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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法庭如驚濤駭浪般震撼起來。


    就連那位號稱雷神之子的法官都臉色大變,用原話反問史蜜歐。


    可是動搖發生的源頭史蜜歐本人卻十分冷靜,流暢的宣告道


    「接下來要傳喚一位未經事先申請的證人上庭,望批準」


    當然,驚訝的源泉並非這個突發性的申請。傳喚未經事先申請的證人可謂家常便飯,事到如今沒什麽值得驚訝的,但問題是史蜜歐說出的證人名字以及出身。


    「她的名字叫作烏嘉。本名並不知道,但魔族斷然不會告訴別人真名,還望允許」


    史蜜歐停頓之後,如同在說讓助手來進行接下來的說明一般,自己回到了辯護席落座,取而代之,菲奧娜帶著烏嘉走上了證人席。


    烏嘉覺得稀奇地在法庭內張望,站在證人席上。


    「我是史蜜歐·瑪利亞海爾法律事務所的職員,菲奧娜。王曆三一一年,也就是今年剛從法律學校畢業的見習律師,接下來由我代為進行辯護」


    菲奧娜說完之後,向審判席與旁聽席,然後向國王的肖像畫深深地鞠了一躬。


    雖然大法庭上掀起了動搖的波濤,但菲奧娜純樸市民風貌的行動讓人覺得氣氛有了幾分緩和。


    「剛才,史蜜歐·瑪利亞海爾已經進行過了說明,她,烏嘉並不是我們蓋亞斯的居民。是我等人類稱作魔族的種族」


    菲奧娜一時停下,為自己的心做好準備。


    「而且,她並不是一般的魔族。而是魔族的王族,換而言之,她是那位魔王的女兒」


    講完這句話,法庭的動搖,不,混亂達到了最高潮。


    本應稱作騷動的雜音,已經向喧嘩發生轉變。


    「這怎麽可能」


    「竟然將魔族的,而且還是魔王的女兒帶入這個神聖的大法庭」


    「不可理喻。藐視法庭也得有個限度」


    從這些話,從他們的表情中,感受不到對烏嘉的存在存有半分肯定,但這並不出乎意料。毋寧說,狀況與所料一致,唯獨就是衛兵沒有殺到法庭。


    可是菲奧娜看到這一幕並不開心。這是讓她,讓烏嘉得到承認的最低條件。


    菲奧娜本想驅策辯舌,但事情的運轉出乎意料的輕鬆。


    因為古雷蒙檢察官,


    「這種證人,沒有采用的先例」


    當即提出了這樣的抗議。


    「不,先例是存在的。王國曆二六六年,對魔族秘密交易的審判中,魔族站在了證人席上。然後王國曆一九九年,後來被稱作碎肉製造者的連環殺人事件中,也曾傳喚魔族的年輕人作為證人,並將證言作為證據采納」


    菲奧娜依次將案例背誦出來。事件的詳情就不用說了,存在這些證人的事實是史蜜歐告訴她的。不愧是宣稱將薩雷尼亞的所有案例全都牢記於心的人,並不是空口說大話。雖說隻是人老經驗足,這件事暫且不提,在深受先例主義荼毒的司法界中,這確實也將成為矛盾。


    古雷蒙檢察官如字麵意思,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用細腰蜂一般的眼睛看了眼法官,但結果,檢察官的抗議還是被駁回了。


    菲奧娜鬆了口氣,但這個行為終究停留在心裏。她一邊留意不要將感情表現在表情上,一邊繼續辯護。


    「感謝法官閣下明知的決斷。好了,想必檢察官閣下仍然對她是魔族,以及她是魔王女兒這件事存有疑念吧,請允許我提交證據」


    菲奧娜語畢,向審判官與檢察官提交證據。那是向王立大學委托的檢查結果。


    「這份資料上已經寫明,在本王國有很多證明親子關係的方法,但對於最關鍵的部分魔王的dna,沒有方法獲取,無法在科學上進行證明」


    聞言,古雷蒙檢察官露出得意的表情。


    「真不像話。雖說這位少女是魔族的事實,不用證明也顯而易見,可要證明她是魔王之女,竟然連佐證都沒有」


    「佐證存在。資料中已經添加了,就是在她背上生長的,所謂的黑曜石之翼的東西」


    「竟然是……黑曜石之翼……」


    「這是本國居民在幼年學校裏學習的常識。在太古的賢者涅羅斯的詩中有這樣一段描述。黑曜石之翼,給這個世界帶來終焉的黃昏之黑,其黑更甚黑暗,比漆黑更加罪孽深重——」


    古雷蒙不至於將「這種事誰都知道」說出口,隻是瞪著菲奧娜。菲奧娜對他不加理會。


    「你想說,沒有比這更有力的佐證……是麽?」


    「當然不止如此。她的魔力淩駕於人類。不,恐怕就連相應的魔族也無法與之抗衡吧。象牙塔的魔術師稱,她似乎擁有約合本國三名戰略級魔法師的魔力。……換而言之,隻要她有心,能夠在一瞬間讓這個大法庭灰飛煙滅」


    「這、這怎麽可能——」


    這當然會引發騷動,但尊崇秩序與寡默的雷神之子製止了騷動,同時也由他代為提問


    「——將這樣的人物帶上法庭,不,招入我薩雷尼亞地區豈不危險?」


    「烏嘉是魔族的孩子,但不是野蠻人」


    「可有證據?能夠斷言這位少女不會為我等帶來災難?」


    「可以。我保證」


    荒謬。不像話。古雷蒙向法官大喊,但菲奧娜和雷神之子對檢察官的話充耳不聞,連看也不去看一眼。


    「坦白說,我和烏嘉認識還不到三個月。不過,在這一個月,在我那狹窄的公寓裏,我們一起吃飯一去睡覺,聊了很多很多的話。她擁有強大魔力這件事,就連完全沒有魔法師素養的我都察覺到了。隻要她有心,用一根指頭都能將我殺死,也可以給予這座王都毀滅性的打擊。但是,她並沒有這麽做」


    知道為什麽麽?菲奧娜如此詢問,雷神之子緩緩搖頭。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完全沒想過這麽做。實際上,我最初遇到她的時候,她已是骨瘦如柴。隻要她有心,搶奪陌生人的財物,從商店裏偷盜食物都是輕而易舉的。


    ——可是她,烏嘉沒有這麽做」


    「這能夠成為擔保她的安全性麽?」


    「——我相信她」


    菲奧娜視線轉向烏嘉,親切的撫摸她的腦袋。


    然後,緊緊握住烏嘉的手。


    這是讓烏嘉堅定自己在法庭上發言的決心。


    「這些看上去可怕的——、……實際上也很可怕就是了,不過這些人不會對烏嘉做任何事情,所以誠實的回答這些人的提問吧」


    烏嘉緊緊的凝視著菲奧娜的眼睛,「明白了」深深地點點頭。


    法官,雷神之子向烏嘉提問


    「你是魔族麽?」


    「烏嘉,魔族。和你們,不一樣的生物」


    「而且,你真的魔王之女麽」


    聞言,烏嘉準備脫掉衣服。本以為她可能對身為「女兒」的事情遭到懷疑而感到生氣,準備證明自己是「女的」,但似乎弄錯了。


    烏嘉隻露出了背部,展開漆黑的翅膀。


    「這是,烏嘉的翅膀,自豪。非常稀有。黑曜石之翼,不是誰都有。有的人,隻有烏嘉和媽媽」


    菲奧娜進行補充


    「剛才已經解釋過了,她背上的翅膀是魔族中也隻有王族才會長出的黑曜石之翼。她是高貴的血脈,也就是魔王之女這件事,有王立大學的教授以及象牙塔魔術師的權威保證」


    眾人的視線投向少女的後背。而這之中親眼目睹過黑曜石之翼的人,隻有沉睡的勇者,但不必借用那個男人的語言,這黑色的造型物已經在無言的主張這是黑曜石之翼。美到這種程度,充滿了說服力。


    古雷蒙的牙齒咬得咯吱作


    響,雷神之子誇張的點點頭。


    這是成人烏嘉是魔王女兒的證明。雖然情況值得開心,但老練的法冠沒有給菲奧娜高興的時間。


    「原來如此,這位少女的確是魔族之子,而且是魔王之女——不過,既然這一點明白了,就趕緊把衣服穿上吧。這裏可是神聖的法庭」


    轉眼一瞧便是一絲不掛的少女。這個風潮,隻能全力阻止。


    「雖然明白她——,烏嘉是魔王之女,但這位魔王之女為何造訪我薩雷尼亞地區?在各國姑且因為政治問題與通商問題,作為協商場所設立了類似大使館的設施,不過我等沒有接到那種機構任何的聯係哦」


