道他想說什麽。如果「未來的咲太」真的來自未來,就代表咲太在未來沒死。大概是理解到這個事實了吧。正因理解,所以也會產生某些疑問。


    『我沒出車禍?』


    「現在的咲太」以克製情緒的聲音問了。


    「嗯。」


    咲太簡短回答。


    『那麽,牧之原小妹她……』


    電話裏的沙啞聲音明顯透露失望的感覺,大概是認為自己奪走了她的生命。


    「不用擔心。心髒移植手術確實成功了。」


    『……?』


    幾乎不成聲的疑問化為氣息,傳達給咲太。


    『即使我沒出車禍?』


    對方像在慎選言詞般緩緩反問。


    「沒錯。」


    咲太也靜靜回答。


    『……』


    「所以,你不用去車禍現場。」


    『……這樣有問題吧?』


    這句批判在冷靜之中隱藏確信。


    對方知道哪裏有問題。咲太知道在這段簡短的對話中,「現在的咲太」察覺到某些事。


    如果不用說就能了事,咲太認為這樣是最好的。不過看來沒能如願。


    『要是全部完美收場,我就沒有理由從未來回到這裏。』


    「……」


    『會有其他人出車禍是吧?』


    即使咲太不說,「現在的咲太」腦海裏應該也有某種可能性化為言語吧。「現在的咲太」語氣裏的沉著令他有這種感覺。


    『誰會出車禍?』


    與其說是詢問,恐怕是確認。對方想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對是錯。不,或許是希望咲太說他的想法錯誤。


    然而,「未來的咲太」無法實現「現在的咲太」這個願望,他隻能告知事實。


    「麻衣小姐。」


    光是說出口,那段記憶就複蘇,無形的力量壓迫身體。咲太被窒息感襲擊,即使想吸收氧氣也無法隨心所欲。


    到最後,他隻能按著胸口,等待痛苦與悲傷的波濤退去。


    『這是怎樣……』


    「……」


    『我做了什麽?』


    「快被車子撞上的時候,麻衣小姐推開我,救了我一命。」


    『……』


    「托她的福,我活下來了。」


    『……』


    還沒經曆這段未來的「現在的咲太」在電話另一頭為之語塞。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咲太難以想像自己的表情,而且也完全找不出這麽做的意義,便立刻作罷。


    「托麻衣小姐的福,我活下來了。」


    他再度清楚說出這個事實。未來的事實,即將發生的事。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六點會發生的一切。


    『所以……這是怎樣……』


    「現在的咲太」已經隻以哀歎回應了。咲太自己也是過來人,所以很清楚這份心情。這一天的咲太被迫拿起生命的天秤。要犧牲自己拯救翔子?還是活下來選擇和麻衣邁向未來?


    這是他麵對的兩個選項。


    隻能二選一的狀況。


    處於這樣的局麵,明明每天煩惱到幾乎反胃,「未來的咲太」卻在事發之前告知另一個結局,不可能立刻就能理解、認同並且重整心情振作。若被要求從現在開始重新思考,應該會想認為是哪裏搞錯了吧。


    在這種狀況下,他不可能知道正確解答是什麽。


    『……』


    「現在的咲太」連思考都被剝奪,不發一語。


    然而「未來的咲太」不一樣。他仔細思考過,並且得出結論。正因為做出決定,他才會來到這裏,為了踏上他選擇的路。


    「我是來救麻衣小姐的。」


    『……』


    「所以,絕對別去要和麻衣小姐會合的地點。」


    『可是……』


    「如果去了,麻衣小姐就會代替我死掉。」


    『!』


    「你如果去水族館,麻衣小姐就會死。」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咲太的淚水奪眶而出。聲音從途中開始哽咽,變尖又走音。但他不想默默等待這份情緒平息。


