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突然出現了火光。


    火把朦朧的光芒倒映在漆黑的河麵上,照出了小漁船的輪廓。


    “哦!有了!有了!”


    背著孫子站在草叢中的老人歡聲大喊。跟在後麵的兒子們起初為了體驗用火趕魚的瞬間,特意把手提式的燭台吹滅,一直在黑暗中等待。


    ‘是要用火燒魚嗎?’


    從身後傳來了驚訝的聲音。


    “不,不。不是燒魚,是嚇魚。驚嚇睡著的魚以及還在迷糊的魚,然後開始圍追。……啊,那些蠢貨真笨。為什麽要吆喝!那樣揮火把的話,魚就會逃到別的地方……”


    隨後,老人沒有再罵慢騰騰的揮著火把的兒子們,踮起腳注視著小舟。


    “……爺爺。”


    後背上的孫子呼喚道。


    “那邊也著火了。”


    老人的視線隨即從兒子所在的船上移開了,回望向河流。


    “哪邊?”


    今天晚的火把趕魚隻有他家。每個家庭進行火把趕魚的日子都是固定的。老人看向河麵,想知道到底是村裏的哪家打破了規矩,偷偷的進行火把趕魚。


    “不是這邊,是那邊。”


    孫子從厚毛織披肩下麵伸手指向的地方不是河,而是蘆葦叢。老人看向那邊,皺緊了眉毛。的確能看到微弱的紅光。


    (是火……麽?)


    一閃一閃躍動的光芒突然分成了兩個,然後三個、四個,眼見著逐漸增多。老人感到頭發都倒立了起來。


    看似突然分裂增長的光芒不久後匯於一處,仿佛蚊子群似的來回打轉,逐漸向蘆葦叢上空的黑暗中升騰。嗚嗚的聲音像蚊子在扇動翅膀,微微的在空氣中回蕩。無數的光點群壓低前端,緩緩的轉向北方,老人和孫子一聲不響的愣在原地觀望著這一情景。


    波動逐漸擴展、擴展又互相匯集的光亮仿佛小魚群在看不見的大河中遊曳。老人發現魚船就在光亮行進的前方,終於回過神兒大喊道。


    “喂!快逃!有奇怪的光向你們那邊去了!”


    此時,兒子們剛好開始揮動火把並吆喝起趕魚的號子。在嘿、嘿、嘿氣勢十足的號子聲中,聽不到老人的呼喊。


    老人把孫子放下來,撿起河邊的石子,接連瞄準兒子們的漁船扔去。老練的打魚人扔出的石子正合他意,落到了漁船邊的河裏。扔了幾塊後,一個兒子終於注意到了,在昏暗中看向了這邊。


    “快逃!奇怪的光向你們那邊……”


    但對麵聽到老人的聲音時,光亮已經迫近到了兒子們的身邊。兒子們詫異的抬起頭,在這個瞬間,周圍彌漫出一股不同與火把燃燒時的氣味,有點腥臭,像是沉積已久的水似的味道。在老人和孫子的眼中,他們像是被光帶圍住了似的,但兒子們看不到光,隻是感覺被奇妙的溫熱的風拂過。


    可怕的光景讓老人的呼吸紊亂了。光亮群逐漸穿過了兒子們的身體以及漁船,兒子們隻是很不可思議的看向這邊。不久後光亮群已經通過了兒子們的位置,朝這邊行進。


    老人顫抖的舉起孫子,單手環抱,開始逃向光不會通過的方向。跑過一會兒後回過頭來,發現剛才自己所站的地方也模模糊糊的冒出了光,與光帶逐漸匯合,其前端臨近森林時,突然響起了呼啦呼啦的振翅聲。


    不會在夜間飛行的小鳥發瘋般從森林中飛了出去,如同飛到河麵上捉小魚似的襲向光亮群。光亮群也極像是被襲擊的小魚,突然四散飛向森林中。


    不久後,光亮群描繪出光滑的漩渦,潛入了前方曾坍塌過的地麵消失不見了。


    老人抱著孫子混身顫抖,在小鳥們的亂舞平靜下來前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


    夏天的陽光火辣辣的照在脖子和後背上。


    小溪斜坡上的崩塌導致植被全部錯位,唐達仰視了一會崩塌的後方,又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老人。老人穿著及膝的短筒袴,在這個季節仍然戴著稻草編成的小鬥笠。他在這兒附近的沿河流域中,是打魚人的首領。


    “就是這裏出現了奇妙的光吧?”


