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於成名和他頂嘴之後,他很少再和於成名溝通了,兩個人見麵尷尬一笑,形同陌路,他就像一個衝鋒現陣的排頭兵,業務親自抓,好在這不是一個大學校,不用使用分身術,一切工作照常有序開展。


    安全工作常抓不懈,三月份結束,學校組織了一次地震逃生安全演練和防火安全演練,以提高學生的安全防範和自救能力。


    黃朝陽接到父親黃玉成的電話,語氣很輕鬆的說:“朝陽,醫生讓你來一躺。”


    一聽說醫生,黃朝陽心口一緊,肯定是父親嚴重了,要不他輕易不會去醫院。


    黃朝陽趕緊給杜曉明請了假,騎上摩托車趕往西城縣。


    黃玉成臉色發黃,正在一家小醫院裏拔火罐,做針灸,醫生看到黃朝陽立在黃玉成身邊,小聲的說:“你是黃玉成的兒子。”


    黃朝陽點點頭。


    “你父親來時肩胛骨疼痛,已經做了一星期理療了,但不見好轉,昨天我讓他拍了一張胸透,裏麵有陰影,我懷疑是腫瘤,你到省城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不會太嚴重吧,省城醫院那麽遠,一來回要三四天。”


    “咱們縣第一人民醫院也可做活檢,你去那裏看看,不過這方麵手術可不是太專業。”


    黃朝陽感到事情有些複雜,趕緊給母親打電話說,估計父親要動手術,你趕緊下來照顧兩天。


    在第一人民醫院裏,化驗、拍片,在做肺部活檢時,一向堅強偉岸的父親睡在床上有開始的抽泣到後麵的浩瀚大哭,讓黃朝陽不知所措,心想一定是太疼痛了,害怕的,就安慰他:“爸,沒事,沒事,這些疼痛是暫時的,暫時的。”


    黃玉成的哭泣直到母親胡香如出現在眼前才徹底止息。


    因為活檢需要拿省城做鑒定,需要兩天時間,黃朝陽問醫生是否住院,醫生說鑒定還沒有出來,住院也不好下藥,還是回家等兩天,等鑒定結果出來再說。


    黃朝陽讓父母兩人到新房子入住,黃玉成非要回他租的小屋,看到父親這樣倔,黃朝陽也無可奈何,他知道父親在新房子入住是一種無形壓抑,安排好父母已經是下午三點,因為還有兩天無所事事的等待,黃朝陽又騎上摩托車回到酒館小學。


    第二天一大早,胡香如打來電話,焦急的說:“你快下來,你爸昨天夜裏起夜上廁所時,從床上掉下來,說兩條腿不聽使喚,我說給你打電話他還不讓,說別打擾你,我說讓他去醫院,他說去醫院住一天要花好多錢,醫生都說了等兩天就等兩天,今天早上我扶他起來他像昏頭鴨子,你說怎麽辦?”


    “我這就下去。”黃朝陽趕緊給學生上了一堂課,又布置了作業,給杜曉明請假。


    杜曉明關心的問:“叔叔的病情嚴重嗎?”


    “不是太嚴重,醫生說是肺部腫瘤,估計動手術就好,現在醫學這麽發達。”


    “老人病了,你這幾天將課換換,全力以赴照顧老人,養兒防老,老人在病了的時候最需要兒女在身邊。”


    黃朝陽點點頭,又騎上摩托車到西城縣。


    出租屋裏,黃玉成的床鋪有些淩亂,他躺在床上,眼睛被淚水洗禮過紅腫而又空洞。


    黃朝陽扶黃玉成起床,黃玉成身體顫巍巍的,走路搖搖晃晃的,給人感覺像一個受了驚嚇極其恐懼的孩子,黃朝陽不由自主的哭了說:“爸爸,別怕,咱們現在去醫院,咱們現在去醫院。”


    黃玉成說話像被抽了元氣,聲音微弱的說:“朝陽,我知道這次我是逃不過一劫了,還是別花那冤枉錢了,你掙個錢不容易,一個月就那點工資,上有老下有小,醫院咱就別去了。”


    “爸,沒事,錢沒了咱再掙,再說咱不是有房子嗎,房子賣了也要給你治病。”


    “傻兒子,房子是本,還留著給我孫子說媳婦用,我老了就是救活了,也沒什麽價值了,我也沒給他留下什麽,如果為我把房子賣了,我走了能安生嗎?”