    「我再也不要那樣了!」


    必須將這份心情傳達給「現在的咲太」,必須讓對方知道這份最真實的情感。


    「我再也不要……失去麻衣小姐了!」


    『……可是如果我不去,牧之原小妹會怎麽樣啊!』


    「現在的咲太」以同樣純粹的意念反擊。這是他理所當然會抱持的疑問。


    「……」


    咲太沒回答。這份沉默充分表達了咲太的意誌。


    『你在想什麽啊……』


    「我已經決定了。」


    『明明是我,但你在想什麽啊……』


    這個平靜的聲音察覺到咲太的決意。


    『難道說,你要我放棄牧之原小妹?』


    有點冷漠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瞧不起咲太。不,這是斷然的否定與責備。


    『你不在乎牧之原小妹變成怎樣嗎?』


    「怎麽可能?」


    並不是不在乎。這是真的。然而,即使如此還是得做出選擇。咲太知道沒做出選擇將會麵臨何種結果。經曆過麻衣死亡的「未來的咲太」知道,即使如此還是得做出選擇。


    『你也看過吧?加護病房裏的牧之原小妹。』


    「……」


    『她拚命想活下去。她可是一直努力到今天啊……為了避免旁人擔心,她一直藏起煎熬的心情,也掩飾不安……在我麵前總是堅強地笑……』


    「……」


    『牧之原小妹的這些努力


    ,你居然說不在乎嗎……居然說不必獲得回報嗎……』


    壓抑聲音的批判毫不留情地砍在咲太身上,精準命中最痛的部位。


    然而即使如此,握著話筒的咲太表情也不為所動。


    他已經決定要怎麽做了。


    為了完成這個目的,他從未來回到這裏。


    「我想讓麻衣小姐幸福。」


    『這不算是回答!』


    「我沒辦法為牧之原小妹做任何事。」


    『呃!你……真的是我?』


    「沒錯。」


    『你腦袋有問題。』


    這是由衷的瞧不起。


    「或許吧。」


    『你瘋了。』


    是隱含不耐煩的輕蔑。


    「就算這樣也沒關係。」


    『……』


    咲太堅持到底的態度使得電話另一頭的咲太語塞。


    「隻要能夠活下來讓麻衣小姐幸福,我甘願如此。」


    『這種事我哪懂啊!與其對牧之原小妹見死不救,我寧願出車禍。原本就應該這樣才對。』


    「不惜弄哭麻衣小姐?」


    『!一定要阻止麻衣小姐出車禍啊!』


    對方隻說完這些就掛掉電話。


    咲太聽著電話掛斷的聲音。


    「我真是不明理啊。」


    他微笑低語。


    現在回想起來就可以接受了。確實,四天前的自己應該也會這麽說吧。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車禍確實改變了咲太。


