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五根炙熱的手指扣上,蕭墨存嚇了一跳,隨即沉下臉,冷冷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一雙利刃一樣的眼睛直直在他臉上、身上巡了幾個來回,那目光太尖銳,蕭墨存隻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裳,□□裸曝露人前一般難堪。他心裏一陣惱怒,提高聲音,厲聲喝問:“你要幹什麽?放手!”


    那人不予理睬,卻反手一勾,也不知道真的,蕭墨存頓覺一股寒氣自脈門蜿蜒而上,頃刻間整個手臂冰冷麻痹,更不可思議的是,這股寒氣仿佛有生命一般,順著手臂攀附過去,順過肩膀,肺部,片刻之後,整個半邊身子如墮冰窖,冷得他都快忍不住打起寒戰來。


    蕭墨存心下大駭,這是怎麽回事?從未遇到過的詭異事情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令他霎時間頭腦空白,他驚懼起來,憑本能想要甩開那個人的手,但對方的手指卻如水蛭一般牢牢吸附在自己手腕上。


    “你,你對我做了什麽?”蕭墨存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他咬緊嘴唇,拚命抵禦這股古怪的寒氣,可沒有用,不出一會,他便全身顫抖,寒冷鑽入骨髓,仿佛整個內部髒器都結上一層冰。他並不傻,驚懼過後,立刻明白了這個男人定然是用了什麽傳說中的邪門功夫或點穴種蠱之類,才導致身體發生這種變化。


    那個男人直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倔強及痛苦掙紮的痕跡。在蕭墨存幾乎以為要被凍僵之際,低哼了一下,五指舒張,握上他的手腕,頓時,一股暖流又如小蛇一樣匍匐而來,暖流所過之處,那種如被寒冰裹體的冷逐漸被驅散開,蕭墨存簡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古代人,在自己身體內變魔術一樣玩冰火九重天,等到暖流衝開最後一點寒意,男人手一鬆,蕭墨存差點跌到地上,這才發現,原來剛剛自己全身繃得太緊,這一下一放鬆,腳下一軟,險些站不住。


    他勉力站直,直視男人野獸一般炯炯發亮的眼睛,心裏把這王八蛋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才漸漸緩過氣來,捂住隱隱作痛的胸口,冷冷地道:“直說吧,你幹了什麽,你想怎麽樣?”


    那人不答,卻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忽然冒出一句:“誰打的?”


    “什麽?”


    “臉,誰打的?”


    蕭墨存撫上臉頰,才想起這上麵還有皇帝弄出來的指印,冷聲道:“不要轉移話題。”


    “身上的痕跡,也是同一個人弄的?”那人不理,仍又涼涼地問。


    蕭墨存轉臉不答。


    “你被人強了?”那人步步緊逼地問。


    蕭墨存隻覺腦海裏轟的一下,臉燒了起來。他想起了來自皇帝的強迫侮辱,再聯係到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卑劣行徑,一天之內,竟然接二連三遇到這種倒黴事,心裏頓時大怒,挺直了脊梁,冷硬地道:“請問,這與閣下有關嗎?你有什麽資格過問我的事?我又有什麽義務要回答你?”


    “你沒有被強。”那人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中帶了篤定:“你這樣的,想必,要強的人,也沒那麽容易得手。”


    蕭墨存深呼吸了幾下,提醒自己要冷靜,要冷靜,不要被這個人激怒,喪失掉談判的先機。他此刻倒沒有察覺身體有何不妥,但誰知道中國古代民間會隱藏多少神秘的武功或符咒?


    那人饒有興味地觀察他,半響才道:“我剛剛,給你注入了一股玄寒之氣。”


    蕭墨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雙目清明,回複一臉雲淡風輕,他露出倦怠的神色,也不理會那人,轉身坐到自己的稻草床上。


    “你不問,這股玄寒之氣會怎樣?”那人好奇起來。


    “沒什麽好問的,顧名思義,寒氣入體,然後隻有仰仗你才能解脫,而你這麽做的目的,除了威逼,沒有其他。”蕭墨存又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


    “差不多,你這麽聰明,不如猜猜,我要拿這個威逼你什麽?”


    “威逼什麽?”蕭墨存自嘲一笑,說:“你不外乎想出去,利用我與才剛那個小衙役認識,在他身上尋這越獄之計。隻可惜你未免高估了我,我算什麽,自身難保的人,那小衙役也不過能行些酒菜的方便,真要做什麽事,他一是幫不了,二個就算幫得了,那孩子隻怕還沒行動,自己先嚇得尿了褲子。”


    “錯了。”


    “錯?那你要什麽?”


