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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晨，「啊～～天亮了」的意識自然運作，咲太在鬧鍾還沒響之前就醒來。
從被窩露出的頭與臉頰接觸到房內的冰涼空氣。現在是眷戀溫暖床鋪的季節。輸給這份誘惑，閉上眼睛想睡回籠覺的時候，放在枕邊的鬧鍾響了。
咲太反射性地從被窩伸出手，一把抓住按掉鬧鍾。眼睛半開，看向數位顯示的時間。
六點整。二月十六日，星期一。
這時間要準備上學還太早。
平常這種狀況會咒罵自己設錯鬧鍾時間，享受能夠睡回籠覺的幸福，閉上雙眼。
不過，這天的咲太迅速起身，鑽出以暖和溫度誘惑他的被窩。打個嗬欠下床，以依然半開的雙眼確認前方，走出房間。
先到盥洗間洗臉，也洗手、漱口。
走到客廳，晨光從窗簾縫隙射入。微暗的廚房發出某種東西沸騰的聲音。仔細一看，電子鍋發出低沉的聲音，像蒸氣火車般冒出蒸氣。
看來快煮好了。
咲太拉開客廳的窗簾，轉身看向廚房，電子鍋的燈號正如預料已經切換為保溫。
是咲太昨晚洗好米，設定在早晨煮好的飯。
咲太從完成工作的電子鍋旁邊經過，移動到冰箱前麵。從冰箱拿出洋蔥，剝皮切成碎丁，然後下鍋炒。
炒到變成焦黃色，將牛豬絞肉、牛奶、蛋、麵包粉、肉豆蔻粉放進調理碗攪拌，再加入剛才炒的洋蔥，撒點鹽與胡椒繼續揉捏。
完成的是漢堡排的絞肉團。
分成一口大小揉成球形，放入熱好油的平底鍋煎。
冒出肉煎熟的美味香氣。
兩麵煎到上色的時候，咲太轉成小火，為平底鍋加蓋。再來隻要蒸透就好。
剩下的漢堡排絞肉整合成一塊，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預定將成為咲太的午餐。
煎漢堡排的時候，咲太也在旁邊的爐口放上平底鍋。這次是方形平底鍋。
差不多熱好鍋之後倒入蛋汁，迅速做出煎蛋卷。盛到盤子上，同樣切成一口大小。
煎好的漢堡排也放在同一個盤子上。
冒出的蒸氣刺激食欲，忍不住拿一塊煎蛋卷放進嘴裏。咲太一邊品嚐淡淡的甜味，一邊打開電子鍋。亮晶晶的白飯冒出充滿水分的蒸氣。
以飯杓輕輕翻動之後，在料理台平鋪保鮮膜，放上飯團所需的飯量。共兩份。
就這麽等待片刻。
稍微降溫之後，咲太將酸梅與鹽漬鱈魚子埋入白飯山，捏起飯團。
包上海苔，放進雙層便當盒。下層裝兩顆飯團就滿了；上層裝漢堡排、煎蛋卷，配上生萵苣與小番茄，再加上昨天做好的馬鈴薯沙拉，便當就完成了。
「哎，就這樣吧。」
即使對於還不錯的成果感到滿足，咲太的手也沒停下。吐司放進烤吐司機，平底鍋洗過之後，以小火加熱融化奶油。融化得差不多的時候，倒入加了牛奶的蛋汁。
用鍋鏟持續攪拌以免一下子就煎熟。不久，蛋汁維持軟度逐漸結塊。軟嫩的口感。
咲太在完全結塊之前關火，將完成的炒蛋盛到盤子上，一起煎好的章魚小熱狗也放上去。
從烤吐司機彈起來，烤成焦黃色的吐司也放在盤子上，端到餐桌。
「天亮了，起床吧。」
咲太走到花楓房間門前，開門朝室內說。
床上蓋著棉被的圓形物體在蠕動，回應咲太的隻有「唔～～」這個不知道是呼吸還是說夢話的呻吟。
「今天要考試吧？會遲到喔。」
咲太再叫一次，這次花楓慌張地從被窩探出頭。
「哥哥，現在幾點？」
「七點。」
「什麽嘛。既然這樣，就不會遲到喔。」
花楓一臉放心地呼出一口氣。
「別嚇我啦。」
花楓一下床就看向咲太，鼓起臉頰。但她的不滿被一個大嗬欠打斷，惺忪的雙眼看起來還很困。
大概是注意到咲太看她的視線──
「昨天，我上床沒能馬上睡著。」
明明咲太還沒問，她就辯解似的告知。
「發生什麽興奮到睡不著的事嗎？」
「因為今天要考試啦。真是的，哥哥明明就知道。」
花楓不滿地噘起嘴。
「怎麽辦，要是考試的時候想睡覺……」
「這種程度沒問題吧。」
咲太不當一回事般回應。
「問題可大了啦。」
相對的，仰望咲太的花楓雙眼不安地晃動。
「其他考生也都會緊張得睡不著，不用在意。」
「是嗎？」
花楓表情的不安還沒消除。
「大家都一樣。」
「這樣啊，大家都一樣啊。」
大概是稍微安心了，花楓嘴角上揚，接著看向咲太。
「哥哥當時也是嗎？」
「我那時候太緊張，考到一半就跑廁所。」
「感覺這樣比較緊張耶。」
「是大號喔。」
「討厭，髒死了。」
花楓傷腦筋似的露出笑容，走出房間。看到擺在餐桌上的早餐，她開心地「啊」了一聲。
「炒蛋，看起來好好吃……」
「去洗臉，趁熱吃吧。」
「嗯。」
花楓踩出腳步聲，跑向盥洗間。響起水聲，傳來漱口聲……再等待數秒之後，完全清醒的花楓回來了。
兩人隔著餐桌相對而坐。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花楓立刻拿起湯匙舀一口炒蛋送入口中。剛起鍋的炒蛋還熱騰騰冒著蒸氣，而且又軟又嫩。
這是請麻衣傳授做法的一道料理。麻衣來玩的時候做過很多次，花楓每次都說：「好吃，好吃。」大快朵頤。
所以咲太決定在考試當天早上做這道炒蛋，希望花楓能盡量愉快地應考……
看花楓這副模樣，看來作戰成功了。總覺得花楓莫名幸福地動著湯匙。
「好像麻衣小姐做的炒蛋。」
她笑咪咪地慢慢享用。
如果一份早餐能讓她愉快地出門應考，就再好不過了。稍微早起算不了什麽。
唯一可能成為問題的就是花楓用餐速度比以往慢。她本來就吃得不快，但因為一口一口仔細品嚐，即使咲太吃完，她也還吃不到一半。
「趕快吃，不然真的會遲到喔。」
咲太先離席，將用過的餐具拿去流理台。
「吃太快很可惜啦。」
既然有餘力悠閑地享受早餐，感覺今天的考試沒問題。
「這麽想吃的話，明天也做給你吃。」
「不過，好像還是麻衣小姐做的炒蛋比較好吃。」
既然還說得出這種囂張的感想，那就太棒了。
「那當然啊，因為是我的麻衣小姐。」
「……」
花楓含著湯匙，默默看向咲太。
「怎麽了？我背後有鬼嗎？」
咲太姑且轉身確認，但身後隻有牆壁。
「哥哥怪怪的耶。」
「哪裏怪？」
「我以為你剛才會說『沒那回事』或是『那就別吃！』之類的。」
「是嗎？」
「是啊
。」
「引以為傲的女友被稱讚，一般都會覺得高興吧？」
「聽你這麽說好像也是，不過……」
「不過什麽？」
「像哥哥這樣的人很少見喔。」
「隻是你還涉世未深罷了。」
咲太隨口回話，將料理台上放涼的雙層便當盒疊好蓋上，以鬆緊帶固定，連同筷盒用餐巾包好，拿著便當回到飯桌。
加快用餐速度的花楓，這時候正把留到最後的章魚小熱狗送進口中細嚼慢咽。咲太將包了餐巾的便當盒放在她麵前。
「這個帶去，別忘記啊。」
花楓的視線投向布包。
將早餐吞下肚。
「這是什麽？」
她問。
「看起來是什麽？」
「便當。」
「猜對了。」
「昨天不是說過我在便利商店買飯團就好，別擔心嗎？」
「你不要的話，我就在中午吃掉吧。」
咲太伸手要拿回便當時，花楓以更快的速度伸出雙手搶走便當，小心翼翼地抱到胸前。
「我要。」
「別晃得太用力，不然配菜會擠到同一邊喔。」
「……」
花楓後知後覺般靜靜將便當放回桌上，然後揚起視線，看向依然站著的咲太。
「那……那個，哥哥……」
「難吃也別抱怨啊。」
「難吃的話，我會抱怨啦。我不是說這個……」
咲太打斷話題，花楓投以抗議的視線。
「……謝謝哥哥的便當。我好高興。」
「不用客氣。」
咲太收拾吃完的早餐杯盤。
「我自己拿啦。」
花楓晚一步起身。
「你想早點出門吧？先去換衣服吧。」
不知道會不會發生電車誤點之類的狀況，而且花楓異常在意他人的目光，能夠避開考生集中的時段移動是最好，為此要早點出門。
咲太包辦收拾工作，將餐具拿到流理台。
「哥哥，謝謝你。」
此時，花楓再度朝咲太背後這麽說。
「換好衣服，到客廳集合喔。」
「嗯。」
花楓充滿活力地回應，進入房間。
咲太將用過的餐具洗完之後，也進房間換穿製服。回到客廳，貓咪那須野從花楓半開的房間走出來，所以咲太在貓碗倒入乾飼料。那須野充滿活力地「喵～～」了一聲，開始專心吃飼料。
貓碗見底的時候，花楓也走出房間。
國中製服加大衣，圍巾、手套與黑色厚褲襪，防寒對策萬無一失，服裝看起來很保暖。不過，肩背包包的花楓表情因為緊張而僵硬。話雖如此，隻有這一點在所難免。如果教人別緊張就不會緊張，那天底下就不會有人緊張了吧。所以咲太沒提這件事，而是問其他問題。
「準考證帶了嗎？」
「嗯。」
花楓微微點頭。
「便當放進去了吧？」
「放了。」
比剛才更明確地點頭。
「文具用品呢？」
「確實帶了啦。」
「除此之外，沒忘記其他東西吧？」
「嗯……」
花楓先是如此回應，卻立刻「啊」了一聲，彷佛察覺到某件事。她沒說原因就回房，門發出響亮的聲音關上，稍微嚇到了那須野。
房內響起慌張的腳步聲。
「怎麽回事？」
咲太詢問腳邊的那須野，卻沒有回應。相對的，花楓的房門開啟，花楓走了出來。
服裝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頂多就是比剛才更用力握住包包的背帶。此外，從她有些緊繃的表情深處感覺到具備某種像是決心的意誌。
「這樣就沒問題了！」
咲太不知道什麽事沒問題，但感覺花楓比剛才更有活力，所以決定不去在意。
「現在就這麽緊繃，很快就會累了喔。」
「沒……沒事的！」
「那麽，出發吧。」
在這裏持續進行問答也不會舒緩花楓的緊張──如此心想的咲太先到玄關。
穿上鞋子，等花楓做好準備。
「……」
花楓默默點頭，送出「準備ok」的訊號。咲太確認之後，朝從客廳探出頭的那須野說聲「拜托你看家喔」之後外出。
鎖好大門，搭乘到這層樓的電梯。沒停靠其他樓層抵達一樓，走出公寓。
冰涼的冬季空氣將呼出的氣息染成雪白。咲太如此，花楓也是如此……
咲太配合花楓明顯比較慢的步調前進，兩人走向藤澤站。途中遇到紅燈停步，綠燈亮了再踏出腳步。來到大馬路，經過橫跨境川的橋。
這段期間，花楓完全沒對咲太說話，咲太也沒開口。因為看花楓的側臉似乎在想心事……大概是拚命在腦中回憶至今念書的內容吧，不應該妨礙她。
滿腦子都是考試，對花楓來說應該是好事。專心思考的時候就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可以避免以此為由的思春期症候群發作。
若能這樣順利克服考試這一關，這次的事件應該能為花楓建立自信。慢慢培育這份自信，變得不會過度在意他人的目光或意見就好。
現在正要以還沒轉換成自信的些許勇氣踏出第一步。
花楓雖然害怕，卻正在努力。因為她決定要努力。
「……哥哥，什麽事？」
花楓察覺咲太在看，輕聲詢問。咲太回答「沒事」，但她似乎很在意。
「那條圍巾，真不錯。」
咲太便稱讚她。
「麻衣小姐送我的，很保暖喔。」
花楓感到驕傲，微微笑了。
「不愧是我的麻衣小姐。」
「哥哥隻會這麽說。」
不知為何，花楓似乎有點不滿。
咲太一個人隻要走十分鍾的距離，今天卻和花楓花了平常兩倍的時間二十分鍾才走到藤澤站。沿著家電量販店前麵的階梯，一步步走上高架步道。
由於提早出門，車站周邊有許多通勤的上班族。身穿製服的國高中生人數，比咲太上學的時段少。
即使如此，在小田急江之島線與jr車站裏，一如往常滿是轉車的乘客，感覺一個大意就會和花楓走散。
早早察知危險的花楓在咲太開口前就緊貼在他背後。兩人就這麽穿過人群，來到車站南側。
沿著連通道筆直前進是百貨公司。從開店前的入口右側走過去，就會看見江之電藤澤站。
兩人先停在售票機前麵。
花楓自己去買車票。投錢，按下按鍵，拿著吐出來的車票走回來。臉上一副驕傲的表情。
「花楓，車票這種東西，我也敢自己買喔。」
「我知道啦。」
大概是沒得到預料中的反應，花楓有點不是滋味似的噘嘴。
咲太和花楓一起移動到距離數公尺處的驗票閘口。
「別下錯站啊。」
「七裏濱站的話，我去繳過申請書，沒問題。」
將臉頰埋進圍巾的花楓似乎在抗議咲太把她當孩子看待。
「總之，至今能做的都做了，你就盡力而為吧。」
「嗯。」
咲太隻
陪花楓來到這裏。接下來，花楓要獨自去考場峰原高中，獨自應考，獨自回家。
這是數天前和花楓討論之後的決定。
剛開始，咲太提議陪花楓到學校，向學校說明她之前拒絕上學的隱情，讓她在空教室等待考試，但花楓主動說：「我想和大家一樣。」
咲太也找美和子商量之後，決定尊重花楓的意願，因為這也是就讀全日製高中的大前提。若考上並就讀峰原高中，獨自上下學將是花楓要持續三年的日常生活，不是僅止於今天的問題。
「發生什麽事的話，要跟老師說喔。」
「嗯。」
「那我走了。」
「啊，哥哥，等一下……」
咲太正要回去時，花楓叫住他。
「嗯？」
「……」
花楓想說些什麽，卻沒說下去，隻是緊緊握住包包的背帶。
「為了避免考試的時候分心，想說什麽要趁現在全說出來喔。還有還有，如果事後找我抱怨這件事害你沒辦法專心考試，我也會很為難。」
「我不會說那種話啦。」
「所以是什麽事？」
「那……那個……」
花楓有點難以啟齒似的低下頭。
「嗯。」
「我也會努力的。」
「適度地努力吧。」
「真是的，我在說正經的耶。」
「你比之前更努力還得了？」
「總之，我也會努力的。」
花楓再三強調般注視咲太。在她身後的車站月台，綠色加奶油色的複古風格電車進站。
聽到聲音而察覺的花楓也轉身確認。
「去吧，電車來了。」
「嗯。謝謝你送我過來。」
花楓微微揮手，刷車票通過驗票閘口。最後一次轉身，確認咲太還在之後，露出有點靦腆的笑容，小跑步靠近電車。
排在隊伍最後麵，順利上車。
咲太確認電車發車之後，離開驗票閘口。
咲太沿著原路往回走，再度經過小田急線與jr車站，來到車站北側。走下高架步道的階梯時，想起花楓那句話。
──我也會努力的。
短短的這句話令咲太有些在意。「我也」的「也」是包括誰的「也」？
世上有許多人在努力。
和花楓相同的考生就是如此。