    咲太一度放回話筒,然後再度拿起來,撥打相同的電話號碼。


    『啊,學長?』


    接聽的人是朋繪。


    「那邊的我怎麽了?」


    『不知道。跑得不見人影了。』


    『說真的,這是怎麽回事?』


    「如你所見。」


    『我就是看不懂才會問啦!』


    「基於某個原因,我變成兩個人了。這很常見吧?」


    『並沒有。』


    「是嗎?」


    雖然狀況各有些許差異,但咲太經曆過理央、翔子以及自己共三種類型。既然這輩子遇過三次,應該可以形容為「常見」吧。


    『話說,現在正在講話的學長真的是學長?』


    「啊,對了。剛才借的三千圓,你去找那邊的我請款。」


    『嗯,果然是學長。』


    朋繪接受的方式令人在意,但既然接受了就好。


    『是思春期症候群吧?』


    朋繪稍微放低聲音問。


    「哎,是啊。」


    『我能做什麽嗎?』


    「你已經幫我了。」


    老實說,咲太沒想到在那個狀況下是朋繪發現他。


    『可是,學長還是有兩人吧?這代表學長現在還有問題沒解決吧?』


    「這方麵我已經有頭緒了,你放心吧。」


    『……』


    即使沒看見,腦海裏也浮現了朋繪不滿地噘嘴的臉蛋。


    「你在鬧什麽別扭啊?」


    『哪有鬧別扭……』


    聽聲音明顯在鬧別扭。


    「那麽,再拜托你一件事吧。」


    『咦,什麽事?』


    「明天之後,你就算見到我也要維持以往的態度。」


    『……嗯。』


    即使聽不懂這番話的意思,應該也從咲太說話的音調得知這是正經的願望吧。朋繪的回應有種嚴肅的氣息。


    「如果你願意一如往常讓我性騷擾,我就會打起精神。」


    『我真的要告學長喔。』


    「麻煩維持這個調調。」


    『我是很認真在擔心耶!』


    這個反應讓咲太發出聲音笑了。久違地笑得這麽愉快。


    並不是想瞞著朋繪。一切結束之後,咲太打算將能講的都告訴朋繪。但是咲太不知道自己在今天結束之後……正確來說是下午六點過後會變成什麽樣子,所以無從與她約定。


    咲太前往未來的原因,應該是「現在的咲太」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當這個思春期症候群消除的時候,未來的咲太將會如何?會回到未來?還是存在本身會和未來一起消滅……咲太不知道。如果沒到那個時間點,就無法斷言任何事。


    『總覺得無法釋懷,不過算了。學長沒什麽時間了吧?』


    「嗯。」


    『那麽學長,再見嘍。』


    「嗯,再見。」


    最後被朋繪主導彼此道別。咲太覺得挺有趣的,輕聲一笑,手自然地掛回話筒。但他想起來還有事情要辦,第三次拿起話筒。


    搜尋記憶,撥打某個號碼。


    按完十一個數字,咲太吐了一口短短的氣,將話筒抵在耳際。


    鈴聲響起。


    「拜托要接啊。」


    想法就這麽說出口。這應該是咲太正在緊張的證據。


    鈴聲響了第五聲。


    「……」


    還沒接聽。


    第七聲。或許快要進入語音信箱了。咲太如此心想的時候,鈴聲中斷,電話接通了。


    『喂?』


    稍微壓低的少女聲音中隱含戒心。大概因為來電顯示是「公用電話」吧。


    她之所以特意接聽,是因為身邊有人會打公用電話。


    「是我,咲太。」


    『果然。』


    聲音回複為平常的音調。


    『幹嘛?』


    和香略顯不耐煩地問。


    「抱歉。你正在準備辦演唱會吧?」


    咲太知道和香所屬的偶像團體「甜蜜子彈」預定舉辦聖誕演唱會。


    『上場前的彩排剛結束,正在休息……什麽事?』


    「你知道麻衣小姐現在在哪裏嗎?」


    『電視台吧?她說要拍室內戲。』


    「我想知道那間電視台在哪裏。」


    『啊?』


    「我想要現在去見她。」


    咲太直截了當地說明用意。


    『就算趕過去,你也進不了電視台吧?』


    和香暗示咲太別說傻話。


    『你是傻子嗎?』


    她明講了。


    「所以我才拜托和香大人啊。」


    『啥?你哪裏拜托我了?』


    「拜托你幫忙。」


    『……』


    「真的拜托你幫忙。我想突擊訪問給她一個驚喜。」


    咲太拚命央求。他不能在這裏打退堂鼓。


    『……星期天,發生了什麽事?』


    和香回以這個問題。


    『帶花楓小妹剪頭發之後……你和姊姊發生了什麽事?』


    「……」


    咲太清楚記得那天的事。那天外出的原因正如和香所說,是要帶花楓去發廊。回程時,咲太單獨和麻衣繞路去了別的地方。和住家所在的藤澤站反方向,搭乘東海道線遠赴熱海,害麻衣在那裏大哭一場。


