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第二周 12月6日(一)


    piece of:春希


    「打擾了。啊、老師,抱歉在百忙中勞煩你了。」


    「喔喔、北原,好久不見啦。你在出版社工作啊?這個工作倒也適合你啦……」


    「不,我還是打工的而已……」


    事隔三年造訪放學後的母校,這裏和我記憶中的印象沒有任何不同。可是,一樣的也隻有外觀而已。


    陪我一起歡笑的人,已經不在了。


    此外,我去教職員室協調采訪時間和內容,也幾乎聽不到「劣等生冬馬和紗」的傳聞。過去大家討厭她、躲避她,如今卻拚命稱讚她獲得國際大賽亞軍,仿佛想要忘記自己多麽有眼無珠。那些人的態度,簡直視她為本校的光榮,不、他們也的確這麽說了。


    每個老師都說,她從高中就展現優秀的才能活躍樂壇……我聽了也隻能陪笑。


    峰城大附屬高中至今也出了幾個職業音樂家,其中獲得國際大賽亞軍更是無與倫比的實績,冬馬和紗儼然成了眾人期盼的新星。這就是所謂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吧,和紗她最後一年根本不在音樂科。


    大家異口同聲地讚頌她,絲毫沒有提及過去的往事,我一時分不清他們到底是不是在講冬馬和紗這個人。


    和紗入學時曾是音樂科的招牌,最後卻以吊車尾的名次從普通科畢業。她的個性旁若無人,整天不是翹課就是睡覺,成績也差勁透頂——而且,也是一個始終孤獨的少女。我認識的冬馬和紗,是這樣的人才對。


    「啊啊、對了,北原。那件事你會寫在報導上吧?」


    「您是指?」


    「就是學園祭的演唱會啊,冬馬和紗大為活躍的演唱會嘛。」


    過去的班導說到了演唱會。我知道早晚會提到這件事,隻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提起,難免有些緊張。


    「咦?演、演唱會嗎?呃、這個嘛,那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啊……」


    「那場演唱會你也參加了,表演得十分熱鬧啊。現在學園祭執行委員會當中,還流傳著你當年的事跡呢。大家說那是過去最棒的演唱會,真不愧是冬馬和紗啊,哈哈。我記得當時的演出有錄成dvd,我叫他們拷貝一份給你。」


    「謝謝。不過……這次的報導大概不需要吧。」


    「是嗎?天才鋼琴家玩樂團,我覺得很有趣啊。」


    冬馬和紗吹薩克斯風和彈貝斯,確實很有趣。


    可是,也隻有不了解我們過往的人,才會覺得有趣吧。我們這些當事人,對那場演唱會沒有那麽純粹的感想。


    之後我和老師閑談了一會,我看時間差不多也該離去了,這時老師又說。


    「對了,北原你知道嗎?第二音樂室的鋼琴,那是冬馬曜子捐贈的喔。」


    「第二……啊。」


    「這點請你務必寫上去啊。我們峰城大附屬高中,從以前就和冬馬曜子女士有很深厚的淵源——」


    老師的話我中途就沒認真聽了。


    僅有第二音樂室這個懷念的字眼,逐漸在我腦海裏渲染開來。


    ◇


    「……呼。」


    我來到了第二音樂室。


    我借了鑰匙,來到這個睽違三年的房間。


    走近窗戶打開窗簾,遲暮的夕陽稍微照亮了室內。


    我偶然想起,自己以前從窗戶偷跑進來。


    那真是蠢到不行的舉動。


    不過那時候,我非得見到第二音樂室的主人。


    所以,當我發現一直陪伴我合奏的鋼琴旋律,來自班上的「隔壁同學」時,我真的非常驚訝。


    後來幾經波折,她終於成為我的夥伴,也令我喜不自勝。


    「你……依舊在這裏啊。」


    我輕撫著室內的鋼琴。


    那家夥以前一直坐在鋼琴前麵,帥氣演奏完美的琴音。


    在她身旁,有一位隨著琴音開懷唱歌的少女。


    那一段日子,我拚命練習吉他,不願落於她們之後——


    『喂、北原。』


    『北原同學。』


    她們兩個人都好開心。


    雪菜與和紗開朗微笑,愉快呼喚我的名字。


    『太好了,你成功了,北原同學。』


    『……嗯,短時間內練到沒有失誤,也算很不錯了。』


    我們三人第一次合奏,就是在這個房間。


    三人一同演奏出心有靈犀的「whitealbum」。


    『我……我……』


    『所以……我的願望是——』


    「…………」


    我們三人還是夥伴的那段時光。


    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也最悲傷的記憶。


    我寧願永遠塵封於心底,也不願回憶。


    而今,那段記憶一時鮮明地浮現心頭。


    塗滿麻藥的利刃,刺入了我的心房。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


    我、我其實——


    「你怎麽了……?」


    有人出聲打斷了我不停墮落的思緒。


    「……是你啊。」


    我轉頭望去,有一位和回憶中的二人身穿相同製服的少女。


    杉浦小春。


    「有什麽事嗎?你怎麽會來這裏?」


    「啊、不是……那個,差不多快到離校時間了,所以我在巡視門窗有沒有關閉。」杉浦同學一臉困惑,在意外的場合碰到我,她似乎非常驚訝。


    「你是風紀委員啊?」


    「也不是。每次這個時間辦完班長的工作,我都要順便巡視一下才放心。」


    「哈哈,這樣啊。」


    了不起的責任感,跟我這種動機不良的班長,真是天壤之別。


    「學長,為什麽你在高中部?……而且,還在這個幾乎沒有人使用的教室?」


    「呃、其實我有別的事情,辦完了才來這裏的,我想看看這架鋼琴。」


    「是嗎……?」


    「你知道這是冬馬曜子捐贈的嗎?」


    「知道,現在全校都在討論這件事。峰城附屬高中的畢業生,冬馬曜子的女兒在歐洲奪得了國際大賽冠軍呢。」


    「很遺憾……她隻拿了亞軍啦。」


    我試著露出笑容,杉浦同學依舊一臉困惑的表情。我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被當成怪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那我該走了。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到車站吧?」


    「呃呃……多謝學長,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況且,我平常都這個時間回家,沒有問題的。」


    「那好,再見了。」


    我正要邁步離開,她語帶疑惑地叫住我。


    「學長……你是怎麽了?」


    「咦?」


    「這個房間——有發生過什麽事嗎?」


    「……沒有,什麽事也沒有,你為何這樣問呢?」


    「啊、沒事……當我沒說,對不起。」


    杉浦同學支吾其詞,我和她告別後,走到黑暗的走廊下。


    看她好像有話想說,也許是我的態度有問題吧?我懷抱這個疑問走向職員室,馬上就知道原因了。


    班導不在職員室裏,我找附近的一個陌生女老師歸還鑰匙,她訝異地尋問我。


    為什麽我一直在哭泣?