咲太也算是有在努力準備一年後的大學考試。
麻衣也努力進行演藝活動；和香也在努力當偶像吧。除此之外，努力的人應該比比皆是。
不過，花楓說的「也」並不是上述的某人，是對唯一的那個人說的話語。
對花楓來說，是無法避免意識到的存在。
花楓沒見過，卻絕對無法忘記的存在。
另一個自己。
「要她別在意才真的是強人所難吧。」
2
送花楓到藤澤站後，咲太獨自返家，先換上居家服。教室被當成考場使用，所以今天停課。
脫下襪子拿到盥洗間，扔進浴室前麵的洗衣機。洗衣籃累積的待洗衣物也一起放進去洗。
衣物開始不斷滾動，咲太呆呆地注視好一陣子，看膩之後拿出吸塵器。
將客廳、飯廳、廚房、玄關、咲太的房間、花楓的房間的灰塵吸乾淨。大功告成的時候，洗衣機發出「嗶嗶」聲呼叫咲太。
「好好好，我這不是來了嗎？」
收好吸塵器，回到盥洗間，脫水完畢的衣物一件件攤平掛起來晾。咲太的上衣、咲太的內褲；花楓的睡衣、花楓的內褲。
對了，記得花楓說過貼身衣物要自己洗，不過直到今天都還沒實現。
隻是一兩條內褲，多了或少了這點衣物，咲太花費的勞力也不會變，所以沒差就是了……
洗好衣服之後，咲太帶那須野回房，打開暖氣，坐在書桌前麵。今天早起，感覺也想睡個午覺，但花楓現在肯定也在努力考試，所以咲太決定念書。
打開的是數學問題集，針對大學測驗的那種。二次函數的題目，在筆記本逐一作答。
除此之外，桌上還多了六七本物理、英文的參考書與問題集，都是最近這兩周增加的。不是咲太自己買的，是麻衣每次來教花楓功課就會留下的東西。
一半是新書，另一半是麻衣用過的二手書。明明表麵上看起來完全沒在準備考試，但二手問題集光看就知道曾經翻了又翻。麻衣臉上帶著笑容說：「再來就寫這一本喔。」遞給咲太，咲太也隻能乖乖收下。
多虧這樣，咲太的房間緩慢但確實地改造成考生模式，由麻衣親手改造……
感覺已經營造出不準落榜的氣氛。不過，麻衣看起來樂在其中，所以接下來也隻能盡力而為。如果這樣還是失敗，麻衣也會原諒咲太吧。應該……
繼續寫數學的問題集。二次函數之後是三角函數，高一上過的範圍。
開始和麻衣交往之後，麻衣經常在考前幫咲太複習，所以中心測驗等級的題目，咲太意外地寫得出來。不過，到了各校招考或二次測驗等級的難題就突然遇到瓶頸。
主要原因在於無論是數學還是物理，綜合複數領域的題目變多了。如果沒察覺是哪種題目，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題，或即使作答也寫出完全錯誤的答案。考生從二年級夏天左右就開始準備的原因，咲太似乎稍微可以理解了。
和這樣的難題奮戰約兩小時。
一直很專心的咲太肚子「咕～～」地叫了。這個聲音令他察覺自己餓了。看向時鍾，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出頭。
「吃飯吧。」
咲太隻是自言自語，卻有聲音回應。在床上縮成一團的那須野抬頭「喵～～」了一聲。
咲太沒闔上筆記本與問題集，就這麽起身和那須野一起走出房間。
先讓那須野吃乾飼料，然後打開冰箱，準備自己的午餐。拿出的是今天早上做好的漢堡排絞肉團。
在正中央壓一個凹洞，放在平底鍋煎。兩麵煎到上色之後轉成小火。等待煎熟的時候，咲太將今天早上煮好的飯盛到圓盤，附上剩下的馬鈴薯沙拉，煎好的漢堡排也一起放上去。這樣算是夏威夷式的盤餐吧。自己不太清楚就是了……
端到毫無常夏氣氛的客廳暖桌上，開啟暖桌電源之後開始吃。漢堡排的火候與調味都無懈可擊，這樣花楓應該也會滿意吧。
吃到一半，不經意打開電視，播放資訊娛樂節目。
諧星與模特兒走訪每日限量的當紅甜點店進行比賽，心情隨著商品是否賣完而起伏。
咲太一邊嚼著漢堡排，一邊平淡地看著電視，節目抵達下一間店之前進廣告。
「啊……」
之所以發出聲音，是因為電視螢幕隨後映出熟悉的人物。
是麻衣。
被寒冷大雪染成銀白的世界。圍著紅色圍巾的麻衣孤零零地站在某個小車站的月台。
應該是上個月去長崎拍的廣告。聽麻衣說九州也下大雪，她在大雪中拍攝。
大概是在等人，畫麵上的麻衣側臉表情惆悵，沒有台詞。吐出白煙，視線稍微往下，然後隻將巧克力送入口中。旁白說明口感像是融雪雲雲，是冬季限定巧克力的廣告。在十五秒的廣告最後，麻衣察覺接近過來的某人，麵向鏡頭，不好意思般露出微笑。
廣告中，最後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肯定必須是麻
衣才能成立。
「我的麻衣小姐果然可愛。」
不過，如果隻限於今天，在這個時間點看到麻衣主演的巧克力廣告，咲太內心很複雜。
二月已過一半的十六日。
兩天前是二月十四日，也就是情人節。
不過在這三天，咲太沒見過麻衣，也沒聽過她的聲音。
麻衣從十三日就去京都連日拍攝。大概是工作很忙，連電話都沒打。
咲太忿恨地轉身看向家裏的電話。或許是咲太的心願傳達給上天了，電話在這時候響了。
「感覺是命中注定耶。」
是麻衣的話該有多好。咲太愉快地懷抱這份期待，鑽出暖桌。以遙控器將電視音量關小，看向電話螢幕，上麵顯示熟悉的十一位數字。
真的是麻衣的手機打來的。
咲太拿起話筒抵在耳際。
「我說啊，麻衣小姐……」
他立刻以不滿的語氣說。
『什麽事？』
麻衣疑惑地回應。大概是咲太的反應出乎她的預料。
「知道什麽是情人節嗎？」
咲太不以為意，問麻衣這個問題。
『有人不知道嗎？』
麻衣的反應像是有點瞧不起人。
「我想麻衣小姐應該不知道。」
『我知道啦。』
麻衣有些不悅地回嘴。
「那麽，是幾日？」
『兩天前的二月十四日吧？』
「那麽，是什麽樣的日子？」
『對你來說，是想收到我充滿愛情的巧克力，共度比巧克力還甜蜜的時光的日子吧？』
「具體來說，是預計讓麻衣小姐扮成兔女郎讓我躺大腿，喂我吃巧克力的日子。」
『你這樣做，巧克力會跑進氣管喔。』
麻衣以傻眼的聲音笑他。
『不提這個，花楓呢？』
而且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咲太的失望，最後連話題都換了。不過，這正是麻衣打電話過來的正題吧。
「可以多聊一聊我的事嗎？」
『早上做炒蛋給她吃了嗎？』
說來遺憾，咲太的願望悉數被駁回，麻衣沒有理會。
「做了。她吃得很開心。」
咲太克製想賭氣的心情，好好向麻衣報告。炒蛋的做法是麻衣教的，所以確實應該告知結果。這個道理說得通。
『這樣啊，太好了。』
「多虧這樣，花楓一大早就打起精神出門應考嘍。現在大概在吃我早起做的便當吧。」
咲太有點自暴自棄地回答，同時看向電視，畫麵右上角的時間顯示下午一點整。
『記得上午是依序考英文、國文跟數學？』
「對。」
下午是社會與理科兩個科目。接下來到十八日，是分三天進行的麵試時間。花楓的麵試是最後一天十八日，所以今天再考兩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
『大概三點結束嗎？』
「是的。」
差不多會在四點回來吧。
『擔心嗎？』
「就算擔心，花楓的考試分數也不會變高。」
『今天你在做什麽？』
「希望你誇獎我，所以在念書。」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
麻衣相當不耐煩似的敷衍帶過。
「好想要獎賞喔～～」
『改天我在脖子上係緞帶去你家可以嗎？順便當成情人節的賠禮。』
咲太糾纏不休，麻衣半開玩笑地這麽說。
「請您務必這麽做！」
『等考完吧。』
「花楓的考試嗎？」
總之咲太先說最早結束的考試。既然今天有考試，這樣是最快的。
『不是。』
麻衣理所當然沒有同意。
「那麽，果然是我的？」
這個再快也是一年後的事，完全不算「改天」。而且是否錄取要看咲太努力的程度，很整人。咲太忍不住「唉」地歎了口氣。
『咲太，你能等這麽久嗎？』
麻衣調皮地對失望的咲太一笑。
「咦？」
麻衣的回應和猜的不一樣，咲太不禁發出脫線的聲音。
『這件事，等我考完吧。』
麻衣的聲音稍微變小。那是帶著一點害羞與掩飾害羞的笑意的難為情聲音。
「真的嗎？」
『怎麽了，不開心嗎？』
不用說，當然開心。隻是……
「以麻衣小姐的個性，我還以為在我考上大學之前，連一根手指都不會給我碰。」
『要是這麽做，我不就也不能碰你了嗎？』
「麻衣小姐，你欲求不滿？」
『不是色色的意思喔。』
咲太調侃地說完，麻衣以正常的語氣回應，這令咲太內心覺得怪怪的。平常的麻衣聽咲太這麽說，肯定會威脅：「既然這樣，就真的在你考上大學之前這麽做喔。」肯定會像這樣捉弄走投無路的咲太，露出開心的笑容。
「麻衣小姐，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突然這樣問？沒有啊，拍攝也很順利。』
麻衣回答的話語過於自然，完全沒有剛才透露出的異樣感。不過，櫻島麻衣就是做得到這種事，她是演技從童星時代就獲得肯定的真正的演員。
所以咲太很自然地這麽問：
「我可以現在去抱緊你嗎？」
『涼子小姐會生氣，就免了。』
麻衣把咲太這句話當成玩笑話一笑置之，聲音開朗無比，毫無陰霾。感覺得到她由衷享受著和咲太的對話，完全是咲太喜歡的麻衣……
『你要好好等花楓回家喔。因為對花楓來說，回到有你等待的家，今天的測驗才算結束。』
咲太思考接下來要說什麽的時候，麻衣對他這麽說：
『啊，抱歉，涼子小姐在叫我，我得回去了。』
「麻衣小姐，謝謝你。」
『嗯？』
「隔了三天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以後連日拍攝的時候，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你。我明天回去。再見。』
麻衣以溫柔的聲音低語之後結束通話。直到前一秒都在耳際感受到的麻衣氣息瞬間消失。
繼續拿著話筒也沒用，咲太將話筒掛回電話。
「麻衣小姐去的是京都的哪裏啊……」
如果現在出發，最快抵達的交通方式是哪種？感覺比起搭小田原線，從新橫濱轉搭新幹線比較快。
咲太開始思考這種事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麻衣小姐忘了說什麽嗎？」
咲太朝話筒伸出手，同時確認螢幕上的號碼。顯示的號碼和剛才不同，是以熟悉的外縣市區號開頭的陌生號碼。
不過，咲太因而有種預感。不太好的預感……
「喂，這裏是梓川家。」
咲太收起表情接電話。
『啊，我是峰原高中的教員……』
咲太對這個男性的聲音有印象。是他的班導。
「老師，是我，梓川咲太。」
『噢，梓川嗎？』
恭敬的語氣稍微放鬆，不過聲音隱含的緊張感沒有消失，在打電話來的時間點，咲太就
已經知道個中原因了。
「花楓她……我妹發生了什麽事嗎？」
咲太原本就已經將花楓的事情告知校方。長期拒絕上學，考試時身體可能會出狀況。
『嗯，沒錯。午休時間，她好像變得不太舒服。』
「……」
『她正在保健室休息……但是看起來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咲太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早就覺得很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咲太希望不會發生這種事，看到花楓最近努力的樣子，內心某處也期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所以聽到班導這番話的瞬間，咲太覺得受到打擊。
然而，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
『梓川，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我立刻過去。」
咲太如此回應時，內心已經保持平靜。
『我也想聯絡家長……』
「我來轉達。」
『這樣啊，知道了。等你過來。』
通話就此結束。咲太沒放下話筒，就這麽結束通話，接著打父親的手機號碼。鈴聲響好幾次之後，進入語音信箱。
「學校通知花楓午休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我現在過去。再聯絡。」
咲太隻簡短說明用意之後，終於放下話筒。
大約還剩一半的午餐，咲太硬塞到肚子裏，匆忙換好衣服，抓起外套就衝出玄關。
3
通往藤澤站的這條路，咲太今天早上和花楓花了二十分鍾走完，這次則是約五分鍾就跑完。
咲太氣喘籲籲地抵達江之電藤澤站，看見開往鎌倉的電車停在月台。刷卡進站，在發車鈴聲響起的時候跳上電車。
不久，車門關閉。
電車緩緩起步，維持緩慢的速度行駛在軌道上，抵達下一站石上站。數人上下車，然後再度溫吞地起步。
如果沒急事就不會在意這種車速。看得見沿海街景的複古風格電車，反倒為容易乏味的通學路線增添風情。
對現在想趕往學校的咲太來說，這個速度令他著急得不得了。但在停靠下一站的時候，焦急的心情自然消散。
因為咲太察覺到車上觀光客的笑聲以及這座城市居民的氣氛，和緩慢行駛的電車速度取得平衡。格格不入的是咲太才對。
咲太反倒覺得電車像是在叫人冷靜，便找空位坐下。
實際上，咲太著急也沒用。畢竟電車不會加速，而且為了花楓，咲太當然是冷靜比較好。
因為無從保證父親趕得過來，花楓能依賴的隻有哥哥咲太。
咲太擦拭額頭的汗水，調整還有些急促的呼吸。深吸一口氣，多花點時間慢慢吐氣。重複好幾次之後，因為跑到車站而著急起來的心情也逐漸平複。
電車以既定速度持續行駛約十五分鍾後，依照時刻表準時將咲太載到七裏濱站。
