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得很快,周圍涼風帶著寒意拂來,細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顧行站在謝楚清麵前,雙眸黑沉,語氣直截了當地反問她。


    她心裏一緊,裝著沒聽出來,笑著轉移話題:“再不回去,等下雨下大了就回不去了。”


    她不喜歡下雨。所有下雨的浪漫題材在謝楚清眼裏等同於一場細菌灰塵的世紀大洗禮,每次淋完雨後,她勢必會從頭到腳好好洗一次澡,再把扒下來的衣服徹頭徹尾無菌處理。


    謝楚清沒再看顧行,伸手想把手上的西裝送過去,沒想到被他側身避開,反手扣住她的小臂:“你是要我抱著你回去,還是你自己披西裝回去?”


    他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客氣,謝楚清絲毫不懷疑,要是她還堅持還西裝的話,他下一秒就會扯過她的手臂把她抱起來扛回去。


    謝楚清頓了一頓,也不磨蹭,披了衣服轉頭就走。


    兩人回到謝家時,連綿小雨已經變成了場滂沱大雨。傭人等在門口,忙不迭地遞過幹毛巾。


    顧行剛到沒多久,就接到了李唐緒的電話。


    那邊的酒店會議開得很順利,就是結束後有個合作人熱情地想要請李唐緒吃飯,還鄭重地問了句顧總。這個合作人是老爺子那邊的老股東,實在不能不賣這個麵子,李唐緒不好推脫,又煩不勝煩,隻好拖顧行下水。


    “顧總,顧大老板!我壓不住飯局,借你的氣場用用。”李唐緒剛推了杯酒,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走,“我這也是沒辦法啊!看在我們共患難過的份上,你就過來一趟吧。海盛的項目我保證給你做牛做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掛完後,顧行又打了個電話,沒等一會,就有車停在了門口,保鏢送了把傘過來。


    謝父笑著送顧行到門口:“顧總路上小心。”


    他撐一把長柄黑傘,手上搭著件濕透的西裝外套,雨水順著發梢沿著下顎的弧度滑落。顧行不經意地越過謝父的肩膀看向謝楚清,眯起一點眼睛,要笑不笑的:“不用送了。”


    等顧行走後,謝楚清邊擦頭發邊往樓上走,謝父多問了句:“楚清,你跟這個顧總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


    她咳了聲,轉頭問,“阿姨去哪了?”


    謝父似乎對她這聲“阿姨”有些不滿,皺了下眉才說:“在樓上工作室裏。”


    .


    謝楚清跟謝楚明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她的親生母親周媛是個大家閨秀,當初一發不可收拾地看上了謝建平,非要跟著這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過日子,不管家裏怎麽阻攔都不聽,最後她跟家裏斷了聯係,兩人牽手上民政局領證做了夫妻。


    一開始兩人還是過了段甜蜜的夫妻生活,直到周媛懷上了謝楚清,家裏花銷漸漸變得厲害起來,謝建平最終辭了工廠車間的工作,問親朋好久借了筆錢,開始出門做生意。


    謝建平一出門就是大半年,雖然賺的錢像滾雪球般多起來,但他回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候甚至一整年都不會回來。謝楚清對於小時候的記憶所剩不多,大部分都是周媛的臉,溫柔的手撫摸在頭頂,熨帖一般的舒服。


    謝楚清五歲那年周媛生了場大病,昏倒在廚房的時候連夜被送進了醫院,家裏親戚把謝楚清接過去撫養了一段時間,中間沒讓她去醫院看望過周媛。


    謝建平始終在外做生意,整整兩個月沒露麵。


    兩個月後,周媛病逝。


    .


    餐桌上,謝父吃得差不多了,停下筷子看向謝楚清:“我聽你媽說,你這次回來找了個小診所當寵物醫生?”


    “嗯。”


    “名校醫學院畢業的學生,現在到一家不入流的診所當寵物醫生,說出去像什麽樣子?”謝父滿是不讚同,“原來好好當外科醫生不好嗎?你考研的時候堅持要轉動物醫學我沒說什麽,但現在又找了個不正經的工作,能賺幾個錢?”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謝母插|進來,笑著轉移話題,“清清啊,這個時候的螃蟹最好吃,我托人從陽澄湖那邊帶過來的,你多吃點,不用理你爸。”


    謝楚清笑著謝了兩句,過了會兒才說:“爸,我沒覺得寵物醫生有什麽不好的,反正都是治病,怎麽不一樣。”


    “怎麽能一樣?”


