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他從很早開始,就仿佛失去了意識。


    他在鬼門關前徘徊,半個身子已經跨了進去,正堅定不移的往前走。卻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


    “陽世之人,你有貴人相助,且回吧。”


    老爺子凜神問:“貴人是誰?”


    那聲音神秘道:“且在近身。”


    老爺子早年征戰沙場,槍下不知多少亡魂,他從來是不信這些的。他甚至不相信,眼前這座寫著“鬼門關”三字的雄偉建築物,踏進去之後,就真的到了陰曹地府。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毫不猶豫的要踏進去。


    隻是當他抬腳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縷熟悉的味道。


    到底是什麽味道呢?


    老爺子放下了準備踏出去的步子,循著香味開始往外走。


    這麽熟悉……


    他想了很久,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想起來了——是林容那小娃娃送的那盆景的味道。


    因為大孫子說這盆景對身體好,所以他就把盆景放在了臥室。剛開始的確覺得不錯,每天早上起來都神清氣爽的。但過了一段時間,就開始覺得難受,惡心反胃吃不下東西。


    老爺子是不相信一棵草能影響到自己的身體的,但他不得不相——因為他每次聞到這盆景若有似無的味道,那種反胃的感覺就更明顯。每次都想土,卻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


    於是他就把這盆景放到了客廳。


    但沒想到,即使放在客廳,他還是能聞到這股味道。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那種惡心的感覺來了,是一晚上都睡不著。而且他問了兒子、兒媳,他們都說聞不到味道。


    老爺子不信邪,又把盆景放到花房。但即使是隔著好幾間房,還有層層疊疊的玻璃罩子,他仍舊能聞到這個味道。


    後來他想,這會不會不是盆景的味道?


    但他沒想明白,就暈倒在了房間裏。接下來的日子,一直是在手術台上度過的。


    老爺子想起來這個味道就覺得惡心,這惡心的勁兒一上來,身體就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猛烈的開始嘔吐起來。


    這也是為什麽老爺子心髒複蘇之後,就開始無意識的嘔吐。


    其實這的確是盆景的味道,但這個味道,在別人那邊隻是淡淡的青草香。可老爺子身體裏有毒素存在,林深給林容這盆景,就是為了將老爺子的毒素催發出來,讓毒素排出來。


    所以老爺子聞到了這味道之後,會覺得惡心想吐。這些都是他體內的毒素在作祟。


    隻要體內的毒素排出來之後,這盆景對老爺子來說,就純粹隻是一盆簡單的、對身體有益的綠色植物。


    -


    老爺子是第二天中午醒的,沈婉婷正拿著燉好的白粥過來,以防老爺子醒過來沒東西吃。


    他睜開眼清醒之後,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兒子,也不是問孫子。隻是往病房裏望了一圈,問:“林容那小娃娃呢?”


    沈婉婷看他醒過來,驚喜的就要跑出去喊丈夫,突然聽老爺子這麽問,還有點懵。


    她問:“爸,你怎麽……突然問起容容了?”


    難道是葉灝的事情被他發現了?


    也不應該啊,老爺子大病初愈,哪有精神管這些。


    老爺子隻問:“他不在嗎?”


    他昏迷的時候雖然不能動彈,卻記得所有的記憶。他對那抹味道記憶深刻,林容不可能不在的。


    沈婉婷隻好道:“他在的,剛和淼淼去休息了。三孩子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老爺子點點頭,道:“那等他們醒過來再說吧。”


    他又問:“重遠呢?”


    葉重遠之前一直在外麵守著,剛剛被主治醫生叫了出去,也不知道去說什麽了。沈婉婷剛準備解釋,就聽到了丈夫帶著欣喜的聲音。


    “爸,你醒了!”


    葉重遠推門而入,看到老爺子半靠在病床上,驚喜的不得了。大跨步的走上前替老爺子墊了一個枕頭,又看了一下老爺子的臉色,才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現在感覺怎麽樣?我去喊醫生。”


    說著就要往外跑。


    老爺子忙喊住他,中氣十足,一點不像大病初愈。


    “我沒事,身子骨健碩的很。”


    葉重遠隻好回頭:“您老總這麽說,這次可真是把我嚇得夠嗆,以後不能這樣了!”


