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染病的皇後宮中已經換了一批新的宮人。


    皇後幾天前也染了病,如今高熱不退,好在意識還算清醒。


    慕容璉手裏是有治病的藥,但是皇帝一日不開始查蘇妍當年的事,她就一日不能好。病情實在凶險的時候也隻是進很少的藥量來續命罷了。


    相反,皇後雖然讓自己患病,但卻吩咐手下每日要將碾碎成粉末的藥放入貴妃楊氏和皇帝的餐飲裏。


    樓名和楊氏,在慕容璉眼裏都是該死的人,隻是若是就這麽病死了,也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深冬的清晨,總是清冷而安靜的。


    皇後宮中的院門被打開,清掃院子的宮人看到來人嚇了一跳,竟是皇帝陛下。


    隻是皇帝卻不似往日看到的那般威嚴,身上有一股頹然*的氣息,衣擺處還沾了草屑。


    皇帝眉間有一股濃重的戾氣,眼眶下方有隱隱的黑色,應該是一夜未眠。


    皇帝徑直向慕容璉的寢殿走去。


    “陛下,皇後在病中您這樣進去會被傳染的。”守在門口的宮人慌忙攔下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樓名。


    “讓開。”樓名冷冷道。


    “陛下請帶上護具。”去取防具的宮人慌忙幹了過來。


    樓名打翻宮人手中捧的東西推門而入。


    感染了瘟疫的人會畏光,皇後寢殿裏扯著層層紗幔,減弱了點燃的老蠟燭的光芒。


    樓名掀開一層層紗幔走到慕容璉窗前。


    “退下吧。”樓名向寢殿內服侍的宮人吩咐道。


    宮人都退下後,這房間裏更加安靜,樓名覺得自己甚至能聽到燭火搖曳的聲音,與燭火搖曳的聲音比慕容璉的呼吸聲更要大上幾分。


    慕容璉連續幾日的高燒是退下了,但是人卻比前幾日更加虛弱了。


    樓名就這樣俯視著慕容璉。


    這麽多年過去了,樓名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一次這麽仔細的看慕容璉的模樣。


    蘇妍與慕容璉的關係向來是好的,當年他與蘇妍相戀時,慕容璉總是避著他,而蘇妍則什麽事情都會想著慕容璉,這兩人的關係好的有時樓名都會嫉妒。


    後來蘇妍嫁給他之後,便與慕容璉斷了聯係,再後來蘇妍死了,慕容璉竟然放棄了慕容家家主的位置來到了這方寸宮中成為了他的新皇後。


    蘇妍死後樓名便不想再接觸任何有關她的東西,但慕容璉要嫁給他卻不是他可以拒絕的,慕容家的勢力更是朝廷一直想拉攏的,所以樓名便娶了慕容璉。


    樓名本以為真像傳言一樣,慕容璉是因為喜歡他,可是成婚之後慕容璉卻一直拒絕她的親近,甚至是一心求蟬不問世事。


    樓名又以為慕容璉進宮是為了為蘇妍翻案,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慕容璉對蘇妍當年事隻字不提,就連近日宮中鬧鬼那個疑似蘇妍的女鬼都被慕容璉用各種方法壓了下來,如果不是昨日偶然遇見的那個太監,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慕容璉的眉眼十分好看,在她仍是少女時,那美豔到帶了幾分英氣的眉眼,著實讓無數世家公子傾心仰慕。


    樓名還記得當年他在江南見到蘇妍時,蘇妍一襲紅衣打馬在前,回眸一笑笑的整個江南的桃花都黯淡了,慕容璉則一襲白衣打馬在後像是籠罩在江南的煙雨,隻是那時的蘇妍太過明麗讓樓名忽視了後來款款而來的慕容璉。


    如今想來,若是樓名先見到是慕容璉,那之後的蘇妍或許就成了過客罷。


    慕容璉眉梢微蹙,有些不安掙紮著,而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慕容璉的意識有些模糊,睜眼後許久才看清站在她床邊人是誰。


    慕容璉才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慕容璉抿著嘴,不說話。


    “你醒了。”終是樓名先張口的。


    “陛下。”慕容璉這才應了一句。


    慕容璉一向是不待見樓名的,她家是家大勢大三次改朝換代都沒有潦倒的關隴慕容家,確實有不待見皇帝的底氣。


    “為何不告訴朕。”樓名目光一冷。


    “告訴陛下什麽。”慕容璉雖是病中可身上那股涼薄的氣勢卻未減半分。


    “蒹葭宮中的紅衣女鬼你為何不告訴朕。”


    慕容璉掙紮著坐起來,靠在床頭,看著樓名嘲諷地笑了一聲。


    “蒹葭宮中有鬼陛下不是一直都知道麽?”