    12月 第二周 12月8日(三)


    piece of:春希


    「吶、我肚子餓了。」


    「我剛才烤了兩片土司給你不是嗎?」


    「土司沒營養啦,太寒酸了。」


    「是誰晚餐吃了兩大盤炒


    飯啊!」


    禮拜三,參加完研討會後,我還得跟上禮拜一樣監視和泉寫報告才行。場所當然是我的套房。


    「難得有這麽棒的資料,好好努力一定大有進展吧?」


    「有餅幹吃我就有進展。」


    「認真聽我說話!」


    我歎了一口氣,真受不了她。


    和泉找了好幾本書和古籍,也不知道她從哪找來的。每一本都是同類型主題,統整妥當


    的話要寫出一、兩份報告並不困難……前提是她不要每五分鍾就抱怨一次。


    不過,看到和泉一如往常的模樣,我又有種安心的感覺。


    「不要那麽貪吃啦。再說了,你為什麽都吃不胖啊?」


    「嗯~、營養都跑到胸部了吧?你要不要確認看看?」


    和泉刻意挺起胸部,拜托別鬧了。


    「咦?喂、你的手機在響喔?」


    「啊、真的耶。誰啊?……欸。」


    「喂、幹嘛掛斷啊?」


    「沒事沒事,不是重要的事情啦,對方晚點會再打來。春希,你上次念書也沒接電話不是嗎?所以我也不敢接啊。」


    「這……是沒錯啦。」


    「對吧對吧?我很了不起吼,給我一點食物當獎勵。」


    「煩啦!快點繼續做報告!」


    和泉吵著抗議,我無視她重新麵對電腦。螢幕上顯示著我這幾天書寫的原稿。


    『二〇xx年,四月。就讀母親曜子的母校峰城大附屬高中。』


    『自入學以來實力頂尖,一年級時就參加全國大賽。』


    『琴藝獲得評審大力讚賞,展現壓倒性的實力拿下冠軍,其後的所有比賽也技冠群倫。這位峰城大附屬高中有史以來的天才,逐漸在全國展露頭角……』


    「……嗯—。」


    我眺望著螢幕,思考這篇報導。


    高中的采訪內容整理後,一定會變成這種富麗堂皇的詞句。


    老實說,我本來的構想是——藉由某人的口述,調侃過去冬馬的言行舉止,然後再修正到正麵積極的方向,這下完全相反了。


    「感覺不太有趣呢……」


    大家都在稱讚虛構出來的冬馬和紗。


    他們隻在意天才鋼琴家的光環所吹捧的形象,沒有看到真正的和紗。


    ……可是,這說不定是好事吧?


    這份原稿也許和事實乖離,卻沒有違背眾人的印象。


    既然大家擅自美化她的形象,那麽報導她正麵的形象應該比較好吧?這樣才是對大家都好的結局。


    「呼。」


    總之,寫到一個段落,我先休息片刻。


    多虧和泉安靜了一會,我才有辦法專心寫作。


    想必和泉也拿出幹勁了吧,我轉頭關心她的狀況——


    「呼—、呼—……」


    「和泉,給我起來。」


    「嗯~、不要……唔唔。」


    「和泉,給我起來!」


    我用力搖晃她的肩膀,她不爽地瞪著我,問我幹嘛吵她。


    「你還好意思問,不要睡了。」


    「人家很困啊……現在幾點了?」


    「呃呃、哇啊,已經一點半了。很累了就快點回家,末班電車——」


    我話才說到一半。


    「還有末班車嗎?」


    和泉反問我,我失落地雙膝跪地。


    看樣子我太專心寫稿,完全沒注意時間。


    「好……那我們睡覺吧?」


    和泉得意地笑了。


    「放心吧,隻要有開暖爐,我睡地板也沒關係喔。呃、我半夜可能會跑上床就是了。」


    「…………」


    「咦?喂、春希。」


    「……沒辦法,床鋪給你睡吧,我拿備用的寢具去浴室睡。」


    「你幹嘛睡浴室啊?好歹也睡更衣室嘛,沒必要躲這麽遠啊。當然,你沒叫醒我是你的問題啦。」


    「小心我趕你出去喔。」


    這家夥沒救了,我抱著寢具躺在堅硬的浴室地板上。我不能和女人睡在同一個房間,哪怕對方是和泉。


    我不能……和任何人一起睡了。


    「好冷……」


    浴室沒有奢侈的暖氣,我縮起自己的身子保暖。我不懂自己為何非得睡在這樣的地方,但這種場所也許很適合我吧。


    piece of:雪菜


    到了禮拜四半夜兩點。


    雪菜煩惱地縮在自家的床上。


    她的手中握著手機。


    很快,就是上禮拜和他聯絡的時間了。


    「唔……」


    他的事情,占據了雪菜心房一整天以上。


    一個禮拜以前,雪菜以開櫻畫報為契機主動聯絡,他也回應了。


    一個禮拜以後的今天,沒有其他契機的雪菜,很猶豫該不該和他聯絡。


    雪菜期盼著。


    在同一天的同一個時間聯絡,搞不好他願意回應。


    上次他在這個時間打來,這次換雪菜在同一時間主動聯絡。光是下達這個決定,雪菜便需要莫大的勇氣。


    事實上,雪菜想立刻聽到他的聲音。隻要聽過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不過。


    萬一他沒有回應,或是嫌麻煩呢?


    雪菜一直煩惱,就這樣猶豫了一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停思考。過程中,她好幾次想放棄。


    每當她想放棄,就發現自己熱淚盈眶。


    雪菜還是好想聽他的聲音,雪菜企求他的存在,恨不得馬上和他見麵下定決心後,雪菜用顫抖的手指操作撥號。


    手機傳來響鈴的聲音。


    不曉得他是否在休息了?


    會不會切換成語音信箱呢?


    還是,他今天也會接電話呢——


    「春希……」


    雪菜懷著祈禱的心情,深呼吸靜待回音。


    終於。


    『……呼哇、誰啊?』


    「咦……」


    電話裏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


    『呃、請問是哪位?不好意思,我剛在睡覺,頭腦不太清醒。』


    「請、請問……這個電話號碼……」


    『啊啊、你打錯電話了?……下次注意一點喔。』


    「不是……這個電話號碼,我是絕不可能弄錯的。」


    『呼咦?那你是誰啊~?嗚—、好困喔。』


    「……算了。抱歉,這麽晚打擾你了。」


    『現在幾點啊~?』


    「兩點多了…………和上禮拜一樣。」


    『咦?』


    「……沒事,吵醒你很不好意思。」


    『好~、晚安……呼啊。』


    「……晚安。」


    掛斷電話,沉默充斥室內。


    「…………」


    雪菜她。


    剛才的決心和勇氣,全部蕩然無存了。


    房內隻剩下失魂落魄、空有人類形體的某種存在。雪菜的眼神失去了生機。


    她像個人偶一樣楞在原地。


    「嗚……啊。」


    等她遊移不定的視線重新找回焦點時——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菜當場跪倒在地。


    她感受到的,盡是摧折身心的後悔與絕望。


    12月 第二周 12月9日(四)


    piece of:春希


    『喂、春希。起床了,我要洗澡啦。』


    「嗯……嗯嗯?」


    有人叫我起床,這是很罕見的


    事,我不免有些困惑。接著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我又更加困惑了。對了,我在浴室睡覺嘛。


    我忍著背部的酸痛,打開通往更衣間的門。門外站著一如既往的和泉,她說我總算清醒了。


    「為什麽浴室有鎖頭啊?不對、你幹嘛上鎖咧?一般來說是女生才要上鎖吧?」


    「吵死了,要你管啊。呼哇……現在幾點啦?」


    「八點。你要感謝我在這個時間叫醒你,你才趕得上第一堂課喔。所以,請你帶著感謝的心意做飯給我吃吧。呃呃、我要吐司配煎蛋。煎蛋兩麵都要煎喔,我是加醬料的,不用幫我加胡椒。啊、有火腿的話幫我放在煎蛋下麵,麻煩你囉。」


    「……我再也不讓你住了,下次你給我滾出去睡大馬路。」


    「少來了。春希每次都這樣講,卻沒有一次真的見死不救,我好佩服你喔。啊、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什麽事?」


    「我得跟你道歉才行。春希,你的手機不是放在房裏嗎?半夜有人打電話來,我不小心替你接了,對不起。」


    我將寢具搬出浴室,和泉想起了這件事。


    「你唷,真受不了。」


    「我以為是我的手機啊。昨天,不是有人打電話給我嗎?」


    「啊啊……」


    「真的很對不起,好像是女孩子喔。我看螢幕顯示,似乎是小木曾……雪菜吧?應該是這個名字。」


    「——咦?」


    「我當時睡傻了,也不記得自己講過什麽,大概是當成打錯電話的吧?要不要我替你解釋一下,以免對方誤會了?」


    「……不,沒關係。」


    「是嗎?那我借一下浴室囉。」


    「啊啊……」


    我整理好寢具,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


    雪菜是兩點多打來的,和我上禮拜聯絡的時間一樣。


    雪菜在我們恢複連係的時間打來了。


    她是想重拾那段連係吧。


    如果我注意到那通電話,一定會比上次更快按下通話鈕,再次重拾那段連係。然而……一個小小的差錯,造成了這樣的局麵。


    雪菜想必是鼓足勇氣打那通電話的。……現在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我真是笨蛋……」