    謝母的目光在兩人中間轉了個來回,歎了口氣。


    謝楚清正低頭剝一個螃蟹,她手法嫻熟地去殼挑肉,像是在做一場小型手術,螃蟹瑩白的肉被完整地剝離出來,襯著細白的手指,有種令人食欲大增的美感。


    她半晌才開口:“再過一個月是媽的生日,我想去給她掃墓。”


    話一出口,餐桌上的氣氛立馬冷了下來,就連謝母也看向了謝父。


    謝父語氣幹脆而冷硬:“不準去。”


    一陣沉默。


    “都這麽多年了,你還不肯告訴我媽的墓地到底在哪?”謝楚清停住動作,好一會兒才抬眼看謝父,“你愧對她、不敢見她是你的事,我問心無愧,為什麽不能給她掃墓?”


    “你問問你自己說的是什麽話!”謝父氣得嗬斥住她,聲音大了起來,“我愧對她?是她愧對我!”


    “她怎麽愧對你了?”謝楚清冷笑。


    當年謝父在周媛下葬的時候才露麵,葬禮辦得迅速而簡單,那時候謝楚清發著燒,沒能去參加葬禮,而後謝父也再也沒提她到底被葬到了哪裏。即便之後謝楚清問起當初在場的別人,也都說墓地被謝父遷移走了,不知道具體地點。


    接著就有謠言四起,說是謝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周媛生前出軌,就是可憐了謝楚清,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


    謝父神色陰沉,麵對謝楚清的質問,倒是沒再回答。


    “行了行了,每次回家都要吵一次,累不累?”謝母趕緊打圓場,“清清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建平你跟她吵什麽?好好吃飯。”


    如果說謝楚明和謝父的關係是一見麵就吵的話,那謝楚清和謝父就是完全不對盤。


    謝楚明天生反骨,但心裏對謝父又敬又怕,被收拾一頓就會消停一段時間,而謝楚清表麵看著斯斯文文一團和氣,骨子裏卻全是倒刺,謝父小的時候沒能顧上,長大了就更捋不平。


    謝楚清從小跟謝父不親,他對這個女兒態度也是不軟不硬,一點辦法都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裏,謝父沉著臉沒再說一句話。反觀謝楚清動作自然,繼續安靜剝螃蟹,長睫順著垂下來,看不清神情。


    一場飯不歡而散。


    .


    謝楚明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平時上天入地無處不鬧的謝小少爺保持了這麽久的同一個姿勢,快要在病床上崩潰了。


    謝楚清到醫院的時候,正好碰上牧悠悠查房。


    “他的骨頭沒有問題,好得也很快,就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需要再長一段時間。”牧悠悠手裏拿著片子,一張張指給她看,“楚清你應該也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謝楚明可憐兮兮地躺在床上,聞言問:“那請問醫生我多久能下床啊?”


    “挺快的,不到三個月就能拄拐了。”謝楚清仔細看完,笑眯眯的,“恭喜啊。”


    “……”謝楚明生無可戀,“姐你幫我把旁邊桌上水果刀遞一下,給我個幹脆。”


    謝楚清還真的把水果刀遞了過去:“活該。最重的傷是大腿骨折,想要完全好起來,沒個大半年不行,等你能下床走了以後,還得做些恢複練習,到時候還有你痛的。”


    謝楚明的手稍微能抬起來些,他拿著水果刀思考了會兒人生,把刀還給謝楚清:“我放棄了,還是給我個橙子吧。”


    要真讓他在床上老老實實躺三個月也不是不行,學校那裏還好說,但謝母那裏恐怕是瞞不過去了。


    悠悠還有兩間病房要查,說了兩句就先離開了。謝楚明躺在床上無聊,艱難地用軟骨挫傷的右手翻雜誌,謝楚清見他翻得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實在忍不住幫他翻了兩頁。


    謝楚明歎氣:“怎麽沒有沙灘比基尼美女寫真?”


    “有高清無|碼人體解剖寫真,看嗎?”


    醫院的雜誌除了些財經類的,就剩下醫學科普類的,謝楚清手上的這本正好是本醫學雜誌。


    她翻了兩頁,手指停在了一頁報道采訪的欄目上。


    “怎麽了?”謝楚明見她停住,仰起脖子,湊熱鬧地看了一眼。


    報道采訪附了張照片,照片上的年輕男醫生看起來斯文儒雅,戴了副金絲邊框眼鏡,旁邊寫著一行端正的楷體——懷定骨科醫院主治醫師,邱衍。


    “姐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他剛想笑著打趣,而在看清謝楚清的神情後頓時吞下了後半句。


    她的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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