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喲,正像美緒說的那樣!!”


    普雷阿迪斯左岸,斯特法諾地區。


    伊格納修從海德威酒吧二層的凸窗中探出身子,仰望著上空。


    未知國家的戰鬥機接連飛來,與艾力斯阿克托斯相互廝殺。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搖身一變成為戰場。


    美緒說過,她說自己用菲歐將普雷阿迪斯的機密情報傳送給了希爾瓦尼亞王國女王伊麗莎白;她說不日自己的同伴一定會前來,而一旦到了那一天,你就帶領斯特法諾地區的反動人員蜂擁而起,直指尤利西斯宮殿。


    今日是也。


    “時機已到。”


    “啊,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煽動民眾,去破壞烏拉諾斯政權……!!”


    與海德威相互點頭示意,伊格納修便到了酒吧外,環視了下附近。貧民街的居民們幾乎全員都仰視著天空,為異國的戰鬥機送出歡呼聲。在這些居民中沒有一個擁護貴族,他們每個人都嫉恨著榨取庶民而過著奢華生活的貴族們,都等待著會有從哪裏來的貴人能懲罰這些貴族們。深知這一點的伊格納修他們,直到今天都一直在與他們取得聯絡,為一定會來的蜂擁而起之日做著準備。


    接下來,就隻需在這些貧民街居民憂鬱的心靈上點火,火勢能蔓延多遠,這無法想象。發生了大暴動,至少這斯特法諾地區會成為無秩序地帶吧。而將這火勢引向尤利西斯宮殿所在的艾文格裏斯地區,正是伊格納修的工作。盡管可能無法順利控製,暴力圈恐怕會覆蓋普雷阿迪斯左岸,但現在不能說三道四了。總之要帶領這些不滿分子壓製尤利西斯宮殿,永久性奪去操縱烏拉諾斯的貴族高官們重返權力之座的機會。他一直壓抑著盡早衝到克莉亞身邊的衝動,將時日花費在反抗人員的意思疏通上。而今日,將體現出相應的成果。


    伊格納修抬頭看著在頭頂飛過的異國戰鬥機。


    “太慢了,笨蛋王子!!讓我等了多少年啊……!!”


    大罵著過去結下約定的那個男人,伊格納修急忙向在近旁的某個反抗組織的據點跑去……——


    這已是最後的關鍵時刻了。


    為取得這次戰鬥的勝利,直到今天一直訓練再訓練,還穿越了很多同伴們的死亡。收到了很多托付並背負著它們,才得以在這片天空飛行。


    一切,都是為今天能贏取這片天空。


    因此,豈可屈服,豈可放棄,無論敵人有多強,定要打贏他們。


    “怎麽就這種程度啊,想這樣就將我擊落嗎!!”


    清顯突顯出戰鬥意欲,親身向敵機襲去,將其斬了個一刀兩斷;墜落的敵機則撞上了普雷阿迪斯左岸的平原,向半空中高高地噴出火焰。在清顯駛過的大地上空,接連不斷有在空中飛舞的鐵塊落下,綻放出花朵。


    向下一看,馬車和軍用車輛在幹線道路上川流不息,還有很多不知要向何處去的拖著載貨車輛退避的很多人的身影,可以俯瞰到普雷阿迪斯的混亂。有戰鬥機向其中墜落而去,冒著通紅的火焰,走黴運的人們背後頂著火焰四處逃竄,還有人被燒得黑漆漆的,倒在了地上。普雷阿迪斯全境都已遭到突然的奇襲,被卷進狂躁的漩渦之中。


    盡管他想極力回避將非戰鬥員卷入其中,可這就是現代戰,免不了會有在此居住的普通市民的犧牲;而清顯正是從一開始已經做好覺悟要背負這份罪責而參加作戰的。


    現在隻考慮著擊落所有艾力斯阿克托斯的事吧。


    此後在隨性沉浸在那纖細的傷感中吧,而這也是勝利之後才能獲得的一種奢望;而戰敗的話,自己隻會被肆意踐踏。勝者為善,敗者為惡。因此連失敗本身都不要去考慮,在這天空中除了對勝利的執著信念以外,其他都是雜念。


    普雷阿迪斯左岸,艾索羅斯機場上空。


    在這片空域中,敵我雙方超過六百架戰鬥機就宛如蚊柱一樣群集在一起,血、火焰與粉碎的鐵塊盡染蒼穹。


    他曾幾度奔走於慘絕的空中戰場,但與現在眼前所有的這個戰場比起來,都不由感覺那些說不定全都是預先的練習。聚集在普雷阿迪斯左岸進行的這次戰鬥,正是讓連出擊次數超過二百次的清顯都產生這種感覺的大規模航空決戰。


    戰鬥機塗滿了這個世界,在半空中接連不斷生起的火焰完全一副世界終結的光景。


    螺旋槳的浪潮,折斷的機翼,中彈的引擎吐出的黑煙,被二十毫米機槍齊射吞噬、混雜在破碎鐵片中的人類欠片——


    將那些在擋風前麵揚起、推開,又一度使得螺旋槳聲轟鳴起來,清顯讓一架又一架敵機化作空中之花。


    滾開,別妨礙我,擋我者,必落。


    他這麽沉吟著,驅遣著一個個烏拉諾斯的銀鼠色;而另一方麵,奧丁航空隊的青銅色則漸漸向這片空域染去。己方大約一百架,而敵方則五百架以上。盡管數量上仍占劣勢,但同伴們驅使著曆練起的編隊空戰技術,略優於均勢地戰鬥著。


    然而——


    突然間,異常的氣息便吧嗒一下舔向了清顯的鬢角。


    直到現在都藏身於黑暗中觀察著的空之野獸,終於悄悄出現,欲捕食清顯他們——這樣的心象映照在天空中。


    ——那家夥來了。


    ——那家夥正在普雷阿迪斯。


    空中變得渾濁起來。那是與剛剛奧特加全然不同、仿佛將彷徨在空中的怨靈們湊攏在一起,捏合成戰鬥機形態的某種東西……


    “什麽啊這家夥,那是什麽飛法?!”“又有奇怪的來了,小心,對方很強!”


    突然間通信就躁動起來。與此同時,清顯的頭發倏地倒立了起來。


    ——我知道。


    ——這渾濁的色彩,我是知道的……


    清顯使勁地、使勁地握著駕駛杆。


    西邊的天空。


    水平距離,大約五千六百米。


    身體幾乎是擦過二月的蒼穹,汙染著空域飛行的黑豹。


    在阿克梅德死去的現在,被公認為多島海最強的“空之王”。


    “卡納席翁……!!”


    到最後的最後擋在前麵的果然是你嗎,“黑豹”卡納席翁。


    “正合我意。”


    清顯之意已決。他緊緊地盯著遠方的敵機,對麥克叫道。


    “黑豹就交給我了,我會將他擊落,你們去打艾利斯,一機不留。”


    聽罷隊員們的回應聲,清顯翻動機翼,朝向“空之王”飛去。


    過去在卡納席翁對地掃射中喪生的姐姐——由美子的笑容照應在湛藍的天空中。


    為最喜歡的姐姐報仇的時候到了。正因為那時候由美子親身擋住卡納席翁的槍擊保護了自己,自己才能到這裏,才能有今天這一步。


    將這所有托付給自己的心願寄托在機翼上,將你打倒……——


    被扔在天宮陽台上的美緒,依舊是上身被麻繩緊緊綁住的體勢,背靠著扶手撐起雙腳,拚命地成功站了起來。


    她抬頭一看,在普雷阿迪斯上空,有很多戰鬥機在亂舞著。


    塗著銀鼠色的普雷阿迪斯戰鬥機和青銅色的多島海聯合軍戰鬥機對對方吐出火舌,簡直就像從空中墜入地獄一樣,尤利西斯宮殿正上方組成了金屬片、火焰和硝煙的斑駁圖案。


    美緒擔心伊莉雅的安否,擔心得無可奈何。


    就在剛剛,帶有白狼的戰鬥機就在身處陽台的美緒眼前一條直線穿了過去。之後伊莉雅在宮殿的庭院迫降,被衛兵們抓住了。宮殿的衛兵應該會將俘虜囚禁在宮殿的地牢中。一有機會她想從這裏逃出,想去救伊莉雅……


    在默默沉思的美緒旁邊,塞農也扭曲著表情,與侍從一


    起抬頭看著天空。


    “艾特加都被擊落了嗎……可是,艾利斯還是有預備的。隻要艾索羅斯機場平安無事,普雷阿迪斯的天空便安如磐石……”


    在室內,仍然有蜂鳥、闊嘴鷸、連雀、黑雁和鶺鴒五名帕特裏歐提斯在等候著。盡管他們也從室內寬大的窗戶眺望著空戰的狀況,但實際上隻是興味索然地等候著塞農的命令。


    正如塞農所言,現在空戰仍是將近五倍的銀鼠色擁有優勢。時間越是經過,墜落的機體中就會有越多的青銅色。數量的壓力一定會隨時間使得奧丁戰鬥機隊的損害遞增。


    塞農看到美緒自己站了起來,笑嘻嘻地走過來,在她左臉頰上甩了一耳光,美緒的臉頰橫向彈開了。然而美緒依舊撐著雙腿,沒有倒下。


    “看樣子你還抱有某種希望啊,明明好不容易叫來的朋友,馬上就要悉數墜地而死去。這全都是你的錯啊,都是因為你泄露了多餘的情報,這些家夥才會死死抓住些聊勝於無的希望,特意來此送死。”


