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從窗前的幾杆竹子間掠過,吹起她的幾縷鬢發在風中輕輕揚起。她一個人靜靜坐在窗前,隻是沉思。


    桌上開著一本書,她的視線落在書上,心思卻盤在書下壓著的一張薄紙。那上麵寫著一個字,“菱。”


    在英王府,他離去前留給她這一張紙。她想了幾天也猜不透,這是什麽意思呢?


    茶水已經微涼,下人輕輕上前要換上熱茶,她隻是淡淡揮手,“不用。”


    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她抬起頭,管家媚笑著上前行過禮,他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王妃這裏人不多,這是新調來的丫鬟,看她還算伶俐,特意命她來服侍王妃。”


    她微一點頭,隨便打量了一下後麵的人,那新來的侍女低眉順眼地跪下去,“奴婢菱兒,拜見王妃。”


    說完好似不經意般目光微微一抬。她一愣,那目光冷靜而有深意,透漏了太多和那規矩老實的外表不相符合的東西。


    她忽然恍然大悟,菱?


    重新看向那侍女,她卻已恢複了老實安靜的樣子,目光下垂,偶人一般地跪在那裏。


    她嘴角一點點泛起一個蒼白的微笑,聲音有些無力地說,“你們都下去。”


    屋子一會兒便變得安靜。風順著窗子流進來,她慢慢閉上眼睛,那風中似乎有那幾杆翠竹清淡的氣息,伴著秋日的涼意,一點點滲進她的身體,從皮膚到心底。


    那個她無意中已當作了她動蕩的身世中,唯一剩下的一個可以依賴的親人,就站在她麵前,在黑暗中凝視著她的眼,他緩緩地說,“可是我還是相信你。”


    “可是我還是信任你。”


    他原來是這樣信任她。就在親口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已安排好了監視她的人。


    忽然聽到背後輕微的動靜。那個人就像不久前一樣,靜靜地踱進她屋中。她便也如不久前那般,低垂著眼轉過身向他行禮。


    他微微一笑。她並沒有抬頭,可是她能感覺到。


    “為什麽本王的到來從來都瞞不過你呢?”


    她回以淡淡笑容。


    從英王府歸來,他便極少再喚她至麵前。


    她的笑容如蒙上了一層模糊的霧,心底泛著清楚的淒涼。她的作用既然已經用盡,他便再沒有接近她的必要。他應該猜到了她那次“更衣”去的是什麽地方。


    她不在意他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她在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了任何斬不斷的牽扯。


    他卻好似完全沒注意到她沉重的心思,慢慢地踱了一圈,在她桌邊停住,“王妃喜歡讀書?”


    她幾乎就要無意地回答,忽然一個念頭就像沒有預兆的驚雷襲擊了她。她猶豫了一下,冰冷的涼意便夾著盤踞心中的那沒有著落的悲傷將她淹沒。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她便有了決斷。


    她抬起頭,眼中小心地浮起掩藏後的向往之情。隻感到自己的神情在他眼中倒映得忽明忽暗,她眼神竭盡全力偽裝得無限焦急,卻隻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他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隻是嘴角慢慢牽出一個無意義的微笑。


    “傳下去,從現在起,府中所有藏書之處,王妃都可隨便出入。”


    所有藏書之處?她睫毛一顫,輕輕垂下眼。


    他是有心還是無意?


    她卻隨即釋然。那其實對現在的她,已無分別。


    那晚臨行前她對菱兒微笑著點頭,那女孩隻是垂下眼睛默然立在那裏,她卻知道她明白了她的意思。


    請轉達英王,落湮去了,希望能報答王爺的恩情。


    她的手在一排排書卷上摸索,時常有細細的刺□□她指尖,她恍若不覺,眼神如死水般靜默地望向前方,隻是一心向那幾個標記尋去。她提進來的那盞燈在風中一陣陣的搖擺,她的衣衫也隨著那火光輕輕飛舞,投在在牆上的倒影,便好似飛向燭火即將化為死灰的蛾。她的手指已摸到那一塊突起,那機關上卻有她不知道的裂痕,隻一下便劃破了她的指,中間那一根尖尖的針直刺進去,會不會有毒?這個念頭卻隻在她心中一劃便過去了。她直直探出手去,手指卻一時觸不到底,手臂卡在鋒利的邊緣,她輕輕閉起眼手臂一沉,那細細的鋸齒已切進她手臂,她的手在同時觸到了那本帳冊。心已如死灰一般,手指卻有著自己的意識,在碰到那冰冷的封皮時已經停住。那薄薄一本冊子,握在手中,便再沒有回頭路。


    手臂上已經痛得麻木,血一道道順著袖筒流下來,淡青色的衣衫已被染成了深色,在黑暗中如一條條嗜血的蛇,細細盤在她手臂。她漠然的一笑,手臂一點點抽出來。


    身後一聲響動,她手裏拿著那本帳冊閉上眼睛,嘴角慢慢彎出一個笑容。他來了,她知道他會來的,


    這是她想到的,結束這一切的方法。


    手臂上的血不斷流出,一絲絲帶走她的熱量,心底卻漸漸升起了一把火,一點點烤著她五髒六腑,她垂著眼,漸漸模糊的視線中手臂上的蛇仿佛盤旋而上,啃噬著她空空的軀殼。他的影子打在她麵前,明明是黑色的一片在她視線中卻成了莫名的幽藍,如那誘人淪喪的魔獸,展開雙翼遮著她心底僅剩的清明,那火苗瞬間如被澆了烈油般猛地竄上,在她心裏瘋狂的攪動,她全身慣有的冰涼溫度和那火舌纏鬥,恍惚間那惡魔死死抓住她的咽喉,那火焰幾乎就要吞沒了她,她的靈魂已失去了一切偽裝瘋狂地在心底喊出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一瞬間所有的幻想離她而去,她卻在清醒的神誌中蒼白得搖搖欲墜,冰涼的空氣中仿佛流動著剛才的幾個字。。。