從車站走一小段路就抵達峰原高中。咲太小跑步穿過校門，前往賓客用入口。比起走學生用的入口，走這裏到保健室比較近。
擅自取出拖鞋，脫掉的鞋子也扔著不管，進入校舍。考試還沒結束的校舍洋溢獨特的寧靜。隱約感覺得到人的氣息，卻幾乎沒有聲音。隻有屏息的緊張感隨著冬季的冰冷空氣，一起刺痛咲太的肌膚。
咲太像是要甩掉這種感覺，踩響拖鞋，在走廊大步前進。
剛才打電話的班導在保健室前麵等待。他察覺咲太接近，投以有點嚴肅的表情。
「梓川，來得真快啊。」
「我趕過來的。」
咲太理所當然般回答。「我妹呢？」他輕聲問。
「在裏麵休息……」
看向保健室門的班導簡短回答，完全沒具體說明花楓的狀況。隻不過，從他的側臉感受得到困惑。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咲太微微低頭致意。
「明明早就聽過你妹妹的狀況，卻沒能幫上忙，我才要道歉。」
「不，謝謝老師。您打電話通知，幫了大忙。」
咲太說完，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打開保健室的門……
保健老師背對這裏，坐在室內深處的桌子前麵。咲太一關上門，老師就旋轉椅子轉身。
咲太在視線相對時點頭打招呼，保健老師默默指向布簾隔間的病床，示意花楓躺在裏麵。
咲太從布簾縫隙入內，坐在床邊的圓凳上。
眼前的床上沒有花楓的身影。更正，看不見花楓的身影，隻看見一個隆起的被窩。
「花楓。」
咲太一呼喚，床上的球形物體抖一下產生反應。看來不是在睡覺。
「是我，可以露出臉嗎？」
「……」
沒回應。這次一動都不動。
「有哪裏痛嗎？」
「……」
還是沒回應。
咲太過來之前，大概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吧。所以班導不知道該說什麽，保健老師也是，雖然陪著花楓，卻刻意保持距離。因為對現在的花楓來說，有人在身旁是非常難受的事。
「我聽老師說了。你午休的時候身體不舒服。」
「……」
「難道是因為我的便當？是的話，那就抱歉了。」
咲太以為這次也沒回應。
「……便當，很好吃。」
不過，被窩裏傳來細微又沙啞的聲音。
「所以，說不定是好吃到讓你渾身不對勁。」
「……不是啦。」
語氣變得有點情緒化。
「……早上，我很早出門。」
「嗯。」
「也比大家早到學校。」
「這樣啊。」
「可是，教室裏已經先有兩個人……」
「第三名可以上頒獎台喔，你是銅牌。」
對於咲太的這個玩笑，花楓不為所動。
「剛開始，我害怕進教室……不過進去之後也沒人看我，所以我好好坐在座位上……」
「早點出門是對的。」
「嗯。後來人愈來愈多，不過大家都用功到考試前一刻……沒人在意我。」
「大家都很拚命啊。」
考上與沒考上，二選一的岔路。一旦失敗就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未來。這件事對國中生來說非同小可。
「然後，學校打鍾了，老師說明考試過程……第一堂的英文考試，寫得很順手。」
音調稍微變開朗。
「這樣啊。」
「和香小姐教的問題有考，我覺得太棒了。」
「豐濱不愧是以高學曆偶像為目標啊。」
和香一反金發時尚辣妹的外貌，功課很好。
「第二堂的國文也出了麻衣小姐教過的漢字書寫題，我有寫好喔。」
「不愧是我的麻衣小姐。」
「第三堂的數學，也出了哥哥講解過的因數分解……」
「成功解開了嗎？」
「嗯，解開了。」
「畢竟你很努力念書啊。」
決定報考之後，到今天考試當天的時間不是很長，大約一個月。即使如此，在這有限的期間，咲太認為花楓真的很認真念書，也好幾次用功到深夜睡著。
「多虧哥哥、麻衣小姐與和香小姐，上午考得很好。」
「太好了。」
「真的，考得很好耶
……」
花楓愈說聲音愈哽咽，還像鼻塞那樣，變得有點破音。
「中午，便當也很好吃……想說下午也要努力……」
花楓咬著牙關，聲音顫抖。
「這樣啊。」
「可是……可是……」
「……嗯。」
「我還是不行。完全不行！」
花楓尖銳的聲音響遍寧靜的保健室。
「不是完全不行吧？因為上午考得很順手。」
「……有女生穿同款製服。」
「……」
「去洗手間的時候，在走廊……眼神對到……」
這裏說的同款製服，指的當然是和花楓一樣的製服，花楓終於能開始到保健室上學的那間國中的製服。換句話說，是就讀同一所國中的同學。彼此考試的教室不同，是因為花楓選擇人少的日子繳交申請書，並不是和學校眾人一起繳交申請書。也因此，準考證號碼才和同一所國中的學生差了一大段吧。
「想到她看見我……我就開始害怕，不舒服……手腳、肚子、全身都好痛……瘀青擴散，沒辦法動……明明要考試……」
花楓一邊啜泣，一邊發抖。
「明明想努力……明明想回到大家在的教室，可是隻要想到一定得回去，胸口就像是被抓住……不敢回去……明明不久之前都沒問題，卻止不住害怕……」
一邊發抖一邊為沒能努力的自己歎息，在蓋著被子的黑暗中哭泣。
「花楓，你確實很努力喔。」
「沒有努力啦……」
咲太這句話使得花楓哭得更傷心。
「因為努力過，現在才會不甘心吧？」
「！」
花楓一度被咲太這句話打動。
「就說沒努力了啦！」
但是，她以幾乎不成聲的想法否定。
「一點都沒努力啦……沒能努力……」
花楓頑固地重複這句話。
「完全不行……沒努力，明明想努力……我卻……」
「花楓很努力喔。要相信一直在旁邊看著你的我。」
這當然是咲太的真心話。花楓反倒是努力過頭了。即使如此，咲太的話語依然傳不進花楓的內心。
「另一個我，曾經比我還努力啊！」
悲痛的叫喊再度響遍保健室。保健老師還是在意狀況，從布簾縫隙探頭進來。咲太以眼神示意「沒問題」。接著，保健老師微微點頭，回到座位。
「……」
「……」
隻留下咲太與花楓的沉默。
直到剛才都沒在意的暖爐低沉的運轉聲聽起來特別清晰。
咲太思考要對花楓說什麽，卻想不到正確答案。
──另一個我，曾經比我還努力啊！
花楓內心顫抖如此大喊的悲傷何其強烈，世上很難再找到具備相同情感強度的話語。
先說話的人是花楓。
「全部，都是因為有另一個我……」
「你的努力屬於你自己吧？」
這肯定是事實。
「麻衣小姐對我好，和香小姐對我好，都是因為另一個我一直幫我努力啊……」
花楓流著眼淚，蓋著被子放聲大哭。
「另一個我……給了我全部，把大家的溫柔都給了我……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
咲太知道花楓的心落入深沉的悲傷。
「明明教了我好多……我卻完全沒辦法報答麻衣小姐、和香小姐跟哥哥……另一個我……我什麽都報答不了……」
花楓對此感到悲傷，不斷哭泣。
「沒關係，不需要什麽報答。」
大家都不是想要獲得回報才為花楓加油打氣。老實說，咲太一開始就不堅持讓花楓就讀峰原高中，也不認為這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非常單純又簡單的事。
希望花楓幸福，感受著幸福活下去。這是咲太唯一的願望。為平凡的事情歡笑，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差，度過每一天，這樣就好……咲太祈求的是這種幸福。
「不是這樣啦！」
但是，花楓沒理解他這個想法。對現在的花楓來說，報答別人是最重要的事，花楓認定這是咲太想要的幸福。
「上一個我，一定比較好……」
花楓輕聲說。
「維持上一個我比較……」
腦袋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之後，類似驚訝或著急的感覺竄過咲太全身。接下來，他察覺這份情緒的真麵目是無從宣泄的懊悔。
「花楓，聽我說……」
不由得說出口的話語帶著些許煩躁。不是對花楓感到煩躁，是對逼得花楓講出這種話的現實感到煩躁。
「哥哥也覺得另一個我比較好吧……？」
「！」
隨著無法言喻的沸騰情感，咲太猛然從圓凳起身。無法接受的心情在體內形成漩渦，是火焰的漩渦。在這份情感即將脫口而出時……
「梓川，方便嗎？」
有外力介入。
拉開布簾的男老師是咲太的班導。
「……」
來得不是時候，咲太忍不住默默瞪過去。
「我晚點再過來嗎？」
看見有點畏縮的班導，咲太得以稍微取回冷靜。
「……沒關係。什麽事？」
「剛才測驗結束，教室空了。你妹妹的東西還在教室。」
咲太聽完，先將視線移回花楓那裏。
「……」
她依然蓋著被子。
以煩躁的心情繼續說下去也隻會變得過度情緒化，所以咲太對班導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隻對花楓說：「我去去就回來。」不等回應就離開床邊。
班導帶咲太來到二年一班的教室。
平常咲太使用的場所，花楓在這裏應考。
當然不是坐咲太的座位，不過想到花楓曾經在這幅熟悉的景色中就感慨萬千。
「之後交給你沒問題嗎？我還有工作。」
班導一臉歉意這麽說。
「好的，謝謝老師。」
「有什麽事就叫我喔。」
咲太點頭之後，班導微微點頭回應，走出教室。
教室裏隻有咲太一人。
經過講桌前麵，走到窗邊。隻有第四個座位留著文具用品、準考證與包包。
從這個座位可以清楚看見七裏濱的海。如今太陽也開始西斜，帶點感傷的氣氛，不過在天氣好的上午，放眼望去肯定是令人舒暢的景色。
「但她應該沒餘力看海吧……」
咲太認為花楓應該一進教室就微微低著頭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之後拿出準考證，拿出文具用品，接著肯定一直低著頭，避免和別人視線相對。
總覺得這樣很可惜。
咲太一邊思考這種事，將準考證與文具用品收進花楓的包包。此時，他的手碰到包包裏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是……？」
裝訂厚實的熟悉筆記本。這是咲太買的，所以他當然記得。咲太送給「楓」的筆記本，封麵寫著「梓川楓」。
咲太忘不了的「楓」，兩年來的點滴都記錄在這本日記裏。
「特地帶來嗎？」
考試不需要這個東西。因為
就算看日記，上麵也沒寫應考的有效對策。
即使如此，花楓還是將這本筆記本放進包包，一起帶來這個地方。
咲太的手自然伸向筆記本。
從包包拿出來，隨便翻閱。
此時，大概是打開太多次折到了，筆記本大幅打開某一頁。
寫在上麵的是「楓」的字。感受得到「楓」多麽努力，仔細寫上的每字每句。
在這一頁，咲太發現一行字。
──想和哥哥讀同一所高中。這是楓的夢想之一。
看見的瞬間，身體中心逐漸發熱。這股熱度一口氣衝上鼻腔，為咲太的眼角加溫。
要不是連忙抬頭忍住，淚水就會滑落到筆記本上。
「說的……也是……」
硬擠出來的聲音還殘留溫熱淚水的氣息。
咲太早就隱約知道了，想像得到應該是這麽回事。不過，像這樣目睹「楓」的話語，這份情感就狠狠揪住咲太的胸口。
是的，就是這樣。正因如此，花楓才堅持要考峰原高中。
因為這是「楓」的願望。
曾經竭盡所能努力的另一個自己。花楓休息的這兩年，代她拚命活下去的「楓」懷著這個夢想……這是「楓」沒能實現的夢想。
花楓想報答另一個自己，所以說想考峰原高中。
為了考上，每天努力念書。
今天在午休時間病倒，她那麽自責，甚至對咲太說出那種話。
──哥哥也覺得另一個我比較好吧……？
咲太緩緩反覆深呼吸，平息鼻腔深處的刺激。然後靜靜闔上「楓」的日記，放回包包。
之後，咲太連花楓的大衣也一起帶著，走出二年一班的教室。
行經走廊，走樓梯到一樓。
雖然朝著保健室的方向走，抵達保健室時卻過門不入。
他來到學務室前麵，拿起孤零零地設置在走廊角落的公用電話話筒。
連續投入好幾枚十圓硬幣。
「……」
默默輸入十一位數字。
這是他記得的號碼之中最近才記住的一組。
鈴響三聲，電話接通了。
『喂……？』
有點警戒的女生聲音。
「豐濱嗎？是我，梓川。」
『果然是咲太啊。』
「因為全世界隻有我會打公用電話了。」
『怎麽突然找我？』
和香把咲太這句話當成耳邊風，詢問用意。
「我有個請求。」
咲太直截了當地回答。
『……？』
大概是對咲太的發言感到意外，和香瞬間像受驚般吐了口氣。
「這件事應該隻能拜托你了。」
咲太再度這麽說。
『要拜托什麽事？』
大概是從咲太的音調感覺到某些端倪，和香如此反問。
4
二月十六日到十八日這三天，峰原高中校舍用為測驗會場而停課。等到恢複上課時，校內終於開始散發畢業氣息。
差不多在高中測驗的這個時期，私立大學的入學測驗也大致迎向結束。已經從考試解脫的三年級學生也開始出現，到了恢複上課的第二天，也就是二月二十日，聽得到某些地方傳來開心的笑聲。
和一兩周前的肅殺氣息大不相同。
親身感受到校內氣氛如此變化的咲太，在午休時間沒吃午餐，直接前往圖書室。
並不是想看哪本書，也不是想借哪本書。咲太特地行經寒冷的走廊，來到圖書室的原因隻有一個。
因為和麻衣有約。
打開緊閉的拉門。
接著，圖書室內的寧靜彷佛外流到走廊。
咲太踏入室內，伸手關上背後的門，進入沒有他人氣息的圖書室裏頭。
室內空調暖和。咲太靜靜穿過書櫃之間。
走出比咲太還高的書櫃後方，終於在靠窗的座位發現一個人影。
上半身挺直的背影。
亮麗的長黑發。
是麻衣。
即使咲太接近，麻衣也沒做出發現他的反應。
覺得有點疑惑的咲太再靠近麻衣一點，發現她兩耳戴著耳機。筆記本與針對測驗的問題集攤開放在桌上，但麻衣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智慧型手機畫麵。
大概是相當專心，即使咲太從背後悄悄接近，麻衣也沒察覺。咲太抓準這個機會，伸出雙手從後方摟住麻衣，包覆整個人似的緊緊抱住。