    黃朝陽眼淚再次蹦了出來,但他麵對此時的父親,他必須堅強,說“爸,咱不說這些好嗎?咱們有病治病,況且你的病也花不了多少錢,媽媽還等你白頭偕老呢。”


    胡香如在一旁抹眼淚,黃朝陽說:“媽,你去收拾衣服,咱們現在就去醫院。”


    黃玉成還是不肯挪開雙腿去醫院,黃朝陽撲通跪下來:“爸,你不經常說,以孝為先,把你扔下不管,別人會戳脊梁骨的,我還是老師,你給兒子點尊嚴。”


    黃玉成終於顫巍巍的挪開了雙腿。


    安排好住院手續,主管醫生對黃玉成進行一次全麵檢查,說:“他有點神經模糊,你們去做個腦部ct。”


    ct檢查在半個小時後結果就出來了,醫生歎了一口氣,說:“這老頭根據初步跡象估計是肺癌晚期,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大腦上,腦子至少有四個腫瘤,這老頭太堅強了,這種情況至少一年前就有征兆,例如肩胛骨疼痛,頭部疼痛,他來的太晚了。”


    “癌”在農村就是死亡的象征,曾經以為“癌”離自己很遠很遠,但今天確是這麽迅速,這麽近,竟然是自己最敬愛親愛的父親,黃朝陽隻覺得天旋地轉,腦子“嗡嗡”轟鳴,他這兩天一直認為父親是膽小的怯懦的,麵對一個腫瘤就害怕的,而、、、、、、黃朝陽沙啞的問醫生:“他現在該怎麽治療。”


    “他需要手術治療,咱們這裏水平不行,隻有到省城,但鑒於現在他這種身體狀況去省城是不行的,我們可以約省城專家來進行手術。”


    黃朝陽咬了咬牙,堅定的說:“預約省城專家。”


    一向堅強的黃朝陽像重棒擊了一樣,身體所有神經在顫抖,他給妹妹黃靜打電話,雙手、聲音都是顫抖的:“靜靜,爸爸得了肺癌,你快請假回家吧,你快請假回家吧。”說完哭聲便止不住泛濫起來。


    陸小鶴要比黃朝陽理智的多,一聽他介紹完後啜啜泣泣的哭聲,陸小鶴說:“哭能解決問題嗎,你現在是家裏唯一男子漢,許多事情都需要你去解決,男人遇事要冷靜要堅強。”


    黃朝陽迅速調整心態,找醫生商量最佳治療方案。


    黃玉成睡在病床上,像畫像一樣安靜,隻是偶爾起來上廁所,或是“咳咳”的痛苦的咳嗽後惡心的吐痰,他的小便逐步有點失控,有時會毫無知覺的尿到褲子上或腳上,他的痰是黃色的略帶血絲,黃玉成會很專心的關注他的痰的變化然後呆呆的發愣。


    黃靜回來後,黃朝陽特意囑咐:“不要哭喪著臉,你凝重的神情很容易觸及他脆弱的心情,表情要自然。”


    黃玉成看到黃靜,微微一笑,說:“你學習重要,看我這病耽誤你學習了。”然後“咳咳”的咳嗽起來。


    黃靜表情很是豐富,連忙給他捶背,說:“爸,我們現在開始實習了,再有兩個月我們就畢業了,我就可以參加工作,我就能掙到錢孝敬你和我媽了。”


    黃玉成歎了一口氣說:“畢業了好,畢業了你就考特崗教師,像你哥哥一樣做個教師,在咱們農村老師是一個積德行善的職業,另外做老師日子安穩平定,我也就放心了,隻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沒事,爸,我聽你的,你別想那麽多,哥說請省城的醫生兩天後動手術,手術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黃玉成隻是點頭,黃朝陽不知為什麽,眼淚隻在眼窩裏打轉。


    省城的專家兩天來到西城縣,經過全麵會診,搖搖頭,說:“太晚了,他現在不僅僅是轉移到大腦上,肯定也轉移到骨髓上,就是到省城也是無藥可救無能為力,他現在症狀整天輸液隻能使腦積水更加嚴重,加重他的痛苦。”


    一切希望在失望中破滅,一家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茫然無助。


    在醫院的走廊裏,母親胡香如說:“你爸其實早就預料他這次難逃死劫,在肺部活檢的那天夜裏,他反複交代不要給他動手術,他想留個囫圇的身體,他說他沒給你留下什麽?他不想讓他的病弄得人財兩空。”


    黃靜痛苦的搖著黃朝陽的胳膊,撕心裂肺的說:“哥哥,我們一定救爸爸,一定救爸爸,我知道你一定能救他的對不對。”


    胡香如哭了,拉著黃靜的胳膊說:“傻孩子,人生下來就注定死亡,你爸早走一天少受一天罪,你看你爸表麵平靜,肉體、內心卻是痛苦的,許多人得這種病都是疼死的。”