    「當然。烏嘉是,偷偷跑出來的。瞞著媽媽。連四天王,都不知道」


    「……就是所謂的離家出走麽?」


    「離家出走」


    「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呢。在本王國未成年人離家出走是違反法律的,根據醒悟程度將送還到父母身邊。但是,魔族的女兒不在這項法律的約束範圍內呢」


    「太好了。被送還,非常困擾。實現不了,目的」


    「目的?」


    雷神之子此刻蹙眉。


    菲奧娜頓感不妙,也在幾乎同時做出了相同的表現。


    菲奧娜是本著讓烏嘉是魔王之女的事實得到承認而擬定的作戰。


    沒想到連來到薩雷尼亞的目的都會被質問,這一點完全失策了。


    「烏嘉來,為了殺掉爸爸」


    幾秒鍾後,烏嘉如此主張。菲奧娜看到了烏嘉受到『危險人物認定』的未來。


    但菲奧娜似乎也沒有占卜師的素養。


    而且還低估了烏嘉的聰慧。


    她具備能夠準確分辨怎樣的發言對自己、不,對菲奧娜不利,庭上應該怎樣說話的思考能力。


    「烏嘉,來到了,這個國家。薩雷尼亞,先進。很多很多,法律知識。這些,不論如何,想要學。想帶回故鄉,將這些」


    「把法律帶給魔族!?」


    法庭被震驚所吞沒。


    雖然從魔族的角度上來看這很失禮,但薩雷尼亞國民對魔族的印象,是「野蠻人」「殘忍」「不開化」「狡猾」的集合吧。還有人揶揄他們是唯獨軍事發達的「擬人怪物」。


    這樣的種族的孩子,而且還是魔王之女,竟然想學法律,這實在令人震驚。不過——


    「你是說,你是為了學習法律,並將法律帶回故鄉而來到這個國家的麽?」


    法官的這則發言,並沒有帶入「想盜取我國的政策麽?你這該死的間諜!」的意思,反倒懷著一種新鮮的驚奇與寬容。


    薩雷尼亞王國被稱為「法治國家」,這是這片大陸的所有居民共有的常識,但對此並不懷有多麽強烈的自豪感。至少薩雷尼亞以外的國民應該無法區分「人治國家」和「法治國家」吧。


    但是,住在薩雷尼亞的人,特別是司法界的人對於連國王權力都能作為法律文明化的國家製度充滿自豪。


    這正是所謂的『君主立憲製』。居住在薩雷尼亞的國民將這項製度視作至高無上的東西,進行活動,想將這個製度在許多國家推廣,而意想不到的國家竟然提出了這樣的申請,教人隻能倍感意外。


    「沒錯。非常棒,這個國家的法律。能防止,王侯貴族,失控。劃時代的政治製度。人民,不受欺壓,非常,有幹勁。生產力提高,國家也會變的富裕。不會想,發動戰爭」


    烏嘉這番話瞬間抓住了法庭上的法學家們的心。


    胸懷夢想的人,或許認識到能夠與魔族之間締結恒久性的和平。


    法官僅在一瞬間麵露喜色,又立刻收起表情,


    「來龍去脈老夫明白了。這位少女的處置日後就交由議會及國王陛下決定。老夫願承擔責任,許可這位少女出庭作證的申請」


    取回了平時的冷靜。他立刻理解了,審判中是不允許夾帶私情的。


    古雷蒙直到最後都沒有改變「這種事誰管他!這丫頭的目的與本次審判沒有任何關係!」的姿態。


    烏嘉作為證人得到認可之後,檢方間不容發的提出了休庭申請,這不出所料。


    古雷蒙用爭取到的短短十分鍾讓法庭的氣氛趨於正常。檢察院派出的菁英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古雷蒙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做了次深呼吸,重整旗鼓,開始問道


    「姑且承認她是魔王之女。可是,這位魔王之女為何出現在這裏?不會是為了學習法律來參觀學習的吧?」


    「這一點不必在意。這場審判結束之後,大可提出申請吧?」


    「有其師必有其徒麽。我討厭這個玩笑」


    古雷蒙檢察官似乎無心說笑逗趣。菲奧娜將話題拉回主線


    「參觀學習日後再說,當然,烏嘉是作為本案的重要證人傳喚而來的」


    「事到如今,還想提出怎樣的證言?魔族公主偷溜來留學,這和勇者人倫方麵的罪有何關係?」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已經在方才交給位的資料中記載了」


    菲奧娜說出特定的頁數,指示將資料翻到那個位置。


    「本王國確立證明親子關係的方法已經很久了,這在司法界人士之間應該是常識,所以在此不進行詳細說明,使用那個集魔法科學之精粹製造而成的測定儀進行調查的結果就是這個」


    「這裏的u是指名叫烏嘉的少女、麽……?」


    「正是」菲奧娜頷首。


    於是,問題在於他遺傳學上的父親這一欄所寫的字母a,對於這是指誰,古雷蒙檢察官似乎察覺到了。他在血緣上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也有幾十人,事到如今再多一個妹妹也應該無關痛癢。隻不過,如果那是魔王的女兒就要另當別論,而且他感到怒不可遏。


    「大家也應該立刻察覺到,烏嘉的父親正是勇者阿魯斯本人」


    法庭內一片嘩然。但是,這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接著喧嚷如洪水席卷而來。


    這也理所當然。那個勇者和魔王之間有女兒的事實,已經超過了轟動,達到了醜聞的地步。


    「法官!!這明顯是對國民,不,是對我等蓋亞斯人民的背叛!」檢察官的主張非常正確。


    可是,菲奧娜沒有支持這樣的意見,立刻反駁


    「當真如此麽?」


    「根據這份資料,勇者阿魯斯大人與魔王伊爾米娜,在首次對峙的瞬間便墜入愛河。換句話說,勇者和魔王的會談應該視作摻雜有個人感情」


    「會談中摻雜個人感情,有什麽不好?」


    「當然不好。這不是個人與個人的問題。是國家與國家之間,屬於大多數人民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夾帶私情,簡直豈有此理」


    「銅幣一百二十枚和檜木棍」


    「……?你在說什麽」


    檢察官不由納悶。不,他在懷疑菲奧娜的精神狀態,甚至投去了哀湣的眼神。可是,菲奧娜對此不以為然,得意洋洋的接著說道


    「這是在那場聖魔戰爭中,勇者阿魯斯從某位國王那裏得到的差旅費。順帶一提,當時旅店住一晚的價格應該是七八枚硬幣。而且,隻給了一根攻擊力不超過5的檜木棍,國王就下令討伐魔族了呢」


    「這種英雄傳的序章連幼兒都知道。如果責問金額多寡的問題可就沒道理了。當時的王並非對隻阿魯斯大人進行援助便可萬事大吉,還必須對其他所有無數的無名勇者進行援助。不可能隻給他特別的待遇」


    「沒錯,勇者阿魯斯的榮光,掩蓋了其他許許多多的勇者。這些勇者大多數壯誌未酬便已倒下,也有的在中途就逃離了吧。可是,大多數年輕人不惜賭上自己的生命保護人們


    ,至少為了讓後世延續下去而選擇倒向前方」


    「…………」


    「驅使那些無名勇者的動力是什麽?金錢麽?不是。對那位差旅費隻給一百二十枚銅幣的國王能夠期待什麽獎賞。那麽是出於使命感?當然有很多人是這樣,可是,每當我們打開當時的資料,每當我們去聽當時活下來的人講起故事,都會驚訝的發現,不論什麽時代,人的動力都是不變的」


    菲奧娜咬緊發幹的嘴唇,向拳頭注入力量,大聲說道


    「驅使當時年輕人的,是個人感情」


    菲奧娜將手中的資料扣在桌上,如同細細品味著每一字每一句一般,講述無名男人的故事


    「特雷伯特村的一位無名獵戶。在他前往森林狩獵的時候,村子遭受了魔族的襲擊,太太和孩子不幸受戮。他懷著個人感情,懷著複仇之心踏上了打倒魔族的旅程」


    「…………」


    「某王都的衛兵,質疑守護國王的衛兵穿著重裝備的甲胄,而年輕人隻輕裝上陣對抗魔族這件事,辭去公職踏上旅程」


    「…………」


    「激發某位蟄居在象牙塔中不分晝夜潛心研究的魔法師的動力,是剛出生的孩子。他一定不希望孩子成人之後看到那樣的世界吧」


    「…………」


    「他們是為了將魔族斬盡殺絕而踏上旅途的麽?當然,也有人懷著這樣的感情吧,但這樣的夢想家應該隻有一小部分。他們的目標是和平的世界,為了更早的結束戰爭而踏上旅途」


    「……這是狡辯」


    「……或許的確是狡辯。可是,當時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拚命生存的年輕人們,會對事情的過程,也就是魔王與勇者的私募之情,以及這種過程所產生的結果,也就是至今三百年太平盛世加以否定麽?當然,這個答案隻有生存在當時的人才能回答,至少我認為,勇者與魔王之間產生的少女,並非凶兆的使者,而是架向未來的橋梁」