    這次右邊的臉頰腫了起來。而美緒再次咬緊牙關,用雙腳支撐著,絕對不倒下,還回瞪著塞農。


    “清顯不會輸的。他絕對會製空普雷阿迪斯。會死心的是你,變態,在地獄裏盡情後悔吧。”


    “你又說‘變態’了吧,我的忍耐終於到極限了呢。由於你對著人說出這樣的話,美緒,你會變成豬。準確地說,是成為豬的部下。‘吥、吥’地叫著,一輩子舔我的腳。”


    塞農走向藥品箱,手裏拿著注射器對美緒笑著。


    “這是破壞理性的藥,不會保留半點人格。原本我想著還是對這家夥手下留情吧,可你激怒我了,我便決定不手下留情了。”


    然後他抓起美緒的下顎,將注射器靠近到她眼前。


    “對理性、知性和人性說告別吧,此後便是愉快而舒服的動物世界了。今後就每天流著哈喇子,作為豬仆赤裸而舒適地過一生吧。”


    從注射器的尖端,迸發出一股藥液。盡管美緒拚命地掙紮,但遭到塞農一記掃堂腿,倒在了地上。


    “嗚哇!”


    不禁發出了悲鳴。塞農露出扭曲的笑容蹲了下來,撫摸著美緒脖頸處的靜脈。


    “沒什麽可害怕的,很歡樂喲,等待著你的是超級歡樂的每一天。我可以給你成為俘虜的朋友,看看你轉生後的樣子。”


    然後塞農就將注射器的尖端不斷向美緒靠近……


    再針尖馬上就要紮到美緒的時候,在蜂鳥內麵的托馬斯呼喊道。


    ——停下!


    蜂鳥緊咬著牙關,抑製著內側的聲音。


    “停不了了。”


    他已經不克製自己的話語了。在旁邊的闊嘴鷸帶著愈發不悅的神情看著蜂鳥。


    如果在這裏背叛了塞農,就意味著要與連雀、黑雁、鶺鴒與闊嘴鷸戰鬥,而他們全體都是戰鬥力程度與蜂鳥不相上下的帕特裏歐提斯,這樣的話自己就沒命了。與其這樣,現在應該考慮的是打倒在上層的伊拉斯特裏亞裏的方法。


    ——伊拉斯特裏亞裏怎樣都無所謂啊笨蛋!!


    ——快救美緒!!


    ——連自己愛上的女人都救不了嗎,我這個人!!


    “不行。”


    ——退下膽小鬼!!冒牌貨!!長著我的麵孔,就按照我想的去做!!


    咕地,蜂鳥吞飲下自己的思緒。


    內麵的壓力愈發強大,無法抑製了。


    不,自己已經沒想去抑製了。


    即便這意味著要同時與四名帕特裏歐提斯戰鬥。


    我其實。


    “煩死了快停下!”


    話語冒了出來。在旁邊的闊嘴鷸的嘴大張著。


    “你……的臉……”


    從闊嘴鷸眼中映出的蜂鳥的表情,並不是她熟識的蜂鳥的表情,而簡直就像有其他人附體了一樣……


    “是誰呀?”


    她正這麽問道,突然,沉重的爆炸聲震響了在場人員的腳下。


    “?!”


    拿著注射器的塞農的手停了下來。咚,咚,宛若遠雷般的爆炸,從近得幾乎就在宮殿的場所傳了過來。


    “……爆炸?怎麽會呢,在這種狀況下怎麽會爆炸……”


    塞農站起身來,從陽台扶手處探出身去,盯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從艾索羅斯機場的方向,由於像是五百公斤炸彈的東西,升起了蒙蒙的黑煙。應該是在停機場的飛機引爆吧,接連不斷地又有巨大的火焰熊熊燃起。


    穿過那黑煙——


    一架千瘡百孔、踉踉蹌蹌的斑鳩,朝著宮殿勇往直前地突進著……!!


    “什麽啊那家夥,到這裏來了。喂,等等,莫非……”


    塞農呻吟著。機體後方完全被火焰覆蓋的斑鳩,竭盡最後的力量,機影緩緩地變大。


    ——是想帶宮殿一起上路嗎?


    在水平距離已不足一百米時,塞農如是確信,吞下了一口氣。


    握著熊熊燃燒的斑鳩的駕駛杆,渾身是血的達姆巴佐利克硬是撐開眼睛,定睛而視擋在眼前充滿視野的尤利西斯宮殿。突刺在全身的金屬片讓體內不斷失血,身體漸漸變冷。無論如何給我撐住,撐到這機體撞上那魔城的時候。


    已經讓他們見識了草薙航空隊的驕傲。護衛的九架斑鳩中,有七家都以身為盾,至死守護著爆裝機的轟炸路線。投下的三個五百公斤炸彈,則帶著隊員們的祈禱與慘叫,悉數命中跑道,在三個位置開了三個巨大的洞。這樣一來,今天一天便無法使用了。還有在列線上停著準備出發的近百架艾力斯阿克托斯則受到火焰的衝擊著火。在炸彈投下時左翼受到損傷的山下機則放棄了生還,最終與跑道一側的格納庫相撞。note


    18.(譯者注:提醒一下,“山下”這個人在二十四章的一開始提到——經過一段時間的切磋,與麥克蓋爾在空戰與酒量上幾乎都打平手,最終成為朋友。)


    給烏拉諾斯戰鬥機機場造成的損害是毀滅性的。跑道無法使用,增援戰鬥機則無法出擊。決戰將會僅由現在仍在天上飛行的戰鬥機進行。這樣大的戰果對於將戰局拉向己方已是充足的了。


    而後部引擎起火的達姆巴佐利克則也放棄了生還,選擇將烏拉諾斯王作為自己在黃泉路上的墊背。


    他在資料上讀過,尤利西斯宮殿中央被稱為“天宮”,正是德密斯托利的臥室。如果撞上建築正中央的話,將王帶走的可能性很大。上吧,來證明給你們看,即便是個凡人,隻要有氣魄,便能夠成就大事。


    達姆巴佐利克在臨終時,仰望著需抬頭才能一覽的尤利西斯宮殿的威容。我將以身貫穿這敵人的心髒,烏拉諾斯的中樞……!


    “哦哦!!”


    撞擊的瞬間,地板大幅度搖動起來,侍者們的悲鳴在天宮陽台上響起。塞農從扶手探出身來,凝視著宮殿左側,確認了負傷的斑鳩撞上了距離天宮水平八十米同一層的地方。應該是殘留的燃料點著了吧,頃刻間火焰就從外壁噴射出來。慌慌張張的大吼聲回響著,侍者們為滅火四處奔走著。塞農咂了下舌頭,回到了天宮內。


    盡管侍者們都慌慌張張地奔走著,但帕特裏歐提斯們則毫無動作,相安無……


    並非無事。


    “誒?”


    黑雁和鶺鴒都俯身倒在地上,而血從喉嚨中流了出來。


    “啊!”


    他眼睛一抬,發現濺出的血浸濕了握著刀的蜂鳥。


    不——那眼神,明顯與平時不同。是蜂鳥,卻又不是蜂鳥。


    是誰?正在他準備這麽問的一瞬間,那與蜂鳥十分相像的人用刀刺向塞農的喉嚨。


    清脆而尖銳的金屬音,而不是悲鳴聲,在天宮響起。在塞農的眼前,數次擦出刀與刀相互擊打的火花。


    “失禮了。”


    連雀這麽說道,塞農便被撞飛,倒在了地板上。


    “不許妨礙我。”


    蜂鳥對連雀這麽說道,使出刀的連擊。


    連雀躲過了對方的一切連擊,眨眼間工夫便向蜂鳥的喉嚨、手腕和膝口斬去。


    蜂鳥宛若精密儀器一樣運足悉數回避連雀的斬擊,迅速退向後方。


    “戰鬥的對手搞錯了,蜂鳥。”


    對連雀的話語,蜂鳥嘻嘻笑道。


    “我不是蜂鳥。”


    他的腳踵濺出了火花,空氣被割裂了。常人能夠辨認的,隻有刀刃的閃光。


    “我是托馬斯。”


    此後,肉體與肉體相互搏擊的聲音響起了。這每一擊,都兼有著讓骨頭粉碎的力道和速度。


    “不認識,那是誰?”