    我用力握緊手機。


    打通電話去解釋,絕對比較好。


    可是——我腦中有另一個想法。雪菜要是願意討厭我,這樣才是為她好吧。我原以為自己有了什麽改變,其實並沒有,我又傷害了雪菜。


    也許命運之神想告訴我,我不該待在雪菜身旁了。


    那麽,我果然……。


    「該死。」


    我的腦袋混亂不已,不禁沉重歎了一口氣。


    「吶、我洗好了,吐司烤好了嗎?」


    這時,我聽到了和泉開朗的聲音。


    「……你很煩耶。」


    我嘴上不饒人,卻順從和泉任性的要求,到廚房製作煎蛋。我隻是想透過單純的作業,放棄思考逃避現實罷了。


    到頭來——我沒有和雪菜聯絡。


    雪菜也沒有和我聯絡了。


    12月 第二周 12月10日(五)


    piece of:春希


    「喂、春希,你這次又做了什麽啊?」


    「你在說什麽啦?」


    「少裝蒜了,是雪菜小妹的事情。」


    禮拜五早上。


    武也在校門前等我,他一看到我就上前逼問雪菜的事。


    「她平時也不是特別有精神,但昨天特別奇怪喔,心情非常消沈。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連我都看出來了,代表情況很嚴重吧。」


    「…………」


    「雪菜小妹會變成這樣,一定和你有關。」


    「我……我什麽也沒做啊。」


    這句話不算謊言,我隻是沒有說出真相而已。


    「雪菜小妹也對依緒說『沒事』,怎麽可能沒事呢?」


    武也輕歎一口氣。


    「……喂、為什麽你們會變成這樣啊?幹嘛不坦率一點?」


    「你有資格說我嗎?」


    「認真聽我說啦。」


    武也並不理會我的諷刺,他說。


    「當我求你了,你們好好對談一次吧。你有這個意願的話,我來替你製造機會。你這樣悶聲不響,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啊。」


    武也直視我的雙眼,看得出他真的很擔心我們。


    這個在眾人眼裏看似輕薄的家夥,其實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他從高中以來,一直很關心我。他明知我是多麽差勁的人,卻還願意支持我,是一個十分寶貴的存在。


    武也擔心地看著我,然而我……。


    「……武也,抱歉。再不走就趕不上第一堂課了。」


    「啊、喂。」


    我又逃避了。


    「真的很對不起,我改天再和你聯絡,下次我們兩個男的一起喝酒吧……再見。」


    「你先等一下,我還沒講到主題啊。」


    我沒有停下腳步,武也跟在我身旁繼續說道。


    「雪菜小妹禮拜六,也就是明天……要去參加聯誼。」


    「……!?」


    武也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出這個事實,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不會吧?


    「好像是昨天突然決定的。那個雪菜小妹竟然會參加聯誼,光是這樣就已經很詭異了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害我一時差點失去冷靜。我拚命保持麵無表情的模樣,不讓武也看出我的悸動。


    「……這也沒什麽,大學生參加聯誼很普通吧?」


    我用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內心的動搖。


    「你認真聽我說。那場聯誼我也調查了一下,似乎有點危險喔。」


    危險?


    「男生隻限醫學係,所以女生要參加也不容易,每一個都是各係精挑細選的美女。當然雪菜小妹是主辦的男方拚命說服她參加的。」


    「……這麽棒的聯誼,經濟係的你沒辦法參加真是可惜了。」


    「你別開玩笑了。那場聯誼——應該說是派對吧,醫學係的家夥每年會召開幾次——據說有些不太好的傳聞,他們把女生灌醉撿屍的機率超級高啊。」


    「…………」


    「我不是不相信雪菜小妹,但那些人是醫學係裏的玩咖……搞不好還有使用迷奸藥物的風險啊。」


    武也這句話害我停止呼吸。


    我努力重拾冷靜,來回應武也的說法。


    「……笨蛋,如果這個傳聞是真的,問題早就鬧大了。這一定是無法參加的人嫉妒造謠吧。」


    「傳聞確實誇大了一點啦。不過,也不代表不會出問題啊?你就不在意嗎?」


    「不會——這是雪菜的問題,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擔心嗎?聽了這件事你也完全不在意?你北原春希是這種人嗎?」


    「……我要去上課了。」


    「聯誼明晚七點開始,地點是禦宿,在車站前的菱島大廈五樓義大利餐廳……」


    「…、再見。」


    我加快腳步逃離武也。


    再聽下去,我就——


    「呼、呼……」


    一來到文學係校舍,我身心倶疲地靠在牆壁上。


    雪菜參加聯誼?為什麽?


    不可能,雪菜她對這種事沒興趣啊。


    「……」


    我死命將內心的疑問趕出腦海。


    不可以擔心雪菜,我沒有那種資格啊。


    快點想起前天的事情。那一


    天雪菜嚐到的辛酸,也是我造成的。


    由於那件事,說不定雪菜終於討厭我,要追求新的邂逅了。


    既然如此,不要妨礙雪菜才是為她好……我也許該默默肯定雪菜。就這樣放著不管,也許比較好。


    「是這樣沒錯吧……?」


    我自言自語,猶如在自我確認、自我催眠——


    那天我根本沒心情上課。


    ◇


    「你寫這什麽爛文章啊!」


    當晚,我懷著憂慮的心情前往編輯部。


    「我越讀越火大,你在開我玩笑嗎?」


    「唔……」


    麻理小姐一看到我,當場破口大罵。


    過去不論我負責什麽樣的工作,都沒有獲得如此差勁的評價。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激動的麻理小姐。


    「寫出這樣的東西,你自己也不覺得有趣吧?絲毫沒有任何心意想傳達給讀者,純粹是隨便交差了事,素質低劣到無以複加。」


    「……對不起。」


    「麻、麻理小姐,別生氣了嘛……北原他是第一次寫報導啊。」


    「這跟第一次沒關係!寫這種空洞沒內涵的文章還不知反省,才是真正的問題!」


    麻理小姐的情緒更加激動,正確來說她不是憤怒……而是有點不甘心吧。


    「北原,我相信你辦得到,尤其這篇報導很適合你,你知道原因嗎?」


    「……因為我是冬馬和紗的同學。」


    「沒錯。你的能力不差,所以我才交辦一個可以活用你的經驗、人脈以及特殊優勢的工作。結果呢,你寫這什麽東西?純粹是把別人說的話複製貼上,這種文章連小學生都寫得出來!」