    “我又怎麽會知道。”樓名此時內心生出莫名的焦躁。


    “陛下不知?”慕容璉冷笑一聲,“陛下若是不知又怎會封了那蒹葭宮。”


    “朕封蒹葭宮那是因為……是因為……”莫名的焦躁在心中翻湧的更加劇烈,樓名生了一絲心慌。


    “喊冤而死怎會不化厲鬼,陛下封了蒹葭宮難道不是因為怕冤魂索命麽?”慕容璉的譏諷之意更濃。


    “朕沒有,不朕不是,阿妍她若有冤屈怎麽沒有人說。”樓名搖頭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為什麽不同朕說,那麽多年了,你不是阿妍的好友麽?”


    “我說?陛下,榮源八年,禮部尚書龐大人借柴母案旁推側敲為阿妍申冤被你流放西陵。榮源十二年,平寧將軍因感阿妍當年救命之恩,於慶功宴上向您請命重查當年之事,後被您以某逆罪誅九族。還有榮源十三年,太和二年,昌平五年……”慕容璉忽而笑了,“陛下你是怎樣健忘才不記得這些。陛下若不想查,就算我說又有什麽用。”


    “陛下可知我為何要嫁給你?皇後之位又怎能跟慕容家家主的位置相提並論,”慕容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隻是不想,不想害死阿妍的人坐上這個位置。他們以為害死阿妍皇後之位就是囊中之物了,可我偏不遂他們的意。”


    慕容璉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狠辣。


    “或許是因為阿妍怨我不為她申冤,才讓我生了這病。我這條命阿妍若喜歡拿去便好,我如今怕是也活不長久了,我隻求陛下一件事,”慕容璉繼續道,“陛下是否重查舊事我不強求,我隻請陛下心中若還對阿妍有那麽一絲懷念就不要讓害死她的人坐上這個位置。若不然,陛下就是與整個慕容家為敵。”


    慕容璉說至最後一句,目光堅定。


    樓名覺得自己在慕容璉那雙眼睛下顯得渺小又可憐,所有的逃避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自欺欺人都無處遁形。


    “我想知道,”樓名張口聲音有了些嘶啞,“為什麽阿妍會去找你們卻不來見我。”


    慕容璉垂下頭低笑了一聲。


    “陛下不記得了麽,那日你坐光正殿,阿妍在蒹葭宮飲下毒酒。說‘名郎不見我,那便白巾覆我麵,碧落黃泉不相見。’”


    碧落黃泉不相見。


    蒼白虛弱的慕容璉,一字一句包含的怨氣與不甘如同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樓名踉蹌後腿一步,轉身落荒而逃。


    回到禦書房,樓名坐在案前心中湧現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期間楊妃帶著糕點過來,樓名隻說了兩字“不見”。


    樓名還在回味慕容璉的話。當年若不是慕容璉突然出現,如今這後位應該就是楊氏的。慕容璉的意思是蘇妍若有冤情,那背後的始作俑者便是楊氏。


    樓名如今最合意的繼承人也是楊氏所出的三皇子樓睿。


    但若查出蘇妍當年事另有隱情,那麽這一切也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重查元後蘇氏穢亂後宮一事。”樓名修書一封讓信鴿帶它去到該去的地方。


    金宮外,蕩公主府中。


    早上用完早膳,慕容璉傳信來告知鹿寧皇帝開始重查當年事的事情。


    千機樓收集的證據,鹿寧已經布置下去,會一樣樣的出現在樓名眼前。


    當年和蘇妍幽會被皇帝撞破的那個妓子,後來是逃走了的。如果能找到這個人是最好的。


    可惜那人的下落連千機樓都查不到。不過目前已有的證據也夠楊氏吃一壺的了。


    忙了那麽久的事,現下告一段落,鹿寧總算是從書房裏出來了。


    公主府裏有好大一個用來洗澡的池子,鹿寧出了書房就去泡澡。


    因為有地龍地龍,那屋子裏暖和極了。鹿寧泡的舒服便打了個盹。


    隱隱約約他好像聽見了什麽聲音,冰冷冷的機械音在倒數什麽。


    數到零後,是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鹿寧被驚醒,下意識從水裏站了起來。


    他一抬眼,看到捧著衣服站在池邊的柳照月。


    柳照月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有驚異,有探究,鹿寧看不到的眼底還有一絲興意。


    見來人是柳照月鹿寧瞬間放鬆了下來,他長舒了一口氣,笑道,“你怎麽來了。”


    柳照月沒有回答,倒是鹿寧聽到自己聲音的瞬間愣在那裏。


    他的手有些顫抖,撫上自己脖頸。他摸到了突起的喉結。


    鹿寧又低頭去看,池水在腰線以下,映在水麵上的,看入柳照月眼中的,是少年平坦白皙的胸膛,雖然單薄甚至有些稚嫩,到卻沒有半分女性特征。


    臥槽?


    臥槽臥槽臥槽!


    尼瑪蛋?


    逗我呢。


    要死嘛!


    ……


    鹿寧大腦中炸開一朵煙花。


    ——他竟然變回了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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