    老爺子瞪他一眼,問道:“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這次病來得莫名其妙,要說沒貓膩,他自己都不相信的。


    葉重遠看他一眼,心知瞞不了。他將病房門關起來,才低聲道:“您是被下了毒,神經毒素。”


    沈婉婷驚訝:“什麽!誰幹的?”


    葉重遠道:“誰下的毒還不能確定,但十有□□是張家。剛剛醫生說,這毒下了估計有些年頭了。每隔一段時間在花房裏噴點藥劑,再在衣服上抹一點藥劑,兩者一中和,就是劇毒。”


    “他說這是國際m藥劑組織最新研發出來的毒素,全世界唯有那麽幾個人能拿到手。而且這種毒尤為的霸道,一旦中毒,即使知道了也沒有辦法,除非他自己跑出體內。”


    沈婉婷急道:“那爸的毒解了嗎?”


    要是沒解,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解了。”


    沈婉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好奇道:“怎麽解的?”


    “這就要問爸了。”葉重遠看了老爺子一眼,道:“醫生說,爸體內有一種抗體,似乎就是最近攝入的。這些日子他總是想吐,就是這種抗體在中和毒素。他之前在手術室吐出來的那一灘黑血,就是被中和掉的毒素。”


    沈婉婷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幸好爸沒事。”


    老爺子聽完兒子的話,疑惑道:“你說我想吐是因為那什麽抗體在起效果?”


    “對。”葉重遠點頭:“爸,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接觸什麽東西?你到底是怎麽得到這種抗體的?醫生說就連m藥劑組織都沒有研究出解藥,所以這種毒素屬於違禁品,不對外開放。”


    老爺子想到了林容送的那盆盆景,還有他身上特有的味道。也許是誤打正著,也許是有意為之。但不論是哪一樣,林容那孩子都救了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本來就很喜歡林容,把他當孫子看待,這下更是覺得和林容有緣分。老爺子不是那種會把想法全部藏起來不讓家裏人知道的性子,他直接告訴葉重遠:“是林容那小娃娃。”


    沈婉婷驚訝:“容容?”


    怎麽可能?不是說國際上都沒有研究出解藥嗎?林容怎麽可能研究出來?


    老爺子道:“你還記得他送我的那個盆景嗎?”


    “盆景……”沈婉婷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也就不在意這個。她想了一會兒,好像真的有那麽回事兒。


    “是那個盆景的緣故?”


    老爺子點點頭,他顯得有點疲憊,說了那麽久的話,多少有點累。他對葉重遠道:“重遠,你去查查看,是誰下的毒,家裏的人,有必要的話都清出去,葉家不需要不忠心的人。”


    他頓了頓,又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歇一歇。”


    葉重遠點頭說好,沈婉婷也應了聲,又問:“爸要不要想喝點粥墊墊饑?”


    “不用了。”老爺子擺手:“你們先出去吧,我餓了自己吃。”


    他這麽說,兩人隻能出去。


    葉重遠出去之後就開始著手開始查關於張家的事情。這事做的這麽隱蔽,就連他也瞞住了,除了張家,他想不出第二方勢力。


    而沈婉婷出去之後,唯一想到的就是——這下好了,容容成了爸的救命恩人,那兒子肯定能成功娶到媳婦兒了。


    雖然她這個想法很小女人,但不得不說,沈婉婷真的很愛自己的孩子,為了他們,可以不在乎所謂世俗的眼光。


    為了說服丈夫,沈婉婷還曾經抱著一本*小說在葉重遠麵前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憤世嫉俗:為什麽同性戀不能在一起,為什麽要歧視同性戀……


    她裝哭裝了半天,葉重遠才明白過來:自己的愛妻不是因為看小說看哭了,而是有話要跟自己講。


    他隻好問:“怎麽了這是?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像個孩子?”


    沈婉婷不服氣,辯駁道:“你說過我永遠是你的小公主的!”


    葉重遠無奈,順著她的話問道:“那小公主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麽了?”


    沈婉婷立刻擦了眼淚,試探道:“要是你兒子喜歡同性怎麽辦?”