    唐達一問,老人支吾了幾聲,沿著溪流一直指向了崩塌處的後方。


    “從那邊朝向這邊,看上去就像是布由(小魚)群在遊動,一閃一閃的光亮移動到這裏時,鳥群從森林中飛出,開始撲向光亮。”


    老人互相搓著露出來的胳膊。


    “那個太可怕了。就像是看不到河流在這裏流動,小魚群沿著河道遊動,鳥撲入河中想要捕食小魚。”


    “原來如此……”


    唐達嘟囔了一聲後閉上眼睛。


    嘴裏吟唱起咒文,仿佛以螺旋狀沉入圓錐形的缽底一般集中精神。


    不久後,朦朧的看到了那由古(那一側)。


    唐達愣愣的注視著那邊的風景,突然一步、兩步、不由自主的走向撒古(這邊的世界)的崩塌處,雙手做出了遊泳的動作。


    唐達抬起頭,長長的呼了口氣。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唐達沉思了片刻,抬頭朝站崩塌的上方邊緣處的人影招呼道。


    “師傅!”


    人影剛一抬頭,地麵又開始嘩啦嘩啦的崩落。人影的動作如同猿猴般靈巧,和滑落的土一起衝了下來,停到了唐達伸出的右手處。


    這是位可怕的醜老太婆,黑色的皮膚上爬滿了皺紋,就像是蜘蛛的巢穴。她就是當代最具盛名的咒術師特羅凱。


    “你在做什麽,師傅!太危險了!”


    唐達抱怨道,特羅凱拍了拍弟子的胳膊。


    “你的聲音太大了,笨徒弟。”


    特羅凱來回蹭著腳,同時抬頭看向唐達。


    “腳好疼。回去時背我。”


    唐達吊起了一側的眉毛,歎了口氣。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


    特羅凱哼了一聲。


    “你有什麽看法?先說說吧。”


    唐達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這附近比周圍熱很多,感覺就像是泡在熱水中,所以我剛才探視了一下納由古……”


    唐達擦去了臉上的汗水。


    “剛才探視時,這附近曾是深山峽古,現在卻有一條水源充沛的大河流過。而且水溫比其他地方高。這裏剛好是水溫變化的地方。”


    唐達用手掌在坍塌處筆畫出了位置。


    特羅凱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了打魚人。


    “你們看到的光本身不值得恐慌。遊蕩在那由古的河裏的小魚,背鰭泛起的閃光偶爾也會出現在這邊的世界中,雖然我也解釋不清楚其中的原因。要是背鰭不發出亮光,也不會被這邊的鳥捕食。”


    唐達捏了捏下巴。


    “撒古(這邊的世界)的鳥會捕食那由古(那邊的世界)的魚,真是不可思議呢。本質上是怎麽回事……”


    唐達剛一開口就被特羅凱打斷了。


    “這種咒術問答稍後再說。現在還有更需要在意的事。”


    特羅凱攤開右手的手掌,給打魚人看手中握著的東西。


    “你認識這種蟲子吧。”


    她手中的甲蟲約有拇指般大小,泛著黑光,嘴如同巨大的剪刀。蟲子混身沾滿了泥,緩緩的動著剪刀似的嘴。


    “啊,這是蚯(害蟲),啃食樹根的害蟲。說起來,最近經常能看到這種蟲子呢,平常在秋天就不見蹤影了。”


    “是在夏天大量出現的蟲子吧。”


    “誰知道呢,我不太清楚,好像之前采伐香木的老頭提起過,夏天一熱起來蚯就會大量出現為害。”


    打魚人說道。


    “我偶爾也會打鳥,奧修羅(一種候


    鳥)最喜歡吃這種蟲子的幼蟲。奧修羅在冬天會遷徙,越過冬天後,春天來到此地,經常在沿著小溪的森林邊緣處從土中挖出蚯的幼蟲吃。”


    他似乎又回想起了什麽,繼續補充道。


    “說起來,今天春天完全沒有到奧修羅呢。因為氣候偏熱了麽。”


    特羅凱注視著蚯蠕動口器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坍塌的邊緣處密密麻麻的都是這種蟲子。”