    菲奧娜全部講完之後,留下一句「我講完了」,態度毅然的回到了座位上。這是沒有任何遺留,將一切想說的話全都主張出來的表情。


    為師的史蜜歐側目看了一眼弟子的身影,然後起身「法官,有一點需要補充」舉手示意。


    史蜜歐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在熒幕上放出某張照片。


    「剛才吾的弟子說烏嘉相當於三位本王國戰略級魔法師,但這種說法有誤。據說她的力量在四到五位之間,不過這是專家的目測,正確的數值請允許吾等日後以書麵形式提交。好了,讓吾等將這些假象的數值來還原一下吧……」


    史蜜歐說完,指向熒幕。


    「這樣估算至少相差十倍。雖然這將魔王之女烏嘉的魔力通過檢測所到的理論值進行還原並不正確,不過至少也有十倍,最糟糕有三十倍的戰鬥力差距」


    史蜜歐此時停了下來,環視會場進行總結


    「我想說的就是,從當時來看,討伐魔王是不可能的,如果勇者大人沒有讓魔王墜入愛河,現在就沒辦法進行這場漫長的審判了」


    「…………」


    法庭之內如寧靜的湖麵一般平靜,而其中某位少女的平靜值得專程描寫。


    她仿佛靈魂要從嘴裏跑出來一般茫然自失,在心中嘟嚷起來


    「昨天熬夜想好的演說,究竟有什麽意義啊……」


    2


    「準備三打香檳」


    這是自大法庭內某家電報局發給某家法律事務所的電報內容。


    當然,能夠滿足這篇文章的發送者的舌頭和鼻孔的香檳不可能是小酒館裏的貨色,而是從某大商人的自宅得到的善意的供應。


    然後宴席上所需要的不隻有酒,還有山珍海味。


    史蜜歐和菲奧娜一行得意洋洋的回到事務所的時候,大屋已經籠罩在刺激食欲的無限香氣之中。


    但享用這些東西的基本上是菲奧娜。


    「史蜜歐小姐基本不吃飯呢。難得梅普爾做了這麽好吃的料理」


    梅普爾為菲奧娜質樸的疑問做出簡潔的回答


    「因為主人是妖精族的大小姐」


    聽到這句話,菲奧娜才久違的回憶起史蜜歐的尖耳朵,思考妖精與人類的區別。


    菲奧娜側目看著隻將聊勝於無的蔬菜和蘑菇送入口的美女,向小鬆鼠一樣將食物塞滿嘴巴,重新向梅普爾講述今天的成果


    「唔呼唔唔呼嗯唔唔呶」


    「…………」


    「嗷唔嗷唔……咕嚕……抱歉,貧窮的本性改不了呢,對眼前的卡路裏之山實在欲罷不能。呃,今天的公審,真是不能再順利了呢」


    「這可真是再好不過了。菲奧娜小姐一定也十分活躍吧」


    梅普爾表情沒有變化,為菲奧娜感到高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屋內對菲奧娜評價最高的並不是她。


    這個人擺出一幅主張「吾隻是微醉」的表情,一邊粗暴地撫摸菲奧娜的腦袋,


    「對呀,全靠丫頭帶來一個好像暴食沙蠶一樣將料理夷平的小姑娘,今晚的美酒才能這麽美味呢」


    放出豪言大笑起來。


    順帶一提,正如她所說,烏嘉忘我的將料理放進嘴裏。


    「抱、抱歉,怪我管教不周……」


    烏嘉的食欲簡直脫離常軌。這勢頭就好像菲奧娜平時不給她飯吃似的。


    酒氣上了臉,史蜜歐不是以往的那個樣子,津津有味的將烏嘉的恐怖食欲當做下酒菜,喝著香檳。


    「怎麽,今晚的餐費加上今後一段時間的夥食費就能換來創世紀的審判的勝利,太劃算了哦」


    「咦?也就是說,烏嘉可以住我家了麽?」


    「包在吾身上。用這次的事情賣給宰相一個人情,這點小事輕鬆輕鬆」


    菲奧娜聽完這句話笑逐顏開,撲向烏嘉身邊將她抱住。


    「太好了,烏嘉,頭兒說可以暫時留在這裏了!可以盡情的去殺阿魯斯先生咯!」


    「真的麽!菲奧娜!烏嘉,開心。可以留在這裏了。可以在一起了。可以殺爸爸了!」


    雖然兩人滿口殺殺殺,台詞危險得無以複加,但至少使用這個台詞的少女沒有惡意。特別是暗淡金發的尾巴搖曳起來的少女,看上去隻是純粹的為烏嘉能夠殺阿魯斯而感到高興。


    可是,這裏最有良知的女仆似乎有些擔心。


    「這樣好麽?如果阿魯斯大人來這裏,會降下血雨呢」


    「什麽啊,別擔心。殺對魔族來說是愛的最大表現。父女相愛有什麽不好」


    「可是,這是主人說服菲奧娜小姐時用爛的梗呢」


    「…………反正那家夥是不死之身,出不了什麽大事」


    順帶一提,知道烏嘉曾在大屋潛伏的事,計劃讓菲奧娜與她相會的事,然後篤定菲奧娜會對她關懷備至的事,關於這些事情,史蜜歐沒有告訴菲奧娜。


    隻是興致索然的望著這對像姐妹一樣嬉戲的少女。


    「——呼啊,酒勁上來了,該睡覺了」


    史蜜歐拜謝過一瓶香檳之後,以妖精風貌的動作旋踝離去。


    「……趁這個機會,給吾將食物庫裏快到保質期的東西全部處理掉吧」


    這是史蜜歐離去之際留下的話,說不定是她內心中僅存的最後一點良心終於發現了。


    可是,事實上也多虧這句話,今晚的慶祝會似乎要持續到半夜。


    到了半夜,不久之前的喧鬧就像假的一樣寧靜,史蜜歐法律事務所恢複日常。


    這裏是史蜜歐·瑪利亞海爾這位法庭的魔女的根據地,同時也是守護法律之人的職場。


    菲奧娜如同將膨大的肚子塞進去一般在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之後,開始整理明天要提交的文件。