    並起的鞋底踢著側壁,使得身體水平於地麵飛出的托馬斯嘻嘻笑道。


    “正義的夥伴。”


    連雀的表情映出了憤怒,雙腿踢著側壁,正麵迎擊著如閃光一般飛來的托馬斯。


    “這可不像是帕特裏歐提斯的台詞啊。”


    再一次,天宮中響起的僅僅是火花和交談的話語。在平常人的眼中,兩人究竟在做什麽,根本分辨不清。


    “小心喲,刀刃上塗了闊嘴鷸的毒,一個小傷都是致命傷。”


    對著連雀的話語,蜂鳥以笑容回應。


    “多謝費心忠告,這些小伎倆果然很有你的型啊。”


    這兩隻怪物相互露著笑容,相互打出一個小割傷都會絕命的每一擊。


    塞農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與怪物們拉開了距離。就被蜂鳥抓住了一瞬間的可乘之機,便失去了黑雁與鶺鴒;但由於連雀突然撞開自己,總算得以撿了條命。看來運勢還在。對了,得趕快給美緒注射,並將她轟到豬籠中……


    塞農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注射針,目光回到了陽台上。


    他正要走向橫躺在地上的美緒……腳步卻停下了。


    美緒不在那裏。


    與此相反,隻有原本綁著美緒的麻繩扔在了地板上。


    “唉?”


    再一次,他發出了那樣的呻吟。


    當他抬起視線,發現解開束縛的美緒,帶著嚴峻的表情瞪視著塞農。


    “嗨?”


    不明所以:她是怎麽解開繩子的?


    回應他疑問的是,“咯噔”一聲鈍音。美緒用自己的左手抓住右上臂,將自己拔出的肩關節安了回去。


    拔出了肩膀,將繩子解開了?是什麽時候學了這樣的技能……不,說來啊,自己曾經命令蜂鳥教會美緒戰鬥技術的基礎……


    “托馬斯,謝謝你。”


    道謝的同時便起跳,美緒的膝蓋嵌入了塞農的麵孔。


    塞農的眼鏡和鼻梁被美緒的膝蓋一撞,被撞壞了。


    “唏!”


    塞農粉碎的眼鏡鏡片落在陽台上,閃閃發亮。


    從被撞爛的鼻梁中迸發出的血,與鏡片一起反射著陽光。


    “發揮出訓練成果了喲。”


    美緒轉瞬間就用雙手抓住美緒的右臂擰到背後,發出了“哢嚓”的鈍音,擰壞了。


    “啊唧——唉——”從塞農口腔中發出了像是鳥的臨終絕叫一樣的奇怪悲鳴。然而美緒依舊沒有放緩反擊之手。幾次三番幾次三番與蜂鳥在深夜的特訓,此時現場直播了出來。


    “下地獄吧,變態。”


    接下來美緒全身撲向塞農左手,兩腿一夾,然後用渾身的力量將其與關節相反的方向一擰。


    嘰啊啊——


    發出如此不可思議的叫聲,伴隨著一聲鈍音,塞農的左臂遭到了破壞。美緒盡管已經破壞了塞農的雙臂,但她仍然沒有停止追擊。直到今天被當成玩具,整個人生都被塞農玩弄得如此淒慘不堪的憤怒,她全都傾注到塞農手腳的關節中。


    “快停下!!求你了快停下吧!!停、停下停下停唉唉唉唉唉!!”


    一隻耳聽著塞農的懇求,美緒雙手抓住塞農右腳腳背,沿順時針方向使勁一擰。


    “哢嚓”一聲,這是腳踝被破壞的聲音。嗨啪嘰嘰啊啊啊,塞農口腔中再次迸發出這樣不可思議的叫聲。這樣一來,塞農便無法走動,也無法使用雙手了。


    “可是你要教我格鬥術的喲?每晚都進行特訓可真夠受的了,你要是也能好好嚐嚐這滋味我會很開心的。”


    美緒道著謝,抬起臉來。


    在室內,托馬斯與連雀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相互廝殺著。看狀況,連雀稍稍占優嗎:托馬斯脖頸處與右上臂都受了傷,喘著粗氣拚命地接著招。


    美緒迅速蹲下靠近已經殞命的黑雁的屍體,從他腰間拔出刀來。


    連雀察覺到美緒的動作,視線稍稍偏向了她那邊。


    同時美緒將刀子投向了連雀。


    連雀單手將刀打落,不可思議地腳擦地向前運著步,一瞬間就杵在了美緒麵前。


    “唉?”


    美緒愣住了——她看到向自己眉間飛來的連雀的刀刃泛出的鈍光。


    啊,我會在這裏死去啊——她這麽想的一刹那,在眉間將將前方的刀子靜止了;另一方麵,從連雀的嘴角流出一股鮮血。


    “可惡的混蛋。”


    吐出這麽一句怨恨的話語,連雀倒了下去,馬上就要壓在美緒身上;美緒匆匆忙忙躲開,連雀巨大的軀體沒碰到美緒,崩落在天宮地板上發出了聲響,便一動不動了。


    從連雀的背後拔出貫穿了他心髒的刀子,渾身是血的托馬斯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多謝相救,美緒。”


    “我才是……”


    然而托馬斯的右上臂卻在流血,衣服吸收了血,已經濕透了。


    “真厲害啊,都那樣了還能懂啊。”


    托馬斯一邊將自己的衣服撕開當繃帶卷在受傷各處,一邊用下顎指示著天宮一角的地板。


    看起來塞農並不死心,靠一條左腿在地板上爬著,準備逃走。


    美緒冷冷地看著他的樣子,將掉落在地上的注射器撿起,向爬行著的塞農走去。


    塞農察覺到了她,依舊在地上爬著,扭著頭仰視著美緒,討好一般地微笑道。


    “勝負已分,是你贏了,很漂亮的勝利喲美緒君,不愧是我培養出來的呀。話說,你知道什麽叫做慈悲嗎?”


    “……………………”


    “雙臂和右腿都用不了了,能動的隻有左腿,已經讓我嚐到足夠的苦頭了,該滿足了吧?因此沒有必要再加害我了。做過頭了可不好喲,如果你不見好就收的話,會遭人記恨的喲。”


    說過這番話,美緒將藥劑從注射器尖端一口氣放出,微微一笑回答道。


    “是啊,做過頭了也不好啊,會遭人記恨呢,像你一樣的人。”


    美緒扔掉了注射器,將獸肉精甩向了動彈不得的塞農全身,然後打開了豬籠的門,將豬放了出來。


    “啊,不要!等……臭!!臭!!不要啊,臭死了,惡心!!”


    塞農拚命地扭動身體,無奈豬那沒有牙齒的嘴還是伸進了塞農的衣服裏,盡情地舔著獸肉精。


    “不、不要!!美緒,停下!!讓它們停下!!啊,哈嗯嗯,謔!!不要!!”


    帶著不可思議的叫聲,也不顧四肢中有三個已經用不成了,塞農麵對著豬滿地打滾。


    “你沒給他注射嗎?”


    托馬斯問美緒道,美緒搖了搖頭。


    “那樣他也


    太可憐了。”


    “你真溫柔啊。”


    “得讓他保留理性嘛,為了之後抓住他的時候,能坦白自己做的各種壞事……”


    “我收回前言,女人真可怕。”


    確認了塞農的末路,美緒與托馬斯四目相對。


    然後雙方都豎起了大拇指,嘻嘻笑道。


    “初次見麵,托馬斯。”


    “我可一直在看著你啊,在萊納和蜂鳥的內部,一直。可姑且還是,初次見麵,美緒。謝謝你叫我的名字,托你的福我才得以出來。”


    美緒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托馬斯。那是蜂鳥與萊納都沒有的,柔和而溫存的笑容。明明不是這樣,她卻感覺很久以前就知道那笑容一樣,實在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你是這樣笑的呀。”


    “嗯?很奇怪嗎?”


    托馬斯這麽說道歪了下腦袋,之後又微微一笑。


    他和萊納和蜂鳥的性格都不同,但她感覺絕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正如托馬斯所說,他一定在一直看著美緒吧。他潛藏在蜂鳥與萊納的體內深處,而且一到危急的時候,總是這個人救了自己。從蜂鳥與萊納身上偶爾露出的那種體貼,一定是以托馬斯為源泉向外湧出的吧。


    “一直都是你在救我吧。”


    對方這麽問道,托馬斯有些害羞地撓撓鼻頭,之後便癱倒在地上。


    “唉?”


    美緒一驚,回過神來,然後慌慌張張地跪在陽台的地上,將渾身是血的托馬斯抱在自己胸前。


    一瞬間,托馬斯將不甘與害羞之色從自己的表情中抹去,手指觸碰到右上臂的傷口,舔了舔附著的血,表情凝重地吐了出來。


    “……真是不走運啊,好不容易才和你說上話了,還想跟你再好好聊聊呢。”


    像萊納那般說著俏皮話,抬頭看著美緒。


    “就此別過了,美緒。你趕快從這裏逃出,我還有個地方要去。”


    “唉?……你在說什麽呀?”


    “水甲,這是五六個小時就一定能使對象致死的毒,而且還是闊嘴鷸特別調製的。我無法得救了,大概到傍晚就會死了吧。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找伊拉斯特裏亞裏複仇。”note


    19.(譯者注:譯為“水甲”的地方,原文「ミズカブト」,百度百科上的解釋:成蟲、幼蟲皆水生,捕食性。成蟲可長期潛於水底,露出水麵僅幾秒鍾;無趨光性,一般極難采集。但上麵並沒有提及關於其毒性的問題。)


    “等、等一下,這種時候你在說什……”


    “你已經自由了,去清顯那裏,快!”


