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紀一三五零年十月,從越過雲龍山脈的飛空要塞“萊昂”和“吉格斯”上空降下來的機械化師團襲擊了克克亞納線,軍靴徹底踐踏了帝國引以為豪的絕對防衛線之後,一直到帝紀五一年六月為止的這八個月,在聖·沃爾特帝國史上被稱為“空白的八個月”。


    由於被蹂躪得體無完膚,有關於這八個月值得信賴的記錄完全沒有留下來。由於侵略者們隨意篡改戰鬥記錄,而失敗者在燒毀對自己不利的記錄後就撤退了,所留下來的全是哈爾蒙迪亞皇國軍單方麵地將膽小如鼠的帝國軍逼至絕境這樣轟轟烈烈的記錄。的確,在克克亞納線崩壞以後,帝國軍撤退了又撤退確實不無屬實,然而與皇國軍進攻相伴的掠奪和殘虐行為相關的真實狀況卻無從得知。雖說的確知道造成了相當大的毀壞,但關於其詳情隻能從受害者的證言得知,然而有很多人因為這些痛苦的記憶而緘口不語。


    城市被肆意燒毀,抵抗者格殺勿論,在皇國支配區域留下的人們,所持之物均被掠奪,人格也遭到踐踏。每每一座城市被攻陷,皇國軍許可士兵們所謂的“勝者的特權”——四天的掠奪,在破壞的整個過程,帝國一邊的所有記錄都根據皇國的意願隨意篡改或者刪除,空白的時間便增加了。


    據說在這其中,數帝紀五一年四月七日帝都塞爾福斯特陷落之際的掠奪和破壞最讓人瞠目結舌。據幸存下來的受害者所說,那“勝者的特權”行使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人間地獄,這一天作為聖·沃爾特建國以來最大的屈辱在後人中口口相傳。


    皇國士兵穿著泥鞋衝進一切民家,將在自家藏身的無論男的老的少的幼的全都殺死,而除此以外的全都侮辱一番,將掠奪來的錢財用品在口袋裏裝得滿滿的,之後才去砸下一家的大門。還能為那樣的場景提供證言的幸存者算是萬幸了,而更多的人都是連證言都提供不了就被侮辱至死了。


    聖·沃爾特帝國本土在這八個月間化為了焦土。


    正在戰勝了海德拉巴聯合共同體,將秋津聯邦逼至崩壞的絕境,終於就要實現建國以來的夙願——多島海製霸的那一刻,突然間從背後被皇國斬了個一刀兩斷,一瞬間國家就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在帝都塞爾福斯特陷落以後,在密特朗大陸早已無法與皇國軍抗衡,便將政府以及主要省廳、作戰司令本部都設在了air hunt島。也就是說他們打著舍棄帝國本土,逃到多島海島嶼拖延時間,集結散落在海德拉巴群島和秋津大陸的剩餘兵力,將air hunt島作為暫定首都重整反抗態勢的主意。


    還並沒有結束。


    盡管首都陷落了,但無敵的帝國軍多島海艦隊還平安無事。


    隻要在多島海戰線百戰百勝、練度提升到最高的無敵艦隊無傷無損,要舉白旗就太早了。盡管在密特朗大陸的地麵戰傷無法應付那怒濤般的閃電戰,落入了不利狀態,但將戰線移到多島海的話,就會成為在空中和海上的戰鬥。在與海德拉巴聯合共同體與秋津聯邦的作戰中積累了豐富經驗的帝國海空軍的猛者們,一定能將皇國海空軍——其實質是烏蘭諾斯——不費吹灰之力地擊破吧。為此,帝國作戰司令本部所應該做的是,再一次重振混亂至極的軍隊,在必要的場所再行配置必要的兵力。在皇國在密特朗大陸啄著屍體的時候,如果不能盡可能快地重整密特朗戰線,集合剩餘的一切力量給予其沉重打擊的話,帝國就會在這裏滅亡。


    對於作好悲壯覺悟的聖·沃爾特帝國作戰司令本部來說,剛剛複興的希爾瓦尼亞王家的存在就像是隻有一點點希望的星星之火。


    在海德拉巴群島達成協議,讓帝國與之合作,伊麗莎白·希爾瓦尼亞是合適的人才。不管怎麽說,作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之一,她是親善帝國的,在群島居民間也有極大的人氣。雖說在複興之際的即興演講給政治帶來了一定的麻煩,但那如同夢話般的內容卻受到疲於戰爭的一般大眾們極大的歡迎,再加上她那非常可愛的相貌,據說人氣已經超過了過去在海德拉巴居最高位的奧爾格黨黨首迪齊·奧斯本。