「……」
還以為麻衣會嚇一跳，但她不隻沒發出聲音，也沒嚇到往上彈。即使咲太摟住她，身體也沒繃緊。看來她早就察覺咲太來了。
有點失望的咲太鼻尖撫過一股甜美的芳香。
「麻衣小姐好香。」
光是這樣就恢複精神了。
「不要聞啦。」
麻衣笑著俐落地輕戳咲太的額頭。
「好痛！」
「真誇張。」
咲太的反應令麻衣再度害臊般笑了。說來意外，她沒責備咲太現在進行式的擁抱，也沒說「差不多該給我放手了」。
「……」
「……」
麻衣就這麽接受咲太的行為，依然放鬆地看著手機。
這反倒招致不安，所以咲太決定主動詢問。
「麻衣小姐。」
「什麽事？」
「這樣抱著你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正是冬天。」
麻衣惡作劇似的挑逗咲太。
「冬天真是太棒了。」
如果是這樣，希望永遠是冬天。
「要是得寸進尺摸到奇怪的地方，我會生氣喔。」
「麻衣小姐沒有任何地方奇怪啊。」
手的位置不經意朝胸口往下。
「你想現在就放手嗎？」
「麻衣小姐沒有任何地方奇怪，我是說真的。」
「……」
咲太害怕這股無言的壓力，乖乖讓手回到原位。隻能摸到肩膀部位。即使如此，還是能充分感受到洗發精的芳香，心跳與體溫逐漸傳來。和喜歡的對象親密接觸莫名地舒服。
「麻衣小姐在看什麽？」
咲太隔著肩頭，從後方俯視麻衣手上的智慧型手機。畫麵播放著cg加工的影片，但咲太不知道是什麽影片。
此時，麻衣取下單邊耳機，借給咲太。咲太將耳機戴在左耳，隨著輕快的音樂，女性令人舒暢的歌聲傳入耳中。
「以社群網站為中心廣受歡迎，現在國高中生之間流行的作品。同一間經紀公司的女孩在上次一起拍攝的時候告訴我的。」
麻衣說到這裏傾斜手機畫麵，讓咲太也能看清楚。帶著神秘與奇幻氣氛的影像，持續配合音樂切換。設計成感受得到其中的故事，首先靜靜地開始，途中表達情感，進入副歌的時候讓心意爆發。這就是簡稱mv的音樂影片吧。
咲太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卻不記得是在哪裏。既然在國高中生之間流行，自然有機會聽到吧。像是學校下課時間、打工地點，或是電車上。
不時出現像是歌手本人的人物身影，表情卻遮住看不見。乍看給人的印象和咲太與麻衣年齡相近。
「沒公開長相與身分，好像也是受歡迎的秘密。」
影片是以「霧島透子」這個名字上傳。咲太不經意覺得這是個美麗的名字。不過既然沒露臉，這個名字或許也像是筆名之類的吧……
繼續播放的歌曲，聽起來像是從名字的透明感聯想得到的童話故事。
不過，歌曲蘊含的情感是在現代社會也能通用，人與人之間才能產生的愛情、友情、孤獨與溫柔。
隱約可以理解為何會受到國高中生喜愛。感覺像是赤裸呈現內心模糊的不安與不滿，貼近這樣的情感。
咲太與麻衣都在途中不再說話，聽完這首約五分鍾的歌曲。
畫麵回到最初的場景。顯示出是否要重播的圖示時，麻衣拿下耳機，手機畫麵也關掉了。
「麻衣小姐的感想是？」
「我覺得影片很用心，歌曲也很舒服。這樣就能跟告訴我這首歌的女孩說感想了。」
麻衣最後補充像是真心話的這句話開個小玩笑。看來藝人之間的交際也很辛苦。
「不提這個。咲太。」
「嗯？」
「差不多該給我放手了。」
「咦～～」
「好熱。」
「明明是冬天啊。」
「這個姿勢看不到你的臉啊。」
咲太不肯罷休，麻衣一派從容地這麽說。
「既然麻衣小姐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
咲太放鬆雙手，離開麻衣並挺起身子，坐在麻衣正對麵的座位。
「沒想到麻衣小姐喜歡我的臉啊。」
「可以說看不膩吧。」
感覺這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評價。
「俗話說美女三天就會膩，那絕對是假的。」
「為什麽？」
麻衣明明心知肚明，卻頗為愉快地這麽問。
「因為和麻衣小姐在一起完全不會膩。」
大概是滿意咲太的回答，麻衣嘴角浮現笑容。那是有點心花怒放的微笑。
不過，她像是想起什麽事，斂起表情。
「後來，花楓狀況怎麽樣？」
「順利地消沉中。」
「這樣啊……」
四天前，花楓來到咲太與麻衣現在身處的峰原高中應考。原本過完年開始到保健室上學的她，從那一天之後不隻沒去國中，甚至足不出戶，再度回到看家的每一天。
「明明那麽努力了……」
沒錯，如麻衣所說，花楓很努力。拚命念書，忍著恐懼出門考試，上午好好參加考試……花楓可以引以為傲。
不過，對於自己的努力，花楓認為「另一個我更努力」，認定自己沒「楓」那麽努力。
想讀峰原高中。沒能實現「楓」的這個夢想，花楓感受到責任。咲太、麻衣與和香教她功課，她卻沒能報答他們，令她耿耿於懷。
無論是咲太、麻衣、和香或是「楓」，明明都沒有責備結果的意思。
「隻有這一關，非得由花楓自己克服了。」
「嗯。」
麻衣溫柔地點頭。
後來，宣告午休再五分鍾就要結束的預備鈴響了。
「很可惜，今天的約會到此為止。」
「還有五分鍾喔。」
麻衣以笑容駁回咲太的提議，將桌上攤開的筆記本與問題集收進包包，就這麽起身，披上大衣。
「……」
咲太沒站起來，隻是仰望麻衣。
「那麽，我回去了。」
即使試著耍賴，麻衣也沒心軟。
咲太不得已，也站了起來。
「女友下周要考試，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麻衣帶著笑容要求咲太講幾句話。
「請加油。」
咲太抱著有點複雜的心情為麻衣打氣。
麻衣給他的獎賞是隻給他一個人看到的有點害羞卻又開心的笑容。
麻衣回去之後，咲太隻好回到二年一班教室，頗為認真地上完第六堂課。
後來，他放學後去打工，一如往常一邊捉弄朋繪一邊工作到晚上九點。
下班三十分鍾後到家。
「我回來了～～」
咲太打開門，一邊對屋內這麽說一邊脫鞋走上玄關。
客廳的燈開著，花楓卻不在裏麵，隻有縮在暖桌桌麵的那須野「喵～～」了一聲。
花楓房間的門關得緊緊的。
不過，看來並不是一直窩在房裏。那須野所在的暖桌上留著花楓走出房間的痕跡。
整齊疊好的a4信封，藍黃綠白，用色各有不同。裏麵都是函授製高中的入學說明。
一半是咲太每周末參加學校說明會領取的；另一半是父親以同樣方式收集到，或是美和子給的。總共十五所學校。
隨手放在桌上，希望花楓注意到的這疊說明手冊，堆疊順序和今天早上不同。
應該是花楓拿起來看過吧。
拿起一個信封檢視內容物，發現手冊翻過的痕跡。
咲太將手冊裝回信封放在暖桌上時，背後傳來開門聲。花楓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從稍微打開的門縫露出臉。
「我回來了。」
視線相對時，咲太說了。
花楓視線立刻往下。不過，她輕聲回應：
「哥……哥哥，歡迎回來。」
花楓打開門，走出房間。
「……」
感覺像是要說些什麽，卻為難似的忸忸怩怩，大概是沒勇氣抬起頭吧。
即使如此，咲太還是耐心等待。
「那……那個……」
花楓開口了。
「嗯？」
「上次……的事……」
花楓就這麽看著地板某處。
「上次的？」
「考試那天……的事……」
「嗯。」
「我對哥哥……說的那件事……」
花楓疊在肚子前麵的手掌無意義地摩擦，一副靜不下心的樣子。
咲太自認早就知道花楓想說什麽。不隻是今天，包括昨天與前天，咲太都和花楓進行了類似的互動。
考試那天的事。
花楓對咲太說的那件事。
不用說，一定是那件事。
不過，如果咲太主動先說「我知道」，應該不是為花楓著想的做法。因為這大概是花楓非得自己解決的事，不是能由咲太講道理讓她做個了斷的問題。
「……」
「……」
等了一段時間，花楓還是沒說下去。
「還是……算了……」
還以為她終於開口了，卻把頭垂得更低。
咲太以一如往常的調調對這樣的花楓說話。
「我說啊，花楓。」
「什……什麽事？」
花楓肩膀一顫，揚起充滿戒心的視線看向咲太。
「明天，有空嗎？」
「咦？」
「周六學校放假，應該有空吧？」
「咦，啊，嗯……」
花楓即使不知所措，依然受咲太引導而點點頭。
「吃完午餐，要和我一起出門喔。」
「咦？」
「那就這麽說定了。」
咲太隻做完這個單方麵的約定就進自己的房間換衣服。雖然感覺花楓隨後跟了過來，但結果還是
沒對咲太說話。
5
「哥哥，要去哪裏？」
從藤澤站搭東海道線的時候，花楓詢問沒說明目的地的咲太。
依照昨晚的約定，中午一起吃完咲太做的炒飯之後，咲太帶著花楓出門。
從車窗看向晴朗的冬季天空，愈遠愈染上雪白的顏色。
「辻堂。」
咲太說的是站名。
站在門邊抓著扶手的花楓看向車內貼的路線簡圖。若是從藤澤開始找，應該很快就能找到辻堂。
「辻堂是指下一站嗎？」
「下一站的辻堂。」
門上的電子告示板顯示下一個停靠的車站是「辻堂」。
兩人這樣交談時，順暢地奔馳的電車接近車站，開始煞車減速。花楓雙手抓著扶手支撐身體以免踉蹌。
電車到站之後，咲太與花楓下車來到月台。
等待前往驗票閘口的人潮稍微緩和之後踏出腳步。
「哥哥，要去哪裏？」
從月台爬樓梯的時候，花楓再度從後麵詢問。
「就說了，辻堂。」
「已經到辻堂了啊。」
「那麽，再來是東驗票閘口的北門。」
雖然搞不懂究竟是東還是北，不過看向導覽板，驗票閘口隻有東西兩側。相較於三條路線交會的藤澤站，這一站感覺有點小，不過上下車的乘客很多。
說起來，最近進行大規模重建的車站，周邊建築物反而比藤澤站還要先進又現代化。
走出驗票閘口，立刻看見目的地北門。隻能走南門或北門二選一，所以無從走錯。
許多人在站內來來往往，年齡層整體來看比較年輕。可以常看到和咲太年紀相仿的團體，或是大學生年紀的情侶。此外，年約二十五到三十五歲，帶著小孩的小家庭也很顯眼。
兩人順著人潮走在其中。
「哥哥，所以到底要去哪裏？」
此時，花楓以不太高興的語氣再度詢問相同的問題。
看來終於耐不住性子了。
「到了。」
咲太說完，視線投向眼前巨大的購物中心。以加裝遮陽棚的通道連接車站，人潮從驗票閘口延伸過去。
「這裏？」
咲太帶著歪頭納悶的花楓進入建築物。
「記得是在這裏的某個地方沒錯……」
咲太往裏頭走沒多久就停下腳步。原本以為隨便走應該就能找到目的地，不過大錯特錯。
購物中心的樓麵太廣，完全不知道哪裏有什麽。咲太環視周圍，發現設施的導覽圖，決定靠地圖來找。
不過，導覽圖記載的資訊量也很多，要從地圖找出唯一的目的地並不容易。
「……」
咲太兩眼無神地看著導覽圖時，花楓擔心地從旁邊盯著他看。
「哥哥？」
「花楓，幫我找活動舞台。」
「咦？」
「隻能靠你了。」
「唔，嗯……」
咲太不知所措地交待花楓這項工作後，花楓便專心地注視著導覽圖。一對大學生情侶說著：「聽說這裏是東京巨蛋的三倍大喔。」「這是怎樣，超猛的～～」然後從後方經過。
「三倍大喔。」
花楓應該也聽到了，所以咲太試著聊這個話題。
「我沒去過東京巨蛋，不知道有多大啦。」
「既然是日本人，真希望用榻榻米的張數來計算對吧？」
「大概幾張榻榻米大？」
「大概十萬張左右吧。」
「……這我也完全沒辦法想像啦。」
「是嗎？就十張榻榻米的一萬倍啊。」
「啊，活動舞台！」
將咲太的淺顯解說當成耳邊風，不知何時打開樓層導引手冊的花楓發出開朗的聲音。她指向一樓的戶外區。
「這裏。」
上頭確實標示著「活動舞台」。
仔細一看，位於入口不遠處。
白白繞遠路抵達的舞台前麵，大致看一下，大概聚集了三百人左右。男性約七成，女性三成，年齡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他們的目的當然在台上。
『今天雖然時間短暫，不過謝謝大家！』
從喇叭大聲傳來的是手握麥克風的女生聲音。舞台上是身穿繽紛的服裝，具備偶像氣息的三人組。應該是貨真價實以偶像為職業的人，隻是咲太不認識罷了。
三名女生充滿活力地向聲援的觀眾揮手，快步下台。
身影消失之後，聲援停止，稍微安靜下來。
「這裏……嗎？」
咲太在活動會場靠後麵的位置停下腳步，花楓困惑地看著他。
「哥哥不是有麻衣小姐了嗎？」
看來花楓有著莫名的誤會。
「等你看過，很快就會知道了。」
咲太並不是基於個人興趣來參加偶像活動。如果活動按照預定行程進行，差不多是目標人物登場的時間了。
看向舞台，負責主持的小姐呼喚和剛才不同的偶像團體上台。
『甜蜜子彈！』
以此為信號，七人組偶像跑上舞台。
「啊……」
花楓看到她們，張嘴愣住。
「是和香小姐。」
在一群黑發的人當中，唯一以金發吸引目光的人，確實是和香。花楓知道和香是偶像，卻是第一次看見。實際目睹她的樣子，就可以理解花楓這種愣住的心情。咲太也是，在遇見麻衣與和香之前，一直懷疑藝人是否真實存在。
會覺得「原來真的有這種人啊」這樣。
包括和香在內的七名成員排成一列，齊聲向會場問好。
『活動時間被拖到必須加快腳步，所以第一首要開始了！』
接著，站在正中央比較高的女生──廣川卯月坦白說了。
會場瞬間發出笑聲。
像是要吞噬笑聲，開始播放歌曲前奏。甜蜜子彈的演唱會從卯月響亮的獨唱開始。
觀眾的熱度一口氣提升。即使是白天，最前排還是有熱衷粉絲揮動著螢光棒。
七名成員像是要回應台下，一邊變化隊形一邊表演默契十足的舞蹈。剛柔結合的表演逐漸令會場著迷，尤其是站在中間，唱歌跳舞都處於領導地位的廣川卯月，就外行人看來也很亮眼，甚至看得出花楓的視線自然追著她跑。
在旁邊跳舞的和香並不是不亮眼，不過卯月擁有奇妙的存在感。生氣勃勃，洋溢生命力的感覺。不誇張，她在舞台上的笑容看起來真的閃閃發亮。雖然不知道這股能量源自何處，但她確實具備吸引目光的魅力。
就這樣，和香她們用盡全力到最後，唱完一首歌。