    “可、可是!!你再這樣下去,我……”


    “所以說……我無所謂啦,反正都要死了。趕快走。我稍稍休息一會兒,然後到上麵去。”


    “等、等等呀,不帶這樣的啊,明明好不容易才見麵了……”


    看出美緒的躊躇,托馬斯笑了。


    “我是個殺人犯,又是背叛者加複仇之鬼。就算多島海那幫人登陸了,我也不能一起去。都是因為我,air hunt島死了那麽多人。見到那幫人的話會被抓住然後槍斃的。我和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把我扔這兒吧,你去就行了。”


    “可是,就算那樣,我被抓住的話也不會沒事的……!”


    美緒跪坐在陽台的地板上,依舊將托馬斯懷抱在胸際,不知所措。他的血不斷流出,就意味著他的力氣正隨著時間流逝而不斷消失。即使他拖著這樣的身體去暗殺教皇伊拉斯特裏亞裏,守衛教皇的可是帕特裏歐提斯最強的花雞,根本什麽也做不到。而且就算多島海聯合軍登陸了,如果發現托馬斯與美緒的話,一定會將他們抓住吧。而從多島海一方看來,兩人都是將air hunt島的重要情報泄露給烏拉諾斯並招致“尤迪加作戰”這一慘劇的可憎的間諜。因此現在,托馬斯與美緒無論在烏拉諾斯還是在多島海都無容身之地。


    “清顯的話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能隱匿你的身份。總之先去見清顯,那家夥是為了你來到這裏的,對於他來說,你比任何人都重要。隻要還有那份心意,無論是多麽胡來的事,為了你他也一定會去做。”


    就算他這麽說,也不可能把托馬斯扔在這裏不管。在她猶豫之際,身上穿著的白色露肩裝,已經逐漸染上托馬斯流出來的血。得想個辦法能讓大家都得救。


    躊躇的美緒耳中,傳來了高亢的螺旋槳的響聲。


    她仰頭一看,在尤利西斯宮殿正上方,有兩架戰鬥機格外激烈地相互咬合著。


    直到剛剛還滿是戰鬥機交錯的天空,想必是敵我雙方看這一對一單挑已看入了神,僅僅在這兩機周圍沒有任何一機飛動天空放晴,任何人都沒有出手的打算。在這決戰當間,敵我雙方紛紛停手,注視著這一對一單挑……!


    美緒凝視著那兩機。那是她未曾目睹過的圓舞與圓舞的交錯。那圓周絕對談不上漂亮,而是微微扭曲、向內側扭動著的好幾層曲線重疊在一起,與其說是空戰,不如說那兩機在舞動著天空的舞蹈。凡是能限製過分激烈動作的側壁與天花板都沒有、著陸的地板也沒有的將無比廣闊的天空選為舞場的兩人的戰舞——


    是誰在戰鬥呢?


    現在,在我頭頂正上方戰鬥的人是。


    賭上世界的命運,前來進行這激烈而美麗的一對一單挑的飛行員的名字是。


    ——來了。


    相互咬合的兩機降低了高度,逼近了尤利西斯宮殿前庭,然後抬起機首,勇往直前地朝天宮衝了過來。


    由於先前斑鳩的突入,美緒從受了損傷的陽台扶手間隙,凝視著那兩機。


    一邊以駭人的戰鬥速度飛來,兩機一同在宮殿正前方揚起機首,仿佛野兔在跳躍一般飛過美緒的頭頂。


    就在震耳欲聾的螺旋槳的咆哮降下的那一瞬間,她看到在被追逐的機體機首那黑兔的。


    “清顯!!”


    美緒呼喚著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的名字。清顯現在,正在正上方戰鬥著。


    “贏下來,清顯!!”


    她知道無法傳達給他。然而,美緒還是用渾身的力氣向空中祈禱著。


    “你,能行的!!”


    在美緒的腦中,奧德薩正燃燒的情景蘇生了。


    “我,要擊潰烏拉諾斯。”


    自那次起誓,已過去大約七年半了。經過了那長長的歲月,彼此分崩離析;而現在,在這個地方,是那約定就要實現了……!


    美緒,依舊將托馬斯懷抱於胸,仰望著天空。


    “隻有你,才能做到!!”


    仿佛回應著美緒的聲音,清顯飛過了普雷阿迪斯那澄澈的天空。


    “我也與清顯懷有同樣的夢想。”


    那時自己的聲音,現在在這片天空響起。盡管我連與你同夢的資格亦已失去,


    至少讓我為你祈禱吧。note


    20.(譯者注:上一段最後就是逗號,這一句話的確分成了兩段。)


    惟願壓在你身上的重力減輕,風為你而吹,雲隻為庇護你而存在;惟願光繞到你的背後,從正麵直射敵人的眼睛;惟願壓上何等的重荷,機體都能頑強地保持其構造;惟願一切空戰因素都戰在你這一邊,作用於你的機翼。


    吾之祈禱喲,請傳達給清顯吧;吾之靈魂喲,請助清顯一臂之力。


    美緒睜大眼睛,竭力擠出殘存在受傷體內的所有力氣,呼喚道。


    “約好了啊,清顯!!”


    天空喲,請將吾之祈願傳給清顯。


    空之神明大人,請賜予我們勝利。


    “卡納……席翁……!!”


    忍耐著忍耐著拚命忍耐著襲來的慣性力,清顯口腔的深處死死咬出必須打倒的敵人的名字。


    正麵一對一廝殺,這還是第一次。盡管早就明白這一點,他真的很強,剛剛的蠍子之流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假使是卡納席翁坐上奧特加的話,普雷阿迪斯製空怕是夢中之夢吧。


    清顯竭盡一切戰技逃竄著,而且隻要他瞅準機會,就會試圖將卡納席翁向前方推。緩回旋,以雲為障遁走,利用襟翼空中製動,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效果。他對速度的控製簡直是一類甲等,機體微微的方向變更也騙不了他,一直緊緊地追逐著。


    ——這是何等的戰技啊……!!


    清顯呆住了,這讓他切真地領悟到這才是“空之王”。如果說卡納席翁是野生豹的話,蠍子們駕駛的奧特加之流,就相當於饑餓的野狗——那經過磨礪的敏捷、精準無紕漏、切實將獵物迫至絕境的知性,這一切都不在一個檔次。


    ——要被他捕獲了……!!


    要是再這樣下去的話就危險了。漸漸地,卡納席翁的技術比起清顯占了上風,一點一點不斷地縮短著彼此的相對距離。原本艾力斯阿克托斯的性能就淩駕於斑鳩之上,即便在技術上可以相抗衡,這戰鬥也對自己不利。


    ——那麽,就隻有利用地形了……!!


    確認了眼下普雷阿迪斯的地表麵,便一股腦兒降低了高度,緊貼著地麵飛著。


    綠色的起伏從擋風前麵流逝而去。那實在是突然出現的樹木輪廓都幾乎要擦上機體下腹的低高度,這樣要追逐就困難了——在射擊的時候一定要壓下機首,而一旦駕馭不當,自己就會和地麵相撞。


    清顯一旦使出這樣的手段,能追逐他的飛行員就屈指可數了,在實戰中,能夠追上他的敵機幾乎難得一見。他機體將將貼著擋在前方山地的裸露處,衝上斜坡,越過山脊,回頭看看後方。


    卡納席翁相當理所當然地追了上來;豈止如此,還縮短了與自己的距離。他倒吸了一口氣,而自己也像要被絕望吸入一樣。


    ——我的戰技不管用。


    技術堪與阿克梅德相匹敵的對手,自己真的能贏嗎?清顯的腦內甚至反複響起這樣的自問。


    然而,都來到這裏了,豈能絕望。


    不要放棄,戰鬥下去,將自己的一切都發揮,將鑽研至今的一切成果向這過於強大的敵機砸去。


    鞭策激勵著自己,清顯看到了視野前方城市區的摩天樓。普雷阿迪斯右岸,軍部奧拉特利歐地區。清顯拉下節流閥,向鋼筋混凝土的高層建築群聳立於蒼穹的正中心突入而去。


    超過五十層的高層建築鱗次櫛比,簡直就像在自己的行進前方不斷有巨大的劍刺向天空的景象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


    零點一秒,指尖的反應隻要稍慢一點,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在高層建築的中腹就會打開風洞,自己就會升天。他將所有神經細胞、所有肉體的反應速度,都壓縮在這一時刻,傳達給愛機。


    人馬一體。他以八百五十公裏每小時的高速度在摩天樓的狹縫間穿梭著。他沒有閑暇確認卡納席翁究竟有沒有追上來,現在的敵人是眼前的摩天樓。隻有穿梭於其中飛行才能甩開追逐;而如果無法甩開追逐的話,自己就會死,無論伊莉雅,還是美緒,都無法見到了。事到如今,豈能迎來這樣的結局,要贏,一定要贏,之後大家一起帶著笑容回去,回到我們的故鄉。


    在他祈禱的同時,混凝土之劍突破了山峰。


    突然間視野就開闊了。這是普雷阿迪斯的平原地區,眼前是佩特拉山地的山脊。


    他回頭望向後方。


    卡納席翁已經靠近至三百米的相對距離。


    “怪物……!!”