    在群島,帝國可是招來了相當的憎恨。在第二次多島海之際,進攻各島嶼登陸之時,在島民中樹敵頗多。在登陸前對其進行過度的艦炮射擊,而在空襲的時候也無差別地對住宅區進行轟炸,招來了足夠的怨恨。盡管在獲勝的時候想著不那麽照顧居民感情也無所謂,在本土遭到蹂躪,逃至多島海的現在,他們卻希望在群島上所有的軍力也能協助帝國軍對抗烏拉諾斯。為了團結在海德拉巴群島居住的八千五百萬市民們,為了讓他們將資源、食材以及年輕人的鮮血送至對抗烏拉諾斯戰線,女王伊麗莎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那麽,在政府也好軍隊就也好都極其混亂的現在,為了盡可能簡單而明確地將伊麗莎白放在帝國手心中,究竟怎麽辦才好呢?


    “我來當希爾瓦尼亞王國的軍事顧問。”


    五一年四月。對著由於看穿了飛越雲龍山脈一事而再一次升了一級的巴爾塔紮爾·格林的進言,憔悴至極的拉斐爾參謀總長抬起了一隻眉毛。


    “正如您所知,我與女王伊麗莎白是學生時代的故交,在心思的溝通方麵沒有問題。如果能將我們駐留在海德拉巴地區的軍隊迅速撤退,還有將群島所有的兵力聚集起來投入對抗烏拉諾斯戰線中,也會提升友軍們的士氣吧。這正是我義不容辭的工作。”


    在他進言的十天後,巴爾塔紮爾便在去往桑托斯島謝拉格裏德的大型轟炸機上俯瞰著多島海。


    “看樣子我也被認可為你專屬的機長了啊。嘛,雙方都是天才所以受到上司深厚的信賴也沒有辦法。同為看破敵將阿喀琉斯腦瓜的英雄,帝國的命運就在我們肩上了。卯足幹勁地上啦!”


    看破飛越雲龍山脈作戰被視為英雄的隻有我,而你隻不過是在駕駛而已。吞下了那句話,巴爾塔紮爾與奧班德·艾斯莫少尉的新愛機一同駛過大瀑布降至南多島海,降落在久違了的桑托斯島謝拉格裏德。


    打那以來,兩個月。


    巴爾塔紮爾作為在希爾瓦尼亞王家與聖·沃爾特帝國軍事方麵的中間人孜孜不倦地工作著。他與伊麗莎白與柯萊特同行,在海德拉巴群島的領主會議上拋頭露麵,對在群島屯駐的五個聖·沃爾特師團中的四個師團說明了必須要調動到密特朗戰線,號召他們協助轉移工作。雖說這在事實上就是撤退,但必然不會說這樣的話。如果撤退時群島的國王和領主們相互勾結動用武力蜂擁而起,給帝國造成的損害是巨大的。他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對他們曉以如果引起多餘混亂的話會正中烏拉諾斯下懷,就有再次回到奧爾格黨統治的黑暗時代的危險這一道理,極力主張著如果不與希爾瓦尼亞王家協作對抗烏拉諾斯的話,群島便沒有未來。


    站在帝國軍參謀將校的立場上,他也希望設法讓海德拉巴群島今後也就這樣作為帝國的統治區域一直運營。為了獲得埋藏在多島海極其豐富的石油與礦物資源,帝國戰爭付出了巨大犧牲參加了第二次多島海戰爭。雖說現在正處於國家危急存亡之秋,可如果還尚未回收投入成本就如此輕易地放手這塊寶地也實在太過可惜。所以特別想說到並落實讓多島海的國王們歸順,戰爭結束以後再召回屯兵,像以前一樣投身於天然資源的采掘中。雖說這道理想得太美了,但大國國家利益這種東西必然要建立在弱者的犧牲之上。為此,如果過去海德拉巴群島的盟主——希爾瓦尼亞王家要是能將群島上的國王們拉到帝國一邊,那可就幫了大忙。