    「麻、麻理小姐,冷靜點嘛。」


    麻理小姐抓起鈴木小姐遞上的咖啡一飲而盡,之後發出了歎息。


    「唉……北原,你究竟是怎麽了?這種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才對吧?」


    「…………」


    「過去我拚命使喚你,是看在你有能力。我很清楚你的實力,才會交給你寫這篇報導。我認為這個工作你絕對辦得好。至少,我敢保證你會認真處理這份工作。」


    語畢,麻理小姐又歎氣了。


    麻理小姐把這個工作交給我,是她看得起我。


    她認為我辦得到,還替我說服其他編輯部同仁。


    沒錯,這個人——她相信我。


    她相信我會認真撰寫這篇報導。


    然而,我明知這可能是一篇無聊的報導,卻沒有想方設法改進……連一絲努力撰寫的念頭都沒有。


    「你寫的這篇報導,連教科書的傳記都不如。純粹隻有表麵功夫,完全沒有深入報導當事人的想法。連深入報導所需的溝通交流,也全數放棄了。」


    「是……」


    「我不否認你是個陰沈的人,而且又不知變通、缺乏幽默感,但你的溝通交流能力比別人強吧?作為直接訪問冬馬和紗本人的替代手段,你得透過采訪間接詮釋本人,來逼近真正


    的冬馬和紗。總有幾個了解她的人吧?例如過去的同班同學、班導、男友之類的。」


    「…………她一直是孤單一人的。」


    所以沒有人真正了解她,自然講不出有用的情報。


    麻理小姐說我的文章「毫無內涵」也是同樣的道理。那些老師說的根本不是事實,而是一個被偶像化的人物,我不該直接照本宣科寫在報導上麵的——


    「你看,為什麽你不寫『她一直是孤單一人』呢?」


    「咦……」


    「你很清楚她的過往嘛,舍不得寫出來的理由是什麽?」


    我不是舍不得。


    我隻是,不願想起她。沒有主觀的情緒,就不需要挖掘過去的記憶,因此我才寫出這篇空洞的文章。


    「你是在顧慮以前的同學嗎?不想寫出負麵報導扯她後腿?」


    「不……不是這樣的。」


    我是不想扯到自己的記憶和情念。


    「你要顧慮采訪對象還太早了,這是我們該協助你的事。首先,你專心思考如何寫出有趣的報導。」


    我沒有顧慮她,而是盡可能不去思考她的事。我不想讓真正的冬馬和紗逗留在我的腦海


    我真是笨蛋。我接下這份工作,不就是為了不再逃避嗎?


    到頭來我又四處逃竄,招致這樣的結果。我生命中根深蒂固的逃避性情,也影響到我的工作了。


    再這樣下去,我這輩子做任何事都沒辦法投入。


    麻理小姐她——至少麻理小姐是相信我的,我不該辜負她的信任。


    「總之,整篇報導做廢。」麻理小姐歎道。「你想怎麽做?」


    「拜托……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無意間,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空口白話誰都能講,那份原稿改了也沒用,現在我也不相信你說的話,這次再失敗會對我們造成嚴重打擊喔?」


    「之前的文章和采訪內容,我全部舍棄重新撰寫,內容也會寫成不一樣的風格。我就用自己——北原春希的語言來寫這篇報導。這次我一定會寫好,所以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了。」


    「……是嗎?」


    麻理小姐眯起眼睛。


    「我保證寫出更貼近冬馬和紗的文章,真實到搞不好無法出版問世。」


    「你都這麽說了,我不再接受任何借口喔。」


    我深呼吸一口氣,點點頭。


    麻理小姐說。


    「好、我知道了。你有本事寫出這麽危險的報導,反而是值得稱讚的事。我一開始就是要求你寫出充滿主觀見解的報導。麻煩你了——這次絕對要寫好。」


    「是。」


    「嗯、那就交給你了。嗬嗬,你是怎麽了,突然變得這麽有自信。」


    麻理小姐愉快地笑了。


    「對了,下次打工的時候把報導帶過來。」


    今天是禮拜五,下次打工的日子是下禮拜二,這麽說我得在禮拜一之前重寫完成。


    「你今天可以回去了,辛苦囉。」


    「是,謝謝麻理小姐,下禮拜見了。」


    「再見了,北原。你一定辦得到,加油喔。」


    鈴木小姐偷偷跟我說,我要是真的寫不出來可以聯絡她。我向鈴木小姐道謝後,離開了編輯部。


    明天我得去餐廳幫忙,所以周末得寫出一個雛型,才能趕在下禮拜一h父件。


    「……不,這樣是不行的。」


    我勸戒自己。


    真正的問題不是時間,就某種意義來說,連文章內容都不是問題。


    重要的是我能否寫得出來。


    我能否寫出和紗……將真實的冬馬和紗昭告大眾,以及我能否麵對三年前的往事。這才是唯一的問題。


    12月 第二周 12月11日(六)


    piece of:春希


    隔天,禮拜六。


    「久等了,這是您點的什錦燒烤定食。」


    「總共是兩千八百元。謝謝,收您一萬元。」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呢?」


    今天難得一大早就門庭若市,一到午餐時間,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我身兼幫手和杉浦同學的輔佐,必須同時完成新人教育和通常業務。也幸虧如此,我可以專心工作放空腦袋。


    不過,再怎麽忙碌還是得休息。每逢短暫的休息時間,我總會想起「雪菜參加聯誼」的事,然後拚命將這個事實趕出腦海。


    「啊、北原先生,辛苦了。杉浦同學怎麽樣啊?」


    傍晚,佐


    藤前來休息室尋問我。


    「該說她很了不起吧,學習能力優秀,做得相當不錯啊。她的性格認真嚴謹,工作也非常賣力,直覺也很敏銳,一點也不像第二天上班呢。」


    從開店前工作到現在,她的工作表現也沒有下滑,簡直是天才啊。


    「沒錯吧!唉呀、我也真幸運呢。一般來說峰城大附屬高中的孩子腦筋不錯,就是幹勁差了一點啊……」


    「那是你的教育有問題吧?」


    「所以啦,把教育工作交給北原先生就行了。」


    拜托你否定一下吧,代理店長。


    「……可是,杉浦同學真的很厲害對吧?她已經算得上戰力了,沒有北原先生幫忙也沒問題了吧?」


    「我是覺得你太求好心切啦。算了,她應該是沒問題。」


    「那北原先生,可否麻煩你去廚房幫忙呢?……另外,請你直接做到晚班好嗎p」


    「啥?等一下,為什麽啊?」


    「廚房晚班的人手不足,得有人做全天的才行啊。」


    「那也該是代理店長來做吧?」


    「其實,我今天有聯誼!有一個今年進入大公司的同學說,要找櫃台小姐來參加呢。」


    你也要聯誼啊……怎麽周末夜晚都是這種事情?


    「求你了!為了我的未來請幫幫忙吧!我會多付加班費的!」


    「沒有加班費誰幹得下去啊?況且,我隨便打卡就能多賺了……」


    再說了,就算你去參加聯誼,你的未來也不會改變啦。


    「不行嗎?你真的不願意幫忙嗎?」


    「呃、你聽我說……」


    「你有什麽要緊事嗎?那我隻好放棄了……」


    佐藤歎了一口氣。


    「要緊事……」


    『聯誼明晚七點開始,場所是禦宿,在車站前的菱島大廈五樓義大利餐廳……』


    武也這句被我遺忘的話,再次浮現我的腦海。


    我望向時鍾,快要下午五點了。


    時間還很充裕,現在去絕對趕得上——轉念及此,我忽然發現一件事。趕得上又怎麽樣呢?我去那裏想做什麽?我又能做什麽呢?


    各種思緒頓時在我腦海裏交錯——


    「……這個人情不便宜喔。」


    瞬間,佐藤開心張大眼睛,低下頭來向我道謝。


    這樣就好,我的做法是正確的。


    我哪來的資格擔心雪菜。


    像我這種深深傷害她的人,哪有權力去阻止她——


    「……。」


    我拚命用這樣的方式說服自己,內心的焦躁卻始終揮之不去。


    ◇


    到了晚上七點。


    客人的數量越來越多,員工的人數卻比預期的還要少。


    外場人數勉強夠用,廚房包含我在內也才兩個人。本該前來的另一個晚班,我打電話聯絡他,他竟然說出「我才剛睡醒」這種膽大包天的話來。


    我在紛亂的廚房裏忙著工作,內心也鬆了一口氣。現在我得折磨自己的肉體,讓腦袋沒辦法思考多餘的事。


    「學長,八號桌的客人說……學長?」


    不過,我一看到時鍾,腦筋又開始擅自思考。


    七點,七點了。……聯誼開始了。我不僅沒阻止雪菜,甚至不敢和她聯絡。


    「呃、學長。」


    遲到的晚班,還要一個小時才來。


    從這裏到禦宿要三十幾分鍾。


    這麽說,我至少能在九點前趕到。


    ……趕到?我要趕去哪裏?