    原來她竟然不甘心?原來她竟然是這樣不甘心。。。


    心底幾種暗流如殘剩的泥漿,一下下慢慢攪在一起,一股煩惡湧上來和那絲細細的悲涼碰撞,她在他碰到她的那一刻眼前一黑,失去的知覺。


    終於可以睜開眼時,她感到全身使不上一絲力氣,不由微微皺眉。旁邊有個聲音叫道,“王妃醒了!”


    “恭喜王妃。”


    什麽?


    她有些茫然的睜大眼睛,視線慢慢轉到大夫身後的他身上。他眼底有著寓意不明的情緒,看著她,臉上浮起一個單薄的微笑,眼中一絲絲矛盾的複雜神情交織在一起,讓那絲微笑變得有些可怖。


    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有些吃力地轉開視線,屋中的丫鬟盡量低著頭,那一道道低垂的目光中卻有著壓抑不住的曖昧笑意。


    她有些恍然地迅速看向他,他的視線無意般落在她腹部,她臉上所有血色瞬間褪去。


    她有了他的孩子?


    在這個時候?


    她臉上不由自主地綻出一個奇異的蒼白微笑,命運到底想到把她推向哪個地方?


    他時常來看她。


    她忍不住,也逃不掉,她見到他時隻能盡量閉上眼睛,因為她發覺自己的眼神已經無法掩飾心思,她知道這樣下去她將一敗塗地,所以才在悲劇發生前要一手結束這一切,可是他卻不許。他在想什麽她不敢猜測,可是她的眼神已經問了他無數次,你為什麽不讓我就這樣結束。


    他在她的眼神中隻是波瀾不興,她不知他在等什麽。


    生命中的轉折,卻都在她無法預料的時候。


    那天他傳她至他房中。


    府中那天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讓她疑惑的是他要她隻身前往。一路上離他的屋子越近她越是暗暗心驚,侍衛已經大批的撤走,寥寥幾張麵孔她也識得是他最信賴的心腹。他門外的回廊透著令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所有侍從的眼神都有掩飾後的慌張。。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加快腳步幾乎是衝到門邊,卻在跨入門檻時緩緩立住。房中心腹的大夫,貼身侍衛,近身婢女忙碌在他塌前。帳子被拉起,她的目光透過來回走動的人逢探向裏麵。他看到了床位他的長袍下擺,仍是藏墨色在外的裝束來不及更換。中間的人鬆開了些,她看到了他的腰間玉帶微傾,一隻手放於身側,似乎上身正斜靠在枕上。然而大夫們集於床頭,她無法看到他的臉。


    轉念間她已是一震—為什麽都圍在床頭?難道。。。


    她直直盯住那個縫隙。半晌,他有感應般手指一動,手臂緩緩抬起來,忽然向身旁一撥,床頭的幾人一下被推至一旁。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從他看到她,房中一片死寂。


    他慢慢轉過頭來,麵向她。眼上蒙的深色綢帶,轉頭間在他肩膀上輕滑出一條弧線,然後輕輕垂落在他胸前。


    寧王眼盲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她不由自主地想象著這個消息傳出去,傳到英王府,那個人陰沉的臉上一縷抑製不住的微笑。。。傳到皇宮中,皇上聽到。。。


    她忽然控製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她忽然明白了這件事的含義,他一日眼盲,一日便與皇位無緣,於是,她的身份再也無所謂,他的矛盾再也不會擋在他們中間,她再也不必在那絲衝動湧上來時窮盡畢生力量一次次把它壓下去。。。


    她的心底隨著這個認知升起一絲意義不明的情緒,一個念頭因為無望她甚至從沒敢想。可是現在它離她是那麽的接近,幻想一旦升起便無法壓製,它一點點放大,瞬間便占據了她,一時間所有的雜念都離她而去。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他輕輕一擺手,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房中所有大夫離去時後麵都跟著侍衛。她隻是一心一意地走過去。他伸出手,一點點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


    她什麽也不願意想,什麽也不願意說,她閉上眼睛倚在他床頭,他手上的溫暖第一次如此真實。就讓這幻想持續下去吧,就讓我在這個美夢中迷醉一生。她是他的,遠離了皇位和爭奪,原來他們之間,並沒有那麽多阻隔。。。


    回來時已是深夜,菱兒的身形遠遠進入她眼簾,她幾乎要忘了,她要怎麽跟英王交待?


    她應該如實地告訴他,寧王眼盲了,他從此再也不能跟他爭奪,英王隻需稟告皇上,他便再不是威脅,她的那個最美的幻想從此便一點點變成現實。


    可是心底的某一處卻死死的抓著她,她在兩個力量的糾纏下呼吸變得困難,而菱兒已經走過來,趁四下無人便問她,“王妃?”


    她無聲地從她身邊走過,站在窗前,那風涼涼地一陣陣的撲在她臉上,她卻無法醒來。


    半晌,她回過頭,直直對上她的眼,“寧王是偶感風寒。”


    頓了頓,續道,“寧王是偶感風寒,隻是這次較以往稍為嚴重,要多修養幾日,且不可見風,所以一切賓客皆不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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