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端疑惑地一回頭,隻見一個麵帶驚喜,長得白白團團的一個家夥朝自己跑了過來,“哇靠,雲端,真是你啊!我就覺得背影像,隨意叫的,真是你!你,出來了?”


    陸雲端這才認出來,原來是自己的大學同學,邱冬。他和自己一個宿舍的,當初自己跟著傅錦程一起上自習備考什麽的,邱冬同誌以驚人的毅力突破傅錦程不悅的眼神和麵色,致使有段時間變成了他們三人行。


    看著昔日的老同學瘦了一點,再加上一身標準的精英裝扮,陸雲端險些是認不出來了,沒想到自己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邱冬。


    他剛想開口說話,邱冬卻是拉著他的手臂劈裏啪啦地講開了,“雲端,十年前你進去得太突然了!我聽錦程說你是被陷害的,我一直想去看你的,隻是後來我和錦程沒多久就一起出國留學了,回來之後,錦程不知怎地也不讓我去看你,我們一起合開了一個事務所,忙著忙著,嘿嘿,也就忘了。”邱冬快人快語,說到最後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陸雲端微微笑了笑,聽到傅錦程這三個字的時候覺得心頭一跳,太陽穴開始突突突地疼,麵上依舊是平靜無波地回道,“沒關係的,你能記得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他發現,不管過了多久,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在聽到傅錦程的名字時,他的心還是會忍不住顫抖起來。原來,中間沒來看自己的那幾年,是出國去了……


    邱冬看著陸雲端一身粗布短衣,脖子上還掛著一條擦汗巾,手裏還提著水桶,十足十的勞動人民打扮。除了臉還是當年的清俊好看,可怎麽也聯係不到那時的風光優秀——想當年,成績好,長得好,家世好,性格好的陸雲端簡直就是法學院甚至是x大的風雲人物,走哪兒都是閃閃發亮的。


    不知怎地,沒來由地想到了心疼二字。


    邱冬一揮手,“唉!說這幹嘛,你等著啊,錦程也在呢!”說著一邊回頭看,一邊拉著雲端的手臂,生怕他走。


    陸雲端乍一聽到傅錦程居然也在,先是心髒一縮,覺得自己仿佛一瞬間被凍僵,明明是夏天,卻如置身於冰天雪地中。然而這情緒持續不久,他隻想到一個詞——陌路天涯。五年過去,他一個人默默地將這些情緒翻來覆去地嚼爛了,吞了。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就當是還給傅錦程對自己的照顧與恩惠,他陸雲端不欠他的。


    可十年,到底意難平。


    陸雲端按耐住翻騰而起的複雜情緒,朝邱東笑了笑並不打算說什麽,按了電梯準備下樓——今天訂單多,還有好幾桶等著自己送呢。


    邱冬擦了把頭上的汗,見雲端想走,嘴裏忙不迭地說道,“等等等等,雲端,錦程馬上出來了!”


    話正說著,隻見走廊盡頭的會議室又出來了一撥人。領頭的那個人穿著一身鐵灰色的西裝,剪裁得體,即便在一群精英中也顯得十分打眼。以至於讓陸雲端一眼就看到了他——旁邊的傅錦程。


    傅錦程正信心滿滿地同盛世集團的厲總做著交流,他知道,如果自己拿下這次盛世的法律顧問,對事務所而言,絕對是事業上新的一個台階。


    邱冬見傅錦程還在不緊不慢地和厲總交談,卻是迫不及待地回頭朝傅錦程喊道,“錦程,快過來!雲端在這兒!”


    傅錦程猛地聽到這個名字,嗓子好像一下子上了鎖,談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一抬頭,望見了站在邱冬身邊的陸雲端。


    他絕沒想到,自從五年前那次雲端開始拒絕他的探監,他不依不饒地去過幾次也沒見到,而後就出國深造……


    再見他居然是這樣的場麵。


    他看到陸雲端穿著卡其長褲,白色的t恤袖口已經有些變形,腳上是一雙棕色的舊涼鞋。站在這現代化的辦公區裏顯得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他看到陸雲端烏黑的鬢角額發都被汗水打濕了一層,襯得頭發越黑,臉色越白,眼神和臉色平靜到淡漠,一雙眼黑得像下雪的夜。


    傅錦程想起十年前在大學校園裏朝氣蓬勃如初升朝陽的陸雲端,想起在教室裏突然被逮,朝自己回頭時捕驚慌無助的陸雲端,和在探監時剃著光頭坐在自己對麵平靜地告訴自己他在裏麵過得挺好的陸雲端……


    時光的長河簌簌,將回憶一下子衝到了自己眼前,一時之間也僵住了。他心裏百感交集。


    仿佛所有人都感覺到空氣有些凝滯,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電梯叮的一聲上來打破了僵硬,陸雲端隻是輕描淡寫地掃了傅錦程一眼,仿佛這個人根本沒有入到他眼裏去,轉身就走。