    「——學長!」


    「哇啊!?對、對不起,什麽事?」


    「工作時請不要發呆,我們畢竟是拿錢工作的。況且,現在大家很忙碌啊。」


    杉浦同學訓誡得很有道理。


    「啊、也對,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麽?」


    「八號桌的客人想把炸雞拚盤換成糖醋烤雞。」


    「這樣啊。呃呃……我還沒開始炸雞,所以沒問題。交給我吧。」


    「麻煩學長了。」


    我下意識地收起炸雞,準備做糖醋烤雞。


    杉浦同學說得沒錯,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了。當下的狀況十分忙碌,連她這個新人都很努力,堪稱不可或缺的戰力。


    可惡,都是武也害的,要不是他說一些沒根據的話。哪有人會在聯誼時下藥啊……不可能吧。


    更何況,就算聯誼的撿屍率再高,雪菜應該不必我擔心才對——嘖,我在搞什麽,到頭來我又在擔心雪菜了。


    夠了,別再想了。我傷害她這麽深,事到如今就別裝出關心她的模樣了。


    「學長。」


    「…………」


    可是。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究竟要原地踏步多久?


    雪菜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獲得解放?


    不管經過多久,我——


    「……吼唷,學長!」


    「哇啊、這、這次又怎麽了


    「我還不太清楚廚房的業務,但學長要做的不是糖醋烤雞,而是豬排吧?」


    「啥?……啊。」


    聽她這麽說,我才發現自己拿的是豬肉。


    「呃、學長,你沒事吧?」


    「……啊啊,抱歉。我沒事。」


    我裝出若無其事的語氣。


    「你有什麽很在意的事情嗎?難不成……你有很重要的事?」


    「不、沒有。對不起,再來我會好好工作的。」


    「啊……是。」


    我用力深呼吸,決意專心工作。


    沒事的。我沒有任何重要的事情,也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


    piece of:雪菜


    每個就座的人麵前都擺放了一個杯子。


    「各位,先來幹杯吧。來,小木曾同學也來吧。」


    「我、我不太會喝酒……」


    「喝一點就好啦?好,那我們要幹杯囉。呃呃、該說聖誕快樂嗎?」


    「還沒聖誕節啦!」「你笨蛋喔!」「喂喂、你已經喝醉囉。」


    「哈哈哈,反正慶祝什麽都好啦!幹杯!」


    「「「幹杯~!」」」


    所有人依循幹杯的號令,一起敲響玻璃杯。


    雪菜隻覺得那很像冰冷的哀號聲,她的嘴唇稍微沾上搖曳的紅色液體,卻完全沒有飲用的念頭。


    主辦人包下餐廳,設計成自助式派對的空間。清潔的店內和宴席間歡笑的年輕人,都和陰沈的氣息無緣。


    雪菜來到這種地方,其實無心享受。而現場也沒有人理解雪菜的這種心情。


    「你好,小木曾同學,我是五年級的莊田。」


    「啊、你好,請多指教……」


    「我是五年級的竹內,家住橫濱,是開綜合醫院的。」


    「這樣啊……好厲害呢。」


    「多喝幾杯吧!啊啊、我去幫你拿料理,你想吃什麽?」


    「咦?呃、我自己拿就行了……」


    「不用客氣啦~」


    和雪菜同桌的男性,爭先恐後地向她搭訕。


    雪菜隨意陪笑回應,心裏是越來越消沈了,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在這樣的地方。過了好幾個小時,酒水和料理逐漸減少,周圍的氣氛越熱絡,雪菜的心情就越陰鬱。


    「小木曾同學,你是在地人吧?有沒有去哪裏旅行啊?」


    「呃、我不太常旅行……」


    「那偶爾出去走走比較好喔?下禮拜我們一起去滑雪吧?稻山那邊聽說已經下雪囉。」


    「呃,我完全不會滑雪。」


    「我教你啊。今年你還沒有看過雪吧?我們一起去啊。難得你的名字有個雪字嘛,開玩笑的啦,哈哈。」


    「雪……」


    「對了對了,這家夥的車子能坐八個人喔。大家一起去吧,四輪驅動的爬雪山也沒問題啦。」


    雪……


    「好,就這麽說定了。外宿也不太好嘛,我們可以當天來回啊。」


    「聽說那邊也有溫泉是吧?泡溫泉有點像老人家就是了。」


    「……溫泉?」


    雪菜的自言自語,挑起了其他男性的興趣。


    「咦、你對溫泉有興趣嗎?真高雅的興趣呢。」


    「不過也挺有趣的。小木曾同學,不如我們去溫泉旅館住一天吧?」


    「難得泡溫泉也不錯呢,那我去找旅館。小木曾同學,時間訂下周末沒問題吧?」大夥擅自敲定行程,平常的雪菜一定非常困惑,並且思考該如何拒絕對方。


    可是。


    「……不。」


    「咦?」


    「我不想去。」


    雪菜的口中,發出了陰鬱而明確的拒絕。


    「我再也不想泡溫泉,我最討厭雪了……」


    「小、小木曾同學?」


    「……啊。」


    雪菜馬上注意到自己失態了。


    「對、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也許是喝醉了吧。」


    雪菜暫時離席,留下那些訝異的搭訕男子。


    「呼、呼……」


    雪菜跑進廁所裏,靠在寬敞的洗手台上喘氣。


    她搞不懂自己在幹什麽,對那些人說任何事都是沒意義的啊。


    她真正想交心的對象。


    真正想聆聽的對象,根本不在這裏——


    「……唉。」


    調整呼吸後,雪菜正想轉身眺望鏡中的自己。


    「唉呀?這不是小木曾雪菜同學嗎?」


    某個人物一進廁所,一看到雪菜就說出了上麵那段話。


    「你會參加這種活動,真難得呢。小木曾雪菜果然也對醫學係的男人有興趣啊?」「呃、你是……?」


    雪菜不認識對方,她試著回想大學裏粗淺的交友關係,依然想不起眼前的女子是誰。


    「唔……是嗎,你不記得我啊。算了,你從以前就沒把我放在眼裏,無所謂。」


    「對不起……你是同係的人嗎?你幾年級呢?」


    「我叫柳原朋,比你小一歲。」


    「柳原同學……」


    聽了對方的名字,雪菜還是沒印象。她甚至不知道這個人之前是否和自己攀談過。


    「啊、原來,高中時的事情你已經完全遺忘了嗎?」


    對方的語氣透露明確的不滿。


    「你擠下我擔任輕音樂同好會的主唱,演唱會還那麽搶眼,意思是你懶得記下喪家犬的名字是吧?」


    「輕音樂同好會?」


    雪菜驀然想起,在她之前還有一個女主唱,難不成就是這個人?