音樂停止之後，響起一陣歡呼聲。「月月～～！」會場首先有人呼喚卯月，其他成員也是被以綽號稱呼，也有人大喊：「小香～～！」為和香應援。如果沒人喊她，咲太就準備大喊：「小香～～！」所以還真可惜。
甜蜜子彈的成員們隨手擦汗，調整呼吸，臉上帶著笑容揮手回應粉絲的聲援。
隻唱了一首歌，而且是在冬季的寒空下，不過即使站得遠遠的也看得出她們滴著閃亮的汗珠。她們就是如此全力熱舞。
卯月甚至冒著蒸氣。
『月月，你發出光暈了。』
察覺這一點的和香立刻在換歌
這天早晨，「啊～～天亮了」的意識自然運作，咲太在鬧鍾還沒響之前就醒來。
從被窩露出的頭與臉頰接觸到房內的冰涼空氣。現在是眷戀溫暖床鋪的季節。輸給這份誘惑，閉上眼睛想睡回籠覺的時候，放在枕邊的鬧鍾響了。
咲太反射性地從被窩伸出手，一把抓住按掉鬧鍾。眼睛半開，看向數位顯示的時間。
六點整。二月十六日，星期一。
這時間要準備上學還太早。
平常這種狀況會咒罵自己設錯鬧鍾時間，享受能夠睡回籠覺的幸福，閉上雙眼。
不過，這天的咲太迅速起身，鑽出以暖和溫度誘惑他的被窩。打個嗬欠下床，以依然半開的雙眼確認前方，走出房間。
先到盥洗間洗臉，也洗手、漱口。
走到客廳，晨光從窗簾縫隙射入。微暗的廚房發出某種東西沸騰的聲音。仔細一看，電子鍋發出低沉的聲音，像蒸氣火車般冒出蒸氣。
看來快煮好了。
咲太拉開客廳的窗簾，轉身看向廚房，電子鍋的燈號正如預料已經切換為保溫。
是咲太昨晚洗好米，設定在早晨煮好的飯。
咲太從完成工作的電子鍋旁邊經過，移動到冰箱前麵。從冰箱拿出洋蔥，剝皮切成碎丁，然後下鍋炒。
炒到變成焦黃色，將牛豬絞肉、牛奶、蛋、麵包粉、肉豆蔻粉放進調理碗攪拌，再加入剛才炒的洋蔥，撒點鹽與胡椒繼續揉捏。
完成的是漢堡排的絞肉團。
分成一口大小揉成球形，放入熱好油的平底鍋煎。
冒出肉煎熟的美味香氣。
兩麵煎到上色的時候，咲太轉成小火，為平底鍋加蓋。再來隻要蒸透就好。
剩下的漢堡排絞肉整合成一塊，包上保鮮膜放進冰箱，預定將成為咲太的午餐。
煎漢堡排的時候，咲太也在旁邊的爐口放上平底鍋。這次是方形平底鍋。
差不多熱好鍋之後倒入蛋汁，迅速做出煎蛋卷。盛到盤子上，同樣切成一口大小。
煎好的漢堡排也放在同一個盤子上。
冒出的蒸氣刺激食欲，忍不住拿一塊煎蛋卷放進嘴裏。咲太一邊品嚐淡淡的甜味，一邊打開電子鍋。亮晶晶的白飯冒出充滿水分的蒸氣。
以飯杓輕輕翻動之後，在料理台平鋪保鮮膜，放上飯團所需的飯量。共兩份。
就這麽等待片刻。
稍微降溫之後，咲太將酸梅與鹽漬鱈魚子埋入白飯山，捏起飯團。
包上海苔，放進雙層便當盒。下層裝兩顆飯團就滿了；上層裝漢堡排、煎蛋卷，配上生萵苣與小番茄，再加上昨天做好的馬鈴薯沙拉，便當就完成了。
「哎，就這樣吧。」
即使對於還不錯的成果感到滿足，咲太的手也沒停下。吐司放進烤吐司機，平底鍋洗過之後，以小火加熱融化奶油。融化得差不多的時候，倒入加了牛奶的蛋汁。
用鍋鏟持續攪拌以免一下子就煎熟。不久，蛋汁維持軟度逐漸結塊。軟嫩的口感。
咲太在完全結塊之前關火，將完成的炒蛋盛到盤子上，一起煎好的章魚小熱狗也放上去。
從烤吐司機彈起來，烤成焦黃色的吐司也放在盤子上，端到餐桌。
「天亮了，起床吧。」
咲太走到花楓房間門前，開門朝室內說。
床上蓋著棉被的圓形物體在蠕動，回應咲太的隻有「唔～～」這個不知道是呼吸還是說夢話的呻吟。
「今天要考試吧？會遲到喔。」
咲太再叫一次，這次花楓慌張地從被窩探出頭。
「哥哥，現在幾點？」
「七點。」
「什麽嘛。既然這樣，就不會遲到喔。」
花楓一臉放心地呼出一口氣。
「別嚇我啦。」
花楓一下床就看向咲太，鼓起臉頰。但她的不滿被一個大嗬欠打斷，惺忪的雙眼看起來還很困。
大概是注意到咲太看她的視線──
「昨天，我上床沒能馬上睡著。」
明明咲太還沒問，她就辯解似的告知。
「發生什麽興奮到睡不著的事嗎？」
「因為今天要考試啦。真是的，哥哥明明就知道。」
花楓不滿地噘起嘴。
「怎麽辦，要是考試的時候想睡覺……」
「這種程度沒問題吧。」
咲太不當一回事般回應。
「問題可大了啦。」
相對的，仰望咲太的花楓雙眼不安地晃動。
「其他考生也都會緊張得睡不著，不用在意。」
「是嗎？」
花楓表情的不安還沒消除。
「大家都一樣。」
「這樣啊，大家都一樣啊。」
大概是稍微安心了，花楓嘴角上揚，接著看向咲太。
「哥哥當時也是嗎？」
「我那時候太緊張，考到一半就跑廁所。」
「感覺這樣比較緊張耶。」
「是大號喔。」
「討厭，髒死了。」
花楓傷腦筋似的露出笑容，走出房間。看到擺在餐桌上的早餐，她開心地「啊」了一聲。
「炒蛋，看起來好好吃……」
「去洗臉，趁熱吃吧。」
「嗯。」
花楓踩出腳步聲，跑向盥洗間。響起水聲，傳來漱口聲……再等待數秒之後，完全清醒的花楓回來了。
兩人隔著餐桌相對而坐。
「我開動了。」
「我開動了。」
花楓立刻拿起湯匙舀一口炒蛋送入口中。剛起鍋的炒蛋還熱騰騰冒著蒸氣，而且又軟又嫩。
這是請麻衣傳授做法的一道料理。麻衣來玩的時候做過很多次，花楓每次都說：「好吃，好吃。」大快朵頤。
所以咲太決定在考試當天早上做這道炒蛋，希望花楓能盡量愉快地應考……
看花楓這副模樣，看來作戰成功了。總覺得花楓莫名幸福地動著湯匙。
「好像麻衣小姐做的炒蛋。」
她笑咪咪地慢慢享用。
如果一份早餐能讓她愉快地出門應考，就再好不過了。稍微早起算不了什麽。
唯一可能成為問題的就是花楓用餐速度比以往慢。她本來就吃得不快，但因為一口一口仔細品嚐，即使咲太吃完，她也還吃不到一半。
「趕快吃，不然真的會遲到喔。」
咲太先離席，將用過的餐具拿去流理台。
「吃太快很可惜啦。」
既然有餘力悠閑地享受早餐，感覺今天的考試沒問題。
「這麽想吃的話，明天也做給你吃。」
「不過，好像還是麻衣小姐做的炒蛋比較好吃。」
既然還說得出這種囂張的感想，那就太棒了。
「那當然啊，因為是我的麻衣小姐。」
「……」
花楓含著湯匙，默默看向咲太。
「怎麽了？我背後有鬼嗎？」
咲太姑且轉身確認，但身後隻有牆壁。
「哥哥怪怪的耶。」
「哪裏怪？」
「我以為你剛才會說『沒那回事』或是『那就別吃！』之類的。」
「是嗎？」
「是啊
。」
「引以為傲的女友被稱讚，一般都會覺得高興吧？」
「聽你這麽說好像也是，不過……」
「不過什麽？」
「像哥哥這樣的人很少見喔。」
「隻是你還涉世未深罷了。」
咲太隨口回話，將料理台上放涼的雙層便當盒疊好蓋上，以鬆緊帶固定，連同筷盒用餐巾包好，拿著便當回到飯桌。
加快用餐速度的花楓，這時候正把留到最後的章魚小熱狗送進口中細嚼慢咽。咲太將包了餐巾的便當盒放在她麵前。
「這個帶去，別忘記啊。」
花楓的視線投向布包。
將早餐吞下肚。
「這是什麽？」
她問。
「看起來是什麽？」
「便當。」
「猜對了。」
「昨天不是說過我在便利商店買飯團就好，別擔心嗎？」
「你不要的話，我就在中午吃掉吧。」
咲太伸手要拿回便當時，花楓以更快的速度伸出雙手搶走便當，小心翼翼地抱到胸前。
「我要。」
「別晃得太用力，不然配菜會擠到同一邊喔。」
「……」
花楓後知後覺般靜靜將便當放回桌上，然後揚起視線，看向依然站著的咲太。
「那……那個，哥哥……」
「難吃也別抱怨啊。」
「難吃的話，我會抱怨啦。我不是說這個……」
咲太打斷話題，花楓投以抗議的視線。
「……謝謝哥哥的便當。我好高興。」
「不用客氣。」
咲太收拾吃完的早餐杯盤。
「我自己拿啦。」
花楓晚一步起身。
「你想早點出門吧？先去換衣服吧。」
不知道會不會發生電車誤點之類的狀況，而且花楓異常在意他人的目光，能夠避開考生集中的時段移動是最好，為此要早點出門。
咲太包辦收拾工作，將餐具拿到流理台。
「哥哥，謝謝你。」
此時，花楓再度朝咲太背後這麽說。
「換好衣服，到客廳集合喔。」
「嗯。」
花楓充滿活力地回應，進入房間。
咲太將用過的餐具洗完之後，也進房間換穿製服。回到客廳，貓咪那須野從花楓半開的房間走出來，所以咲太在貓碗倒入乾飼料。那須野充滿活力地「喵～～」了一聲，開始專心吃飼料。
貓碗見底的時候，花楓也走出房間。
國中製服加大衣，圍巾、手套與黑色厚褲襪，防寒對策萬無一失，服裝看起來很保暖。不過，肩背包包的花楓表情因為緊張而僵硬。話雖如此，隻有這一點在所難免。如果教人別緊張就不會緊張，那天底下就不會有人緊張了吧。所以咲太沒提這件事，而是問其他問題。
「準考證帶了嗎？」
「嗯。」
花楓微微點頭。
「便當放進去了吧？」
「放了。」
比剛才更明確地點頭。
「文具用品呢？」
「確實帶了啦。」
「除此之外，沒忘記其他東西吧？」
「嗯……」
花楓先是如此回應，卻立刻「啊」了一聲，彷佛察覺到某件事。她沒說原因就回房，門發出響亮的聲音關上，稍微嚇到了那須野。
房內響起慌張的腳步聲。
「怎麽回事？」
咲太詢問腳邊的那須野，卻沒有回應。相對的，花楓的房門開啟，花楓走了出來。
服裝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頂多就是比剛才更用力握住包包的背帶。此外，從她有些緊繃的表情深處感覺到具備某種像是決心的意誌。
「這樣就沒問題了！」
咲太不知道什麽事沒問題，但感覺花楓比剛才更有活力，所以決定不去在意。
「現在就這麽緊繃，很快就會累了喔。」
「沒……沒事的！」
「那麽，出發吧。」
在這裏持續進行問答也不會舒緩花楓的緊張──如此心想的咲太先到玄關。
穿上鞋子，等花楓做好準備。
「……」
花楓默默點頭，送出「準備ok」的訊號。咲太確認之後，朝從客廳探出頭的那須野說聲「拜托你看家喔」之後外出。
鎖好大門，搭乘到這層樓的電梯。沒停靠其他樓層抵達一樓，走出公寓。
冰涼的冬季空氣將呼出的氣息染成雪白。咲太如此，花楓也是如此……
咲太配合花楓明顯比較慢的步調前進，兩人走向藤澤站。途中遇到紅燈停步，綠燈亮了再踏出腳步。來到大馬路，經過橫跨境川的橋。
這段期間，花楓完全沒對咲太說話，咲太也沒開口。因為看花楓的側臉似乎在想心事……大概是拚命在腦中回憶至今念書的內容吧，不應該妨礙她。
滿腦子都是考試，對花楓來說應該是好事。專心思考的時候就不會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可以避免以此為由的思春期症候群發作。
若能這樣順利克服考試這一關，這次的事件應該能為花楓建立自信。慢慢培育這份自信，變得不會過度在意他人的目光或意見就好。
現在正要以還沒轉換成自信的些許勇氣踏出第一步。
花楓雖然害怕，卻正在努力。因為她決定要努力。
「……哥哥，什麽事？」
花楓察覺咲太在看，輕聲詢問。咲太回答「沒事」，但她似乎很在意。
「那條圍巾，真不錯。」
咲太便稱讚她。
「麻衣小姐送我的，很保暖喔。」
花楓感到驕傲，微微笑了。
「不愧是我的麻衣小姐。」
「哥哥隻會這麽說。」
不知為何，花楓似乎有點不滿。
咲太一個人隻要走十分鍾的距離，今天卻和花楓花了平常兩倍的時間二十分鍾才走到藤澤站。沿著家電量販店前麵的階梯，一步步走上高架步道。
由於提早出門，車站周邊有許多通勤的上班族。身穿製服的國高中生人數，比咲太上學的時段少。
即使如此，在小田急江之島線與jr車站裏，一如往常滿是轉車的乘客，感覺一個大意就會和花楓走散。
早早察知危險的花楓在咲太開口前就緊貼在他背後。兩人就這麽穿過人群，來到車站南側。
沿著連通道筆直前進是百貨公司。從開店前的入口右側走過去，就會看見江之電藤澤站。
兩人先停在售票機前麵。
花楓自己去買車票。投錢，按下按鍵，拿著吐出來的車票走回來。臉上一副驕傲的表情。
「花楓，車票這種東西，我也敢自己買喔。」
「我知道啦。」
大概是沒得到預料中的反應，花楓有點不是滋味似的噘嘴。
咲太和花楓一起移動到距離數公尺處的驗票閘口。
「別下錯站啊。」
「七裏濱站的話，我去繳過申請書，沒問題。」
將臉頰埋進圍巾的花楓似乎在抗議咲太把她當孩子看待。
「總之，至今能做的都做了，你就盡力而為吧。」
「嗯。」
咲太隻
陪花楓來到這裏。接下來，花楓要獨自去考場峰原高中，獨自應考，獨自回家。
這是數天前和花楓討論之後的決定。
剛開始，咲太提議陪花楓到學校，向學校說明她之前拒絕上學的隱情，讓她在空教室等待考試，但花楓主動說：「我想和大家一樣。」
咲太也找美和子商量之後，決定尊重花楓的意願，因為這也是就讀全日製高中的大前提。若考上並就讀峰原高中，獨自上下學將是花楓要持續三年的日常生活，不是僅止於今天的問題。
「發生什麽事的話，要跟老師說喔。」
「嗯。」
「那我走了。」
「啊，哥哥，等一下……」
咲太正要回去時，花楓叫住他。
「嗯？」
「……」
花楓想說些什麽，卻沒說下去，隻是緊緊握住包包的背帶。
「為了避免考試的時候分心，想說什麽要趁現在全說出來喔。還有還有，如果事後找我抱怨這件事害你沒辦法專心考試，我也會很為難。」
「我不會說那種話啦。」
「所以是什麽事？」
「那……那個……」
花楓有點難以啟齒似的低下頭。
「嗯。」
「我也會努力的。」
「適度地努力吧。」
「真是的，我在說正經的耶。」
「你比之前更努力還得了？」
「總之，我也會努力的。」
花楓再三強調般注視咲太。在她身後的車站月台，綠色加奶油色的複古風格電車進站。
聽到聲音而察覺的花楓也轉身確認。
「去吧，電車來了。」
「嗯。謝謝你送我過來。」
花楓微微揮手，刷車票通過驗票閘口。最後一次轉身，確認咲太還在之後，露出有點靦腆的笑容，小跑步靠近電車。
排在隊伍最後麵，順利上車。
咲太確認電車發車之後，離開驗票閘口。
咲太沿著原路往回走，再度經過小田急線與jr車站，來到車站北側。走下高架步道的階梯時，想起花楓那句話。
──我也會努力的。
短短的這句話令咲太有些在意。「我也」的「也」是包括誰的「也」？
世上有許多人在努力。
