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的手臂已經疼得麻木,這時候她的注意力反倒不在傷口上了。


    兩人正坐在放射科前的座位上等拍片,沈苑途中偷瞄了兩眼坐在一旁的謝楚清,怎麽看怎麽覺得奇怪。


    清姐平時也不太愛笑,但看起來不溫不火的,反倒讓人覺得好接近,而此刻她一聲不吭的樣子卻和平時判若兩人。不知道還以為她剛才見的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不是什麽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呢。


    謝楚清麵無表情地玩膝蓋上的塑料袋,沈苑看她手法嫻熟地在袋口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外科結,欲言又止:“清姐……”


    “怎麽了?傷口疼?”謝楚清停下動作,將袋子放到一邊。她的目光轉向了沈苑草草固定的手,檢查了會兒才說,“看著已經腫起來了,實在疼的話就吃點東西墊個肚子,我去給你倒水,等下先吃片止疼片?”


    “不用不用,其實已經不怎麽疼了。我都疼麻了。”沈苑歎口氣,指了指橫在胸前的手臂,“要是早知道他們砸椅子是嚇我,我肯定不拿手臂去擋,這下好了,賠了手臂還得自己掏錢看病。”


    沈苑看起來心情好了許多,淚痕早就幹在了臉上,眼睛也沒剛才這麽紅。謝楚清沉吟:“醫院診療廳裏有監控,之前警察來的時候把錄像調走了,雖然那些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但遲早會抓到的,你這幾天就好好在家休息養病吧。”


    沈苑聞言沒有搭話,反而低下了頭,好半天才囁嚅著說:“清姐……要不然還是算了吧。”


    “什麽算了?”


    “不要追究了……沒有用的。”沈苑的聲音又開始哽咽起來,“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現在抓到人有什麽用?他們找不到我前夫,到時候關了幾天又會被放出來,沒過多久還是會變本加厲地來騷擾我……要不然我去貸款,先把錢還了……”


    沈苑的性格不像牧悠悠,後者隻要受一點委屈就恨不得讓對方血債血償,像當初謝銘那個渣男劈腿劈出一百八十度,悠悠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罵得人家風度盡失、羞憤欲死,現在兩人要是見麵,謝銘一定是那個躲得最勤快的人。


    而沈苑本來就膽小,就算現在被人打成這樣,還想著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什麽叫不要追究了?你替你前夫還了一次債,以後他所有債主都會找上門來要你還。如果不是看你這麽好拿捏,他們怎麽會一次次地來逼你?”謝楚清聽得眉頭都皺了起來,想了想,才放軟語氣繼續開口,“這兩天他們肯定不會再來了,錢是要還,但不應該是你來還。事情一碼歸一碼,他們打傷了你,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那還能怎麽辦?


    沈苑哭得淚眼模糊,耳邊的碎發混著淚水貼在臉上,要不是看還有其他病人等在旁邊,她早就崩潰了。


    這時科室裏一個白大褂的醫生開門走了出來:“527號。”


    .


    沈苑左手手臂閉合性骨折,伴有輕度的軟組織損傷,這時候做手術的醫生已經下班了,最早隻能等到明早。


    拿著片子回去找邱衍的時候,謝楚清等在了門口,這回並沒有跟著進去。


    遇見邱衍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沒想到會這麽快。


    謝楚清胸口洶湧的憤怒漸漸淡下去,她正虛靠著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關閉的科室門,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她看著前方出神了會兒,沒多久後被忙碌著走過的醫生拉回思緒,抬起手按了按太陽穴。


    別人不了解邱衍,所以總有一大票小姑娘對著這個看起來溫和儒雅的男人犯花癡,當年在院裏他被周圍人眾星拱月地捧著,根本沒有人能看清這個人。


    而在謝楚清眼裏,所有拿來形容人渣的詞語都能用到邱衍身上。這些年她變了很多,但他倒是沒怎麽變,還是一樣的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過會兒沈苑拿著單子出來:“醫生說是要安排住院,先掛點滴,等著明天早上我的手臂消腫了,到那時候再進行手術。”


    “嗯。”


    謝楚清陪著沈苑去辦住院手續,中途下樓了一趟。沈苑一個人在房間裏悶著,好不容易配完藥等到掛點滴,沒想到來紮針的是個實習的小護士,沈苑的血管細,再加上小護士本來就緊張,所以針紮了好幾次都沒見回血。


    沈苑沒骨折的那隻手來來回回被紮了不下五次,手背都被拍腫了,小護士愧疚不安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就去叫其他人——”


    謝楚清正好在樓下買了粥回來,見狀插話:“我來試試吧。”


    “……”小護士手上拿著針驚恐地看她,後退一步,訥訥地拒絕,“不用了,我、我還是去找老護士來吧。”


    謝楚清被她的反應逗樂了:“放心,不紮你身上。”


    沈苑的血管是真的不好找,謝楚清紮了兩次,總算見血了。


    右手手背終於免去一場成為篩子的折磨,沈苑這下是鬆了口氣,但小護士卻是一副完全被雷劈的表情,她收拾完東西,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病房。


    沈苑靠在床頭掛吊瓶,仔細地打量謝楚清,終於把一直憋著的疑問問出了口:“清姐……你以前是醫生嗎?”頓了頓又補充,“我說的不是寵物醫生,就是外科醫生。”


    是醫生的話,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麽她能認識骨外科的那個男醫生,為什麽對一些外科知識駕輕就熟……可如果是,清姐她為什麽放著好好的外科醫生不當,要考獸醫執照,然後來一家小寵物醫院當寵物醫生呢?