    這是向魔法係研究機關和王立大學委托的關於烏嘉的詳細數據,對菲奧娜等人來說猶如寶物一般至關重要的文件。


    深夜的辦公室裏,響起紙摩擦的聲音。


    「工作真熱心呢」


    「——既然這麽想,麻煩填滿加班費」


    「吾注重於提高員工的勞動環境。所以禁止加班。所以不會出加班費」


    「……這場官司開始之後,我就從沒有按時回過家」


    「與此同時,也尊重員工的自覺性呢。想工作的人自然不會怠慢工作——」


    史蜜歐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菲奧娜如同配合她的呼吸一般張開嘴


    「所以不出加班費」


    「所以不出加班費」


    盡管漂亮地重疊在了一起,但換來的東西既不是銀幣也不是銅幣,隻有些微的幽默以及苦笑。


    「……不過話說回來,丫頭這次的表現,超出了吾的期待哦」


    盡管有些難為情,菲奧娜還是坦率的低下頭,說了一句「非常感謝」。


    「今後也打算把你當牛做馬的用下去,雖然沒有加班費,不過明天要提交的資料就讓吾來代為整理吧」


    「咦……開玩笑的吧?」


    「蠢貨!!想要加班費還早一百年啊!!」


    「……不,我是說整理資料」


    「丫頭好沒禮貌。吾偶爾也是會萌生勞動欲望的」


    於是,史蜜歐從菲奧娜手中拿走了資料。


    「雖然這個理由很奇特,但畢竟這些資料是吾等的生命線。吾想最後再確認一次」


    「……果然隻靠烏嘉沒法一錘定音麽?」


    「吾等的確一口氣扭轉了形勢,但先不提法官,審判官們是向著反宰相派的。換而言之,是一幫無論如何也想將勇者定罪並流放的家夥」


    「也就是說,還遠遠不能大意呢」


    「也對。不過——」


    史蜜歐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將文件抖了抖。


    「如果明天在最終辯論上能將勇者的受賄罪消除的話,吾等的勝利便無法動搖。而且吾等有能將那些人的證言全部抹消的秘策,對吧?」


    史蜜歐如此說道,冰冷地笑了起來。從敵人的角度來看,這個笑容毛骨悚然,然而從同伴的角度來看,這個笑容十分可靠。


    「話又說回來,真虧你能注意到,在第三白龍日會開辦賭場呢」


    菲奧娜將文件上所寫的最重要的部分說了出來。


    「不要小看吾,丫頭。沒有吾不知道的事……盡管想這麽說,但得知第三白龍日的事情純屬偶然」


    「第三輪白龍起舞的日子,賭博之神曼祖基奇守護的日子。這一天,慢說王都,就連邊境的鄉村都允許大搖大擺的開賭場,是賭徒的慶典」


    「沒有酒館的掌櫃不會在賭場露臉。他從骨子就對賭博十分狂熱,可以說那家店也是專門以賭博的形式布置的。在黃金黎明亭工作的員工,和他賭博的同伴,全都給出了相同的證言」


    「在自己所知的範圍內,黃金黎明亭的老板在第三白龍日在賭場從來沒有缺席過」


    「對,當然,那天也有好幾人看到了老板的身影。然後,老板主張勇者暴露受賄也是在第三白龍日。換而言之,這裏產生了矛盾」


    「勇者大人一起去賭場的可能呢?」


    「那家夥在附近的賭場都欠了錢。所有的賭上都貼著“勇者與狗禁止入內”的紙條」


    菲奧娜「哇」又一次驚呼出來。


    「完美呢。這樣檢察官就無法對勇者大人的受賄罪立證了」


    「嗬嗬嗬,對吧」


    史蜜歐如此說道,嘴彎起來,不過菲奧娜混這歎息如此補充


    「所以要防止史蜜歐小姐又把文件弄丟呢」


    說完,菲奧娜從史蜜歐手中取走文件,將掉落的幾張文件從地上撿起來,整理在一起。


    「這些資料是我們的生命線。到明天早上為止由我來保管,請把金庫的鑰匙借我。另外,史蜜歐小姐有股酒臭味,請回自己的房間休息。說實話,史蜜歐小姐很礙事」


    菲奧娜斬釘截鐵的宣告道,將文件放進了信封,將醉鬼從聖神的工作地點趕了出去。


    史蜜歐以前喘著粗氣主張「文件不見是檢方的間諜搞的鬼!」,不過菲奧娜比起這種陰謀論,倒更害怕雇主那種大大咧咧的對待方式,把香檳撒到重要的文件上。


    3


    今晚,神聖的大法庭上的三位主角出現了。


    最開始出現的,是主宰這個空間的律法之裁定者,


    接著出現的,是沸騰起複仇之血的追查者,


    然後最後出現的,是生存了悠久歲月的森之精靈。


    三人各自浮現出三種表情。


    法官曆經滄桑而皺紋滿布的眉心,在今晚也不曾放鬆,


    本應被逼入劣勢的檢察官,鬥爭心沒有絲毫折損,


    從賭上自身命運的女律師身上能夠感受到無所畏懼的從容。


    或者說,這幅光景自審判開始之日起就沒有任何變化——


    這是從第一輪公審開始一直關注著這場彈劾審判動向的某司法界人士的觀察。


    這位司法界人士的觀察能力,銳利程度可謂名不虛傳,然而就算擁有猛禽一般的眼光,不能察覺到今晚造訪法庭的細微變化也無法構成威脅吧。


    這不隻是對他,或許也是對聚集在這個法庭的所有人所說的話。


    因為這個法庭中聚集著如恒星般閃耀的人物,留意旋轉在他們周圍甚至無法稱作行星的小人物毫無意義。


    可是這個法庭上唯一的,斷然必須去留意人物十分悠然。


    她如平時一般翹著腳,將修長的腿的漂亮的曲線美暴露於眾目之下,卻表現得毫不在意。


    擺出這樣的態度並非針對眾人的視線。


    而是針對在她身旁準備的椅子沒有任何人落座這件事。


    在那裏,本應該有位像小動物一般的少女一邊在意裙子的長度一邊坐下才對,可在法官宣布開庭之後,檢察官開始執拗的追擊之後,這張椅子的主人依舊沒有出現。


    不過,史蜜歐·瑪利亞海爾一邊猶如麵對遙遠的世界一般聽著檢察官最後的掙紮,一邊思考昨夜發生的事。


    史蜜歐·瑪利亞海爾的家兼工作地點位於王都大街臨街的一流地段。


    有了這幢采用古代魔法文明時代的建築樣式建造的氣派建築,建在旁邊的某國大使館看起來就像簡易的公寓。


    它理所當然一般吸引市民們的耳目,更格外吸引心術不正的市民,也就是出入罪犯公會的不法之徒。


    史蜜歐比這幢建築更加引人注目地,


    「哦、謔、謔,怎麽樣,這個瑪提烏斯朝代的壺?價值堪比小國的國家預算哦。是從某國的王子那裏搶來的」


    將報社記者招進來,以暴發戶一般的舉止,


    雖然不是對新婚夫婦,


    「小偷先生,歡迎」(注:指abc的脫口秀節目《新婚さんいらっしゃい》)


    但會公開講出這樣的話。


    可令人意外的是,這幢可以稱之為小型美術館的大屋,卻從沒有賊人闖入過。


    「當然啦。闖入那個性格惡劣的妖精家行竊,最後連靈魂都會被她變成債券賣掉」


    如果想要判斷這番話是事實還是玩笑,在確認之前,麵前首先就會豎起一堵高牆。


    所謂有錢人,都害怕自己的財產遭受損失。這一點,不論生活在現代的人還是古代魔法王國的人都是一樣的吧。對幾百年前的暴富完全看不開的這個大屋的


    初代房主,更是在大屋的角角落落布下了俗稱「盜賊殺手」的陷阱。


    甚至得到了傳說中的怪盜


    「與其潛入那個魔宮,還不如去國王的寢宮偷銀工藝品」


    的評價,在最先告知盜賊工會門徒的「絕對不能嚐試的地點清單」中位居上位。


    所以能從這幢大屋裏將那幾張紙——也就是將作為審判證據的文件偷出去的人,在理論上不可能存在。


    不可能有人能夠潛入這種在業界惡名昭彰的大屋。


    既然如此,與優先為這個高級住宅街設立的路燈的搖曳燈光相呼應一般搖晃的人影是怎麽回事?


    沒人看到這個人影是誰。


    在這萬籟俱寂的時間裏,稱之為沒有一絲聲音也不算誇張。


    人影猶如連聲音都遺忘在了白晝世界中一般,在柱子的陰影後麵移動,毫不猶豫的潛入連盜賊工會都聞風喪膽的伏魔殿。


    人影堂堂正正的從正門走進去。


    這份過人的膽識以及將傳說中的報警係統完全突破的技術,讓人聯想到稀世的盜賊。


    史蜜歐·瑪利亞海爾的意識回到審判中。


    不知不覺間,檢察官最後的抵抗似乎結束了。


    明明被逼得走投無路,卻看得出他有一股源頭不明的奇妙自信。


    他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昨天有賊潛入史蜜歐的家,奪走了可以成為王牌的證據這件事。


    ——或者說。


    史蜜歐輕輕搖頭,加以否定。


    現在沒空去想多餘的事情。


    現在隻能一邊爭取時間,一邊等待值得信賴的女仆出現在法庭上。


    史蜜歐今天第二次向法官進言休庭,得到認可之後,她自己走向了商店。


    果然這種時候少了那個隨從一樣的丫頭就是不方便。


    「……真是的,現在不能用支票是怎麽回事啊」


    史蜜歐猶豫要不要對著商店的老婆婆狠狠抱怨一通,但在粗暴的接過草莓牛奶之後也不再有那種心情,潤起喉嚨。


    「……可惡,真倒黴」


    史蜜歐喝完瓶子,同時嘟嚷起來。


    倒黴應該是指昨從昨晚開始所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吧。


    又或者是指草莓牛奶的蓋子背麵寫著「謝謝惠顧」麽。


    可能兩者皆有,不過這位女律師就算表現出不高興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焦躁,這應該與她的評價密不可分吧。不過讓那位討厭史蜜歐的人評價,應該會說史蜜歐的這個方麵不可愛吧……


    隻見史蜜歐的一縷希望,梅普爾氣喘籲籲的出現在了視線中。


    她對主人不曾一次省略過低頭行禮,然而這樣的狀況下,也難免會缺乏平時的優雅。


    「就是說,失敗了麽」


    史蜜歐不是炫耀自己的預知能力,也不是責備任務失敗的梅普爾,隻是淡然的陳述。


    聽到這句話,梅普爾更加慚愧的低下頭,史蜜歐更加索然的問道


    「不必顧慮,還有更不利的因素麽」


    雖然有些不謹慎,但事實正是如此。少了證據文件,剩下的隻有證人了。至少在勇者做出問題發言的晚上,能夠證明酒場老板人在賭場的話,勇者的受賄瀆職罪就能獲免了。


    如果沒有文件就沒辦法在科學上證明勇者和魔王的戰力比,但勇者拯救了這個世界的事實是無法動搖的,應該能夠免於被判流放的事態。


    判決恐怕會附加


    「勇者在這數百年間的行為實在不能算英雄的楷模,不過數百年前對我等蓋亞斯人民所造就的福祉無可估量,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國家,我們不能做出恩將仇報的行為」