和花楓相同的考生就是如此。
咲太也算是有在努力準備一年後的大學考試。
麻衣也努力進行演藝活動；和香也在努力當偶像吧。除此之外，努力的人應該比比皆是。
不過，花楓說的「也」並不是上述的某人，是對唯一的那個人說的話語。
對花楓來說，是無法避免意識到的存在。
花楓沒見過，卻絕對無法忘記的存在。
另一個自己。
「要她別在意才真的是強人所難吧。」
2
送花楓到藤澤站後，咲太獨自返家，先換上居家服。教室被當成考場使用，所以今天停課。
脫下襪子拿到盥洗間，扔進浴室前麵的洗衣機。洗衣籃累積的待洗衣物也一起放進去洗。
衣物開始不斷滾動，咲太呆呆地注視好一陣子，看膩之後拿出吸塵器。
將客廳、飯廳、廚房、玄關、咲太的房間、花楓的房間的灰塵吸乾淨。大功告成的時候，洗衣機發出「嗶嗶」聲呼叫咲太。
「好好好，我這不是來了嗎？」
收好吸塵器，回到盥洗間，脫水完畢的衣物一件件攤平掛起來晾。咲太的上衣、咲太的內褲；花楓的睡衣、花楓的內褲。
對了，記得花楓說過貼身衣物要自己洗，不過直到今天都還沒實現。
隻是一兩條內褲，多了或少了這點衣物，咲太花費的勞力也不會變，所以沒差就是了……
洗好衣服之後，咲太帶那須野回房，打開暖氣，坐在書桌前麵。今天早起，感覺也想睡個午覺，但花楓現在肯定也在努力考試，所以咲太決定念書。
打開的是數學問題集，針對大學測驗的那種。二次函數的題目，在筆記本逐一作答。
除此之外，桌上還多了六七本物理、英文的參考書與問題集，都是最近這兩周增加的。不是咲太自己買的，是麻衣每次來教花楓功課就會留下的東西。
一半是新書，另一半是麻衣用過的二手書。明明表麵上看起來完全沒在準備考試，但二手問題集光看就知道曾經翻了又翻。麻衣臉上帶著笑容說：「再來就寫這一本喔。」遞給咲太，咲太也隻能乖乖收下。
多虧這樣，咲太的房間緩慢但確實地改造成考生模式，由麻衣親手改造……
感覺已經營造出不準落榜的氣氛。不過，麻衣看起來樂在其中，所以接下來也隻能盡力而為。如果這樣還是失敗，麻衣也會原諒咲太吧。應該……
繼續寫數學的問題集。二次函數之後是三角函數，高一上過的範圍。
開始和麻衣交往之後，麻衣經常在考前幫咲太複習，所以中心測驗等級的題目，咲太意外地寫得出來。不過，到了各校招考或二次測驗等級的難題就突然遇到瓶頸。
主要原因在於無論是數學還是物理，綜合複數領域的題目變多了。如果沒察覺是哪種題目，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題，或即使作答也寫出完全錯誤的答案。考生從二年級夏天左右就開始準備的原因，咲太似乎稍微可以理解了。
和這樣的難題奮戰約兩小時。
一直很專心的咲太肚子「咕～～」地叫了。這個聲音令他察覺自己餓了。看向時鍾，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出頭。
「吃飯吧。」
咲太隻是自言自語，卻有聲音回應。在床上縮成一團的那須野抬頭「喵～～」了一聲。
咲太沒闔上筆記本與問題集，就這麽起身和那須野一起走出房間。
先讓那須野吃乾飼料，然後打開冰箱，準備自己的午餐。拿出的是今天早上做好的漢堡排絞肉團。
在正中央壓一個凹洞，放在平底鍋煎。兩麵煎到上色之後轉成小火。等待煎熟的時候，咲太將今天早上煮好的飯盛到圓盤，附上剩下的馬鈴薯沙拉，煎好的漢堡排也一起放上去。這樣算是夏威夷式的盤餐吧。自己不太清楚就是了……
端到毫無常夏氣氛的客廳暖桌上，開啟暖桌電源之後開始吃。漢堡排的火候與調味都無懈可擊，這樣花楓應該也會滿意吧。
吃到一半，不經意打開電視，播放資訊娛樂節目。
諧星與模特兒走訪每日限量的當紅甜點店進行比賽，心情隨著商品是否賣完而起伏。
咲太一邊嚼著漢堡排，一邊平淡地看著電視，節目抵達下一間店之前進廣告。
「啊……」
之所以發出聲音，是因為電視螢幕隨後映出熟悉的人物。
是麻衣。
被寒冷大雪染成銀白的世界。圍著紅色圍巾的麻衣孤零零地站在某個小車站的月台。
應該是上個月去長崎拍的廣告。聽麻衣說九州也下大雪，她在大雪中拍攝。
大概是在等人，畫麵上的麻衣側臉表情惆悵，沒有台詞。吐出白煙，視線稍微往下，然後隻將巧克力送入口中。旁白說明口感像是融雪雲雲，是冬季限定巧克力的廣告。在十五秒的廣告最後，麻衣察覺接近過來的某人，麵向鏡頭，不好意思般露出微笑。
廣告中，最後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肯定必須是麻
衣才能成立。
「我的麻衣小姐果然可愛。」
不過，如果隻限於今天，在這個時間點看到麻衣主演的巧克力廣告，咲太內心很複雜。
二月已過一半的十六日。
兩天前是二月十四日，也就是情人節。
不過在這三天，咲太沒見過麻衣，也沒聽過她的聲音。
麻衣從十三日就去京都連日拍攝。大概是工作很忙，連電話都沒打。
咲太忿恨地轉身看向家裏的電話。或許是咲太的心願傳達給上天了，電話在這時候響了。
「感覺是命中注定耶。」
是麻衣的話該有多好。咲太愉快地懷抱這份期待，鑽出暖桌。以遙控器將電視音量關小，看向電話螢幕，上麵顯示熟悉的十一位數字。
真的是麻衣的手機打來的。
咲太拿起話筒抵在耳際。
「我說啊，麻衣小姐……」
他立刻以不滿的語氣說。
『什麽事？』
麻衣疑惑地回應。大概是咲太的反應出乎她的預料。
「知道什麽是情人節嗎？」
咲太不以為意，問麻衣這個問題。
『有人不知道嗎？』
麻衣的反應像是有點瞧不起人。
「我想麻衣小姐應該不知道。」
『我知道啦。』
麻衣有些不悅地回嘴。
「那麽，是幾日？」
『兩天前的二月十四日吧？』
「那麽，是什麽樣的日子？」
『對你來說，是想收到我充滿愛情的巧克力，共度比巧克力還甜蜜的時光的日子吧？』
「具體來說，是預計讓麻衣小姐扮成兔女郎讓我躺大腿，喂我吃巧克力的日子。」
『你這樣做，巧克力會跑進氣管喔。』
麻衣以傻眼的聲音笑他。
『不提這個，花楓呢？』
而且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咲太的失望，最後連話題都換了。不過，這正是麻衣打電話過來的正題吧。
「可以多聊一聊我的事嗎？」
『早上做炒蛋給她吃了嗎？』
說來遺憾，咲太的願望悉數被駁回，麻衣沒有理會。
「做了。她吃得很開心。」
咲太克製想賭氣的心情，好好向麻衣報告。炒蛋的做法是麻衣教的，所以確實應該告知結果。這個道理說得通。
『這樣啊，太好了。』
「多虧這樣，花楓一大早就打起精神出門應考嘍。現在大概在吃我早起做的便當吧。」
咲太有點自暴自棄地回答，同時看向電視，畫麵右上角的時間顯示下午一點整。
『記得上午是依序考英文、國文跟數學？』
「對。」
下午是社會與理科兩個科目。接下來到十八日，是分三天進行的麵試時間。花楓的麵試是最後一天十八日，所以今天再考兩個小時就可以回家了。
『大概三點結束嗎？』
「是的。」
差不多會在四點回來吧。
『擔心嗎？』
「就算擔心，花楓的考試分數也不會變高。」
『今天你在做什麽？』
「希望你誇獎我，所以在念書。」
『好好好，了不起了不起。』
麻衣相當不耐煩似的敷衍帶過。
「好想要獎賞喔～～」
『改天我在脖子上係緞帶去你家可以嗎？順便當成情人節的賠禮。』
咲太糾纏不休，麻衣半開玩笑地這麽說。
「請您務必這麽做！」
『等考完吧。』
「花楓的考試嗎？」
總之咲太先說最早結束的考試。既然今天有考試，這樣是最快的。
『不是。』
麻衣理所當然沒有同意。
「那麽，果然是我的？」
這個再快也是一年後的事，完全不算「改天」。而且是否錄取要看咲太努力的程度，很整人。咲太忍不住「唉」地歎了口氣。
『咲太，你能等這麽久嗎？』
麻衣調皮地對失望的咲太一笑。
「咦？」
麻衣的回應和猜的不一樣，咲太不禁發出脫線的聲音。
『這件事，等我考完吧。』
麻衣的聲音稍微變小。那是帶著一點害羞與掩飾害羞的笑意的難為情聲音。
「真的嗎？」
『怎麽了，不開心嗎？』
不用說，當然開心。隻是……
「以麻衣小姐的個性，我還以為在我考上大學之前，連一根手指都不會給我碰。」
『要是這麽做，我不就也不能碰你了嗎？』
「麻衣小姐，你欲求不滿？」
『不是色色的意思喔。』
咲太調侃地說完，麻衣以正常的語氣回應，這令咲太內心覺得怪怪的。平常的麻衣聽咲太這麽說，肯定會威脅：「既然這樣，就真的在你考上大學之前這麽做喔。」肯定會像這樣捉弄走投無路的咲太，露出開心的笑容。
「麻衣小姐，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突然這樣問？沒有啊，拍攝也很順利。』
麻衣回答的話語過於自然，完全沒有剛才透露出的異樣感。不過，櫻島麻衣就是做得到這種事，她是演技從童星時代就獲得肯定的真正的演員。
所以咲太很自然地這麽問：
「我可以現在去抱緊你嗎？」
『涼子小姐會生氣，就免了。』
麻衣把咲太這句話當成玩笑話一笑置之，聲音開朗無比，毫無陰霾。感覺得到她由衷享受著和咲太的對話，完全是咲太喜歡的麻衣……
『你要好好等花楓回家喔。因為對花楓來說，回到有你等待的家，今天的測驗才算結束。』
咲太思考接下來要說什麽的時候，麻衣對他這麽說：
『啊，抱歉，涼子小姐在叫我，我得回去了。』
「麻衣小姐，謝謝你。」
『嗯？』
「隔了三天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以後連日拍攝的時候，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你。我明天回去。再見。』
麻衣以溫柔的聲音低語之後結束通話。直到前一秒都在耳際感受到的麻衣氣息瞬間消失。
繼續拿著話筒也沒用，咲太將話筒掛回電話。
「麻衣小姐去的是京都的哪裏啊……」
如果現在出發，最快抵達的交通方式是哪種？感覺比起搭小田原線，從新橫濱轉搭新幹線比較快。
咲太開始思考這種事的時候，電話又響了。
「麻衣小姐忘了說什麽嗎？」
咲太朝話筒伸出手，同時確認螢幕上的號碼。顯示的號碼和剛才不同，是以熟悉的外縣市區號開頭的陌生號碼。
不過，咲太因而有種預感。不太好的預感……
「喂，這裏是梓川家。」
咲太收起表情接電話。
『啊，我是峰原高中的教員……』
咲太對這個男性的聲音有印象。是他的班導。
「老師，是我，梓川咲太。」
『噢，梓川嗎？』
恭敬的語氣稍微放鬆，不過聲音隱含的緊張感沒有消失，在打電話來的時間點，咲太就
已經知道個中原因了。
「花楓她……我妹發生了什麽事嗎？」
咲太原本就已經將花楓的事情告知校方。長期拒絕上學，考試時身體可能會出狀況。
『嗯，沒錯。午休時間，她好像變得不太舒服。』
「……」
『她正在保健室休息……但是看起來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咲太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早就覺得很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咲太希望不會發生這種事，看到花楓最近努力的樣子，內心某處也期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所以聽到班導這番話的瞬間，咲太覺得受到打擊。
然而，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
『梓川，現在能過來一趟嗎？』
「我立刻過去。」
咲太如此回應時，內心已經保持平靜。
『我也想聯絡家長……』
「我來轉達。」
『這樣啊，知道了。等你過來。』
通話就此結束。咲太沒放下話筒，就這麽結束通話，接著打父親的手機號碼。鈴聲響好幾次之後，進入語音信箱。
「學校通知花楓午休的時候身體不舒服。我現在過去。再聯絡。」
咲太隻簡短說明用意之後，終於放下話筒。
大約還剩一半的午餐，咲太硬塞到肚子裏，匆忙換好衣服，抓起外套就衝出玄關。
3
通往藤澤站的這條路，咲太今天早上和花楓花了二十分鍾走完，這次則是約五分鍾就跑完。
咲太氣喘籲籲地抵達江之電藤澤站，看見開往鎌倉的電車停在月台。刷卡進站，在發車鈴聲響起的時候跳上電車。
不久，車門關閉。
電車緩緩起步，維持緩慢的速度行駛在軌道上，抵達下一站石上站。數人上下車，然後再度溫吞地起步。
如果沒急事就不會在意這種車速。看得見沿海街景的複古風格電車，反倒為容易乏味的通學路線增添風情。
對現在想趕往學校的咲太來說，這個速度令他著急得不得了。但在停靠下一站的時候，焦急的心情自然消散。
因為咲太察覺到車上觀光客的笑聲以及這座城市居民的氣氛，和緩慢行駛的電車速度取得平衡。格格不入的是咲太才對。
咲太反倒覺得電車像是在叫人冷靜，便找空位坐下。
實際上，咲太著急也沒用。畢竟電車不會加速，而且為了花楓，咲太當然是冷靜比較好。
因為無從保證父親趕得過來，花楓能依賴的隻有哥哥咲太。
咲太擦拭額頭的汗水，調整還有些急促的呼吸。深吸一口氣，多花點時間慢慢吐氣。重複好幾次之後，因為跑到車站而著急起來的心情也逐漸平複。
電車以既定速度持續行駛約十五分鍾後，依照時刻表準時將咲太載到七裏濱站。
從車站走一小段路就抵達峰原高中。咲太小跑步穿過校門，前往賓客用入口。比起走學生用的入口，走這裏到保健室比較近。
擅自取出拖鞋，脫掉的鞋子也扔著不管，進入校舍。考試還沒結束的校舍洋溢獨特的寧靜。隱約感覺得到人的氣息，卻幾乎沒有聲音。隻有屏息的緊張感隨著冬季的冰冷空氣，一起刺痛咲太的肌膚。
咲太像是要甩掉這種感覺，踩響拖鞋，在走廊大步前進。