    「……無妨,那個時候的你,也沒心力記下那些比不上自己的人吧。」


    「我、我沒這個意思……」


    「不過,你最近變得很安份嘛,也沒像高中時那樣參加選美比賽。」


    「那個……本來就不是我這種人該參加的活動。」


    「你要是高中時也這樣想就好了。多虧你沒參加選美,我才有機會拿下每年的峰城大選美皇後啊。」


    「啊、這樣嗎?柳原同學真厲害。」


    「……你在諷刺我嗎?過去在高中時代,我一次也沒裸過你。」


    「不、不是的,我隻是……」


    不,對柳原來說,也許這句話真是諷刺吧。


    雪菜支吾其詞,柳原皺起眉頭凝視她。


    「?怎、怎麽了?」


    「……哼,你確實變了呢,小木曾同學。那個傳聞莫非是真的?」


    「傳聞?」


    「小木曾雪菜在高中畢業典禮,被男朋友甩了,從此一蹶不振的傳聞啊。」


    「唔……!」


    雪菜有種心髒被人狠狠揪住的感覺。


    「怎麽啦?小木曾同學?」


    「不、不是的……我、我才沒有……」


    「唉呀呀,我說中了嗎?不小心說到你的痛處啦?」


    對方微笑看著雪菜,眼裏帶著嘲弄的神色。


    「嗚、啊……」


    「你沒事吧?何必這麽狼狽呢,搞得好像我做了什麽壞事一樣。」


    雪菜重心不穩,整個人靠在洗手台上。


    「原來是真的啊。那個小木曾雪菜,也會為情所困啊?真好笑。也罷,跟我沒關係啦,我對現在的你沒興趣。」


    「呼……呼……」


    「好啦,我該回去了。今天都沒有好男人,直接走人算了。那麽——」


    ——替我向北原學長問好啊。


    「……!」


    無聲的嘶啞哀號,撼動著雪菜的喉嚨。


    「再見啦。」


    柳原揮手離去。


    「嗚、啊……」


    雪菜不經意搗住胸口,錐心之痛從胸口擴散到全身。


    好痛、好難受,滾燙的高溫流過血管,背脊卻像冰凍一般寒冷。某種看不到的東西,正一點一滴侵蝕雪菜。


    就在她的心靈快要崩潰的時候。


    「——嗚啊!」


    正要離去的柳原,被突然打開的廁所門撞到,發出了奇怪的尖叫聲


    「好、好痛……我、我的鼻子……」


    「唉呀呀、對不起喔,我不知道有人呢。」


    進入廁所的,似乎也是參加派對的其中一位女性。


    對方奉勸柳原注意安全,悠揚走到雪菜身旁。


    「……你可以笑她活該啊。」


    「咦?」


    女子說完悄悄話,得意地笑了。


    piece of:春希


    「喔喔,這個時間真的很冷啊……」


    迎麵而來的寒風,凍得我渾身發抖。


    「都十二月了,當然冷啊。」


    走在我身旁的杉浦同學,似乎是要我別說廢話。


    現在是晚上十點四十五分。


    從餐廳到南末次車站,沿途的鬧區明亮又熱鬧,唯獨冷風實在無可奈何。


    後來遲到的晚班趕來,廚房的負擔也減輕了不少。等尖峰時段結束,晚上十點過後的客


    席隻坐滿三成。本來我是打算工作到十二點關門,幸好客源不多也沒這個必要,所以我決定先行離開。


    另一個原因是,我發現自己讓新來的杉浦同學工作太久了。


    今天店內人手不足,加上我又一直思考多餘的事情,沒有注意到她的工時太長。尤其夜色已深,我隻好護送她到車站。


    「話說回來,今天工作時間很長,真是辛苦你了。老實說,我沒想到你那麽能幹呢。可是,以後還是不要工作一整天,不然身體撐不下去的。」


    「我沒問題的,我想長時間工作,晚上的薪水也比較高。」


    「呃、你不要上晚班比較好。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不該深夜在外行走。」


    「那我平常放學,不就沒辦法上班了嗎?」


    「你還是高中生,周末假日打工就夠了吧?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不急於一時啊。」


    「寒假我當然也會工作,隻是我想在假期結束前存二十萬。」


    「這筆金額不小呢……」


    「我跟朋友畢業旅行要去歐洲。西班牙、義大利、法國八日遊。……我認為去熱海就夠了,可惜周遭的朋友都是有錢人。


    」


    歐洲啊……。


    「對了,附屬高中很多有錢人呢。」


    我就認識一個非常有錢的,家裏還有地下音樂室呢。


    相反的,我也認識一個普通家庭的女孩。


    她現在——


    「學長?」


    「啊、沒事。我的意思是別弄壞身子,你太晚回家父母也會擔心吧?我也不可能每次都送你回去啊。」


    「沒關係,反正沿途很熱鬧,不用送我也無所謂。……是說,學長的正義感和責任感,有點自以為是呢。」


    「……你講話真直接呢。」


    我也不好意思說,其實她沒資格講別人。


    「我的個性就是有話直說。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個性,所以才這麽說的——學長你對其他人很有責任感,對自己的事情卻不怎麽重視呢。」


    「咦?」


    「應該說,你是想逃避什麽事情吧。」


    她莫名其妙開始分析我,我一時顯得很狼狽。


    「你……你怎麽一下子提起這個?」


    「學長,你為何今天要送我回家?」


    我不懂她的疑問是什麽意思。


    「你有時間照顧我嗎?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才沒有,我是擔心打工的學妹,所以才送你的。」


    「騙人。你從剛才……不對,你在店內的廚房裏,就一直注視著時鍾不是嗎?」


    「這……」


    好像連外人都看得出我舉止異常。


    「你工作時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樣,為什麽你不先顧慮自己呢?」


    「那……那不是多重要的事。」


    「你看,你就是這樣。如果真的不重要,你又何必那麽在意時間?明明你有某件掛念的事情,導致你工作缺乏集中力。然而你卻延長打工的時間,還送我回家,這樣太奇怪了。」「我是擔心你和店麵而已,擔心不是一種罪過吧?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啊。」


    「那你也該擔心自己的事情。」


    她不斷探究我的隱私,我稍微有點不耐煩。她憑什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我不是說不要緊嗎?真的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啦。」


    我們來到車站的驗票口附近,各自停下腳步對話。


    「一定不是這樣對吧?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麽事情?」


    「為何我非得告訴你啊……你不要管這麽多啦。」


    我無奈地歎氣,她靜靜地說。


    「學長,你常幹涉別人,卻不準別人幹涉你啊。」


    「唔……」


    「別說幹涉了,你根本不願表現真正的自己。關於美穗子的事情,說到底這才是原因對吧?你若肯說出真心話,她一定會理解的,偏偏你就是不肯。」


    她口中流轉的話語,在我的內心染上苦澀的滋味。


    「學長,你太奇怪了。你是個嚴厲溫柔的人,卻也是個膽小又可悲的人。」


    「每個人多少都有這樣的一麵吧,你就別管我了。」


    「不可能,我和學長一樣,都是會去幹涉別人的類型。」


    「不要隨便分析我,你不要在意我不就得了。」


    「我怎麽可能不在意你,你總是在我麵前表現出那種樣子啊!」


    「你實在——」


    她不斷說中我的痛處,就在我忍不住要發火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的腦海裏瞬間浮現雪菜的臉龐。


    「……別客氣,請接電話吧。」


    稍微恢複冷靜的杉浦同學這麽說,我也拿起手機,螢幕上顯示我沒看過的電話號碼。


    「你好,我是北原。」


    『啊、北原大哥。不好意思,我是小木曾。』


    「咦?小木曾……」


    『我是孝宏啦,姊姊平時受你照顧了。』


    「你是孝宏?」


    電話裏傳來雪菜弟弟的聲音,我三年沒聽過他的聲音了。


    『突然冒昧打擾真的很抱歉。呃呃,我姊還沒有回家,其實也才比門禁晚一個小時啦,不過我父母很擔心。』


    「咦……」


    『我跟他們說,姊一定是跟北原大哥在一起,不必太擔心。他們就愛窮緊張,都不肯聽我的。』


    雪菜還沒回家?


    她打破門禁,也沒和家裏聯絡?