    這樣的注釋判決無罪。


    當然,事先通過司法交易也會令其加上『自動』離國的無形條文吧。


    這是被譽為法庭的魔女,被譽為勝率99%的女人的史蜜歐極不願得到的結果。在完勝就在眼前的情況下進行這種交易,與輸無異。


    「好吧,快點說。總之就讓討厭的事情早點消化完,吾還想喝汝的香茶呢」


    「那我說了……」


    盡管史蜜歐向很少如此支支吾吾的梅普爾下達了這樣的指示,但從梅普爾淺色的雙唇間吐出的情報,是昨天不間斷的一連串惡報中特別惡劣、陰冷、不想聽到的。


    「……這個情報沒有訂正的餘地?」


    「這是從可靠的情報商那裏得到的情報。之後還從非單一的渠道取得了憑證,不會有錯」


    「……將不正經的父親當成仇人一樣憎恨,連同僚送的生日蛋糕都不去嚐上一口的老頑固」


    「所以這是一個盲點。他不接受我們的收買,所以取而代之,我們確信他至少能夠會進行公正的判斷,可是……」


    「算了,這一點吾也同罪」


    「可是,這樣一來……」


    「吾也同罪,說了同罪就是同罪。對你施以責罰的話,也不得不對吾自身進行責罰。吾可不是受虐狂,這種事還是免了」


    史蜜歐扔下這句話,製止繼續議論下去,開始冷靜的向梅普爾指示詢問證人的步驟。


    實際上,焦躁和混亂等審判不需要的要素,不會一絲一毫的存在於史蜜歐的精神之中。


    這個證據讓史蜜腦內大半,被明天報紙出刊之後,自己99.9%的勝率還能否維持的計算所填滿。


    沒錯,可憐的女仆帶來的情報將史蜜歐的算計擾亂到了這個地步。


    被譽為詮釋清正廉潔的鋼之寫照的法官閣下不是雷神之子,而是勇者之子的,這一事實。


    4


    昨晚,重要證據文件籍某人之手被盜走了。


    相信會堅持中立的法官又節外生枝。


    本來接下來已經不可能逆轉了,應該趕快開始著手聽判後夜逃的準備,不過女妖精不開心的臉隻是變得更加麵無表情,並非喪失戰意。


    不,或許以她的特點,被逼到劣勢之後,越是走投無路反而越能激發她的鬥誌。


    「好,決定了。證據可以放棄了」


    而且,堅決果斷或許也是這位女妖精的構成要素之一。


    「這樣好麽?」


    「沒什麽好不好的,正因為沒有所以無可奈何。隻不過,就算不提交證據,也會按照預定詢問證人。或許證言的可信度會打折扣,而對方也沒有明確的證據,所以是五五開」


    「……五五開……真的是麽?」


    「……吐槽這裏麽。的確不是五五開呢。雷神閣下在法律學校當教授的時候指導過古雷蒙,而且兩人是以師徒相稱的關係,現在兩人仍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法官閣下家境貧困,經過苦心研讀方才得以進入法律學校。雖然本家原本很富裕,但是身為女婿的救國勇者大人在他的那一代敗掉了半數家財,拋棄家人離開了,於是就家道中落了」


    「既然如此,自然沒有絲毫理由去愛那個血緣上的父親呢。的確沒有五五開,但既然不存在三七開這個詞,就讓它變成五五開好了」


    忠實的女仆,腦中直觀的浮現出的是「十有八九」,但沒有進行訂正,轉向與證人們之間的協商。


    可是走出幾步之後才想到一般轉過身去,詢問主人


    「雖然沒有掌握證據文件的所在,但了解要找的女孩的所在地點了。要將她弄過來麽?」


    「雖然也想將那丫頭和證據材料製備好……可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麽文件已經化為灰燼了吧……不,不需要綁她的人」


    史蜜歐斬釘截鐵的說道,然後背了過去,走向商店尋求第二份草莓牛奶。


    在路上,她少有的走近衛兵駐守的地方,僅僅核實了審判所通的行許可名


    單中確實記載著某個女孩的名字。


    衛兵因女神的到來感到緊張,大吃一驚,但最吃驚的還是史蜜歐自己吧。


    「事已至此,吾還在期待什麽?」


    她用無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獨白,但這些的話真的無法傳達給任何人麽。


    曾經轟動王都的稀世大盜鷹眼斯勒因都會對這個大屋望而怯步。


    在這個大屋的各處都設置著名為盜賊殺手的裝置,而且居住在這裏的主人,是曾被魔族的貴族稱作「錯生為妖精的丫頭」的剛毅之人。


    所以會非法入侵這個大屋的人,應該不會存在,然而在明月之下晃動的影子,踩著絲毫沒有這種感覺的腳步完成了入侵。


    那麽,這個人影是鷹眼斯勒因再訪麽?


    非也。


    鷹眼斯勒因不會選擇這種被月光支配的夜晚。


    那麽是仗著蠻勇而不知恐懼的無名盜賊麽?


    非也。


    在月光下搖曳的人影,看上去充滿幻惑一般令人眼花,但這並非其人有意為之。


    人影是靠著連新手盜賊都談不上的蹣跚腳步完成的入侵。


    她並沒有鷹眼斯勒因那般開鎖絕技傍身。毋寧以那無限遲鈍的動作在前往目標房間的路上因為一些地方的高度落差跌倒過五次,不經意將手伸向照明開關三次,虧她能在安保裝置觸發之前進入大屋。她的水準就是門外漢,這一點顯而易見。


    不過——


    就是這位任誰都瞧不上眼的少女,成功入侵了有史以來從未有賊接近過的大屋中樞部分。


    「…………」


    盜賊自當不論,就算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進入金庫之後也不可能空手而歸。


    她有明確的目的,然後她明白,不論如何也要達成這個目的。


    她用慣用手按下設置在金庫門上的石板的文字。


    「文字三十六種,密碼十二位」


    有數以萬計,不,數以億計的組合,去算這個真是太蠢了。


    如果去嚐試幾億種組合,連妖精的壽命都會耗盡吧。


    隻不過,她別說一字不錯,甚至沒有絲毫停滯地輸完密碼,打開了通往金庫的門。


    在那裏——


    展開的是一片黃金鄉。


    古今內外的名品,古代魔法文明時代的遺物。這是令商人、盜賊、藝術家、研究者,各自都將喜不自勝,將全身的水分都轉化為唾液的大量的珍寶。少女明白,隻要賣掉其中任何一件,身為庶民一生都將衣食無憂,可是少女對這些不屑一顧,將手伸向了安放在書架最跟前的信封。


    這份資料是將在明天的勇者彈劾審判中提交的重要文件。


    是顯示當時的勇者與魔王戰力比的實驗數據,是能夠左右審判勝敗的最重要的底牌。


    相反,一旦失去,史蜜歐·瑪利亞海爾事務所,不,勇者阿魯斯將被逼入困境。


    至少能夠讓他不再踏入這片薩雷尼亞的土地吧。


    「……隻要銷毀這份資料就行了」


    少女如此獨白,將手伸向了信封,但是她纖細的手臂沒能來得及完全伸出去。


    「嘶唰」


    事到如今,這幢大屋的安保裝置「盜賊殺手」終於啟動了。


    沉睡於百年前的矮人族絞盡腦汁設計出來的陷阱,曆經數百年的現在,以冷血無情的動作,守護了雇主的寶物。


    「嘶啪!吼……劈嚇!」


    曆經數百年卻不見一絲鏽跡的杜蘭塔斯鋼製的大鐮刀,無情地揮落,將少女的手臂切落,讓她成為無法再次行竊的身體。


    ——本應如此才對。


    但是,少女的雙臂實際上仍牢牢地連在胴體上。


    地板上沒有一滴血,甚至沒有一根頭發。


    但是,少女不由發出幾近嗚咽的聲音。


    「——你知道……是全都知道,卻放任我的麽……?」


    回答少女這句話的,是從剛才起一直在少女背後發出效果音的女妖精。


    「吾知道什麽?吾的美麗天下第一的事實麽?」


    「……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是勇者的女兒這件事吧!」


    如此叫喊的少女緩緩轉過身去,專注的盯著女妖精的,不,雇主的臉。


    昏暗的金庫中,常人看少女的輪廓一定很朦朧吧。


    但不知這對誰來說算是幸福,妖精是擁有強大夜視能力的種族。


    就算隻有微弱的光,也能如感光紙一般將賊人臉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


    而況賊人還是她的知己,她的部下,如今甚至不需要張開雙眼便能回憶起來少女的臉。


    沒錯,潛入大屋,企圖拿走文件的不是別人,正是菲奧娜本人。


    事到如今沒有再問「為什麽?」。確切的動機正如她說的那樣。


    但即便如此,史蜜歐仍不得不問。


    「就那麽恨汝的父親麽?」


    「……恨。我恨。當然恨」


    「為什麽」


    「因為爸爸拋棄了我們。他明明說過會回來看我,卻是在撒謊——」


    菲奧娜說到這裏停頓了,誇張的搖了搖頭。


    「不,不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的事根本就無所謂。爸爸就算不回來,我還有媽媽,還有弟弟妹妹們」