剛才打電話的班導在保健室前麵等待。他察覺咲太接近，投以有點嚴肅的表情。
「梓川，來得真快啊。」
「我趕過來的。」
咲太理所當然般回答。「我妹呢？」他輕聲問。
「在裏麵休息……」
看向保健室門的班導簡短回答，完全沒具體說明花楓的狀況。隻不過，從他的側臉感受得到困惑。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咲太微微低頭致意。
「明明早就聽過你妹妹的狀況，卻沒能幫上忙，我才要道歉。」
「不，謝謝老師。您打電話通知，幫了大忙。」
咲太說完，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打開保健室的門……
保健老師背對這裏，坐在室內深處的桌子前麵。咲太一關上門，老師就旋轉椅子轉身。
咲太在視線相對時點頭打招呼，保健老師默默指向布簾隔間的病床，示意花楓躺在裏麵。
咲太從布簾縫隙入內，坐在床邊的圓凳上。
眼前的床上沒有花楓的身影。更正，看不見花楓的身影，隻看見一個隆起的被窩。
「花楓。」
咲太一呼喚，床上的球形物體抖一下產生反應。看來不是在睡覺。
「是我，可以露出臉嗎？」
「……」
沒回應。這次一動都不動。
「有哪裏痛嗎？」
「……」
還是沒回應。
咲太過來之前，大概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吧。所以班導不知道該說什麽，保健老師也是，雖然陪著花楓，卻刻意保持距離。因為對現在的花楓來說，有人在身旁是非常難受的事。
「我聽老師說了。你午休的時候身體不舒服。」
「……」
「難道是因為我的便當？是的話，那就抱歉了。」
咲太以為這次也沒回應。
「……便當，很好吃。」
不過，被窩裏傳來細微又沙啞的聲音。
「所以，說不定是好吃到讓你渾身不對勁。」
「……不是啦。」
語氣變得有點情緒化。
「……早上，我很早出門。」
「嗯。」
「也比大家早到學校。」
「這樣啊。」
「可是，教室裏已經先有兩個人……」
「第三名可以上頒獎台喔，你是銅牌。」
對於咲太的這個玩笑，花楓不為所動。
「剛開始，我害怕進教室……不過進去之後也沒人看我，所以我好好坐在座位上……」
「早點出門是對的。」
「嗯。後來人愈來愈多，不過大家都用功到考試前一刻……沒人在意我。」
「大家都很拚命啊。」
考上與沒考上，二選一的岔路。一旦失敗就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未來。這件事對國中生來說非同小可。
「然後，學校打鍾了，老師說明考試過程……第一堂的英文考試，寫得很順手。」
音調稍微變開朗。
「這樣啊。」
「和香小姐教的問題有考，我覺得太棒了。」
「豐濱不愧是以高學曆偶像為目標啊。」
和香一反金發時尚辣妹的外貌，功課很好。
「第二堂的國文也出了麻衣小姐教過的漢字書寫題，我有寫好喔。」
「不愧是我的麻衣小姐。」
「第三堂的數學，也出了哥哥講解過的因數分解……」
「成功解開了嗎？」
「嗯，解開了。」
「畢竟你很努力念書啊。」
決定報考之後，到今天考試當天的時間不是很長，大約一個月。即使如此，在這有限的期間，咲太認為花楓真的很認真念書，也好幾次用功到深夜睡著。
「多虧哥哥、麻衣小姐與和香小姐，上午考得很好。」
「太好了。」
「真的，考得很好耶
……」
花楓愈說聲音愈哽咽，還像鼻塞那樣，變得有點破音。
「中午，便當也很好吃……想說下午也要努力……」
花楓咬著牙關，聲音顫抖。
「這樣啊。」
「可是……可是……」
「……嗯。」
「我還是不行。完全不行！」
花楓尖銳的聲音響遍寧靜的保健室。
「不是完全不行吧？因為上午考得很順手。」
「……有女生穿同款製服。」
「……」
「去洗手間的時候，在走廊……眼神對到……」
這裏說的同款製服，指的當然是和花楓一樣的製服，花楓終於能開始到保健室上學的那間國中的製服。換句話說，是就讀同一所國中的同學。彼此考試的教室不同，是因為花楓選擇人少的日子繳交申請書，並不是和學校眾人一起繳交申請書。也因此，準考證號碼才和同一所國中的學生差了一大段吧。
「想到她看見我……我就開始害怕，不舒服……手腳、肚子、全身都好痛……瘀青擴散，沒辦法動……明明要考試……」
花楓一邊啜泣，一邊發抖。
「明明想努力……明明想回到大家在的教室，可是隻要想到一定得回去，胸口就像是被抓住……不敢回去……明明不久之前都沒問題，卻止不住害怕……」
一邊發抖一邊為沒能努力的自己歎息，在蓋著被子的黑暗中哭泣。
「花楓，你確實很努力喔。」
「沒有努力啦……」
咲太這句話使得花楓哭得更傷心。
「因為努力過，現在才會不甘心吧？」
「！」
花楓一度被咲太這句話打動。
「就說沒努力了啦！」
但是，她以幾乎不成聲的想法否定。
「一點都沒努力啦……沒能努力……」
花楓頑固地重複這句話。
「完全不行……沒努力，明明想努力……我卻……」
「花楓很努力喔。要相信一直在旁邊看著你的我。」
這當然是咲太的真心話。花楓反倒是努力過頭了。即使如此，咲太的話語依然傳不進花楓的內心。
「另一個我，曾經比我還努力啊！」
悲痛的叫喊再度響遍保健室。保健老師還是在意狀況，從布簾縫隙探頭進來。咲太以眼神示意「沒問題」。接著，保健老師微微點頭，回到座位。
「……」
「……」
隻留下咲太與花楓的沉默。
直到剛才都沒在意的暖爐低沉的運轉聲聽起來特別清晰。
咲太思考要對花楓說什麽，卻想不到正確答案。
──另一個我，曾經比我還努力啊！
花楓內心顫抖如此大喊的悲傷何其強烈，世上很難再找到具備相同情感強度的話語。
先說話的人是花楓。
「全部，都是因為有另一個我……」
「你的努力屬於你自己吧？」
這肯定是事實。
「麻衣小姐對我好，和香小姐對我好，都是因為另一個我一直幫我努力啊……」
花楓流著眼淚，蓋著被子放聲大哭。
「另一個我……給了我全部，把大家的溫柔都給了我……可是我……什麽都做不到……」
咲太知道花楓的心落入深沉的悲傷。
「明明教了我好多……我卻完全沒辦法報答麻衣小姐、和香小姐跟哥哥……另一個我……我什麽都報答不了……」
花楓對此感到悲傷，不斷哭泣。
「沒關係，不需要什麽報答。」
大家都不是想要獲得回報才為花楓加油打氣。老實說，咲太一開始就不堅持讓花楓就讀峰原高中，也不認為這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非常單純又簡單的事。
希望花楓幸福，感受著幸福活下去。這是咲太唯一的願望。為平凡的事情歡笑，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差，度過每一天，這樣就好……咲太祈求的是這種幸福。
「不是這樣啦！」
但是，花楓沒理解他這個想法。對現在的花楓來說，報答別人是最重要的事，花楓認定這是咲太想要的幸福。
「上一個我，一定比較好……」
花楓輕聲說。
「維持上一個我比較……」
腦袋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之後，類似驚訝或著急的感覺竄過咲太全身。接下來，他察覺這份情緒的真麵目是無從宣泄的懊悔。
「花楓，聽我說……」
不由得說出口的話語帶著些許煩躁。不是對花楓感到煩躁，是對逼得花楓講出這種話的現實感到煩躁。
「哥哥也覺得另一個我比較好吧……？」
「！」
隨著無法言喻的沸騰情感，咲太猛然從圓凳起身。無法接受的心情在體內形成漩渦，是火焰的漩渦。在這份情感即將脫口而出時……
「梓川，方便嗎？」
有外力介入。
拉開布簾的男老師是咲太的班導。
「……」
來得不是時候，咲太忍不住默默瞪過去。
「我晚點再過來嗎？」
看見有點畏縮的班導，咲太得以稍微取回冷靜。
「……沒關係。什麽事？」
「剛才測驗結束，教室空了。你妹妹的東西還在教室。」
咲太聽完，先將視線移回花楓那裏。
「……」
她依然蓋著被子。
以煩躁的心情繼續說下去也隻會變得過度情緒化，所以咲太對班導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隻對花楓說：「我去去就回來。」不等回應就離開床邊。
班導帶咲太來到二年一班的教室。
平常咲太使用的場所，花楓在這裏應考。
當然不是坐咲太的座位，不過想到花楓曾經在這幅熟悉的景色中就感慨萬千。
「之後交給你沒問題嗎？我還有工作。」
班導一臉歉意這麽說。
「好的，謝謝老師。」
「有什麽事就叫我喔。」
咲太點頭之後，班導微微點頭回應，走出教室。
教室裏隻有咲太一人。
經過講桌前麵，走到窗邊。隻有第四個座位留著文具用品、準考證與包包。
從這個座位可以清楚看見七裏濱的海。如今太陽也開始西斜，帶點感傷的氣氛，不過在天氣好的上午，放眼望去肯定是令人舒暢的景色。
「但她應該沒餘力看海吧……」
咲太認為花楓應該一進教室就微微低著頭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之後拿出準考證，拿出文具用品，接著肯定一直低著頭，避免和別人視線相對。
總覺得這樣很可惜。
咲太一邊思考這種事，將準考證與文具用品收進花楓的包包。此時，他的手碰到包包裏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這是……？」
裝訂厚實的熟悉筆記本。這是咲太買的，所以他當然記得。咲太送給「楓」的筆記本，封麵寫著「梓川楓」。
咲太忘不了的「楓」，兩年來的點滴都記錄在這本日記裏。
「特地帶來嗎？」
考試不需要這個東西。因為
就算看日記，上麵也沒寫應考的有效對策。
即使如此，花楓還是將這本筆記本放進包包，一起帶來這個地方。
咲太的手自然伸向筆記本。
從包包拿出來，隨便翻閱。
此時，大概是打開太多次折到了，筆記本大幅打開某一頁。
寫在上麵的是「楓」的字。感受得到「楓」多麽努力，仔細寫上的每字每句。
在這一頁，咲太發現一行字。
──想和哥哥讀同一所高中。這是楓的夢想之一。
看見的瞬間，身體中心逐漸發熱。這股熱度一口氣衝上鼻腔，為咲太的眼角加溫。
要不是連忙抬頭忍住，淚水就會滑落到筆記本上。
「說的……也是……」
硬擠出來的聲音還殘留溫熱淚水的氣息。
咲太早就隱約知道了，想像得到應該是這麽回事。不過，像這樣目睹「楓」的話語，這份情感就狠狠揪住咲太的胸口。
是的，就是這樣。正因如此，花楓才堅持要考峰原高中。
因為這是「楓」的願望。
曾經竭盡所能努力的另一個自己。花楓休息的這兩年，代她拚命活下去的「楓」懷著這個夢想……這是「楓」沒能實現的夢想。
花楓想報答另一個自己，所以說想考峰原高中。
為了考上，每天努力念書。
今天在午休時間病倒，她那麽自責，甚至對咲太說出那種話。
──哥哥也覺得另一個我比較好吧……？
咲太緩緩反覆深呼吸，平息鼻腔深處的刺激。然後靜靜闔上「楓」的日記，放回包包。
之後，咲太連花楓的大衣也一起帶著，走出二年一班的教室。
行經走廊，走樓梯到一樓。
雖然朝著保健室的方向走，抵達保健室時卻過門不入。
他來到學務室前麵，拿起孤零零地設置在走廊角落的公用電話話筒。
連續投入好幾枚十圓硬幣。
「……」
默默輸入十一位數字。
這是他記得的號碼之中最近才記住的一組。
鈴響三聲，電話接通了。
『喂……？』
有點警戒的女生聲音。
「豐濱嗎？是我，梓川。」
『果然是咲太啊。』
「因為全世界隻有我會打公用電話了。」
『怎麽突然找我？』
和香把咲太這句話當成耳邊風，詢問用意。
「我有個請求。」
咲太直截了當地回答。
『……？』
大概是對咲太的發言感到意外，和香瞬間像受驚般吐了口氣。
「這件事應該隻能拜托你了。」
咲太再度這麽說。
『要拜托什麽事？』
大概是從咲太的音調感覺到某些端倪，和香如此反問。
4
二月十六日到十八日這三天，峰原高中校舍用為測驗會場而停課。等到恢複上課時，校內終於開始散發畢業氣息。
差不多在高中測驗的這個時期，私立大學的入學測驗也大致迎向結束。已經從考試解脫的三年級學生也開始出現，到了恢複上課的第二天，也就是二月二十日，聽得到某些地方傳來開心的笑聲。
和一兩周前的肅殺氣息大不相同。
親身感受到校內氣氛如此變化的咲太，在午休時間沒吃午餐，直接前往圖書室。
並不是想看哪本書，也不是想借哪本書。咲太特地行經寒冷的走廊，來到圖書室的原因隻有一個。
因為和麻衣有約。
打開緊閉的拉門。
接著，圖書室內的寧靜彷佛外流到走廊。
咲太踏入室內，伸手關上背後的門，進入沒有他人氣息的圖書室裏頭。
室內空調暖和。咲太靜靜穿過書櫃之間。
走出比咲太還高的書櫃後方，終於在靠窗的座位發現一個人影。
上半身挺直的背影。
亮麗的長黑發。
是麻衣。
即使咲太接近，麻衣也沒做出發現他的反應。
覺得有點疑惑的咲太再靠近麻衣一點，發現她兩耳戴著耳機。筆記本與針對測驗的問題集攤開放在桌上，但麻衣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智慧型手機畫麵。
大概是相當專心，即使咲太從背後悄悄接近，麻衣也沒察覺。咲太抓準這個機會，伸出雙手從後方摟住麻衣，包覆整個人似的緊緊抱住。
「……」
還以為麻衣會嚇一跳，但她不隻沒發出聲音，也沒嚇到往上彈。即使咲太摟住她，身體也沒繃緊。看來她早就察覺咲太來了。
有點失望的咲太鼻尖撫過一股甜美的芳香。
「麻衣小姐好香。」
光是這樣就恢複精神了。
「不要聞啦。」
麻衣笑著俐落地輕戳咲太的額頭。
「好痛！」
「真誇張。」
咲太的反應令麻衣再度害臊般笑了。說來意外，她沒責備咲太現在進行式的擁抱，也沒說「差不多該給我放手了」。
「……」
「……」
麻衣就這麽接受咲太的行為，依然放鬆地看著手機。
