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中顛簸了三個時辰,從一早跑到天黑,林凜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這滿城古色古香的建築沒有現代人拙劣的模仿痕跡,這裏安居樂業的人們也不是什麽臨時演員,這裏不是影視城,沒有人拍古裝片,不是有人惡意整蠱,是他,林凜,真真切切掉入另一個時空。


    一個從沒有聽說過的朝代:大啟□□。


    以前,他聽曹詩韻講過穿越時空的故事。隻是當時,在她講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花蕊一樣的嘴唇上,對她講的內容毫不在意。


    “好不好聽嗎?這個故事?”曹詩韻問他。


    “好聽。”他點頭。


    “那你給我複述一遍。”


    他呆了呆,支支吾吾地說:“一個女孩,穿越時空,嗯,遇到帥哥,談戀愛?”


    “什麽呀,人家給你講了半天,你就記住這個呀。”曹詩韻轉過頭去,假裝不理他。


    他笑了,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地吻她柔軟的臉頰,輪廓細致的耳垂,說:“好,我不對,我不該分心,誰讓你的嘴長得這麽美,我隻顧看著你的嘴了。”


    “那也不行,我要罰你。”


    “罰什麽?”他微笑著。


    “罰你給我講一個故事,也要超越時空的,也要有愛情的。”


    他為難了,捧起她的臉,他輕輕地說:“罰我其他的行不行?”


    “也行,”曹詩韻轉了轉靈動的眼珠,“那就,罰你聽我的話,一輩子都聽。”


    他深深地笑了,問:“你確定是要一輩子嗎?”


    曹詩韻臉紅了,顧左右而言他:“那邊,看,那邊有個小鳥。”


    他將她緊緊地擁到懷裏,讓她的頭靠近他心髒跳動的地方:“詩韻,你聽到了嗎?”


    “什麽?”她抬頭問他。


    “我的心在說話。”


    “說,什麽?”她咬著嘴唇問。


    “說,認罰。”他低低地說,將嘴唇深深地覆蓋在那兩片柔軟的唇上。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來到這裏,占用另一個男人的身體?還是一個古代人的身體,這種情況,不正是荒謬到令他要大笑三聲的借屍還魂麽?


    他最後的記憶碎片在哪裏?


    徐曹聯姻,他記得酒店門口立的牌子上,紅底黑字,猶如鈍器一樣,殷切的,小心的,從各個方向切割他的心髒。


    他多麽希望那個時候能從眼角擠出眼淚,或者能解酒消愁,或者幹任何一件司空見慣的,所謂失戀的男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但是一樣也沒有,他隻是站在那裏,心髒的地方,疼痛到令他倒抽一口冷氣。他還記得那天穿的是體麵阿曼尼西服,走向那對漂亮的新人,帶著淡淡的微笑,用令自己痛恨的冷靜口吻說:“恭喜二位了。”


    她說什麽呢?


    對了,她說:“謝謝,凜哥哥,你也要幸福啊。”


    他笑得更深了,幾乎就像當日初見的時候那樣,他笑著說:“當然,都要努力地幸福啊。”


    然後就是酒席,就是千篇一律的賀詞、敬酒、遊戲。他呆在某個角落裏,忽然一陣隱隱的絞痛從心髒部位慢慢襲來。他知道不對勁,借故悄悄離開他們的婚宴,剛剛走到酒店大廳,一陣劇烈的心痛就讓他呼吸壓迫,一下子倒到地板上。


    難道就因為這樣,他才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聞所未聞的時空?