    葉重遠愣了一下,將手裏的實事報刊收起來,問道:“是那個林容?”


    沈婉婷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的?”


    說完才發現被套了話,立刻捂住嘴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葉重遠不是傻子,他雖然和兒子不親近,但畢竟是親生的骨肉,哪裏還能不知道?他不說,隻是不說穿罷了。而且在葉重遠的心目中,老婆放在第一位,接下來才是兒子。老婆開心了,兒子怎樣都無所謂。


    沈婉婷這麽一試探,林容和葉灝的關係在葉重遠那邊算是過了明麵。而老爺子那邊,就要靠兩個孩子自己來了,反正她是不敢的。


    -


    葉灝醒過來之後聽說老爺子醒了,就立刻帶著林容去了老爺子的病房。


    老爺子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他張開眼睛掃了葉灝一眼,道:“你先出去,我和林容說幾句話。”


    葉灝已經從他媽那裏得到了一點消息,作為最佳隊友,沈婉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讓兒子娶到媳婦兒的機會。所以葉灝大概知道老爺子要跟林容說些什麽。


    既然知道了,那這麽好的機會,他肯定不願意錯過。


    葉灝厚著臉皮道:“爺爺,你跟容容講的話,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啊。”


    老爺子瞪他:“什麽都是你不能聽的。”


    “不行。”要說其他時候,葉灝被老爺子這麽一瞪,怕是就乖乖出去了。但現在,他要是退縮了,就隻能留下林容一個人。他不能,也不願意這麽做。


    “爺爺,您就讓我留下來聽聽唄。”葉灝死皮賴臉懇求:“反正您跟容容說了以後,他待會兒就主動告訴我了,您還不如讓我一起聽聽,省得容容再費那個口舌。多省事啊,您看是吧?”


    老爺子大病初愈,精神頭不是太好,不大願意理葉灝。而且他也了解這個孫子,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和剛正不阿的大孫子完全不像。他也懶得費這個心思,索性就讓葉灝留下來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是瞪了葉灝一眼,警告他不許講話。


    葉灝忙捂住嘴巴,乖覺道:“我保證不開口,不會惹您心煩的。您有什麽話就說吧,我就在旁邊當個雕塑。”


    老爺子乜了他一眼,直接看向林容。但對著林容的時候,和看向葉灝的眼神完全不一樣。瞬間從嚴厲的舊社會大家長的模樣變成了溺愛孫子的慈祥長輩模樣,看得葉灝是目瞪口呆,心說我們家容容就是厲害,連老爺子都這麽喜歡他。


    老爺子對林容找找手:“來,容容到這邊來。”


    這話一出口,葉灝又是一頓驚訝。說起來,他和他哥長這麽大,小名是一大堆,全是他媽取得,有事沒事的時候就喊小名。而他爸平常都很嚴肅,但他媽在的時候,也會突然喊喊兩人的小名。但老爺子卻從來沒有喊過他們哪怕一次的小名。


    一般情況下就是連名帶姓的喊,要是心情好了,那就慈祥一點的連名帶姓喊。


    所以老爺子喊林容容容,還是真把葉灝給驚到了。他一邊驚訝一邊給自己鼓氣,老爺子這麽喜歡容容,肯定看不上其他的孫媳婦,那他們的出櫃成功的概率就越高。


    林容沒葉灝想那麽多,他聽到老爺子喊,就乖乖走到病床旁邊,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撐著下巴眼巴巴的看著老爺子,乖的不得了。


    老爺子就覺得眼前像是蹲了一隻小奶狗,一貫冷硬的內心都變得柔軟。他和妻子年輕的時候就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因為他常年在戰場上,妻子獨自一人在家照顧孩子,葉重遠雖然孝順,但難免沒有女兒那麽貼心。可惜的是,那時候日子不好過,為了養活兒子,妻子最終沒能熬過去。


    老爺子想起這些,難免覺得傷感,再看向林容的眼神,就如同看著自己那個渴求的卻沒有出生的孩子一般。


    他摸了摸林容的腦袋,問道:“你之前送我那盆植物,是哪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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