這反倒招致不安，所以咲太決定主動詢問。
「麻衣小姐。」
「什麽事？」
「這樣抱著你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正是冬天。」
麻衣惡作劇似的挑逗咲太。
「冬天真是太棒了。」
如果是這樣，希望永遠是冬天。
「要是得寸進尺摸到奇怪的地方，我會生氣喔。」
「麻衣小姐沒有任何地方奇怪啊。」
手的位置不經意朝胸口往下。
「你想現在就放手嗎？」
「麻衣小姐沒有任何地方奇怪，我是說真的。」
「……」
咲太害怕這股無言的壓力，乖乖讓手回到原位。隻能摸到肩膀部位。即使如此，還是能充分感受到洗發精的芳香，心跳與體溫逐漸傳來。和喜歡的對象親密接觸莫名地舒服。
「麻衣小姐在看什麽？」
咲太隔著肩頭，從後方俯視麻衣手上的智慧型手機。畫麵播放著cg加工的影片，但咲太不知道是什麽影片。
此時，麻衣取下單邊耳機，借給咲太。咲太將耳機戴在左耳，隨著輕快的音樂，女性令人舒暢的歌聲傳入耳中。
「以社群網站為中心廣受歡迎，現在國高中生之間流行的作品。同一間經紀公司的女孩在上次一起拍攝的時候告訴我的。」
麻衣說到這裏傾斜手機畫麵，讓咲太也能看清楚。帶著神秘與奇幻氣氛的影像，持續配合音樂切換。設計成感受得到其中的故事，首先靜靜地開始，途中表達情感，進入副歌的時候讓心意爆發。這就是簡稱mv的音樂影片吧。
咲太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卻不記得是在哪裏。既然在國高中生之間流行，自然有機會聽到吧。像是學校下課時間、打工地點，或是電車上。
不時出現像是歌手本人的人物身影，表情卻遮住看不見。乍看給人的印象和咲太與麻衣年齡相近。
「沒公開長相與身分，好像也是受歡迎的秘密。」
影片是以「霧島透子」這個名字上傳。咲太不經意覺得這是個美麗的名字。不過既然沒露臉，這個名字或許也像是筆名之類的吧……
繼續播放的歌曲，聽起來像是從名字的透明感聯想得到的童話故事。
不過，歌曲蘊含的情感是在現代社會也能通用，人與人之間才能產生的愛情、友情、孤獨與溫柔。
隱約可以理解為何會受到國高中生喜愛。感覺像是赤裸呈現內心模糊的不安與不滿，貼近這樣的情感。
咲太與麻衣都在途中不再說話，聽完這首約五分鍾的歌曲。
畫麵回到最初的場景。顯示出是否要重播的圖示時，麻衣拿下耳機，手機畫麵也關掉了。
「麻衣小姐的感想是？」
「我覺得影片很用心，歌曲也很舒服。這樣就能跟告訴我這首歌的女孩說感想了。」
麻衣最後補充像是真心話的這句話開個小玩笑。看來藝人之間的交際也很辛苦。
「不提這個。咲太。」
「嗯？」
「差不多該給我放手了。」
「咦～～」
「好熱。」
「明明是冬天啊。」
「這個姿勢看不到你的臉啊。」
咲太不肯罷休，麻衣一派從容地這麽說。
「既然麻衣小姐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
咲太放鬆雙手，離開麻衣並挺起身子，坐在麻衣正對麵的座位。
「沒想到麻衣小姐喜歡我的臉啊。」
「可以說看不膩吧。」
感覺這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評價。
「俗話說美女三天就會膩，那絕對是假的。」
「為什麽？」
麻衣明明心知肚明，卻頗為愉快地這麽問。
「因為和麻衣小姐在一起完全不會膩。」
大概是滿意咲太的回答，麻衣嘴角浮現笑容。那是有點心花怒放的微笑。
不過，她像是想起什麽事，斂起表情。
「後來，花楓狀況怎麽樣？」
「順利地消沉中。」
「這樣啊……」
四天前，花楓來到咲太與麻衣現在身處的峰原高中應考。原本過完年開始到保健室上學的她，從那一天之後不隻沒去國中，甚至足不出戶，再度回到看家的每一天。
「明明那麽努力了……」
沒錯，如麻衣所說，花楓很努力。拚命念書，忍著恐懼出門考試，上午好好參加考試……花楓可以引以為傲。
不過，對於自己的努力，花楓認為「另一個我更努力」，認定自己沒「楓」那麽努力。
想讀峰原高中。沒能實現「楓」的這個夢想，花楓感受到責任。咲太、麻衣與和香教她功課，她卻沒能報答他們，令她耿耿於懷。
無論是咲太、麻衣、和香或是「楓」，明明都沒有責備結果的意思。
「隻有這一關，非得由花楓自己克服了。」
「嗯。」
麻衣溫柔地點頭。
後來，宣告午休再五分鍾就要結束的預備鈴響了。
「很可惜，今天的約會到此為止。」
「還有五分鍾喔。」
麻衣以笑容駁回咲太的提議，將桌上攤開的筆記本與問題集收進包包，就這麽起身，披上大衣。
「……」
咲太沒站起來，隻是仰望麻衣。
「那麽，我回去了。」
即使試著耍賴，麻衣也沒心軟。
咲太不得已，也站了起來。
「女友下周要考試，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麻衣帶著笑容要求咲太講幾句話。
「請加油。」
咲太抱著有點複雜的心情為麻衣打氣。
麻衣給他的獎賞是隻給他一個人看到的有點害羞卻又開心的笑容。
麻衣回去之後，咲太隻好回到二年一班教室，頗為認真地上完第六堂課。
後來，他放學後去打工，一如往常一邊捉弄朋繪一邊工作到晚上九點。
下班三十分鍾後到家。
「我回來了～～」
咲太打開門，一邊對屋內這麽說一邊脫鞋走上玄關。
客廳的燈開著，花楓卻不在裏麵，隻有縮在暖桌桌麵的那須野「喵～～」了一聲。
花楓房間的門關得緊緊的。
不過，看來並不是一直窩在房裏。那須野所在的暖桌上留著花楓走出房間的痕跡。
整齊疊好的a4信封，藍黃綠白，用色各有不同。裏麵都是函授製高中的入學說明。
一半是咲太每周末參加學校說明會領取的；另一半是父親以同樣方式收集到，或是美和子給的。總共十五所學校。
隨手放在桌上，希望花楓注意到的這疊說明手冊，堆疊順序和今天早上不同。
應該是花楓拿起來看過吧。
拿起一個信封檢視內容物，發現手冊翻過的痕跡。
咲太將手冊裝回信封放在暖桌上時，背後傳來開門聲。花楓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從稍微打開的門縫露出臉。
「我回來了。」
視線相對時，咲太說了。
花楓視線立刻往下。不過，她輕聲回應：
「哥……哥哥，歡迎回來。」
花楓打開門，走出房間。
「……」
感覺像是要說些什麽，卻為難似的忸忸怩怩，大概是沒勇氣抬起頭吧。
即使如此，咲太還是耐心等待。
「那……那個……」
花楓開口了。
「嗯？」
「上次……的事……」
花楓就這麽看著地板某處。
「上次的？」
「考試那天……的事……」
「嗯。」
「我對哥哥……說的那件事……」
花楓疊在肚子前麵的手掌無意義地摩擦，一副靜不下心的樣子。
咲太自認早就知道花楓想說什麽。不隻是今天，包括昨天與前天，咲太都和花楓進行了類似的互動。
考試那天的事。
花楓對咲太說的那件事。
不用說，一定是那件事。
不過，如果咲太主動先說「我知道」，應該不是為花楓著想的做法。因為這大概是花楓非得自己解決的事，不是能由咲太講道理讓她做個了斷的問題。
「……」
「……」
等了一段時間，花楓還是沒說下去。
「還是……算了……」
還以為她終於開口了，卻把頭垂得更低。
咲太以一如往常的調調對這樣的花楓說話。
「我說啊，花楓。」
「什……什麽事？」
花楓肩膀一顫，揚起充滿戒心的視線看向咲太。
「明天，有空嗎？」
「咦？」
「周六學校放假，應該有空吧？」
「咦，啊，嗯……」
花楓即使不知所措，依然受咲太引導而點點頭。
「吃完午餐，要和我一起出門喔。」
「咦？」
「那就這麽說定了。」
咲太隻做完這個單方麵的約定就進自己的房間換衣服。雖然感覺花楓隨後跟了過來，但結果還是
沒對咲太說話。
5
「哥哥，要去哪裏？」
從藤澤站搭東海道線的時候，花楓詢問沒說明目的地的咲太。
依照昨晚的約定，中午一起吃完咲太做的炒飯之後，咲太帶著花楓出門。
從車窗看向晴朗的冬季天空，愈遠愈染上雪白的顏色。
「辻堂。」
咲太說的是站名。
站在門邊抓著扶手的花楓看向車內貼的路線簡圖。若是從藤澤開始找，應該很快就能找到辻堂。
「辻堂是指下一站嗎？」
「下一站的辻堂。」
門上的電子告示板顯示下一個停靠的車站是「辻堂」。
兩人這樣交談時，順暢地奔馳的電車接近車站，開始煞車減速。花楓雙手抓著扶手支撐身體以免踉蹌。
電車到站之後，咲太與花楓下車來到月台。
等待前往驗票閘口的人潮稍微緩和之後踏出腳步。
「哥哥，要去哪裏？」
從月台爬樓梯的時候，花楓再度從後麵詢問。
「就說了，辻堂。」
「已經到辻堂了啊。」
「那麽，再來是東驗票閘口的北門。」
雖然搞不懂究竟是東還是北，不過看向導覽板，驗票閘口隻有東西兩側。相較於三條路線交會的藤澤站，這一站感覺有點小，不過上下車的乘客很多。
說起來，最近進行大規模重建的車站，周邊建築物反而比藤澤站還要先進又現代化。
走出驗票閘口，立刻看見目的地北門。隻能走南門或北門二選一，所以無從走錯。
許多人在站內來來往往，年齡層整體來看比較年輕。可以常看到和咲太年紀相仿的團體，或是大學生年紀的情侶。此外，年約二十五到三十五歲，帶著小孩的小家庭也很顯眼。
兩人順著人潮走在其中。
「哥哥，所以到底要去哪裏？」
此時，花楓以不太高興的語氣再度詢問相同的問題。
看來終於耐不住性子了。
「到了。」
咲太說完，視線投向眼前巨大的購物中心。以加裝遮陽棚的通道連接車站，人潮從驗票閘口延伸過去。
「這裏？」
咲太帶著歪頭納悶的花楓進入建築物。
「記得是在這裏的某個地方沒錯……」
咲太往裏頭走沒多久就停下腳步。原本以為隨便走應該就能找到目的地，不過大錯特錯。
購物中心的樓麵太廣，完全不知道哪裏有什麽。咲太環視周圍，發現設施的導覽圖，決定靠地圖來找。
不過，導覽圖記載的資訊量也很多，要從地圖找出唯一的目的地並不容易。
「……」
咲太兩眼無神地看著導覽圖時，花楓擔心地從旁邊盯著他看。
「哥哥？」
「花楓，幫我找活動舞台。」
「咦？」
「隻能靠你了。」
「唔，嗯……」
咲太不知所措地交待花楓這項工作後，花楓便專心地注視著導覽圖。一對大學生情侶說著：「聽說這裏是東京巨蛋的三倍大喔。」「這是怎樣，超猛的～～」然後從後方經過。
「三倍大喔。」
花楓應該也聽到了，所以咲太試著聊這個話題。
「我沒去過東京巨蛋，不知道有多大啦。」
「既然是日本人，真希望用榻榻米的張數來計算對吧？」
「大概幾張榻榻米大？」
「大概十萬張左右吧。」
「……這我也完全沒辦法想像啦。」
「是嗎？就十張榻榻米的一萬倍啊。」
「啊，活動舞台！」
將咲太的淺顯解說當成耳邊風，不知何時打開樓層導引手冊的花楓發出開朗的聲音。她指向一樓的戶外區。
「這裏。」
上頭確實標示著「活動舞台」。
仔細一看，位於入口不遠處。
白白繞遠路抵達的舞台前麵，大致看一下，大概聚集了三百人左右。男性約七成，女性三成，年齡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他們的目的當然在台上。
『今天雖然時間短暫，不過謝謝大家！』
從喇叭大聲傳來的是手握麥克風的女生聲音。舞台上是身穿繽紛的服裝，具備偶像氣息的三人組。應該是貨真價實以偶像為職業的人，隻是咲太不認識罷了。
三名女生充滿活力地向聲援的觀眾揮手，快步下台。
身影消失之後，聲援停止，稍微安靜下來。
「這裏……嗎？」
咲太在活動會場靠後麵的位置停下腳步，花楓困惑地看著他。
「哥哥不是有麻衣小姐了嗎？」
看來花楓有著莫名的誤會。
「等你看過，很快就會知道了。」
咲太並不是基於個人興趣來參加偶像活動。如果活動按照預定行程進行，差不多是目標人物登場的時間了。
看向舞台，負責主持的小姐呼喚和剛才不同的偶像團體上台。
『甜蜜子彈！』
以此為信號，七人組偶像跑上舞台。
「啊……」
花楓看到她們，張嘴愣住。
「是和香小姐。」
在一群黑發的人當中，唯一以金發吸引目光的人，確實是和香。花楓知道和香是偶像，卻是第一次看見。實際目睹她的樣子，就可以理解花楓這種愣住的心情。咲太也是，在遇見麻衣與和香之前，一直懷疑藝人是否真實存在。
會覺得「原來真的有這種人啊」這樣。
包括和香在內的七名成員排成一列，齊聲向會場問好。
『活動時間被拖到必須加快腳步，所以第一首要開始了！』
接著，站在正中央比較高的女生──廣川卯月坦白說了。
會場瞬間發出笑聲。
像是要吞噬笑聲，開始播放歌曲前奏。甜蜜子彈的演唱會從卯月響亮的獨唱開始。
觀眾的熱度一口氣提升。即使是白天，最前排還是有熱衷粉絲揮動著螢光棒。
七名成員像是要回應台下，一邊變化隊形一邊表演默契十足的舞蹈。剛柔結合的表演逐漸令會場著迷，尤其是站在中間，唱歌跳舞都處於領導地位的廣川卯月，就外行人看來也很亮眼，甚至看得出花楓的視線自然追著她跑。
在旁邊跳舞的和香並不是不亮眼，不過卯月擁有奇妙的存在感。生氣勃勃，洋溢生命力的感覺。不誇張，她在舞台上的笑容看起來真的閃閃發亮。雖然不知道這股能量源自何處，但她確實具備吸引目光的魅力。
就這樣，和香她們用盡全力到最後，唱完一首歌。
音樂停止之後，響起一陣歡呼聲。「月月～～！」會場首先有人呼喚卯月，其他成員也是被以綽號稱呼，也有人大喊：「小香～～！」為和香應援。如果沒人喊她，咲太就準備大喊：「小香～～！」所以還真可惜。
甜蜜子彈的成員們隨手擦汗，調整呼吸，臉上帶著笑容揮手回應粉絲的聲援。
隻唱了一首歌，而且是在冬季的寒空下，不過即使站得遠遠的也看得出她們滴著閃亮的汗珠。她們就是如此全力熱舞。
卯月甚至冒著蒸氣。
『月月，你發出光暈了。』
察覺這一點的和香立刻在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