    「那麽,為什麽無法原諒他?」


    「……是爸爸殺的」


    「殺了誰?」


    「……忒羅姐……殺了忒羅姐的,是爸爸。如果沒有爸爸,忒羅姐明明就不會死了,明明就不用受那種苦了!」


    「所以汝處理掉文件,是想放逐阿魯斯大人呢。怎麽能夠因為個人的恨而出賣委托人呢」


    「不,並沒有出賣」


    「你和你哥哥,也就是古雷蒙已經串通了吧。然後約定的報酬,大概就是幫你償還欠款,並在之後為你提供方便吧」


    「…………」


    「沉默自古以來都是“是”呢」


    「那個人的確向我許諾過,可我沒有答應。因為要做出不正當的行為,我會放棄律師這個職業。但請不要擔心。錢我會用一切方式償還的」


    在此,她下定悲壯的決心。她會如文字所述,用一切方式償還欠款吧。哪怕是墜入賣春的境地也不會有一絲後悔吧。


    但史蜜歐想聽到的不是這種話。


    史蜜歐或許心如刀絞,十分混亂。但說出口的話,卻比任何人都要冷靜,平淡。


    「是麽,正直的汝一諾千金呢。不過啊,小丫頭,不要小看吾。吾想問的不是這種事情。你對父親的恨?要出賣證據?這些事情已經無所謂了」


    「別、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割斷脖子而死,沾滿血的文件是不能提交的吧」


    「無妨。不,並不是指汝割斷脖子。是指文件。那種東西已經無所謂了。所以,汝隻用回答吾一個問題」


    菲奧娜的手像初生的小鹿一般顫抖著,盡管史蜜歐原本就知道她沒有帶刀,但還是沒有碰她,虛心的提出問題。


    史蜜歐隻是純粹的想要確認。


    所以她故意為了放菲奧娜逃跑將走道空出來,一邊跬步讓開退路,一邊向少女呢喃


    「汝來事務所的那一天,在吾麵前連珠炮般的斥責,是為了就職而信口雌黃麽?」


    聽到這句話,盡管隻有短短一瞬間,但少女的動作確實停了下來。


    但僅此而已。


    神首先讓語言得以發明,但如妖精之女的語言,似乎無法觸碰受傷少女的心底。


    5


    那是一個出光明媚的午後。


    在這一天,人類、不,妖精完全提不起勁去工作,這是非常少有


    的尋常之事,所以這一天也將放在床頭讀到一半的奇怪小說拿進了辦公室,無視文件堆成的山。


    忠實的女仆梅普爾對主人自甘墮落的地方同樣尊敬,不含任何諷刺,客氣地提出建議


    「收個徒弟如何?」


    「徒弟?」


    這並非令人意外的詞匯。既然身在這個世界,這個詞就會說出幾萬次。


    但史蜜歐聽到這個詞,就好像聽到了其他世界的語言。


    「說起來,幾年前收過一個丫頭呢」


    「是尤潔妮小姐呢,不知是否安好」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明明是一位很有能力工作者,為什麽會被解雇呢」


    「為什麽呢?……啊,想起來了」


    史蜜歐回溯當時的情景,眉心扭曲,回憶起她當時所坐的位置。


    一位一邊輕輕錘著肩膀,


    「哎,好酸啊」


    一邊歎著氣的妙齡女郎當時正坐在那裏。


    麵對如今已不存在的幻影,史蜜歐的拳頭微微顫抖。


    「這樣的解雇不正當吧?」


    「蠢、蠢貨!那家夥每天在吾麵前吐出那樣的台詞,一邊將下垂的乳袋貼在桌子上,一邊說所長肩膀不酸好羨慕這種話哦?吾連撫慰金都沒有要,還給了她退職費,吾有何道理要受責備」


    史蜜歐為自己這樣辯護,但梅普爾什麽也沒說,將文件放在了史蜜歐麵前。


    「……吾今天可不幹活哦。吾要將這本無聊的渣小說讀完,把本撈回來」


    「這些簡曆,是能夠減為您輕工作負擔的候補生」


    「吾說過不收徒。太麻煩了啊,而且也沒有人能跟得上吾的水準」


    梅普爾「別這麽說」打開簡曆。


    「第一位是歐萊翁家的大小姐。在南部的法律學校以首席畢業。這一位有艾梅裏希教授的推薦信。最後這位——」


    史蜜歐打斷梅普爾的動作,拿起簡曆。


    「您中意麽?似乎是在首都管區的法律學校以第二位的成績畢業的奇才。似乎跳級過很多次哦」


    梅普爾正確的陳述少女的簡曆,但沒有傳進主人的尖耳朵裏。


    史蜜歐凝視著貼在簡曆上的照片,不時的將簡曆傾斜,對著太陽讓陽光穿透,低喃起來。


    「怎麽了?」


    「……不,可是……總覺得很眼熟」


    「是您認識的人麽?」


    「不,就是不認識才覺得奇怪。不過,的確很眼熟。是不是有前科?」


    「真是位可愛的罪犯呢」


    「不,不是的,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在這個王都裏見過。是更加不同的地方……」


    即便史蜜歐擁有能夠搜索過去龐大信息的腦細胞,要將十多年前遇見的少女名字和臉對上,依舊需要明確的提示。


    而若無其事將關鍵信息交給她的,正是她忠實的女仆。


    「雖然能力不是很突出,但幹勁超過常人一倍。而且胸圍也符合主人的意向」


    「挺看好她的嘛,梅普爾」


    「是,因為她是主人前幾天吩咐我去找的少女。就是可能成為那個勇者彈劾審判的關鍵的人物」


    「什!?這家夥!?」


    史蜜歐感到認可的同時,嘴角微微舒緩。


    記憶層受到刺激,因為她將當時的事情完全想了起來。


    史蜜歐「——那丫頭已經長這麽大了麽。不過,某部分還是和以前一樣呢」話裏不由帶著自嘲的感覺,回憶起在手掌中攤開的銅幣的觸感。


    所謂人生,就是在有意識或無意識下不斷進行無數二選一的單純作業。


    這是某位知名賢者所留下的話。


    雖然也有人理解並同意這番話,但也會有人懷疑這會不會有些太極端而加以否定吧。


    該不該給從早上工作到晚上才回來的母親看幼年學校的學費催繳通知書呢?


    應該接受國王陛下的恩寵,去上法律學校麽?還是應該留在村子裏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弟弟妹妹們?


    應該拜入賺錢的律師事務所門下麽?還是該立誌成為兒時夢想中的律師呢?


    人生的轉型期,重要的場合,人類夾在選項之中,漸漸單純化。


    那個時候也是一樣。


    「我是你的哥哥」


    從陰影處突然出現,拉住菲奧娜手臂的男人,突然強逼菲奧娜做出二選一。


    要尖叫麽?要踢他要害麽?都不是。


    是要不要向老爸報仇。


    諷刺的是,古雷蒙和父親很像。


    不單是相貌,連性格也特別像。


    強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單刀直入逼別人進行二選一,真不愧身上流著那家夥的血。


    「怎麽樣,要不要一起把那個臭老爸放逐到國外去?我有秘策。而這需要你的幫助」


    「你當然會同意吧?」古雷蒙當然沒有這樣補充,他做夢也沒想到菲奧娜會搖頭。


    他簡直和父親一模一樣。


    所以菲奧娜告訴古雷蒙「給我三天,我需要時間」之後,兩天之後便前往了他的家,傳達了協助計劃的想法。


    古雷蒙歡天喜地,而菲奧娜即便此時,仍舊被強迫著進行二選一。


    「哥哥,一起加油吧」


    應該撲入他的懷中麽。


    還是——


    古雷蒙說出的計劃非常單純。


    「總之,你將瑪利亞海爾法律事務所的情報泄露給我就可以了」


    「這樣就夠了麽?還以為會讓我放火或者盜取文件呢」


    「怎麽會」古雷蒙小題大做的搖搖頭。


    「那麽做的話,豈不是變成和臭老爸一樣的野蠻人了。不過關鍵時刻還是得讓你把文件拿出來的,但希望你不要做出太引人注目的行動。畢竟那個女人絕非泛泛之輩,你的身世或許會被她察覺到」


