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明給黃朝陽打電話,黃朝陽正從縣城的奔往郊區工地的路上。


    城市的夜流光溢彩,車水馬龍,叫賣聲、吆喝聲、喇叭聲、商店的音樂聲噪雜的讓人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黃朝陽感覺腰間手機震動,翻看一看是校長杜曉明的號碼,看看周圍沒有安靜的可以安心聽電話的地方,翻開言簡意賅,領導,我在外麵,什麽都聽不到,一會回家給你回過去,便掛了電話。


    縣城的夜,人車混雜雖然雜亂無章,但顏色豐富起來,匆忙的、悠閑的、露骨的、扭捏的步伐忙亂了角角落落。黃朝陽感覺與這一切格格不入,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不能自食其力,還得向六十多歲的父親要錢,但他無計可施,誰讓他買了房子,買了房就得缺錢,何況明天得將房款全部交清,不然一萬塊違約金不說,陸小鶴那架勢狠不得撕了他的皮。26萬8,陸小鶴一下從娘家借了10萬。家中這幾年在陸小鶴的精打細算下攢了15萬含定金,還需1萬8。


    陸小鶴說:“你爹這幾年整天在外幹活,手裏也攢了不少,你讓他湊點。”


    黃朝陽馬上反駁說:“那是他們養老錢,何況我爹都64了,掙錢不容易。”


    “你爹掙錢不容易,我爹媽掙錢容易,十萬塊都借給你了,你張嘴借1萬多都不行。”


    “可他們那是出力錢,不容易。”


    “誰的錢容易,搶銀行容易,你敢嗎?”


    “我去親戚家借點,我不想動老的錢。”


    “親戚的錢今天借明天有事就得還,那留著裝修的時候周轉,反正今天我已經向我爹媽借了10萬,你必須得讓你爹媽出點,要不他們到時候有臉來住嗎?”


    “咱們再想想還有其他辦法沒有。”黃朝陽祈求的看著陸小鶴。


    “有什麽商量,你心疼你爹媽,我就不心疼我爹媽,你不去,我去。他們就是沒有也得給我借去.”陸小鶴說著,火燎般就要動身。


    黃朝陽一看慌了,硬著頭皮說:“我去。”


    工地在城郊一個偏僻的地方,這裏顯得寂靜了許多,也終於能夠分清天上的月亮了,一個模糊的圓盤,露著黃暈的光,毫無生機,卻把人影拖的長長的。


    昏黃的燈光下,二十人的大通鋪,每人也就二尺寬的地方,地麵髒的沒法下腳,滿是抽焦的煙頭,灰漿浸過的爛鞋,亂七八糟的工具,橫躺豎臥的安全帽,床鋪上胡亂堆著油黑的行李卷。屋裏的味道更是嗆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汗臭、腳臭、煙味、尿騷味……。


    黃朝陽一眼就認出父親,他是最老的,頭發在昏黃的燈光下白的刺眼,別人都在三個一群,四個一窩鬥著地主,吆喝著,開著黃色玩笑,一臉幸福,隻有父親溝溝壑壑的臉淹沒在濃重的煙霧中,父親蜷縮在地上,像一隻無助的貓,一閃一閃。


    黃朝陽進來,門口幾雙眼睛射過來,看是一個大男人,又若無其事的搞著額外收入。父親慌忙的掐斷煙頭,站起來迎了過來。


    門口不遠處,挖掘機還在像發情的公豬一樣哼哼的來回走動著,瞬間一個土丘便誕生了,一片坑窪地邊平整如毯。


    “吃飯了嗎?”


    “吃了。”


    “我買房了。”


    “在那?”


    “交通公寓。”


    “那裏挺貴。”


    “嗯。26萬8。”


    父親的兩個眉頭便擠在起來,額頭的溝溝壑壑便轉移到眉宇之間,額頭平整了許多,上麵細細密密的泥沙很規則的裸露出來。


    黃朝陽在自己額頭上示意父親擦拭額頭,父親很尷尬的笑笑,用袖子用力一抹,說:“你妹子上周上學拿走9千,我卡上隻有1萬,不夠我明天去給你借點。”


    “夠了,就錯一萬。”黃朝陽趕緊說。


    父親解開褲腰,從褲衩縫製的口袋裏捏出一個食品袋,剝開厚厚的包裝,一毛、兩毛、五毛零用錢便膨脹起來,父親一把便叼出一張郵政卡,遞給黃朝陽。“買房子是好事,房子一直在漲,租房子也不是個事。”