    他甩出這句話。對方一副理所應當的架勢追上了清顯那賭上性命的特技飛行,而且距離還拉近了。


    ——你還是在我之上嗎?


    ——你還是比我強嗎,卡納席翁……!!


    膽怯之蟲再次撫動了他的思考。就在那蟲子發出沉吟的瞬間,清顯從思考中跳了出來。


    能贏,一定能贏,相信自己。如果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話,還有誰會相信自己啊。


    清顯將殘存的力量都傾注在駕駛杆上飛行著。


    這場一對一單挑敵我雙方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贏下這場的一方便能掌握製空戰的機會,戰場的氛圍會一口氣向己方傾斜,也而那一方一定會最終掌握全軍的勝利吧。


    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隻是一味逃竄的話,幾秒以後就會被對方靠至必中的距離,遭到擊落。


    逆轉的戰技,隻有一個。世界的命運,都承載在接下來的戰技之中。毫無疑問,敵機卡納席翁是最強的敵人。無論怎麽想,他都比現在的自己強好幾個檔次,是現代最強的飛行員。正因為如此,要超越這個敵人,就必須賭上自己最強的戰技……!


    他飛過了佩特拉山地。在眼前,艾文格裏斯地區的街道伸展開來。遠方,尤利西斯宮殿的威容呈現在白白的氤氳中——美緒和伊莉雅正被關在那裏。


    清顯朝著宮殿加速而去。


    他調整了心膽。他一邊對迫近而來的宮殿定睛而視,一邊估計著使出最後戰技的瞬間——那正是將己方最大的危機一口氣變換為最大機遇的,究極一手。


    ——蛇擊。


    那是過去清顯的父親阪上正治擊落伊莉雅的父親卡斯滕·克萊施密特時使出的傳說的戰技。在聖·沃爾特帝國公開聲明為“虛構的戰技”的這個戰技,是指被追逐一側突然將機體立起,將追逐一側推至前方,然後再將機首放平自己跟在其後方,再單純不過的戰技。


    雖說單純,可卻困難得堪稱究極。由於很多王牌都因為挑戰這個戰技而喪了命,現在大多數航空隊都禁止挑戰“蛇擊”本身。


    蛇擊之所以被認為不可能,就是那減速重荷無法使得機體和肉體同時承受。挑戰者們要麽機體要麽肉體要麽兩者都被破壞,有人受了重傷,而有人連命都丟了。


    做不到,清顯也曾經這麽想。可是在第二次謝拉格裏德海戰中,阿克梅德就在他眼前完成了蛇擊。這並不是虛構的,而是可行的。被托付了這個戰技的清顯自那以來經過了多次試驗以及失敗,研究其中的問題,得出了適合於自己的結論。


    給機體的負擔,需要通過讀取所有的空戰因子,在零點幾秒的時間內,靠以毫米為單位的駕駛杆微操作去減輕;而對肉體的負擔,則隻有靠氣勢、耐性以及對勝利的執著去克服。因此,若能帶著精密機械般的冷靜將駕駛杆拉至機體構造限製豎起機體,在那以後立刻憑借平日不斷磨礪的肉體、精神和靈魂去戰勝減速重荷,然後將駕駛杆向前方重新放平,蛇擊便能完成。簡單說來,這是在零點幾秒內同時需要極限的纖細與堅韌的究極空戰技術。


    至今為止一次都為成功的一手,如果此時此地無法成功,世界的命運則在此休矣。


    “我來試試,來吧卡納席翁,來做個了斷!!”


    卡納席翁靠上前來。通過空間,他聽到了卡納席翁的聲音。


    ——我知道的,你瞄準的是你師父的戰技吧。


    被看破了。清顯心中產生了一絲焦躁。


    ——那是隻有阿克梅德能做到的。


    ——如果你真是阿克梅德弟子的話,就在我麵前做做看……


    卡納席翁愈發逼近了,已經來到了必中的距離。


    ——就完成蛇擊給我看看!!


    清顯凝視著矗立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宮殿。前方充滿了向天空聳立而起的巨大障壁。在背後,卡納席翁已將相對距離縮至破百米——那是一旦扣動扳機便一定會命中的絕對射程。


    眼


    前是尤利西斯宮殿,後方是卡納席翁。


    飛翔的清顯,在那一瞬間賭上了一切。


    ——諸位。


    他握緊了駕駛杆,咬緊了牙關,屏住了呼吸,做好了巨人大錘般衝擊的準備。


    ——請賜予我力量。


    他撐大了眼睛。向天空,向已經逝去的所有同伴們,向現在仍然存活的同伴們,還有向此後仍然要在地上生存的所有生命,發出祈願。


    ——請賜予我勝利。


    然後便一股腦兒地拉起了駕駛杆。


    擋在眼前的尤利西斯宮殿,消失了。


    在眼前的,是光之奔流;而在光的背後,則是青空。


    所有的髒器都被壓扁了,不可視的大錘,帶著一種近乎將骨頭、內髒與肌肉全部壓碎的氣勢,向清顯全身砸去。


    原本直進的機體突然轉向天空的衝擊,一股腦兒地壓在了斑鳩的兩翼。硬鋁板在絕叫,鉚釘也彈飛了,構造材料彎折扭曲了。


    不可視的巨大榔頭,帶著時速八百五十公裏的能量敲在清顯的肉體上。身體承受著這所有能量,抓著駕駛杆的指尖以毫米為單位感知著機體的構造極限,帶著精密細心的冷靜傾聽著斑鳩的聲音。


    在這僅僅零點幾秒的時間內,人生最大的重荷同時壓在肉體、頭腦和精神上。


    所有的腦細胞都沸騰著,血液也在逆流。


    清顯的視野,由湛藍變成了白色;意識,正在遠去;什麽也看不見了。


    殘存的,隻有光。


    ——清顯。


    那是潔白、透明而毫無汙穢的光芒。在那光芒中,他聽到了父母的聲音,看到了姐姐由美子的微笑。


    ——堅持住,阪上。


    師父阿克梅德和雷歐。露露、薩娜特拉、康達塔;新田原聯介和達姆巴佐利克:逝去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叫著清顯的名字,向他背後伸出了手。


    他盡力維持住了正在遠去的東西;他微微地聽到了風的聲音;柔和,溫暖,香馥如蘭;感覺讓人懷念的,草原的風。


    “我相信你。”


    紫神樂在草原之風的拂動下,對清顯微笑著。


    清顯的視野飛過了神樂,越過了山丘的起伏。


    以湛藍的海為背景,微風拂動著伊莉雅。


    “戰爭,由你來終結。”


    憐愛的微笑朝向了清顯。


    清顯凝視著海,然後仰視著在那上方廣闊而湛藍的天空。


    舒心的氣味傳達過來,美緒在笑著。


    “你,能行的。”


    美緒穿著染著血跡的白色裙子,向天空伸出了手。


    “隻有你,才能做到。”


    清顯聽到了她的聲音。


    “約好了啊,清顯。”


    清顯睜開了眼睛。


    視野中,白色再次讓二月的湛藍覆蓋了。


    ——惟願壓上何等的重荷,機體都能頑強地保持其構造。


    從空中傳來了那樣的聲音。


    ——惟願一切空戰因素都戰在你這一邊,作用於你的機翼。


    機翼的響動,消失了;肺中吸滿了氧氣。


    ——吾之祈禱喲,請傳達給清顯吧。


    從那拉起的駕駛杆中,清顯感覺到了。


    感覺到,沒能再繼續拉動了。


    ——吾之靈魂喲,請助清顯一臂之力。


    渾身的力量充滿了雙臂。


    “美緒。”


    他呼喚著,那個名字。


    ——我現在就去,美緒。


    他撐開了眼梢,將幾乎就要彈起的頭,硬是壓向前方,用全身的氣力克服著巨人鐵錘一般的慣性力。


    眼前充滿了廣闊無際的青空。


    “哦哦哦哦!!”