    那男子笑了起來:“那股子玄寒之氣,需連續五日,用純陽內力化解。”他頓了頓,聲音愉快地補充:“我隻是,想要你連續五日,都讓你的仆人送酒進來,然後,再由你親手喂我喝,如此而已。”


    他口氣中不掩輕佻,蕭墨存聽後,麵色愈沉,冷冷地譏諷道:“這點小事,兄台吩咐就是,又何須拿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證明你蓋世神功?”


    那人卻絲毫不以為意,道:“成事不拘方法,我隻是要確保你一定會這麽做,況且,五日後我必定為你花去這道寒氣,也算不得難為你。”


    蕭墨存不再說話,覺得跟這個隔壁自以為是的王八蛋簡直無話可說。事到如今,也隻能怪自己蠢,大牢是什麽地方,關進來的哪裏會是什麽善茬?自己竟然在這裏,還有交朋結友的閑情逸致,還傻乎乎為此人弄酒,錯出己身,也怨不得他人。他長長歎了口氣,躺下來,閉上了眼睛。


    牢中不辨日月晨昏,隻在那鬥大的一角天窗中,得以瞥見藍天或星夜的一角。蕭墨存昏昏沉沉地從稻草床上爬起,頭發淩亂了,他也挽不回去,索性全部解下披在肩後。他扶著床沿坐起,腦袋一片空白,夢裏自己身下似乎還是一向熟悉的dunlopillo床墊,醒來時,鼻端卻傳來受潮稻草的黴爛味,睜眼一看,牢獄森然,周遭蕭索,分明仍在演出那場不盡人意的穿越戲碼,隻是演到這份上,卻已經人我不分,頭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隻愣愣想著現如今,自己到底還算是林凜,亦或是晉陽公子蕭墨存。


    遠處傳來一聲開鎖的哐當聲,一陣腳步聲傳來,不用看,蕭墨存就知道是王福全那孩子來了。果然,他一手提了粗陶罐,一手提了食盒走過來,見他醒了,臉露喜色,喚了聲:“公子爺,您起來啦。”


    蕭墨存點點頭,站了起來,一陣頭昏目眩,他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等眩暈感過去後,方穩穩走到牢門前,微笑著看王福全。


    “公子爺,我給您送了點清水來,牢裏不比往日,洗漱擦臉,卻也可以將就。這是您的早飯,小人特特熬的高梁粥,黏稠細滑,最是爽口不過的了,您······”他抬頭看了蕭墨存一眼,低聲說:“公子爺,外邊,有位姐姐帶著丫鬟,天天地守著,上下打點疏通,變著法想進來瞧您。可萬歲爺的聖旨在那,誰也不敢放她們進來······”


    蕭墨存精神一振,想到這姑娘並丫鬟,再無他人,必定是錦芳與梅香。這兩個女孩子,為著自己,兩天來也不知擔心成什麽樣。依著梅香的性子,必定是要以淚洗麵的;錦芳略好些,可到底是個弱女子,上下哀告無門,也不知平白受了多少閑氣。他心裏一痛,略微一沉吟,對王福全說:“小全兒,現如今,我的情況是生死未卜,她們在外麵什麽都不知道,白白替我擔心,我心裏,十分的不忍。你,你能不能······”說到這裏,他起來躊躇,隻定定地看著王福全,美目黯然,哀傷而又帶了些期盼。


    這眼光太淒美,王福全哪受得了,臉上不由一紅,忙垂首道:“小人,願任憑公子差遣。”


    蕭墨存扯了扯衣服,撕下一片衣襟,這是那天出府進宮之時,錦芳親自幫他換上的藍緞珠繡藤蘿紋袍子。這袍子與其他幾件衣裳均是他穿越過來後,根據自己的偏好重新裁製,那藤蘿繡得雅致清新,繡樣,也是錦芳特特找人畫來。這樣一件頭一遭上身的衣裳,這會早已破爛不堪褶皺遍生,蕭墨存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撕下的衣襟處,殘落的藤蘿枝蔓,遞過去給王福全道:“把這個給她們,她們見了,就知道,我還活著。”


    王福全接了過去,鄭重收在懷裏,點頭道:“公子爺放心,小的拚上這顆腦袋,也定會替您把話帶到。”


    “萬事小心,量力而行,”蕭墨存道:“就算送不到,也沒什麽,我不怪你。”


    “不,公子爺,小的定會不辱使命的。”王福全答道:“公子爺,其他的衙役大哥很快就過來,沒事的話,小的先行告退了。”


    “等等。”蕭墨存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遲疑了一會,說:“幫我再弄瓶酒來,昨兒個晚上那種就好。”


    “公子爺,您喜歡喝啊?”王福全高興起了,笑得燦爛:“我還以為您不喜歡呢,他們都說那酒軟綿綿的,入口又甜,您既喝著好,小的以後都給您送來。”


    蕭墨存含糊地點頭,揮揮手說:“你先去吧,小心點,知道嗎?”