    一連三個時辰,他都沒有再說話,隻是掀著車簾,呆呆地看外麵的風景。


    隨行伺候的兩個丫鬟,見他臉色不善,都不敢隨便出聲,恐怕一個不小心就惹禍上身。


    他們從公子府出發,穿過鬧市,到了城外,繞城奔跑了一圈,再從那裏折回,又穿過鬧市,停在公子府門口。


    他仍然坐在車內不動,臉色陰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公子,要下車回府嗎?”半天了,一個丫鬟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他回過神來,吩咐了第二句話:“把鏡子拿來。”


    丫鬟打開隨身的包裹,從裏麵拿出一個方盒,打開來,是成套的上漆梳洗工具。丫鬟將裏頭一麵圓形雷紋銅鏡遞了過去,林凜接過來一看,鏡子內的男人長得很美,非常美,美若驕陽一樣高不可攀,卻也正是他最厭惡的男生女相。這個相貌,大概才是曹詩韻喜歡的類型吧,她最終嫁的那個男人,不也是個眉清目秀,嫵媚溫柔的小子?


    啪的一聲,他將銅鏡倒扣,良久,方長長地歎了口氣,吩咐了第三句話:“回府吧。”


    華燈初上,晉陽公子府內一片燈影綽約,朦朧雅致。


    天空潔淨得宛如處子,一輪彎月,高掛而上。


    林凜慢慢踱著步,踏進這座陌生而無法回避的府邸。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衝了進去。


    “公子,公子,您去哪呀。”兩個丫鬟追得氣喘籲籲。


    他停了下來,到處都是差不多的亭台樓閣,他確實是迷路了。


    “我,那個,早上出來的房間。”


    “您要回去嗎?”


    他點頭。


    丫鬟們相視一笑,指著前麵一處樓閣說:“瞧您,可是轉車累了,前麵不是?”


    他點頭,拔腿衝了過去。


    推門,掀簾,一陣熟悉的甜香宛若情人的手,溫柔撫上臉頰。


    那個女孩呢?林凜奔進內室,諾大的雕花木床上,幹淨整齊的繡花錦被上沒有一絲皺褶,在燭光下泛著波瀾不驚的暗啞之光,哪裏有那個女孩的蹤影。


    他四處看了看,終於揚聲道:“來人。”


    “來了。”又一個沒見過的丫鬟應聲而入,垂手問道:“公子。”


    “人呢?”他指了指雕花大床。


    丫鬟一驚,道:“按規矩送到清安堂了。”


    清安堂,那是什麽地方?他擺了擺手,說:“麻煩你,把人給我送回來,請大夫。”


    丫鬟疑惑地看著他,林凜問:“怎麽啦?”


    那丫鬟立即低頭,道:“沒有,隻是公子從來不曾這樣吩咐過,所以奴婢有些奇怪。”


    “去吧。”


    “等等。”


    丫鬟回頭,林凜說:“勞駕,把今天早上屋裏遇到的小姑娘也帶來。”


    丫鬟再次瞪大雙眼,問:“公子說的,可是梅香?”


    林凜搖搖頭,說:“我不記得那個女孩叫什麽,穿墨綠色衣裙,年紀挺小的。”


    丫鬟笑道:“那就沒錯了,肯定是梅香。我這就給您帶來。”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個女孩嬌嫩的聲音響起:“公子,梅香來了。”


    “嗯,進來吧。”林凜坐在檀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突如其來的事情接二連三,令他頭痛欲裂。半晌,他才想起那個丫鬟,抬頭一樣,一個模樣嬌俏的小姑娘正垂首站在當地,蔥綠夾襖,桃色坎肩,正是白天見到的那人。


    “你來了,怎麽也不出聲?”他疲憊地問。


    “怕打擾公子休憩。”


    “坐吧。”他指了指身邊的空椅子。


    小姑娘吃了一驚,顫聲說:“奴婢不敢,奴婢站著回話就是。”


    “不妨,你也辛苦了,還是坐吧。”他溫言說。


    她後退了一步,抬頭堅決地說:“奴婢不累,奴婢可以站著回話。”


    他笑了,知道這個丫鬟有自己的警覺和堅持,轉換了話題:“你主要管什麽?”


    “回公子的話,奴婢主要管公子洗漱用水,外帶插花和焚香。”


    “這梅花是你插的?”


    “是。”


    林凜沉默了一下,倒不知該跟這個女孩說什麽,便隨口問:“你喜歡花嗎?”


    女孩抬頭,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回道:“不喜歡。”


    “為什麽呢,女孩子不是都喜歡花花草草麽?”