    並不在這裏的所有人,紛紛將手臂與清顯的手臂合在一起,將駕駛杆向前推去。


    數億光之粒子,在清顯周圍反射著;這些光芒,正是未在此處的人們的祈願;這些光芒充滿了機體和肉體,以及鐵之分子與細胞的所有狹縫中,助他一臂之力,將不可能變成可能。


    高亢的風刮過的聲音叩擊著擋風。


    減速重荷,消失了。


    光芒恢複了。在搖搖欲墜的視野中,映出了艾力斯阿克托斯的尾翼。


    卡納席翁。


    必中的距離。


    直覺如是沉吟的同時,清顯拉開了斑鳩的所有炮門。


    清顯與卡納席翁之間的空間,完全讓火焰填滿。


    灼燒的三十七毫米機關炮彈,二十毫米機槍彈,數百之多條火線,貫穿了卡納席翁的全身。


    一瞬間,“空之王”笑了。


    從他全身噴出了如血一般的火焰,身體被黑薔薇色的黑煙包裹著,他對著在消失的機翼與折斷的裝甲對麵的新一代的“王”露出了笑容。


    伴隨著在澄澈的湛藍中綻放出的散華,天空的王座向新一代的王讓了出來。


    ——黑兔。


    清顯聽到了仿佛長舒了一口氣一般,就像是打心底裏滿足一般的、生存在天空的男人的聲音。


    ——我要感謝你。


    在空間中粉碎,化作幾千億鐵分子的同時,過去的空之王如是向清顯傳達。明明是自己憎惡的敵人——這僅僅在空中才能生存的男人的矜持,讓他胸中一緊。


    “黑豹”卡納席翁化作了火球,撞上了尤利西斯宮殿。


    清顯飛過了宮殿正上方。從正殿中腹,噴出了火焰。


    ——你是,空之王。


    清顯仰視著天空。清顯看到了尚未受燒傷的卡納席翁,以及在他旁邊阿克梅德的幻影。兩名空之英雄,在沒有戰鬥的空中對清顯露出了笑容。


    清顯朝著天頂衝了上去。


    “我贏了。”


    他對著通信器如是告知。


    “我擊落了卡納席翁!!”


    他如是宣言,從揚聲器中傳來了近乎絕叫般的同伴們的歡呼聲。


    “能贏,敵人已經沒有超級王牌了,我們會贏的!!”


    清顯如是放話,尋求著此後的敵人,在普雷阿迪斯的空中飛行著。


    同伴們都打起了勇氣,盡管敵人還有三四倍之多,可他們全然不顧,猛撲過去。


    三架奧特加被擊落了,卡納席翁也被擊落了。


    可怖的敵人已不複存在,之後己方隻需用編隊空戰,團結一致,直到將敵機驅逐出這片空域,而在來此之前,已經反複進行了這樣的訓練,練到都吐了血。盡管仍是對手數量占優,可同伴們一個個都已成長,成為一騎當千的王牌,憑借半吊子的程度根本無法擊落。


    清顯攀登到天空的頂端,打了半圈回旋,環視著空域。


    由於一場接著一場的激鬥,機體和肉體都疲憊不堪,與自己組隊的伊莉雅也已不在這裏。盡管正是在這個時刻自己才要打上頭陣,在空中殺出一片天地,但關鍵的是肉體已不趕趟了。


    “清顯,稍稍偷會兒懶吧,你勞作過頭了。”


    揚聲器中傳來了那樣的聲音。“風之飾章”映照在清顯甩向左邊的眼中。


    卡路兒一邊併走,一邊朝清顯揮了揮手。


    “交給我吧。”


    呼——清顯如是感覺道,卡路兒正在這裏,交給他沒有問題。


    “恭敬不如從命,我稍作休息吧。拜托了,卡路。”


    卡路兒從清顯旁邊駛過,抬起一隻手應承了下來。在地麵上的溫和從他的麵孔中消失了,轉瞬間轉變為猙獰而高貴的雄鷹。在奧丁航空隊內的模擬空戰中收獲了與清顯不相上下的男子,現在為控製這片終已抵達的天空開始發力。


    ——是啊,對於卡


    路,這裏也是長長旅途終結的地方啊……


    清顯抬頭看了看值得信賴的友人的機翼,他一定能在製空戰中做一了斷的,一定能贏得這片天空……


    側耳傾聽著空之聲。


    不是敵我雙方螺旋槳撕咬著大氣的聲音,不是震耳欲聾的二十毫米機槍的咆哮聲,不是粉碎的機體臨終絕叫的聲音,而是從那些聲音對麵響起,並被拉至身旁的空之聲。


    上方偏左,三機;右下方,兩機;左下方,兩機:都在朝著自己偷偷靠近。然而,天空告知著自己“規避路徑”。他稍稍讓機體傾斜,提升機速,向指示給他的方向駛去。


    卡路兒剛剛所在的位置,被七架敵機同時噴出的火線咬破。相互射中的敵機均粉身碎骨,向普雷阿迪斯墜去。清顯淡漠地飛行,擊落眼前的敵人——他隻是一門心思地重複著這一件事。


    那戰鬥的架勢,仿佛被光芒籠罩了一樣,吸引了敵我雙方的目光。在那以血洗血的空戰場中,隻有他與汙濁毫不相幹,獨自保持著清冽。


    此物有蹊蹺——敵人漸漸察覺到這點。勇敢的人們,紛紛向著蹊蹺之物挑戰。然而攻擊均被對方事先察覺,並悉數躲開,簡直如同追風一般,毫無下手之處。這飛翔的物體仿佛僅僅他自己處於不同次元中一樣,“咻咻”地穿過天空,並排除著出現在他行進前方的銀鼠色。


    風是他的夥伴——也隻有這麽看了。本應是公平地對每個人拂動的風,仿佛僅僅愛著“他”一般;而恐怖的感覺,則悄然而至。


    在感知到這點的一瞬間,魔女之群破裂了。


    在銀鼠色讓開的天空湛藍之路上,卡路兒一機,與風之飾章一同前進著。


    握住駕駛杆的卡路兒的表情,是與在地麵上安然地笑時迥異的靜謐。周邊已讓魔女包圍,卻依舊莊嚴地行走在風之小徑上的風之騎士——


    膽怯的魔女讓開了道路;又有另外的魔女加入了魔女之群,包圍著美麗的騎士。即便如此,騎士依舊全然不顧,邁過敵意的森林。


    終於抵達森林的最深處,魔女一齊將握在手中的鐮刀向騎士揮去。


    一陣風,通過了鐮刀的間隙。


    風之騎士依舊獨自優雅地行走在空之小徑上——留在身後的,隻有折斷的鐮刀,以及粉碎魔女們的殘骸在蒼穹中消散。


    仍然存活的魔女們察覺到了——她們察覺到了那宛若出自圖畫書的美麗騎士眼神深處所閃現的,比起任何人都要猙獰而狠毒的色彩,不能被他那華麗的外表迷惑了,這家夥的內在是饑餓的猛獸。意識到這一事實,第二陣、第三陣,一陣陣新的風朝著就要一齊閃開的魔女襲來。華麗而猙獰、狠毒。風之騎士的舞動,將魔女之群斬了個七零八落。


    隻要風之飾章閃過,魔女艾利斯就會被砍倒。


    誰也不能忤逆。一旦前來挑戰,就會當場被擊落。流麗而靈巧,騎士在自己開辟的天空王道中邁步前行著。


    魔女之群膽怯了。


    這究竟是什麽家夥啊,存在本身都太過異常。接近尚且不能,無論忤逆。若膽敢闖入,自己一刹那就會粉碎為灰塵,成為這家夥周圍的風……!


    卡路兒率領的空中騎兵們向著淩亂的魔女之群正中突入而去。雷厲風行地整好隊列,以協調一致的動作,鐵蹄踏在了倉皇逃竄的魔女身上。


    普雷阿迪斯的天空,正逐漸染上青銅色。


    引領先頭的是卡路兒。不僅僅是伊斯拉航空隊,walkure與沃爾迪克航空隊也一個接著一個地躍進卡路兒開辟的空域,張開自己的機翼,組成編隊侵襲著欲闖入的敵機。


    卡路兒凝視著周邊空域。


    草薙航空隊轟炸成功,不會有艾力斯阿克托斯再起飛前來增援了。在第二次製空戰剛剛開始還有四~五倍於己方的敵機,現在減少到將近兩倍了。


    這樣下去能行的。鼓舞同伴,激勵起他們的士氣,如果能在這裏讓他們燃起戰鬥意欲,兩倍的敵人根本不足為懼。


    手持風之劍,全身愈發讓光芒籠罩,帶著流暢而華麗的步伐,卡路兒切入魔女之群,從內側將其咬破。


    然後騎士回身對著部下,發出凜然的命令。


    “跟上,戰士們。”


    他宛若天空的王子一般,優雅地微笑著。


    “上吧,去妮娜·維恩特身邊。”


    高舉著風之飾章,完全不顧魔女之群,呼喚著被幽禁的公主之名,拖著光之航跡,筆直地斬裂銀鼠色的皮膜。


    風與光之舞。


    任何人都無法模仿。盡管那麽多超級王牌都在天空中起舞,卡路兒的舞蹈卻似乎和任何人曲調都有所不同。比起任何人都優雅而洗練,也比起任何人都猙獰而狠毒,還比任何人都沐浴了更多的光與風,直到整個天空塗滿自己的色彩,這美麗而殘酷的舞蹈都絕不會停止。


    青銅色的機翼們,都沉醉在卡路兒的舞蹈中,並期望能與之共舞。若能沐浴在這片風與光中戰鬥,就根本不會輸。無論怎樣的敵人都能夠打倒。即便是天空魔城普雷阿迪斯,風之騎士都一定能悠然插起walkure之旗,救出被幽禁的公主。


    戰士們大喜過望,轉為壓倒性的攻勢,盡情地化作一束長矛,穿刺了膽怯的魔女之群。接下來就是撕開裂縫,從內側向四麵八方扯個粉碎。


    接下來——卡路兒感知到新的希望,向空域的一點微笑著。


    “來了。”