    “關鍵我爸一輩子沒享一天福,整天在工地上風刮日曬風餐露宿供我們上學,沒一天在家清閑過。”妹妹的話像針一樣痛苦的紮在黃朝陽的內心裏。


    “你爸心裏是幸福的,在農村能供兩個大學生他這一輩子是值了,這是他在村裏人麵前驕傲的資本。”


    黃靜還在哭,值班護士在裏麵焦急的大聲的喊著:“誰是黃玉成的家屬,誰是黃玉成的家屬。”


    幾個人慌忙走到黃玉成的床前,黃玉成的眼睛像昏暈的魚眼,白眼睛一個勁的往左邊移動,醫生掐了掐他的人中,用手電翻看他的眼睛,然後揉了揉他的頭部,好一會兒黃玉成才清醒過來。


    醫生走後,黃玉成有氣無力的說:“朝陽,我知道我也沒幾天了,希望你能完成我兩個心願。”


    黃朝陽忍不住哭起來,點點頭說:“爸爸,你說,你說。“


    “我想再看看我的孫子黃凱,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好好看看生我我養我的地方,我不想死在醫院,好嗎?”說完淚流滿麵,痛苦流涕,一圈人都沉浸在哭聲中。


    “像這種情況活不過五天,你們還是回家做好後事準備。”醫生的話讓一家人徹底絕望,在黃玉成拔掉輸液針的威脅和母親胡香如的強烈要求下,黃玉成平靜安詳的躺在救護車上走向了回家的路。


    黃玉成回家後,氣色逐步好轉,一到家,便吩咐黃朝陽弄點蟾蜍和木靈芝熬著喝,因為在農村這是治療癌症的良方,黃朝陽知道父親不想在醫院多待一天是想減輕兒子的經濟負擔,但他卻對生命是渴望的,是對生命是不服輸的。


    黃玉成倔強的將一碗苦藥一飲而盡,但還是一股腦的從嘴裏鼻子裏稀裏嘩啦嘔吐出來,裏麵還夾雜著血絲。


    一連兩天,一大盆中藥在黃玉成的腸胃中沒有過濾全部嘔吐出來,黃玉成徹底泄氣了,安靜的躺在床上。


    在家裏,黃玉成並不像諸多病人那樣痛苦不堪,在清醒的時候時而還有說有笑讓一家人其樂融融,時而還打電話以自己大病為由催要工錢,但疼痛卻沒有放過這個堅強的人,疼痛暴風雨般的來臨,黃玉成生不如死用手拚命的擊頭,翻來覆去的扭轉身子,實在忍不住無力的說:“藥,藥,藥、、、、、、”


    等黃靜將藥送來時,不顧嗓子的疼痛,一把抓起來如饑似渴的吞咽下去,一直痛苦掙紮到藥力發作,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待死亡是痛苦的,守侯親人的死亡更是一種煎熬。誰都知道黃玉成吃的藥無非是止疼安定的,對病沒有一點作用,反而會讓他意識逐步模糊,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黃朝陽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父親身邊,緊緊拉著他的手,讓他在死亡麵前不那麽害怕,不那麽恐懼。父親的手布滿繭子,像縱橫交錯的河流,裏麵還夾雜著很難洗掉的泥灰,手背上突起的血管猶如灰黑色的蚯蚓破繭而出,就是這麽一雙手承載著一個偉大的家,他輕輕的親吻了父親的手,潸然淚下。


    黃玉成的生命是堅強的,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活不過五天,第五天,他的身體徹底不能動彈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似乎疼痛已經徹底離他而去。


    兒子黃凱一直沒有回來,手機已經停機,問盡所有親朋好友像失蹤一樣都沒有下落,一家人更加愁眉不展。


    杜曉明打來電話,關心的問黃玉成的病情,然後說鎮財政所通知今天下午以前必須報帳,問是否抽出時間,黃朝陽看了一下父親,說現在就回去。


    帳在上午就報好了,黃朝陽回了學校,一星期沒給學生上課了,父親一旦去世還得耽誤幾天,學生學習是頭等大事,得趕緊補幾節課,並為學生布置了學習任務,本想著第二天趕緊回家。


    清晨五點鍾,外麵劈裏啪啦下起了小雨,黃靜打來電話,哭著說爸爸走了,爸爸走了。


    黃朝陽異常平靜,父親的痛苦終於可以解脫了,他喊起陸小鶴,讓她交代劉銀鳳先替著做幾天飯,然後給杜曉明交代了一下,租了一輛車,兩口子回家了。


    杜曉明代表組織給黃玉成送去花圈表示敬重,正趕上出靈,他看見黃朝陽在父親的棺材前頭在地上“咚咚”的磕了三下,眼淚鼻涕瀑布般的掛在臉上,咧著嘴痛苦萬分卻沒有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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