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明日再議,退朝。”樓名突然道,拂袖離開了大殿。


    殿下諸臣皆都被樓名突然離去搞得一陣懵逼,樓名走了身穿銀甲的鹿寧便成了眾人的焦點。


    鹿寧雖然如今是個不如人青眼的閑散公主,但到底也是皇親國戚中的皇親國戚,前些日子身染瘟疫的事大家也都聽說了,後來又聽說鹿寧竟然病著病著就好了,金宮裏的皇後天天好藥吃著各地名醫變著法伺候著還沒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好的快。


    大家都不覺的得讚歎一句鹿寧福大命大。


    不過瘟疫到底是留下了些不好的後遺症,比如嗓子,前幾日他們就聽說樓瞾燒壞了嗓子,今日一聽果然如此。


    關於皇帝為什麽在鹿寧出來請戰之後就拂袖而去,諸位大臣們心中猜測最多的便是皇帝不待見鹿寧,大概是見著煩生了氣。他們三三兩兩離去,一邊討論著國家大計一邊默默地替鹿寧點蠟。


    不過也有幾個平日裏和蘇軻交好的大臣來同鹿寧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話音裏也有些安慰的意思。


    待眾人都走了,鹿寧依舊站在殿下看著台階上的玉座。


    他在等。


    果然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皇帝身邊的太監過來傳話了,讓鹿寧去禦書房。


    銀色麵具遮蓋之下,鹿寧胸有成竹地笑了。


    他也不懂樓名拂袖而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但他知道樓名必然會答應他帶兵出戰的請求。


    因為大佑與北夷的談判一定會失敗,而這滿朝文武除除他之外也無人可用。


    樓瞾從來不像常人意識裏那樣沒用,這個小丫頭從小就熟讀兵書,十四歲時便隨驃騎大將軍去往北疆平亂,驅胡八百裏,年紀尚小卻已經戰功累累。


    隻是北疆離這朝堂太遠,盛世的榮華歌舞總是豔過英雄鎧甲的顏色,靡靡之音總有著淡化鮮血廝殺震天呐喊的神奇效果,這滿朝文武隻記得樓瞾是個不受皇帝重視皇女,政治上勢力單薄毫無建樹。


    他們從不曾。


    不曾有幸得見,那個茫茫大漠之中,銀甲□□,打馬驅胡虜,引弓射天狼的樓瞾。


    明台宮闕催老少年意氣,倒是不假。


    鹿寧隨著太監來到禦書房,他進去時樓名正對著下麵遞上來的走著蹙眉,見到鹿寧來了便吩咐眾人下去。


    鹿寧完裏低眉順目地站在那裏,樓名不說話他也不動作。


    樓名從來沒有覺得,他跟樓瞾之間竟然是如此生疏。


    太像君臣,甚至找不到一點父女的感覺。


    樓名想對樓瞾說些什麽,可又不知道要說什麽,身為皇帝九五之尊的那份矜貴,讓他開不了口。


    一句話在樓名嘴裏轉了一圈變了個樣。


    “你今日怎麽穿成了這樣。”樓名問,


    “回父皇,兒臣想請戰當穿戰甲,兒臣的馬也備好了就在宮外,父皇隻要答應了兒臣的請求,兒臣便可立馬奔赴前線殺——”


    “殺什麽!”樓名不知為何突然發起火來,將桌上的奏折拂落在地,站起了起來,“誰讓你請戰的。北疆瘟疫肆虐,戰況有多危險你知道麽?你去是殺人還是被殺!命不值錢也不是這樣送的!”


    樓名說這一番話就有些懊惱,他隻是擔心樓瞾,不想讓他去冒這個險,可不知為何說出來話就變成了這樣,如同是在責怪樓瞾是個廢物。


    這一刻樓名突然害怕樓瞾會傷心。


    鹿寧顯得平靜極了,銀色麵具遮蓋了他的臉,隱去了他的表情,他低頭站在那就像樓名的訓斥是多麽平常不過事。


    “父皇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樓名軟下了語氣,“父皇是擔心你,北疆現在的形式太過危險,你還小。”


    “兒臣知道,父皇您可能忘了,兒臣十四歲那年便隨鄭將軍到過北疆,戰場上額廝殺兒臣並不陌生。”


    “那不一樣,還有瘟疫,瘟疫你就不怕麽。”


    聽到這裏鹿寧突然笑了,朝中這些不相幹的大臣都知道自己前些日子得了瘟疫,高燒不止幸好天見可憐撿回一條命,而他這位坐明堂知天下的父皇卻對此一無所知。


    “父皇,兒臣半月前已經染過了瘟疫,不過如今痊愈,太醫說這種病得過一次便不會再得第二次所以,瘟疫之事兒臣並不害怕。”鹿寧恭敬道。


    “你竟染了瘟疫。什麽時候,如今真的好了麽,讓朕看看。”樓名向鹿寧走進想要好好看看他。


    此時鹿寧跪了下來。


    “父皇國難當頭,朝中無可帶兵之人,請父皇恩準兒臣前往北疆,帶兵驅胡。兒臣願立軍令狀,不敗北夷是不還朝。”鹿寧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樓名停住腳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負手走回座前坐下。