    密布於普雷阿迪斯右岸的黑雲散開了——


    向著卡路他們所在的尤利西斯宮殿上空,勇往直前飛來的兩隻機影。


    他們所在的空域,看起來無比閃亮。卡路兒確信著勝利,一邊斬裂著敵群,一邊迎接著他們。


    從卡路兒身旁,飛過了他尊為師父的人。他看到對方一瞬間從搭乘席中對自己揮了揮手。


    “是我們贏了。”


    卡路兒這麽沉吟著,目送著向普雷阿迪斯左岸展翅而飛的艾列斯v。


    “海貓先生。”


    從卡路兒旁邊飛過的海貓,環視著左岸的戰鬥空域。


    在遠方,海貓也痛切地明白卡路兒那脫離常軌的戰法。盡管卡路兒尊自己為師,但說真的,但要稱呼卡路兒為弟子,自己有些迷茫。


    實戰時的卡路兒實在是太過駭人了。與在地麵時與訓練時的人格完全不同,在海貓心中刻印出讓自己都有些畏懼的戰舞。他也非常清楚魔女們無法望其項背的原因。如果在實戰的天空與卡路兒相遇,恐怕海貓自己也不會完全無事的。


    “多虧你是同伴啊。”


    如是沉吟著,海貓再次翻動機翼,驅逐著魔女之群。盡管敵機數量上仍然倍於己方,但已被己方的氣勢壓倒,噴出火焰墜落的是清一色的銀鼠色。


    ——敵方已經沒有能夠挽回劣勢的王牌了。


    奧特加三機和卡納席翁已經被清顯一人悉數擊落了,這一事實是沉重的。空戰的勝負由氛圍所決定。確信“贏了”的一方就能勝利,而推行這種確信正是王牌的任務。現在,“勝利”的氛圍已經傳達給了同伴們。那麽,自己的任務就是窮其戰技,誇示自己的存在,追繳敵人。如果同伴們能抓住機會的話,就能夠贏下這場空戰。


    ——好的,一起出風頭去吧。


    008


    海貓嘻嘻一笑,自嘲著在自己體內仍然難以舍棄的稚氣,但另一方麵又覺得這樣也不賴。喜歡著天空,愛著天空,正因為這份心情,才一直飛翔到了今日。擊落了眾多敵人,又目睹了很多同伴墜落,他作出決意,要一直飛下去,直到自己被擊落的那有朝一日到來。


    直到折翼之日,一直飛下去——這正是海貓對敵我雙方墜落的飛行員們的吊唁。在那一


    天到來之前,戰鬥,戰鬥,一直戰鬥下去。他覺得這樣的人生就可以了。


    在海貓駛過的天空,萌生出諸多火焰。


    海貓的航跡泛著火與鐵的顏色。在漫長戰爭的每一天所磨練而成的戰技,樸實而不失華麗,他人根本無法企及。note帶著火色的波動,倏地,海貓優雅地張開雙翼,將戰鬥空域扔上自己的色彩。


    21.(譯者注:譯為“樸實而不失華麗”的地方原文「実直華麗」)


    以海貓為中心,打開了一片空間——艾列斯v機翼支配的絕對領域。敵機隻能繞著海貓飛舞,靠近都無法靠近。海貓在那片空間自由自在地舞動著,將絕望深深植入敵機心中。


    然後——


    他目送著在一旁飛行的“摯友”。


    漆黑的機體,十分詼諧的獵犬。我一生也不會忘記,曾與你作為同伴在共同的天空比翼而飛。


    “武雄君,千千石中尉。”


    他呼喚著父子二人的名字。現在握著真電改駕駛杆的確實是武雄君,但自己一生中最棒的宿敵兼摯友——千千石武夫——一定也在握著那駕駛杆吧。


    海貓目送著從旁駛過的“魔犬”,輕輕抬起了手。


    吉岡武雄,還有千千石武夫重疊在一起,對海貓微微咧開嘴唇,還以微笑。


    “請自便,千千石中尉。”


    魔犬嘻嘻一笑,回應海貓的呼喚,然後瞪視著決戰空域。


    一味地追窮寇沒什麽意思,洞穿敵陣最“堅硬”的部分最有效果,打起來也很有意思。魔犬環視周圍,探尋著戰雲最濃的空域,發現之後立刻全速疾馳而去。


    僅僅是飛行,戰鬥意欲就已使得空域發生了扭曲。背後一片歪斜的空間,魔犬倏地躍進敵群,一口氣將其咬破。那正是與天空巨獸進行對峙的獵犬所擁有的敏捷與猙獰。魔犬之牙死死咬住巨獸的喉管,絲毫不放鬆。他執拗地撕咬著滿地打滾的巨獸,任憑對方掙紮、翻滾,一直用牙深深地咬進敵人的肉中,直到對方咽氣。


    終於——巨獸無法掙紮,閉上了失去光澤的眼睛,無力地朝著地麵墜去。


    魔犬嘴角染上了血,再次悠悠地環視著周圍,尋找著其他獵物。他一旦咬住,即便是千軍萬馬,也絕不會手下留情,一直戰鬥著,直到殲滅對方。以魔犬為中心,空間愈發歪斜扭曲。


    魔女之群,發出了悲鳴。


    那是與風之騎士、海貓與黑兔他們全然不同的,魔犬獨自的生命形態。那一定是經過不斷苦練,直到將所有的戰鬥意欲都物化,然後注入生命,方才形成了眼前的飛行體。不要接近魔犬,不許抵抗;隻能低著頭,祈禱魔犬之牙咬偏——魔女們那樣的呻吟聲,乘著風傳播開來。


    天空,裂了開來。


    戰雲碎成小段,消散而去。


    魔犬感知這一切敵意,接近之,然後將其咬碎。


    天空,為魔犬開辟了道路,誰也無法擋在他的行進前方。


    是誰,要一統天空?誰,是空之王?魔犬一邊向魔女們甩出這樣的問題,一邊撕咬著天空。越是戰鬥,他的牙就愈發增添了些尋求獵物的敏銳。


    連戰鬥本身都已厭倦了。饒了我吧,我不會反抗,求你不要再追了……


    魔女們那樣的絕望響徹空域。


    連那絕望都一同咬破,魔犬蹂躪著普雷阿迪斯的天空,行進前方已豁然開朗,染上了青銅之色。戰鬥已接近終了。


    此時——


    魔犬目送著重新返回戰鬥空域的年輕氣息。


    那原本疲憊不堪的機翼,經過少許休養,看樣子重新恢複了氣力。


    他對從旁飛過的“王”莞爾一笑。


    “回來了啊,黑兔。”


    清顯與之併走,對魔犬輕輕揮了揮手,回答道。


    “我兒子就拜托你了,空之王。”


    魔犬也認可了。生存於現代的空之王,正是在旁邊飛行的男人。他已無人可敵,已無人能夠反抗。在螺旋槳戰鬥機時代迎來終焉的現在,最後的“空之王”正是黑兔。


    “上吧,一統這片天空。”


    “是,我會做一了斷。”


    重新緊握住斑鳩的駕駛杆,清顯俯瞰著普雷阿迪斯上空。


    原本倍於己方的敵人,不知何時已減少到己方的一半了。現如今銀鼠色已奄奄一息,被乘勢追擊的青銅色單方麵驅遣著。


    這不無道理,不公平也是有限度的。


    清顯半是吃驚地回顧著方才自己仰視看到的東西。


    在最後的決戰空域由“空之王”們展示給人們的共同表演,著實讓人難以形容。那樣的怪物們群集在一起,即便是一千魔女也難與之對抗。由光籠罩,有風跟隨,帶著宛若掌握了存在於空域的一切事象一般的空戰動作,幾乎是單方麵地遣散著占有優勢敵人的王者們的戰舞。當然,如果隻有他們強大,也無法戰勝五百敵機,正是一百五十同伴隊員們全體紛紛賭上性命方才獲得勝利,但毫無疑問,這三名王者之舞才是戰局的分水嶺。


    他們是自己的同伴,真好……假使萬一與他們敵對,絕對無法完成普雷阿迪斯製空。在心底裏舒了口氣,清顯也竭盡自己殘存的力量,朝著敵機在天空飛翔著……


    魔女之群,作為一個戰鬥集群,早已不起作用了。


    支配艾利斯的感情,是恐怖。如果試圖逃走,就會被擊落。這絕非條件對等的空戰——數量上,己方的確曾數倍於敵方;然而無論湊多少數,像這樣子也毫無意義。


    魔女們一邊四處逃竄著,一邊回頭看著後方,產生了幻覺。


    “空之王”們正君臨普雷阿迪斯上空。


    無法做任何反抗的、隔絕於世絕無僅有的四人——


    他們在天空的王座上,睥睨著普雷阿迪斯!