    唐達猛的看向特羅凱。


    “坍塌就是這個原因嗎?……”


    特羅凱歪起了腦袋。


    “今年拉卡拉爾(漩渦暴風雨)異常頻發,有可能是狂風和雨水讓這附近的坡麵地基鬆動了,也可能是這種蟲子啃食了草根和樹根,致使樹木更容易傾倒。”


    特羅凱低頭思考了片刻,抬頭看向了打魚人。


    “我剛才也說了,你擔心的不是為非作惡的惡靈。這點請放心。”


    打魚人立即展顏露出了笑容。


    “這樣啊。聽到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他說著解開了綁在腰間的一捆幹魚,遞給特羅凱。


    “很抱歉隻有這些東西來聊表心意,請您收下。”


    特羅凱隻拿了三條幹魚,把其餘四條還給了打魚人,對麵露難色的打魚人說道。


    “我也有一個請求,所以三條就夠了。”


    “什麽請求?”


    “你是這附近的打魚人的頭領吧。希望你放出風去,若是有人在這附近看到了你所說的光,告訴我是什麽時候,在哪條河上。”


    打魚人點了點頭。


    “啊,這容易辦。我馬上就吩咐下去。”


    和打魚人分道揚鑣後,唐達在回家的路上向特羅凱問道。


    “師傅擔心的是坍塌嗎?”


    特羅凱抬頭看向弟子。


    “你有什麽看法?”


    唐達邊思考邊作答。


    “那由古迎來了春天,河中的水量充盈。這附近的高地此前從未浸泡在那由古的水中,但今年因此也受到了影響吧?


    “麻煩的不僅是此地受到了那由古的春天的影響,此外因為氣溫升高,本該在冬天遷來的候鳥也換了越冬的地點。所以蚯的幼蟲在春天沒有被天敵捕食,冒出了很多的成蟲……”


    特羅凱點了點頭。


    “如果同樣的情況頻繁發生,很可能演變出嚴重的後果。”


    唐達看向師傅的臉。


    “要是告知村長,必須加固河岸的地基……”


    唐達尚未說完,自己都搖了搖頭。


    “不,這樣做也沒用吧。最近村長們光是應付征兵就已經焦頭爛額了。”


    自從大約一年半前達路休帝國和桑加爾王國聯手,新悠果皇國的所有村子都收到了征兵通告,每個村子交出十名十五歲到五十歲之間的男人成為工程兵。


    應征的男人為保護都城被派遣到了皇國的各地修建堡壘,至今仍未歸還。


    在此基礎上,這次又傳來了征召民兵的通告,十名十八歲到四十歲的男人。


    可能會失去被征召的男人的恐懼,以及不知該挑選哪些人的為難讓村子如同捅了馬蜂窩一般的混亂。哪個村子都沒時間為了還不知道是否會發生的崩塌而加固河岸地基吧。


    “最好的方案就是通知修格,但……”


    特羅凱聽到了唐達的嘀咕,搖了搖頭。


    “修羅現在似乎立場很尷尬,已經不能冒風險與他偷偷碰頭了。”


    唐達點了點頭,突然像是刺痛般皺緊了眉——恰克慕的事湧上心頭。


    特羅凱瞥了眼唐達的表情,緊緊的閉上了嘴,加快腳步,筆直的在山道上趕起了路。


    唐達看著師傅的背影,緩緩的跟在後麵。


    自從聽到了那條意想不到的消息後,悲傷一直深深的紮在了胸口的深處,每當想起時,都有種心髒被紋緊的疼痛。特羅凱師傅肯定也一樣吧。在那之後,她從未提到過恰克慕的名字。


    唐達迷迷糊糊的想著恰克慕的事,走到了自己家的後麵時突然停住腳步。


    因為他發覺有人。


    一瞬間他曾歡喜的認為是巴爾莎回來了,但看到院子前的人影後才發現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獵師的裝束——生疏的麵孔。


    特羅凱也注意到了有來客,感覺拋頭露麵太麻煩,所以悄悄的走進了後門。男人坐在院子裏的石頭上,明顯是在等人。


    唐達從後山來到院子前,男人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就是唐達吧?”


    “是。”


    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喜色。


    “太好了。——我有件事要懇求您,我想馬上見到巴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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