    我握住手機的掌心逐漸冒汗。


    『我打姊的電話也沒人接,因此很不好意思,我隻好撥打你以前告訴我父母的電話號碼了。我姊在你身邊嗎?』


    孝宏的語氣一點也不擔心。


    他真的以為雪菜和我在一起吧。


    ……怎麽辦?我該怎麽做?快點動腦思考,要怎麽說明才好——


    幾經思量後,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是啊,她和我在一起。隻是……抱歉,我們發生了一點事情,雪菜她在生氣啦。」


    『我就知道是這樣,是姊姊給你添麻煩了吧?真是對不起。我會向父母解釋的,也請你告訴她快點消氣吧。』


    「嗯,我會盡快送她回家的。」


    『那就麻煩你了。』


    電話掛斷後,我有種強烈的愧疚感。


    雪菜不僅沒和我在一起,我們早就貌合神離了。


    「……學長。」


    「沒事,你不用擔心。」


    杉浦同學有話想說,我事先製止她說出口。


    「這是沒事的表情嗎?你最好照一下鏡子。」


    「…………」


    「啊……對不起,我現在不該說這種話。」


    她稍微低下頭來。


    「沒關係,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學長,你要怎麽辦呢?」


    「你問我怎麽辦……」


    我要……怎麽辦?我欺騙了小木曾家的人。


    「你欺騙對方,說自己和小木曾雪菜小姐在一起,真的沒關係嗎?學長今天一直掛懷的就是那個人的事情吧?」


    杉浦同學詰問時,又凝視著我的雙眼。唉,這孩子真是……。


    「你不去找她嗎?」


    「唔,你快點回家,這件事和你無關。」


    「……不、我也要幫忙找人。」


    「啥?」


    她突然說出這句意外的話來,看她也不像在開玩笑。我不明究理地搖搖頭。


    「你別鬧了,為什麽你要……」


    「我擔心雪菜小姐和學長,不行嗎?誰叫我個性如此呢,擔心不是罪過吧?」


    她說出我剛才講過的話。


    「我說了,這件事和你無關……」


    「怎麽會無關呢。美穗子的事情還沒解決,況且……剛才的電話是小木曾孝宏打來的對吧?那家夥是我的同學,我是前任班長,他是我的後繼者。」


    「……!?真的假的?」


    「真正該驚訝的是我才對。」


    仔細想想,他們就讀同一間高中,還是同學年啊。這緣份也太奇妙了。


    「事關同班同學的姊姊……我自然會擔心啊。」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


    「好了,我們快點走吧,繼續在這裏爭論也是浪費時間。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打電話給小木曾,跟他說我們目前在一起,但雪菜小姐不在這裏,你非常慌張。」


    「你……拜托你千萬別這樣,不要害他們操多餘的心!他們都是關心家人的好人,你這樣他們會很擔心的。」


    「……我知道。小木曾雖然是笨蛋,人品卻不錯。」


    所以不論原由如何,杉浦同學想略盡棉薄之力。


    真受不了她。


    她


    某些部分和我很相似,然而她的動機很純粹,不像我是出於算計和惰性……她比我善良多了。


    「杉浦同學,你也太雞婆了吧……」


    「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是我的性個使然。啊、還有,不用對我加敬稱沒關係,被學長用敬稱稱呼很奇怪。」


    「……你實在是……」


    「我們走吧,時間寶貴。要去哪裏呢?需要叫計程車嗎?」


    「不……我們搭電車。」


    她說得沒錯,現在不是在這裏爭論的時候了,要把握時間才行。


    「那我們走吧——杉浦。」


    「是。」


    我們快步衝進車站裏。


    目的地——禦宿。


    piece of:雪菜


    「好,待會續攤要去唱卡拉ok的人舉手!」


    「想要再去喝酒的來這裏~」


    離開店麵,參加聯誼的人依舊興致高昂。


    「呼……」


    雪菜吸入夜晚冰冷的空氣,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她自問,我到底在幹什麽?


    「小木曾美眉,我們去唱卡拉ok吧。」


    「咦?呃、我……」


    「安啦安啦,半數的女生也要去啊,回程我們開車送你。」


    「可、可是,我不會唱歌……」


    「不喜歡唱歌,你可以來跟我們喝酒啊,附近有不錯的酒吧喔。」


    「我、我也……不想喝了。」


    「喂、你不要跑來跟我們搶啦。」


    「是你先搶人的吧?她不是說不喜歡唱歌?」


    「來聽歌也好啊。」


    「與其這樣,不如跟我們來酒吧。有酒喝氣氛又好。」


    周圍的人同樣無視雪菜意願,擅自替她做決定。


    「那個、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別這樣啦,大家好不容易交上朋友。」


    「總之我們去酒吧啦,那裏追邊很近,又有一堆香檳王喔。我有訂包廂,大家先去再說嘛。……這樣你總沒話說了吧?」


    「也好啦……那我們走吧,小木曾美眉。快點過來。」


    「不、不要……」


    男人不軌的魔爪,伸向了雪菜。


    piece of:春希


    「呃、我不清楚耶……他們是包場的,人數有三十人以上啊。」


    「請你再好好確認一次,是照片中央的這個女孩子,她身邊應該聚集很多人才對。」


    「啊、聽你這麽說好像真有這個人……嗯、和這張照片的女孩有點像。當時有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吸引了不少人呢。」


    「是她準沒錯。」


    我們來到舉辦聯誼的義大利餐廳。


    這場以派對為名的聯誼早已結束,我找上準備關店的店員,尋問相關的目擊情報。


    「不好意思,我想馬上聯絡幹事,請問你知道聯絡方式嗎?」


    「咦?呃、請問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那你總該知道聯絡方法吧……」


    店員訝異地看著我,這也算是正常的反應。


    「呃、正確來說,我們以前是朋友。那家夥有點危險,我最近才疏遠他的。」


    「歎?危、危險?」


    「是的,其實今天的派對……他們可能有使用不法藥物。」


    「不法藥物……咦、不會吧


    店員一聽到這句話,表情大驚失色。一旁的杉浦也是同樣的神情。


    「這件事搞不好會驚動警察,給你們的店裏帶來麻煩喔……」


    「警、警察?」


    「我也不想這樣,但在真相不明的情況下,照這樣下去難以收拾……所以請你幫幫忙,拜托了!」


    「我、我知道了,我去拿預約表單過來……!」


    我鞠躬拜托對方,店員趕緊回到店內取表。


    真是麻煩透了。


    仔細思考不難發現,我講的話可信度並不高,但這種事情講求的是強勢和魄力。我從麻理小姐的工作本領學到一件事情,表達方式的好壞會影響到說服力。姑且不論我的應用方式是否正當,總之這個方法派上用場了。


    「學長……你好恐怖喔,竟然一臉嚴肅地說出這麽多謊話。」


    在我身旁的杉浦,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這跟恐不恐怖沒關係,純粹是出於必要才這麽做的。」


    「能輕易辦到這種事情很恐怖啊……咦?這張照片……請、請借我看一下。」


    「啊、喂。」


    「……果然!這張照片上,和學長還有雪菜小姐一起拍照的,不是冬馬和紗嗎!」


    發現意外真相的杉浦驚訝大叫。


    「為什麽……?不對、這張照片……」


    「不要吸收多餘的情報,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


    語畢,我拿回照片,收進皮包裏。


    那張照片……是演唱會後,我們三人拍的照片。收進錢包和最後一次拿出來觀賞,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和紗離開後,我實在不願觸及往事,所以直到今天都沒有拿出來。另一張放在相框裏的照片,也被我放在床鋪底下。