    女孩揣度著他的神色,似乎一時拿不到主意該如何作答。林凜笑得更深了,他用盡量溫和的話說:“不礙事,你想說什麽就說出來吧。”


    “奴婢以為,以為萬物皆有靈性,在枝頭長得好端端的,強行采摘了來,放在瓶子裏,不過一兩天就謝了,很,很是糟蹋。”


    “嗯,”林凜點點頭,說:“也有理,那你為什麽又要去摘呢?”


    女孩奇怪地看看他,說:“不是公子吩咐姐姐們,公子的臥房,每日必定要有鮮花供養麽。”


    林凜摸摸下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是這具軀體之前的主人奇特的嗜好啊。等等,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的心髒加速跳動,猛地站了起來,問那個女孩:“你,你剛剛說,這是公子的臥房,也就是我,我的臥房?”


    “是啊。”女孩眨巴著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那今天早上我見到的,那個女子,是,是我什麽人?”


    “哪個女子啊?”


    “床,床上那個。”林凜下巴顫抖著,緊張地看著女孩。


    “公子您不記得了?”女孩眼睛裏閃過一絲嘲弄和憤恨,她看著林凜,一字一句,慢慢地說:“那個女子,是昨晚給您侍寢的人。”


    林凜一聽,心下震驚得難以言表,他抓住小女孩的肩膀,失聲說:“什麽?你說,她,她那個樣子,都是我弄出來的?”


    女孩在他猛力一抓下,疼得秀眉緊顰,盡管這樣,她仍然盯著林凜的眼睛,用近乎殘忍的平常聲調說:“那位姐姐,昨兒晚上一直叫到三更天,這房裏入了夜,除了您奴婢們一概不得擅入,我們都說,那位姐姐有幸伺候您,實在是她的福分。。。”


    “夠了,別說了。”林凜一下子推開那個女孩,隻覺得兩邊太陽穴突突地跳得厲害。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一雙手,那雙手骨骼勻稱,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關節處玲瓏剔透,猶如最名貴的玉石耗費了無數心血雕琢一般。怎麽這樣一雙手,居然做得出□□、性虐這等令任何一個文明人都深惡痛絕的行徑?


    他一個踉蹌,幾乎要站立不穩,暮然回首,身後案台上一個諾大的銅鏡內,一個男子正用古怪的眼神盯著自己。


    那個男子麵若芙蓉,眼如春水,眸光中流光溢彩,有不可一世的風華,他猛然一轉身,衣帶翩然,如驚鴻一般,略過深秋的寒潭。


    他醒悟,這是自己此時的樣子,是這具軀體本來的麵貌,隻是這樣的相貌,這樣絕世的風姿,該有多少女人為之癡迷癲狂,要什麽樣的女人,不是舉手之勞而已嗎?為何需要做這等肮髒齷齪之事?


    林凜一時間隻覺有股冷氣從心髒一直竄到腦門,天哪,他在心裏呼喊,我寧願死於心肌梗塞,也不願頂著這個衣冠禽獸的皮囊苟活下去。


    “公子,小楠姑娘送回來了。”門外有人通報。


    他猛一回頭,眸子內閃出決然而然的迷人光芒,一時間讓那個原本一臉鄙夷的小女孩楞了一下。


    “抬進來。”他說。


    門簾晃動,好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將一個裹在白布單內的單薄身體抬了進來。後麵跟隨著今天一直追隨在他身邊的兩個大丫鬟。


    “你,麻煩把那張床鋪得盡可能柔軟舒適。”他指著其中一個丫鬟說。


    “你,麻煩去請最好的大夫來。”他對著另一個丫鬟說。


    “還有你,”他俯下身來,不為人知地歎了口氣,對著那個小姑娘說:“你叫梅香?”


    “是。”


    “梅香,請你,請你和我一起照顧她,從現在開始,一直到她痊愈,好嗎?”他把手搭在小女孩瘦小的肩膀上。


    小女孩眼神裏閃爍著複雜的神色,似乎在探究,又像在防備,良久,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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