    這簡直不是空戰,而是王者們炫耀自己存在的舞會。


    誰也無法反抗,甚至無法與之相對。臣下所能做的隻有跪拜,以示自己恭順之意。若欲忤逆,王者之矛則會當場突刺胸際,朝地麵墜落而去……


    清顯擠出最後的力氣,繼續戰鬥著。


    在普雷阿迪斯的天空,勇敢的魔女們在嚐試著些許最後的抵抗。但同伴們的航空優勢是明顯的,現在即便開始轟炸,也沒有任何障礙……在他這麽想的一瞬間,自己的思考宛若被人讀懂一般,揚聲器響起了。


    “奧丁轟炸機隊,發進!!不久即可到達普雷阿迪斯!!”


    哦哦哦,戰鬥機隊呼喊快哉的聲音從揚聲器傳來。巴爾塔紮爾確信普雷阿迪斯上空的航空優勢,看樣子在此時機已經送上轟炸機隊了;從遠方還飛來了觀測機,在普雷阿迪斯正上方占位,準備著彈觀測。


    遠望一下,發現奧丁已經接近至可以進行炮擊的四萬米距離,看樣子接下來飛空要塞間的炮擊戰終於要開始了。在奧丁航空隊已獲得航空優勢的現在,這場炮擊戰是可以進行著彈觀測的奧丁一方占有壓倒性的優勢。即便敵方觀測機試圖觀測奧丁,由於沒有戰鬥機的護衛,根本無法靠近。隻要奧丁要塞五十厘米主炮塔群有著正確的觀測支持,普雷阿迪斯地麵的迎擊設施頃刻間就會化為灰燼。再有,一旦奧丁戰鬥轟炸機、急俯衝轟炸機、大型轟炸機的靜謐轟炸正式開始,烏拉諾斯地麵部隊則根本無法活動。


    馬上就解決了。


    清顯俯瞰著下方的尤利西斯宮殿。


    由於剛剛卡納席翁與正殿相撞,宮殿陷入了巨大的混亂。由於達姆巴佐利克的突入已搖搖欲墜的構造,卡納席翁則給予其致命一擊。欲在崩塌之前逃出生天,居住在宮殿的貴族們慌慌張張地或從建築物中被甩出,或將家財工具塞滿馬車,即便不知逃往何方,也姑且先從此逃


    出。在這種混亂之下,若迫降混入人群,說不定能夠救出美緒與伊莉雅。


    “清顯,我是卡路兒。燃料所剩不多了,我想去救妮娜·維恩特,可以嗎?”


    揚聲器中傳來了卡路兒的聲音。


    “明白,我許可救援,要小心謹慎。”


    他這麽應承著,便看到卡路兒毫無阻礙地降低了高度,向尤利西斯宮殿的前庭降落而去。


    就在剛剛迫降的伊莉雅機體的周圍,有一片著陸用十分充分的空間。


    他確認了自己的燃料總量,已所剩不多了——由於一直在進行激烈的空戰,燃料耗費十分厲害。若考慮到歸程的燃料,自己接下來再戰鬥五分鍾左右便降至剛剛伊莉雅迫降的前庭是十分妥當的……——


    依然為渾身是血的托馬斯提供著膝枕,美緒從天宮的陽台凝視著死鬥的結果。看到普雷阿迪斯之後逐漸染上的青銅色,她確信walkure勝利了。


    轉向地麵,宮殿的鳴動愈發劇烈起來。剛剛卡納席翁所撞的地方為天宮上層,正殿六層,這正是伊拉斯特裏亞裏臥室的正下層。


    一直被美緒抱在胸前的托馬斯勉強撐開眼睛,接下來雙腳硬撐著氣力,打算站起來。


    “那麽……就此別過了。美緒,要保重。”


    “等……你這樣的身體……”


    盡管她要阻止,但托馬斯推開美緒,帶著微微搖晃的腳步走近連雀的屍骸,拔出一把短劍和數把匕首。


    “這是個機會啊,如果能趁亂做掉伊拉斯特裏亞裏,在烏拉諾斯,戰爭便永遠無法繼續下去了。真正的烏拉諾斯王正是那個教皇。無論庫洛諾·馬格斯還是德密斯托利,都是教皇的提線木偶。隻要沒有了教皇,這毫無裨益的戰爭也會終結。但倘若教皇逃出生天,戰爭的意誌就會繼續,烏拉諾斯會在其他地方重新燃起戰爭的火焰。我一定要阻止,怎麽說我也是正義的夥伴嘛。”


    滿身是血的托馬斯回頭看了看美緒,若無其事地笑笑。據他所說,巡回在他體內的毒,在傍晚時分就會要了他的命。他一定是想在那之前,親手結果教皇吧。


    “……我也,來幫你。”


    托馬斯笑著對美緒的話語置若罔聞,然後,他指了指外麵。


    “戀人來了喲。”


    美緒眺望著陽台對麵。帶有黑兔的斑鳩在宮殿上空回旋著,準備之後在剛剛伊莉雅迫降的旁邊著陸。從遠方奧丁打出的炮彈已開始打中宮殿周圍,準備逃走的貴族高官和使者們使得前庭一片混亂,而這已早不是衛兵們恪盡職守的時候了。


    清顯,即將來到這裏。


    “去告訴他伊莉雅被囚禁的地址。不快點去的話,會被活埋的。”


    建築物整體的震動變得愈發激烈,從天花板上已開始有沙礫落下來。不一會兒這宮殿就要崩塌了。托馬斯凝視著上層——伊拉斯特裏亞裏應該就在那裏。


    “教皇大概會用屋頂的飛艇逃走,因為起火了,也沒法到樓下去。我去樓頂,去結果掉那家夥;你就下去吧。保重啊,我很高興。另外,向清顯問好啊。”


    明明剛剛還精疲力竭一副快要死的樣子,托馬斯現在十分精神地這麽說著。


    然而美緒明白,托馬斯這樣子隻是在硬撐著。


    他是怕自己擔心,便拚命擠出僅剩的一點點力氣,說著逞強的話。


    他一定也明白,如果去追伊拉斯特裏亞裏,就無法活著回來。以這種狀態去對抗花雞,根本就是自殺行為。花雞隻要動一動指尖,托馬斯就會被殺死。


    美緒靠近托馬斯,剛剛一直緊繃的表情倏地蕩然無存,緊緊抱住了他。


    由於托馬斯渾身是血,她也染上了托馬斯的血。將頭埋在有些不知所措的托馬斯胸中,美緒更加誠懇地說出了剛剛的話語。


    “……我也,來幫你。”


    托馬斯一時間沉默,佇立在原地。然後他慢慢張開雙臂,環抱住美緒後背。


    “我還真是幸福啊,像你這麽棒的女孩子,能為我說出這樣的話來。哎呀,我這一生也不壞呢,活著真好啊。”


    “……………………”


    “清顯人很好啊,他是我的摯友。那家夥遵守了與你的約定,都飛到這裏來了。已經沒有那樣的男人了啊,那家夥真得好到家了。帶著笑容去迎接他啊。還有,要和他幸福。”


    “……托馬斯……”


    美緒抬起臉來,眼淚已流了出來。托馬斯笑了。


    “我的人生啊,就跟垃圾一樣。被塞農盡情使喚,背叛朋友,殺了不知多少人,最後終於在此身中劇毒,走投無路。可是,如果你和清顯能幸福的話,即便是我那垃圾一般的人生,也能對人有用,也能產生意義。我終於可以這麽想了。”note


    22.(譯者注:從“如果你和清顯能幸福的話”開始的這一句是卷首語。話說,這誓約每一卷的卷首語是越來越長。)


    簌簌地,簌簌地,眼淚從美緒的兩眼掉了下來。在自己氤氳視野的另一側,托馬斯無邪地笑著。明明已身中劇毒痛苦無比,明明連站著都已經心力交瘁了。即便是這樣,這個人為了我的幸福,還是麵帶笑容將我送出。


    “所以啊,去吧。為了我,到清顯那兒去,和他幸福地過。如果你以後能一直笑著生活下去,我也會很高興的。”


    托馬斯的手臂鬆開了美緒的後背,然後他轉過身去,將武器插在腰帶上,準備離開天宮。


    竭盡殘存的生命之燈火,去伊拉斯特裏亞裏那裏。


    為父母複仇,同時也為了將這戰爭意誌的源泉破壞。


    為了讓戰爭在此終結。


    如果問他為了要做這樣的事,他一定會說著“自己是正義的夥伴”,並且頗有搪塞意味地笑笑吧。


    美緒默默地望著他的後背,用手臂使勁擦了擦眼淚。


    當美緒再一次抬起頭時,托馬斯已經不在這裏了;而她則獨自一人佇立在搖搖欲墜的天宮中。


    宮殿的鳴響愈發劇烈。不斷飄落的塵垢,成了白色的煙。建築物不一會兒就要崩壞了。這樣下去,囚禁在地牢中的伊莉雅,真地會被活埋的……


    美緒眼眸中充滿了決意,轉過身去,然後一口氣向通往下層的樓梯衝去。


    她有著應該做的事。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現在在這種狀況下,究竟應該做些什麽。


    “清顯。”


    她呼喊著自己等待的人。


    “清顯,你在哪?!回答我,清顯!!”


    經過複雜的路線,來到正殿的一層,美緒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呼喊著清顯的名字。她撥開倉皇逃竄的人流,拚命地,一直呼喊著清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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