    不過,多虧這張照片,我總算得知雪菜有參加這場派對了。


    「杉浦,你去便利商店購買手機電池,我的手機電量剩下一半左右了。」


    「有一半就夠了吧……況且,萬一沒電,我的手機可以借你啊。」


    「我不希望遇到這種情況,現在已經沒時間擔心電量了。」


    「呃呃……意思是……」


    「意思是我得接一大堆電話,順便和許多人聯絡,總之你快去幫我買!」


    「是、是。」


    杉浦連忙離開。盡管這不是我的本意,既然她主動幫忙,我就得讓她為我所用。


    「久等了。呃呃、你要找水野先生是吧?」


    「是的,他叫水野高誌。」


    「……跟我們預約店麵的,是一位叫水野治彥的先生喔。」


    「那家夥還用假名?」我故意皺起眉頭。「這下搞不好……不好意思,我會盡量把騷動壓下來,這件事請你務必保密!」


    「呃、可是……」


    「如果警察來了,你再老實交代沒關係。在這之前請你務必幫忙!拜托!」


    我激動地鞠躬哈腰,店員也無暇思考,為何幹事使用假名卻沒有變更姓氏。


    「學長,我買來了。」


    杉浦在店門前交給我手機電池。


    「謝謝,錢我之後給你。」


    我將電池裝入手機,撥打手機裏的某個電話號碼。


    在打電話給幹事以前,我得先進行準備,讓「談話」對我有利才行。


    接下來形同戰鬥。我要冷靜行動,不能夾雜私情,好比下棋一樣做出最適當的決定。


    『喂——』


    「武也,我有事要麻煩你。」


    我在深夜時分,向久沒聯絡的朋友提出了突兀的要求。


    『我知道了,告訴我該做什麽?』


    然而,我的好友二話不說,答應了我的請托。


    piece of:雪菜


    「好、那我們來慶祝無聊的派對結束吧,幹杯。」


    「幹、幹杯。」


    在禦宿車站附近的小酒吧。


    兩杯雞尾酒碰在一起,發出輕脆的聲音。


    雪菜喝了一小口,轉身麵對身旁的人。


    「那個、剛才謝謝你幫助我。」


    「不客氣啊。對付那種小角色啊,隻要說一句『我們和幹事有約』他們就會變得很識相了。當然啦,要是幹事在場的話


    ,這個借口就穿幫了,啊哈哈。」


    「你、你好有膽量喔。」


    「演技這種東西啊,一回生二回熟啦。」


    和雪菜聊天喝酒的對象,是在派對會場的廁所開門撞上柳原朋鼻子的女性。


    剛才雪菜差點被一群男人帶走,是她救了雪菜——她隨口胡謅「不好意思,我們待會要


    和水野幹事去喝酒喔」,化解了雪菜的危機。


    「總之,真的很感謝你。……對了,我們之前在哪裏見過麵嗎?」


    雪菜總覺得,這個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嗯?沒有吧,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喔。」


    「是嗎?那是我多心了。」


    「我叫長瀬昌子,商學係三年級。請多指教啊,小木曾雪菜。」


    「啊、嗯,請多指教,長瀨同學。咦、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知道啊。派對開始前,你的名字就成為熱門話題了。大家都說今天小木曾雪菜要來,每個人都搶著要坐你附近。小木曾同學,你很有名呢。」


    「才沒有這回事。」


    「不不、你比那個峰城大選美皇後更有人氣。而且大家都說,你很少參加那種活動。」


    「今天……是我朋友拚命拜托,平常我是不會答應的……」


    「你答應的契機是什麽呢?」


    「……也沒有,純粹是盛情難卻而已。」


    雪菜在說謊,她無法說出真相。


    「這樣啊。我正好和男友分手,所以才跑來參加的。那些家夥隻會炫耀自己的家世,有夠無聊的。我看你同樣是一臉厭煩的表情,就找你一起來喝酒啦。不好意思喔,害你陪我來


    到這裏。」


    「沒關係。現在我反而有種想喝一杯的心情。」


    話一說完,雪菜又喝了一小口酒。


    「啊……對了,我要先和家人聯絡……咦?」


    「怎麽了?」


    「我手機沒電了。」


    「唉呀、那我手機借你吧。」


    「……無所謂,謝謝。」


    沒錯,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懷抱這種心情的雪菜,收起了自己的手機。


    「那就好。好、那我們多喝幾杯吧!唔咕……呼、酒保,再來一杯!」


    「長、長瀨同學,你喝太快了……」


    眼見昌子舉杯痛飲,雪菜苦笑之餘也喝下自己的雞尾酒。


    二人閑聊了一會,酒過三巡之後,話題無意間帶到了昌子分手的對象上。


    「然後,我就跟他說啦,他之前隱瞞那個女人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不過,他得當下做出抉擇才行。」


    「你、你說得好直接喔……」


    「他竟然跟我說『我也很愛你,但我最愛的是她』。」


    「……!」


    雪菜不禁倒吸一口氣,這個故事和某人太相似了。


    「他當我是小三啊?後來我覺得整件事實在蠢到不行,就主動甩掉那種男人了。」


    「……昌子同學,你好堅強喔。」


    「是嗎?換成是你也不喜歡那樣吧?再怎麽被愛,也比不上對方真正的心上人啊。」


    「…………」


    確實是如此。隻要他不肯忘記那個女人,一定永遠是這樣。


    偏偏,雪菜又無法像昌子一樣——主動拋棄他。


    所以雪菜長久以來……這三年來走到了這個地步,也始終沒有要求一個明確的交代。


    「好、再來換雪菜了!跟我說你的戀愛經曆吧。」


    「咦?我、我……我沒有像昌子同學那樣的經曆啦……」


    然而,她和這個初次見麵的人物,已經親密到可以用名字相稱了。


    「你在說什麽啊,剛才你不是獨占了所有男人熱情的視線?你有這麽引人注目的美貌,絕對有熱戀的經驗吧。」


    「才沒有呢,真的沒有。我……根本沒有男朋友。」


    「啊、你現在單身啊?不然談以前的話題也好啊,例如初中或高中的經驗。」


    「那個……我更說不出口。」


    「咦~?那好歹說你喜歡的類型吧。」


    「喜歡的類型?」


    「沒錯,我很想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對象呢。」


    「呃呃……我……」


    雪菜很猶豫該如何開口,昌子接著說道。


    「你總有一些願景吧?例如想和哪種對象,談一場什麽樣的戀愛之類的。假想的也無所謂喔。」


    「咦?……假想?」


    「嗯,單純講願望就好,不必講個人經驗。我們來講假想,不談過去的往事,講那種似有若無的假想。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也無妨,啊、酒保再給我們一杯!」


    「…………」


    假想,虛構的話題。


    「我希望……」


    「嗯?」


    雪菜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意願談這件事。


    也許,她很想對某個人傾訴吧,有些事情對陌生的外人反而說得出口。獲得了「假想」這個借口,雪菜終於有機會傾訴了。


    「我希望,對方是一個很體貼的人。」


    「很體貼?雪菜,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很獨立的女孩呢。」


    「其實我很喜歡撒嬌,所以蠻憧憬那種可靠的對象。我想依靠那種人,提出許多任性的要求。」


    「嘿~……」


    「我喜歡那種努力滿足我任性要求的人。就算再怎麽囉嗦抱怨,也絕不會拋棄我。」


    「…………」


    「對任何人都溫柔也沒關係,隻要對我稍微好一點就很完美了。」


    「嗯嗯……雖說隻是假想,你的願望也太含蓄了。」


    「是嗎?也許吧。」


    雪菜隔著酒杯,觀望扭曲的世界。


    她看的是虛構的世界,抑或三年前的往事?


    放任意識神遊的雪菜,不經意地說。


    「不過,再怎麽含蓄的願望,也是不可能達成的。」


    「為什麽?」


    「他不會隻對我好。因為……我一直比不上她。」


    「她……?」


    「那個女孩永遠在他心裏,永遠在我前麵。」


    過去如此,往後亦然。


    「可是,我並不介意。他要喜歡別人也沒關係,我隻求他也喜歡我就好。讓我存在他們的雙人世界,三個人一起度過就好。」


    「……你願意這樣?這樣你會一直受傷不是嗎?」


    「無所謂,我最初喜歡他就有這樣的覺悟了。隻是到頭來,我害他傷得比我更重,他的心靈也差點崩潰。我其實……不希望變成那樣,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如果沒有那場邂逅。


    如果雪菜沒遇上他。


    如果雪菜沒有介入他們的關係。


    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我現在也害他很痛苦。然而,我還是希望……他能在意我。」


    「這是假想……對吧?」


    「當然是啊。」


    雪菜將杯子裏的液體一飲而盡。


    piece of:春希


    「呼……這下是十一個人了。」


    確認完一對男女在車站旁的居酒屋共飲後,我歎了一口氣。


    我拚命打電話,四處奔走找人。不知不覺已經到隔天了,新的一天過了二十分鍾,換言之聯誼結束已過了一個小時以上。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又響了。


    「喂?」


    『春希,你那邊情況如何?』


    「我確認了十一個人,在居酒屋的兩組共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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