    接過郵政卡,黃朝陽雙手有些顫栗,六十多歲的人了應該安享晚年,但父親一生勤勞善良,那幾年種菜賣菜供他上大學,那時一到暑假,他便和父親一起賣菜,總是披星戴月,有時候還有和一些尖酸石榴皮吵嘴,曾多少次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有了工作一定讓父親好好歇歇,而現在妹子正在讀大學,一年一萬多學費,父親從沒向黃朝陽張過嘴,他總說,你也不容易,養活老婆和孩子,孩子馬上讀高中,用錢地方多著哩,等我和你媽動彈不動了,還得靠你們呢。近兩年縣城蓋房子打小工一天一百,父親也卷起被褥背井離鄉,成為一個打工族。黃朝陽和妹子都勸他,老了別折騰,守著二畝地護個嘴就行。父親反而理由充分,幹活幹活越幹越活的精神,我一閑身上就感覺渾身疼痛,還有孫子在縣城上學,忙中偷閑還能看看孫子,其實黃朝陽知道他一直住在工地,隻是在兒子在放假期間才來租住的房子裏蹭一頓飯,還割肉買小菜,看一家人大口吃飯,笑容皺褶了古銅色的臉,露出黑黃的牙齒,顯得心滿意足,每每這時黃朝陽心裏確是酸酸的。


    老人對孩子總是這樣,三兩句話就把全部家當毫無保留的給了孩子,黃朝陽覺得自己像一個榨油機,更像一個吸血鬼。


    黃朝陽心裏很堵,後悔當初不該挺陸小鶴的話,更後悔不該買房子。


    四年前,在黃朝陽的精心輔導下兒子黃凱小學考試全鎮第一,陸小鶴說,兒子該上初中了,咱兒子肯定比你有出息,應該讓他上好一點的學校,咱鎮教學質量差,去縣城,對,去縣城,咱們祖宗八代不行,兒子是我們的希望。我反正在家也無聊,專門去伺候兒子。黃朝陽開始有些不同意,但在陸小鶴一個月橫眉冷對以及父母的旁敲側擊下,黃朝陽在縣城租住了兩間房子,浩浩蕩蕩入住縣城了。


    四年了,猶如白駒過隙,兒子卻染上了網癮,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最後隻得上職專,黃朝陽嘟嚕陸小鶴頭發長見識短,如果在鎮裏沒網吧他會有網癮嗎?陸小鶴反唇相譏,怪都怪你們老黃家老墳地氣差,代代都是挖钁頭的命。三年來我盡職盡責,問心無愧。話不投機,黃朝陽隻能悶一肚子氣。


    四年了,陸小鶴化蛹為蝶,顯然時尚起來,大瓶小瓶的化妝品貼在臉上,有一次撿了個便宜買了瓶假冒品,第二天一臉紅疙瘩,弄得兩個星期沒出門。回到老家,嬌裏嬌氣,趾高氣昂,飯也不做,說柴火熏眼,沒住一天便吵著回縣城,現在一家咖啡廳當服務員,理由充分的一年到頭不回一次家,好像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城市人,而且一直在吵著買房子,直吵得房價翻一番,陸小鶴吵架的底氣和冷嘲熱諷的話語與日俱增。


    “女人禍水。”黃朝陽騎著自行車,自言自語的說,他真想和陸小鶴大幹一架。


    推開門,屋裏顯然擁擠起來,被子、椅子、桌子、鍋碗瓢勺、洗衣機、冰箱、電視、做飯的家什淩亂的快埋到床上,蠅子、蚊子幸災樂禍的周旋著,一股黴味、腥油味夾雜著熱燥席卷而來。是該買房子了。想想馬上就要到手的房子,黃朝陽的氣消了一大半,也感覺這鬼地方真不是待人的地。


    陸小鶴還沒回來,黃凱已經開學兩天了,黃朝陽心裏頓時空蕩蕩的,一股無名的空虛,他突然想起了半路接到校長杜曉明的電話。


    “喂,你打電話我在路上,聲音雜,沒聽清。”


    “又逛街了,今天開校長會,聘任教師,咱們老夥計了,不知你今年準備去呢?”


    “隻要你不嫌棄,你到哪我去呢。”


    “今年我不再上河了,到酒館,離你家遠。”


    “不在門根教學更隨便,我早就想換換處。”


    “那就這樣定住了,你還幹總務,明天報到。”


    “明天上午還有點事,得交房款,下午行不行。”


    “買房了,恭喜你。”


    “沒辦法,一家都在縣城,連個正經地都沒有。”


    “買房,這也是社會發展的趨勢,不過縣城的房子貴的出奇,資金夠嗎?”


    “正愁著呢,上半輩子的全部積蓄全部都壓進去,還不夠房款的一半,現在還錯8千。”


    “我暫時給你挪點,一會將帳號發過來,明早我給你打過去,不過明天下午必須報道。”


    天助我也,錢的問題徹底解決了,黃朝陽突然如釋重負,一天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感覺生活是那麽幸福,像花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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