    直到那時候,咲太都願意犧牲自己拯救翔子,然而麻衣的淚水令他混亂了。看見麻衣哭泣的臉蛋,決心動搖了。


    咲太第一次想要活下去。


    由衷希望活下去。


    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害麻衣哭泣。


    可是,咲太對麻衣說不出這種殘酷的話語。因為這將會以翔子的生命作為代價……


    『畢竟姊姊很晚回來……回來之後也立刻窩進房間,什麽都不對我說。』


    「這樣啊……」


    『這是什麽回應啊!』


    「我想,應該是會被你揍一頓的事吧。」


    『啊?』


    不悅的聲音傳入咲太耳中。


    『咲太,你現在在哪裏?』


    「藤澤。醫院附近。」


    『立刻來新橋。』


    聽她這麽說的咲太看向手表。


    「大概要一小時耶。」


    『搭快速電車不用這麽久。四點在jr的烏森出口,汐留方向的。』


    「啊?你的演唱會呢?」


    『距離正式上台還有時間,而且我要先揍你一頓。』


    「唔哇~~真不想去。」


    『還有,反正我還沒決定要送姊姊什麽聖誕禮物。話說在前麵,這可不是為了你。』


    「放心吧,你這番話毫無誤會的要素。」


    『那麽,四點見。』


    「知道了。我立刻過去。」


    新橋、烏森出口、汐留。咲太一邊複誦一邊掛好話筒,回收電話上方攤開的零錢,衝出電話亭。


    4


    咲太回到藤澤站,搭乘jr東海道線的電車,開往小金井的快速電車。他檢視車門上方液晶螢幕的路線導覽,上頭顯示距離目的地新橋有六站,需要四十一分鍾。看來和香說得沒錯,不用一個小時就會抵達,再來隻要祈禱別因為下雪誤點就好。目前還沒有誤點公告。


    「媽媽,有人穿兔子裝耶。」


    在中途停靠站上車的小女孩指著站在門旁的咲太。咲太還穿著布偶裝,因為太大而放不上棚架的布偶頭,他以雙手抱在身體前方。


    因此,除了出聲的小女孩,他也一直受到周圍其他人的注目。不隻是經過藤澤站驗票閘口時如此,在月台等電車時也是如此。


    多虧朋繪使得周圍能夠認知咲太存在的現在,咲太沒必要穿布偶裝,但他在心情上不敢脫。


    如果,再度沒能被任何人認知……


    咲太無法拭去這份不安。


    所以即使被投以異樣的眼光,咲太也希望維持顯眼的模樣,想隨時實際感受他人的視線。


    幸好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大家都認為「哎,畢竟是聖誕夜嘛」。剛才在藤澤站和巡邏員警擦身而過也沒被盤查。賣蛋糕的工讀生趁休息時間溜出來……警察頂多會這麽認為吧。實際上,站前的百貨公司就有許多聖誕老人與麋鹿,一隻兔子迷路闖進去也不突兀。


    「兔子哥哥,拜拜。」


    小女孩與母親在咲太要下車的前一站下車。


    咲太揮手道別。能對周圍宣傳自己無害是最好的。現在可不能被貼上可疑人物的標簽,不然一不小心還會有人報警。


    思考這種事的時候,咲太搭乘的電車抵達目的地新橋站。


    門還沒完全開啟,咲太就下車了。


    他在正前方的導覽板尋找和香指定的出口。日比穀、銀座、汐留,這一站有很多出口,而且說來複雜,烏森出口還分成烏森與汐留兩個方向。


    「原來豐濱說的是這個意思。」


    咲太來到這裏才終於知道和香為何在說明出口名稱之後,刻意補充是「汐留方向」。


    咲太依照導覽板上的箭頭趕往會合地點。月台電子告示板的時鍾顯示下午四點快到了。


    跑下階梯前往驗票閘口,發現和香就在閘口外麵不遠處。


    咲太投入車票出站。


    此時,身穿長外套的和香跑了過來。看得到衣領底下是和香專屬色的黃色t恤──印上「甜蜜子彈」logo的那件t恤。


    大概是演唱會即將開演,妝容比以往更迷人。她以亮麗的雙眼仰望咲太。


    「你在胡鬧?」


    這句話當然是針對咲太的服裝。


    插圖007


    「我正經思考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咲太沒說謊,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事情有點複雜,若要好好說明會很花時間。