    方才還在愣神的傅錦程卻是立馬追了過去。


    “雲端,你怎麽一直不見我,那次你不願意見我之後,我還去找了你好幾次,可是獄警都說你堅持不見。我就出國了就再沒回來過,前年回來忙著事務所,後來再去找你,他們說你減刑出獄了——”傅錦程緊緊地拉住陸雲端,喘著氣說道。


    陸雲端頭幾年在牢裏過得並不好,陸光榮忙著他的光榮事業,對於一個給陸氏帶來汙點的兒子,除了剛進去時囑咐助理定期打每個月三百的監獄生活費。而財大氣粗的陸氏索性一下子打了十年的生活費,這更讓陸家想不起陸雲端這號人。除了他在出國前會去時不時地看看雲端,也沒有人了。


    其實,後來連傅錦程去的頻率也低了,當看著原本意氣風發的陸雲端剃了個刺兒青的勞改犯標準發型,在獄警的看守下坐在玻璃鐵欄的另外一邊,小心翼翼地做著讓自己寬慰的表情說著讓自己安心的話。沒別的,他受不了。


    陸雲端低垂的眸子倏地抬起,目光灼灼地看著衣著光鮮的傅錦程,和當時大學裏勤工儉學的簡單與樸素全然不同。然而一臉緊張和關切,和在大學一起生活學習時的關懷,出事之後的著急如出一轍。這樣的表情和語氣,曾經讓陸雲端以為在這世界上,起碼有屬於他的溫暖。


    而現在,他看向傅錦程的目光沒有溫度,可覺得傅錦程抓著自己的手燙得像是烙鐵,要把他的皮肉骨頭一齊刮下來。


    “不好意思,我趕著工作呢,還有好幾桶水沒送。”陸雲端的語氣很輕,卻是透著不容商量的陌生與堅定。


    他在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放低聲音,因為此刻哪怕一點點聲音的波動都會讓他的心都糾起來,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把手裏的桶砸到傅錦程頭上——壓抑的憤怒與憎恨如同瀕臨爆發的火山。


    因為克製,他烏黑的眉眼顯得分外凝重,像是嵌在瓷器裏的黑曜石。


    事後,某人回憶起來,說他難得見到陸雲端和人爭鋒相對的樣子——明明沒有任何動作語言,卻像是全身的針芒都豎了起來,戒備不已。


    他不是尖銳的人,卻也難以抑製地扯了一絲冷笑。


    恨?他有過,然而被這不知所謂的命運給磨掉了大半。


    陸雲端這個人向來心境平和,從小到大弟弟、後媽、陸家對他種種不公平的待遇,他知道同是姓陸的,可人各有命。可這樣安分守己地過了二十年,卻居然莫名其妙被最親的人陷害坐了十年的牢。好像老天爺特意和他作對似的,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和期待都是令人可笑的徒勞。


    隻是天生的純良和溫和使他心裏有傷人的刺卻不具備傷人的本事,於是連冷笑也不屑於示意了。他隻是緊抿著嘴角,沉默固執得像個雕塑,頭也不回地用力地掙開傅錦程的拉扯準備走。即便一旁無辜的邱冬,還一副相見恨晚的熱情和感動在一旁勸著。


    他打算與從前的一切隔斷,就連戳穿傅錦程這又心疼又緊張的表情也懶得做。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離開這裏。一想到和傅錦程呼吸著同一片空氣,他覺得,惡心。


    見陸雲端莫名其妙地疏遠戒備自己,傅錦程隻好勉強笑著安撫,他不願將情況往最壞的處境想。他認為,雲端的疏離和戒備都是正常的,因為他剛從監獄裏出來,從重點大學的天之驕子到一無所有的境地,十年的牢獄生涯,這樣一段讓人難以啟齒的經曆留下的陰影使他不知道怎麽和人相處,“沒事,你先忙,我們等你。”


    明明隻有傅錦程的聲音,陸雲端聽著卻感覺這世界嘈雜得要將他攪碎。當所有的情緒都在一瞬間積攢到了極點,陸雲端忽然忍無可忍地一把推開傅錦程,像似要將他推出自己的世界。


    然而用力過猛,陸雲端沒想到自己一下子失了重心,在盛世集團淨得可以照人的地板上滑了一步。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正以為要重重地往後摔去,沒想到卻撞到了一個寬厚有力的人。


    身後的人那麽剛巧,一隻手牢牢抓住他的肩頭,阻止了後倒的趨勢。不過,因為力道實在大,讓陸雲端靠著那人也是撐不住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陸雲端一側頭,見一隻手有力地撐住自己的肩頭,而那手的主人,帶著自己退了兩三步緩了下來。


    同時,“啪嗒”一聲,隻覺得有什麽東西摔到地上。


    也不知怎地,在幾聲“厲總小心!”“手機手機,別踩到了!”的驚呼中,他踩到了一塊薄薄的東西。


    意識到腳下異樣的陸雲端,立馬站穩,低頭,隻見一台有著低調鐵灰色金屬光澤的手機正躺在自己有些舊的涼鞋下,他立馬抬腳——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漂亮手機的屏幕已經碎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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