    古雷蒙「就目前來說的話呢」補充道,露出潔白的牙齒。


    「明天,宰相閣下應該會來訪你們的事務所」


    「不是使者,而是本人麽?」


    「似乎是的,那個女人和宰相似乎是老交情了。母狐狸和老狐狸,很合適的搭檔呢。不過,問題不在這裏。宰相之所以來訪那家事務所,應該是勇者彈劾審判正式開審日期已經決定了吧」


    「也就是說,勇者最近會來我們事務所呢」


    「就是這樣。如果那個男人看到你注意到你是他的女兒,那麽這個計劃就要泡湯了。裝病也沒關係,那一天能不能請假?」


    答案是「不能」。


    雇主史蜜歐·瑪利亞海爾的詞典中沒有病假這個詞。


    雖然她如嚼黃蓮,勉為其難的承認有帶薪休假,但法律上須連續工作半年以上才能獲得。


    如果胡亂逃竄的話,必定會惹她懷疑。


    「是、是麽,那就隻能去見那個男人了呢……」


    古雷蒙的聲音有些失落,但菲奧娜隻覺得這是杞人憂天。


    「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這是父親闊別數年重逢之後所說的話。


    菲奧娜多少有些他的麵影,然後賭上身為女性的發展可能,應該能夠掌握要素,必定能輕易判斷出來。但菲奧娜篤定勇者不會察覺到菲奧娜的真實身份。


    所以菲奧娜明明沒有必要,卻在自我介紹中,加上了自己出身的村子。


    能注意到就試試看吧!


    倒是注意到啊,爸爸……


    現在想來,當時可能的確懷有這樣的感情。


    但是那個人從很久以前開始,讓女兒失望就是出了名的。


    勇者直


    到最後也隻將菲奧娜認作了一位見習律師。


    說起來——


    帶著這樣的前置詞,菲奧娜向古雷蒙提出的問題極為自然。


    「你問過,在我背後撐腰的大人物是誰?」


    這句台詞在菲奧娜和古雷蒙進行過幾次密談後,已經不知提過多少次了,可同父異母的哥哥自然沒有告訴她。


    菲奧娜自顧自的將這件事解釋為古雷蒙在認定她是值得信任的人之後才會挑明,而且菲奧娜其實不是特別想知道,所以不怎麽想問,看來哥哥是忍不住想說了。


    「在柯爾賽亞地區選拔出來的某位重鎮議員,曆任對約倫、阿斯特裏亞等重要國家的外交官,是得到國王深厚信任的檢察院外部查閱委員長」


    由於隻記了頭銜,一張張錚錚麵孔幾乎要將菲奧娜在學生時代帶進腦子裏的判例集衝淡,其中最讓菲奧娜感興趣的,就是這幾周之間幾乎連日瞻仰的魁梧男人。


    「沒想到,以公正嚴明著稱的法官閣下竟然會為議會派服務」


    「不敢相信麽?」


    「不敢相信。因為雷神之子這個綽號,威名不僅僅在薩雷尼亞,甚至遠揚國外諸國」


    「正是。不過,你不是也不知道那位雷神之子是勇者之子吧。所以他會舍棄自己的信條,選擇與我們並肩作戰也不足為奇。人類內心的最深處,不是神是看不到的」


    「……雷神之子是我哥哥」


    雖然年齡差距不能算哥哥,已經到了祖父的程度,但得知這一事實令她不可思議地湧上一股親近感。


    順帶一提,在這次勾結劇上演之前,兩位兄弟之間進行了一出這樣的喜劇。


    這是聽聞勇者彈劾審判的消息,古雷蒙將這個情報傳遞給他的恩師,也是他的哥哥雷神之子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


    「將令尊逐出這個國家的機會終於到來了」


    雷神之子讓氣喘籲籲的年輕弟弟喝水,表情不帶一絲變化地如此回答


    「令尊於本國所不容」


    兩人都斷然決口不提「我父親」。


    菲奧娜覺得,擁有雷神之子綽號的魁梧男人和檢察院的菁英,都有些孩子氣的地方呢,她還覺得,可能正因如此,憎恨才會根深蒂固。


    菲奧娜事不關己一般對勇者感到同情。


    菲奧娜之後也配合著審判的推進,與古雷蒙進行密會。


    王都郊外的廢屋。


    人跡罕至的公園。


    旅店的休息室。


    鎮上的快餐店。


    最開始有某種密探小說裏的感覺,然後漸漸地開始馬虎,最後便幹脆在彼此的工作地點附近進行對話。


    他這種地方也和爸爸一模一樣,不過菲奧娜沒有言明。


    而且深受感染的菲奧娜,果然也流著相同的血。


    不過,這樣的幾次碰麵,做了些壞事之後,雖然還不會喊他「哥哥」,但多少湧現了一些類似的感情。


    「古雷蒙先生為什麽要當檢察官呢」


    「我想製裁惡棍」


    古雷蒙回答的十分清爽。


    「可是,檢察官是公職吧?如果你是勇者之子這件事暴露的話,豈不是很糟糕麽?」


    「不會暴露的。我已經將過去完全封印了。我的故鄉也沒有親人,出生的家也已經燒掉了。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哦」


    不過,我們家很窮,所以本來就沒有照照片呢。他不禁笑了起來。


    我們家也是哦。菲奧娜也笑了起來,可是古雷蒙打斷了她的笑聲。


    因為,他提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


    不,按照話題的走向,這應該極為自然的,始料未及的是,菲奧娜竟然對這個問題答不上來。


    「話說,你為什麽想當律師呢?」


    如果是在幾個月前,菲奧娜應該能夠流暢的說出來吧。


    就像古雷蒙一樣,


    「我想幫助等待法律援助的人們」


    應該這樣回答才對。


    但是,現在說出這種話真的好麽?


    雖說有忒羅姐的仇,雖說要向拋棄自己和弟弟妹妹的男人複仇,菲奧娜準備去做的事依舊違背了那天的誓言。


    假設審判結束,漂亮的遂了心願,菲奧娜還能保持立誌成為律師時的心情麽?


    麵對詫異的古雷蒙,菲奧娜,


    「嘿嘿,說到律師,不是僅次於醫生的賺錢職業麽。就是為了這個哦」


    用手指做了個金幣的形狀,開了個玩笑。


    古雷蒙似乎理解了,但菲奧娜無法接受。


    自從菲奧娜成為見習律師以來,發覺欺騙別人出乎意料的簡單。


    但菲奧娜察覺到了,即便置身這樣的世界,要欺騙自己也是不可能的。


    與古雷蒙告別之後,菲奧娜直接走向了自己那個破爛公寓的家。


    在路上,她不得不反思。


    自己為了什麽而成為了律師。


    為什麽想成為律師。


    菲奧娜隻要想一想就能知道,自己從小便立誌成為律師。


    記得從記事的時候開始,自己就向周圍宣稱要成為律師。


    記得和附近的孩子們玩過家家的時候,她也沒有扮演媽媽或者女兒,而是扮演向爸爸討要撫慰金的律師。


    記得沉浸在村長家的書庫中,拚命地閱讀內容晦澀的書。


    記得在幼年學校的最後一年,在決定出路的表格中,除了第一誌願什麽也沒寫。


    可唯獨成為契機的那段插曲,不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奇怪,我究竟為什麽想要成為律師呢?」


    菲奧娜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時,淚水不住的流下來。


    6


    「那麽,主人在十幾年前就和菲奧娜小姐相遇過麽?」


    「相遇?遣詞要正確。那並不是那麽高尚的東西。如果在日記上要將件事列作標題的話,『遭遇』這個詞才適當哦」


    史蜜歐抱怨之後,依托著髒兮兮的銅幣和殘留著當時麵影的少女的照片,讓記憶回放。


    ——從王都出發,連續乘坐兩天汽車,又坐了一天馬車,在途中享受著在王都斷然無法看到的自然風光。


    不如說,隻有這件事可做。猶如活版印刷的山林與麥田連綿不絕,就連在風景中玩找茬的心情都提不起來,隻能無聊地任時光流逝。


    在忍受著這樣的痛苦的一天裏,史蜜歐感覺自己的腳底久違的接觸到了土地。


    她有種懷念的感覺。在記憶中,兒時的每一天都充斥著這樣的感覺。


    但是打算在王都住下之後,這樣的感覺睽違已久。她回憶起了飛奔出森林,頭一次來到鎮上的時候。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那麽新鮮,第一次踩到石板地麵的感覺讓她翩翩起舞,在那裏歡鬧了一個小時。