    謝楚清愣了愣,低頭拆打包回來的粥。此刻她柔順的黑發隨著動作從耳後披瀉下來,燈光打在她的頭頂,鋪開一圈柔和的光暈,從沈苑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


    “……不是。”謝楚清掀了外賣盒的蓋子,升騰起來的熱氣跟著纏繞上她的指尖,一片霧蒙蒙,“我給你帶了粥,晚飯你沒吃,就算現在再怎麽沒有胃口,好歹也得吃一點吧?”


    對方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沈苑也不敢再問,她吃完粥,就連忙催謝楚清回去。


    .


    折騰到現在,時間已經快過了晚上十一點。


    謝楚清關上病房的門走出來,沿著走廊走下去。


    醫院這一片的走廊非常安靜,中間設有護士站,值班護士正在忙的忙,靠著打盹的打盹,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靠著台子跟護士低聲閑聊。


    “實習期嘛,難免有做不好的事情,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先前實習的時候才叫一個慘,最多的時候每天跟五六台手術,就站在那兒拿吸引器,一動不動地站幾個小時……”


    女醫生的聲音聽著耳熟,謝楚清下意識地看了眼,腳步停住了。


    “要不怎麽說做醫生累——”女醫生身材嬌小,上半身靠著台子抱怨到一半,目光正好對上路過的謝楚清,驚訝地表情在臉上瞬間凝固。


    緩了好久,對方才合攏了嘴,驚喜地喊了聲:“……師師師姐?”


    謝楚清看清了女醫生的臉,眼睛彎著笑起來:“小淮。”


    自從回了b市,真是走哪都能碰到熟人。


    關淮是謝楚清的同院師妹,比她小了兩屆,當年兩人同在一個校紅十字會裏,謝楚清是校紅十字會的副會長,關淮則是她手下的幹事,兩人曾經一起參加過不少校內校外的醫學科普活動,因此關係還不錯。


    謝楚清最初對這個名字有印象,是在一次癡呆兒主題的討論會上。當時有男生站起來念稿子,開頭就是一句“關懷智障兒童,從我們身邊做起……”,話還沒說完,會議桌上就有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拍桌子:“你罵誰呢?”


    周圍哄笑一片,一旁的人笑得肚子疼,湊過來給謝楚清解釋:“這是新來的幹事,叫關淮。”


    她這個小師妹性格開朗,走哪都能跟人打成一片,所以人緣也好。


    就是沒想到過了這麽久,能在這裏碰到。


    時間已經很晚,關淮就算再想敘舊,也不好意思這麽晚了拉著謝楚清說話。她留了電話和名片,送謝楚清到了醫院門口。


    “不用送了,你不是還要值晚班嗎?”


    謝楚清打了的,笑著跟關淮約了個時間吃飯,後者這才不甘心地跟她告別,目送人上了車。


    晚風濕涼,遠處霓虹的燈光在濃黑中隱約閃爍,看天氣像是要下雨。


    車裏悶得厲害,司機開到一半搖下了車窗,謝楚清撐著臉望出窗外,看著“懷定骨科醫院”六個亮眼的大字在視線裏逐漸模糊變小。


    雨絲細細密密地飄了進來,謝楚清回過神,她關上了車窗,打開手機,點到網頁搜索。


    輸入“邱衍”。


    一條條的信息接連著跳出來,最上麵的是權威認證:b市懷定骨科醫院專業醫師。


    謝楚清將百科往下拉,停在了“論文成就”一欄。她的目光定在最早期的一篇論文上,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


    第二天本來是謝楚清的休假,但沈苑還在醫院裏剛做完手術,寵物醫院每個科室都要求有人,因此她就把假期挪到了後麵,替了沈苑一天的班。


    下午沒有什麽事,謝楚清抱著卷餅窩在辦公室的沙發椅中,手裏拿著一包磨牙餅幹,自己啃完一根再給卷餅喂一根。


    電腦裏正在放的是《動物世界》,卷餅搖著尾巴看得聚精會神,謝楚清拿背景音來當催眠用,沒過多久就開始覺得困了。


    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又要早起上班,這會兒的困意怎麽擋都擋不住。她往後腦勺處墊了個小軟枕,還沒睡幾分鍾,就依稀感覺辦公室的門被蹭開了。


    隔了一會兒,謝楚清覺得自己的腳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蹭,她掙紮著睜開眼看了看,是顧行的拉布拉多。


    糖球不是應該在住院部那兒嗎?誰把它放出來了?


    謝楚清正想彎腰把它抱起來,辦公室的門又被蹭開了。


    門後探出個小腦袋,茜茜湛然的大眼睛裏裝滿了欣喜,一開口是並不標準的中文,帶著點小奶音:“姐姐,我來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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