    “帶兵?你可知如今大佑已無兵可用。”樓名冷笑一聲,鹿寧的想法在他眼裏太過天真。


    “回父皇,大佑有兵,不過要借。”


    “借?向誰去借!”樓名笑的更加嘲諷。


    “回父皇。”鹿寧道,“淮南王。”


    淮南王?樓名在心中反複重複著這三個字,也想到了些什麽。


    聽到鹿寧借兵的提議之後,樓名就陷入了沉思,當然在陷入沉思之後還不忘把鹿寧趕回去。


    請戰的事情今天是沒有結果了。


    鹿寧打道回府之前會拜訪了一下慕容璉,他們兩人現在是一根藤上的螞蚱,但是慕容璉對鹿寧的態度還是熱絡不起來,隻是比對楊氏好一些罷了。


    兜兜轉轉一大早就出了門的鹿寧,入夜了才回到府上。


    柳照月正在前廳等著他吃飯。


    也不知道波斯貓這一天做了什麽,一臉疲憊,趁著等鹿寧這段時間,支著腦袋打了個盹,聽見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睛。


    “殿下回來了。”柳照月起身迎了上來,見鹿寧身上還穿著一身銀甲又道,”臣妾先伺候殿下更衣。”


    鹿寧點了點頭。


    除夕那一夜鹿寧都睡在柳照月懷裏,大年初一早上,從柳照月懷中醒來,鹿寧的燒便退了,而後又吃了幾日藥便就全好了。鹿寧如今是男兒身,這件事不便讓別人知道,因此他就索性從書房搬回了臥室,勞煩柳照月代替了春深的位置貼身伺候著。


    不過雖然說是伺候,柳照月也不過就是在一邊打個下手罷了,鹿寧怎麽說也是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好少年,自力更生的能力還是有的。


    柳照月幫著鹿寧解開了身上的盔甲。


    “下次不用等我吃飯的。”鹿寧對柳照月說。


    波斯貓笑了一下,“臣妾一個人在這吃飯也無聊,等著殿下一起吃也算是一種樂趣了。”


    聽柳照月這麽說,鹿寧突然有那麽點不是滋味的心疼了。


    他跟柳照月如今是結為了夫妻,但怎麽看兩個人都像是關係稍微親密一些的陌生人。上一輩子樓瞾是不喜歡柳照月的,這一世樓瞾的靈魂被他代替,他帶著柳照月也不過是為了報恩罷了。


    如果不是自己,柳照月會不會在之後遇見一個喜歡的人,那個人也愛他兩個人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再說了,他又不可能永遠的留在這個世界,待樓瞾登基他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會離開的,離開之後這個世界將怎樣呢,若是依舊要發展下去那麽接替他的就該是樓瞾自己的靈魂了。到那個時候,柳照月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吧。


    “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新。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


    鹿寧就這麽想到了柳照月紅顏苦等老死深宮的將來。


    “阿月,”鹿寧叫住了抱著銀甲的柳照月,“你有沒有什麽想要學的東西?”


    柳照月笑了,“殿下,阿月懶,不喜歡用功沒有什麽想要學的東西。”


    “那你一個人在家該多無趣啊。”鹿寧打算循循善誘。


    “也沒有啊,發發呆喂喂魚算算賬,也沒有那麽無趣了,比我在秦川坊的日子要有意思多了,那時候沒有客人我們就隻能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現在還可以出去逛一逛,多好呀。”


    柳照月笑的真誠,鹿寧卻看得刺眼。


    “你開心便好,走吧吃飯去吧。”鹿寧換上了便服,拉著柳照月的胳膊同他一起往前廳去。


    天地突然飄了雪花。


    柳照月捧著一片雪花對鹿寧說,“殿下你看,下雪了,這是我陪殿下看得滴三場雪了。”


    回廊上掛著燈籠,光線昏黃,映得柳照月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更亮了。


    “柳照月,”鹿寧鬼使神差般得問出一句,“你沒有愛上我吧。”


    柳照月聽到鹿寧的問題張大眼睛看著鹿寧,就像是你從路上撿的小喵崽子,喂它吃飽喝足,給他放到暖和舒服的窩裏時他看你的那種眼神。


    柳照月久久看著鹿寧沒有回答。


    鹿寧以為柳照月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此時他有些放心了,隻要柳照月沒有愛上他便是好的。


    “殿下呀。”柳照月開口。


    他說了一句話,像是講一個故事,像是說出了什麽隱藏在時光中的箴言。


    他說呀。


    “照月此生大幸,得見君麵。”。


    此生大幸得見君麵。


    何其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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