    「——哼,吾還年輕呢」


    史蜜歐自然而然的說出這樣的台詞,連忙搖搖頭。


    「吾、吾可沒上年紀哦」


    不是對任何人辯解,隻是在心中如此叫喊,接著走向了那個村長的家。


    村長的家十分簡陋。當然,因為是村長的家,所以比周圍的民宅多少要氣派一些,但感覺這隻是在炫耀傳統價值上的寬敞,性能和宜居度甚至不如王都的集合住宅。


    「畢竟鄉下的村長就是這個樣子呢」


    史蜜歐當著本人的麵作出冒昧的評價後,將話題轉入工作。


    「看上去就是個貧寒的小村子。這種情況,連吾的委托費都出不了呢」


    「不!沒有這種事!現在就從全村進行征收。讓富裕的家庭相應的,貧窮的家庭力所能及地提供協助


    。瑪利亞海爾大人不論如何也要接受這項委托,如果無法勝訴,不論走那條路,這個馬南瑪村都會完蛋的——」


    「喔,是麽,那就給吾趕快把這些收集起來的臭錢返還給村裏的人」


    村長的表情就好像大白天看到幽靈一般。


    「可、可是,難得全村同意收集起來的……恕我失禮,瑪利亞海爾大人會根據報酬的多少決定是否接受委托。實在不敢奢求能夠無償為我等辯護。難道說,我們村沒有勝算,您要拋棄我們麽?」


    村長「唯獨這種情況,請放過我吧」向史蜜歐哭訴,而史蜜歐扔下一句話


    「白癡,誰說不接了。這是吾戰術的一環」


    「這是、戰術?」


    史蜜歐向木訥的村長進行說明


    「集體對企業進行訴訟,最重要的就是團結。對方的律師首先會想方設法分裂吾等,或威逼,或利誘村中有分量有權利的人投靠他們」


    「我、我沒有」


    「那麽,汝能斷言全村的人都是如此?汝等之中,也有經濟十分拮據的人吧,也有無條件認定係著領帶的城裏人比較高貴而卑躬屈膝的人吧」


    村長的表情暗淡起來。他似乎心中有數。


    「豈能忍受官司打到一半有人倒戈。所以要趁現在進行布局」


    「怎、怎麽辦?」


    「汝雖然是個若軟的村長,但是能甘願化作魔鬼從每個家庭征收錢財。村民為了村子懷著斷腸之痛拿出僅有的積蓄。然後依照約定,美少女律師來到了村子,並即刻宣言


    吾將分文不取。吾來到這個村莊,乃為解救困難的村民,讓剝削村民的黑心靈藥會社得到應有之懲罰!


    做出這番宣言的吾就會成為全村的女神。村民們能夠團結一致,對意圖投靠企業的人造成牽製」


    村長聞言,「噢噢!」驚呼著拍了幾下厚實的雙手。


    「您的才能果真名不虛傳。然而與傳聞中不同,竟然懷著如此強烈的正義感。我將在明天帶上貢品前往神殿,感謝神明」


    聽到這句話的史蜜歐眉毛瞬間顰蹙起來。


    「不,要感謝吾,神殿也好聖陵也罷,汝等建什麽都沒關係,但吾說的可是,吾不收的隻有委托金哦?」


    「咦?此、此話怎講」


    村長戰戰兢兢的詢問。


    「雖然不收微不足道的委托金,但取而代之,成功報酬要從50%變更為60%。另外,經費會通過別的途徑申請的」


    「…………」


    為什麽會委托這個女人來辯護呢。


    或許,如此強烈的欲望反而讓人覺得更加踏實。


    村長在這種思緒的驅策下露出表情。


    隻不過,在聽聞幾周後在大法庭宣判村子完全勝訴的判決之時,這樣的談話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甚至真心考慮過用富裕起來的村子的預算為史蜜歐·瑪利亞海爾修建紀念館。


    然後,款待了史蜜歐三天三夜之後,全村村民畢恭畢敬的目送她直到離開。


    盡管史蜜歐對鄉下人的規矩多少有些束手無所,但乘馬車經過三十秒後,意識就完全被如何使用這份莫大的報酬所取代。


    「啊,要買斯貝爾米克的宗教畫麽,還是買下湖畔的那座古城堡呢」


    思維的種子無窮無盡。至少在達到王都之前的三天都是思考時間。慢慢思考也好。


    正當她這麽覺得,伸了個懶腰準備打個盹兒的時候,察覺到了旅行包正在劇烈搖晃。


    因為是用來裝衣物的提箱,裏麵裝的都是上等貨,但並沒有施加附加魔法。所以應該不會動才對,然而箱子像活物一樣蠢蠢欲動,接著蓋子猛然打開。


    從中出現的是,


    「呼哇」


    吐出氣息的少女。


    她的臉色介於通紅與鐵青之間,應該是差點窒息所致。


    史蜜歐寬宏大量的等待少女調整好呼吸,算準時機一般,喊出少女的名字。


    「菲奧娜,對吧。汝為何做出這等行為?」


    「行為?菲歐娜不是什麽行為哦,菲奧娜是菲奧娜哦」


    少女不解地回應道。看來她的語言水平低得無以複加。


    史蜜歐單手擒住菲奧娜的頭部,像惡鬼一樣問道


    「小·丫·頭!!吾說過不會接受汝的委托了吧!!吾不會接受窮人和勇者的委托!!所以二者兼具的汝提出的委托,吾死也不會接的!!」


    聽到這句話,年幼的少女歪著腦袋,隻問了句「為什麽?」。


    「…………」


    「話說,勇者是什麽?菲奧娜的爸爸,名字不是勇者,是阿魯斯哦?媽媽是用親愛的,菲奧娜是用爸爸來稱呼的」


    「勇者是人渣。也就是你的爸爸」


    「菲奧娜的爸爸是勇者,還是爸爸,還是人渣,還是阿魯斯……唔,搞不明白。律師小姐頭腦很好吧?用更好懂的方式告訴菲奧娜啊」


    「…………」


    驢唇不對馬嘴。


    史蜜歐被想要將這個不滿自己一半高的物體從輕快奔馳著的馬車上扔下去的衝動所驅使,但勉為其難的忍耐下來,再次開口


    「話說回來,汝為何想幫助那個沒用的勇者。幫他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他再次把家裏的錢帶出來浪費掉」


    「浪費?」


    「汝的家如果再窮下去,恐怕再也買不了玩具了哦」


    「這可麻煩了」


    「對吧。那麽,趕快從馬車上下去,然後回家。勇者就算回來也不要開門哦」


    「菲奧娜不要」


    「那汝就開門好了,總之別把吾扯上,去、去!」


    雖然被史蜜歐應付了事,可少女並不打算就此屈服。


    在某種意義上,她的冥頑不靈的確繼承了勇者的血脈。


    為什麽那麽仰慕那個男人呢?


    史蜜歐不知不覺地埋下了興趣的種子。


    史蜜歐似乎沒有察覺,興致索然的問道


    「汝為何那麽想幫爸爸?聽說那個男人為了捕捉稀少物種的獨角獸闖入了禁獵區。大概隻是想賣掉獨角獸的角來當閑錢吧」


    「閑錢?不是哦」


    菲奧娜立刻否定。說實話,她並不知道閑錢的意思,但她帶來的情報令人十分意外。


    「爸爸是為了治好妹妹的病才去森林的哦。沒辦法哦。媽媽告訴菲奧娜,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不論媽媽對大家說什麽,還是保護不了爸爸」


    「…………」


    「即便如此,爸爸做的事情還是不對的麽?比起妹妹的生命,獨角獸先生的角更重要麽?」


    「……難說,這並非由法律來決定的。隻不過,法律規定不可以進入禁獵區的森林,在那裏狩獵將要受到嚴懲,這些是規定,做了那種事就必須贖罪」


    「怎、怎麽會這樣……」


    「不過,按理說是這樣,不過這次多少還有些辯護的餘地——」


    她雖然不可能安慰失落的少女,但也不會將少女推落絕望的深淵。


    「在今天的審判中吾明白了,這片管區的法官是個典型的鄉下人,感情方麵薄弱,隻要主張那混球的目的是為了拯救女兒的生命,應該能夠響應並減刑。這次沒有奪走獨角獸的生命,隻是把角切下來了。從結果上來看,在結果上也對勇者比較有利」


    「咦、那麽——」


    年幼的少女點燃了希望之光,但史蜜歐當即將其撲滅。


    「——不過,這必須有優秀的律師來進行辯護呢。當然,是吾之外的呢」


    不過,這樣的話沒有傳進少女的耳朵。她以不修邊幅的狀態,眼眶中含著淚向史蜜歐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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