    「哎,這樣比較省事,也好啦。」


    咲太還在思考要如何說明,麵前的和香就徑自認同了。


    「這是什麽意思?」


    「別問了,跟我來。」


    和香早早踏出腳步。


    咲太不得已,也立刻追上去。


    由於不想節外生枝,咲太決定不問她「不用揍我一頓嗎?」這個問題。


    走出車站,前方道路上停著一輛熟悉的車。白色廂型車,和麻衣的經紀人花輪涼子開的車種相同。


    咲太才這麽想,就在駕駛座發現涼子的身影。


    「快上車。」


    和香打開後座車門說「你坐裏麵」便將咲太塞進去,自己也坐在他旁邊。


    「你對經紀人小姐說了?」


    她正因如此才會在這裏吧,但咲太不經意這麽問。


    「我沒通告的時候同樣進不了電視台。幸好有先問涼子小姐的電話號碼以防萬一。」


    「但我和你交換聯絡方式,並不是為了在這時候派上用場。」


    涼子從車內後照鏡看向咲太與和香,眼神帶點埋怨。


    「不好意思。」


    咲太主動道歉。


    「雖然幫你這個忙……不過吵架請適可而止喔。」


    涼子和咲太的視線透過後照鏡相對。她的眼神在委婉地責備咲太「這是第二次了」。之前在麻衣生日當天,咲太也在金澤給涼子添麻煩,所以完全沒有辯解的餘地。


    「不好意思。」


    咲太再度道歉。


    和涼子的對話中斷時,咲太詢問身旁的和香。


    「電視台離這裏遠嗎?」


    時間有限,近一點是最好的。


    「這裏。」


    和香說著指向側邊的大樓。出站之後就一直映入眼簾的站前大樓。


    「啊?」


    咲太不禁發出脫線的聲音,因為看起來從車站徒步也隻有一兩分鍾的距離。


    應該說,車子必須行駛在車流量大的馬路上,感覺會用掉更多時間。實際上,咲太上車至今應該經過三分鍾了,車子終於駛入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咲太,頭套戴上。」


    和香拿起布偶頭,戴在咲太頭上。


    視野因此一下子變得狹窄,透過兔子鼻頭小小的洞就是看得見的所有景色。車子在完全進入地下樓層時停車。這裏是警衛駐守的閘門前方。


    「這是我們家參加錄影的藝人。」


    駕駛座的涼子拿起脖子上戴著的通行證給製服守衛看。


    「好的,辛苦了。」


    涼子點頭回禮之後,閘門開啟了。車子起步之後,咲太也向警衛低頭致意。車子就這麽開進停車場深處。


    「比起樓上的正門,這邊的保全比較好說話。」


    涼子停好車之後這麽說明。因此她才特地開車來接咲太。


    咲太跟著和香下車,頭套依然戴著,不方便行動,所以咲太想脫掉。


    「請維持這樣。」


    但是涼子阻止他了。


    「我可不希望她爆出帶男友進電視台的醜聞。」


    涼子即使輕聲細語,依然對咲太表達強烈的意誌。


    這個意見很中肯,所以咲太乖乖點頭。涼子大概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車上的第三排座位不知為何擺著麋鹿布偶裝。和香說的「省事」原來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樣不好走路。」


    視野範圍隻有正前方一小塊。由於看不見兩側,在室內不知道會撞到什麽東西。


    「我帶你走。」


    咲太的右手臂被緊緊包覆。和香抓住他的手。


    咲太一這麽想,身體就微微顫抖。


    「咲太?」


    大概是從手臂感受到情緒了吧。


    咲太還沒回答,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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