    “嗯,公子爺放心。”王福全用力地點了下頭,躬身離開了牢房。


    牢裏的時間過得極為漫長,狹隘的空間變得格外空曠,蕭墨存略微梳洗,進了些東西之後,便坐在木桌前麵,拿食指蘸了水,在桌麵上一筆一畫回憶著前世記憶中的名家書法。時間分秒從身上流淌過去,那大盜鄰居曾經在隔壁朝他大聲嚷嚷,口氣既像調笑,又像挑釁,隻是無論他說什麽,蕭墨存均一概不理。一天時間便這樣度過。其間曾有別的衙役送些牢飯進來,沒多久,便聽到江洋大盜一邊吃東西,一邊罵罵咧咧。到了稍晚,蕭墨存隻覺手足冰涼,頭上按捺不住一陣抽疼。那股無影無蹤的寒氣,在腰腹部慢慢凝聚起來,無比詭異地向四周蔓延開去。他初時還極力忍耐,到了後來,整個人蜷在床上,縮成一團,也抵擋不住那股子寒氣向全身蔓延。愈到後來,蕭墨存覺得那寒氣愈像一片片薄細的冰刀,正以其刃,慢慢地切割自己的五髒六腑。


    這簡直不啻為一場看不見血的淩遲,蕭墨存再苦苦壓抑,也忍不住從喉嚨底發出痛極□□的聲音。他痛到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猛聽到一個人厲聲喝道:“過來!”


    是那個始作俑者的聲音,蕭墨存含恨瞪過去,想著與這人幾乎都不算認識,更談不上冤仇,不過為了那點酒癮,這人居然就下這樣的狠手,他心底發狠,咬著牙,硬是扭過頭去。


    “快點給我過來,你他媽想死啊?”那人繼續暴喝。


    蕭墨存隻覺體內髒器都要被絞碎凍僵,全身卻詭異地不停冒出冷汗,他原還硬著一口氣,可這疼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心裏正懊悔,猛然間,卻聽得那人口氣中,帶了一絲令人詫異的焦急。蕭墨存心念一轉,忍著疼,轉過頭去,顫抖著聲音,微弱地說:“誰,誰知道,你還會有什麽手段,等,等著我。”


    “快過來!少廢話!”那人站了起來,全身鎖鏈叮鐺亂響。


    蕭墨存汗如雨淋,咬著牙道:“我,我寧死,也,也不受製於人。”


    “你······”那人一時語塞,頓了頓,再看蕭墨存疼到麵無人色,瑟瑟發抖,楚楚可憐的模樣,吸了口氣,狂傲地道:“笑話,我真要挾製你,自然會有讓你心服口服的法子,現在你給我過來,不要讓我再說多一次!”


    蕭墨存心下一鬆,痛楚再度無孔不入,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向那人,手還沒伸過去,整個人即摔了下來。天旋地轉之間,耳邊聽得一陣鎖鏈響起,那人的聲音嘶啞而迫切:“把手給我!”


    他強打精神,將手伸過去,立即就被一雙手掌接住,手掌寬大間,帶了一絲令他貪戀的溫暖,隨即,一股淡淡的暖流從兩人相握之處蜿蜒而上。蕭墨存躺在地上,線條優美的脖頸微微向上仰起,閉上眼,在暖流擊退身體內的冰天雪地之際,忍不住舒服地低吟出聲。


    那人手一頓,寒氣差點反噬而上,幸好他立即收斂心神,暖流得以緩緩而下,片刻之後,即驅散了全身的寒冷之感。那種千刀萬剮的酷刑一過,蕭墨存隻覺像經曆一場殊死搏鬥一般,渾身無力,軟綿綿地躺在地上,微眯著眼,腦袋裏一片空白。


    他隔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那人仍握著他的手不放,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蕭墨存臉上一凜,抽回自己的手,慢慢爬了起來,撣撣身上的衣服道:“我不會道謝的。”


    那人低低一笑,道:“我也不敢指望你來道謝。”他頓了頓,說:“還有四次,你最好,一發作,就靠過來。”


    蕭墨存不答話,略微整理了下儀容,正想說什麽,忽聽得牢門外間一陣響動,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接著,過道盡頭傳來一陣開鎖拉門的聲音,有人問了什麽,有人回答了什麽。蕭墨存眉頭一皺,轉過頭去看了那大盜鄰居一眼,對方搖搖頭,示意於己無關。此時,一陣腳步聲蜂擁傳來,蕭墨存側耳一聽,一個淡淡的微笑噙上嘴角,逆光望去,竟然如三月梨花乍然開放,冰雕玉琢,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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