    因此對於巴爾塔紮爾來說,伊麗莎白的任務就是。


    ——作為群島的先鋒部隊搖旗呐喊擊鼓敲鑼。


    ——跟著我的指揮棒走,敲鈸敲到牙齒外露就是你的使命。


    一邊抱持


    著這種並不怎麽好的想法,巴爾塔紮爾從來不改那得意洋洋的麵孔,這兩個月與伊麗莎白一同行動著。


    複興沒多久的希爾瓦尼亞王家,陸軍的兵力隻有仰仗義勇軍了。在海德拉巴戰役時代同帝國戰鬥的三千多人,相應了號召集合在了一起。雖說他們對帝國的心情不無複雜,但由於他們對毀滅了王家的烏拉諾斯的憎恨尤甚,如果說為了伊麗莎白……他們隱藏著這樣複雜的心情,忙著日複一日的訓練。


    然而最值得信賴的,果然還是阿克梅德所率領的walkure這個存在。


    這是一隻由於其戰鬥能力之高而和諸多讚助商合作、將各種各樣的試驗機投入實戰的民間航空事業團。屬於其中的飛行員們都是經過“空之王”阿克梅德的選拔而曆練出的精銳,有數量驚人的實戰數據都證明了這世界最強戰鬥機隊的稱號的確不是蓋的。


    雖說可靠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有一點讓巴爾塔紮爾個人不太滿意。


    ——貝爾納重工業也在讚助商之列。


    這是巴爾塔企圖有朝一日消滅的貝爾納財閥的一隻羽翼。竟然與他恨死都來不及的祖父雷尼奧爾·貝爾納同氣連枝,僅僅這一點,就讓他對walkure也懷有了憎惡感。


    ——絕對不能受雷尼奧爾的恩惠。


    ——即便是為了讓那死老頭哭喪著臉,現在也絕不能欠他的人情。


    在巴爾塔紮爾本人如此出名的現在,恐怕連雷尼奧爾也察覺出他改變了姓氏和身份潛入聖·沃爾特軍中一事吧。他想,對方看到我如此飛速地發展他要是心急如焚那就有意思了……還是不可能。無論現在的我在做什麽,都不會進入他祖父的法眼。


    ——還不夠。


    ——隻要沒有取得前無古人的業績,我就隻是“雷尼奧爾”的孫子……!


    以那樣的標識在曆史上留下記錄,巴爾塔紮爾堅決拒絕。


    ——你會作為“巴爾塔紮爾的祖父”流傳於後世的,臭老頭。


    ——你的“帝國”,要讓我的“帝國”破壞到體無完膚。


    ——一邊為對我的態度感到後悔,一邊哭得撕心裂肺至死吧!


    向著那個目標,巴爾塔紮爾夜以繼日地努力著。隻要想象一下將祖父經營一生而築成的帝國破壞掉、而他一邊捶胸頓足一邊不斷狠狠地罵著巴爾塔紮爾的身影,胸口就倏地輕快了,什麽樣的辛苦都可以忍耐下去。十四歲離家出走,沒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僅僅憑借一己之力不斷向上爬,這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超過祖父。


    雷尼奧爾不過是鎮上一個放高利貸的,憑借個人的才幹不斷上爬,築成了那名為貝爾納財閥的巨大帝國。祖父能做到的,我不可能做不到。僅僅靠著這條信念,巴爾塔紮爾便成為史上最年輕就進入聖·沃爾特帝國作戰司令本部中樞的年輕人。


    因此。


    ——也要將這份苦難,變成良機。


    ——將自己的才幹在全世界廣而告之,以贏取無出其右的發跡之機遇……!


    一邊這麽鼓舞著自己,巴爾塔紮爾頭腦中煩惱著今後該如何運用walkure。


    ——雖說阪上和伊莉雅就在walkure……


    ——這在導演帝國與海德拉巴的友情中,不是正好派上用場嗎?


    題目是……想想啊。叫“超越國境的擊墜王之羈絆”如何?那兩人那麽喜歡玩找朋友遊戲,如果是我下命令的話一定心甘情願地接受吧。雖說伊莉雅從帝國軍逃走身處walkure這點有點麻煩,但隻要好好對內情加以篡改,還是可能重新讓她扮演“英雄”的。


    做法如下。


    帝國軍對群島的困境目不忍視,便對伊莉雅下達了“成為walkure的一員為了群島而戰吧”。雖說伊莉雅一時對離開祖國有所猶豫,然而鑒於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群島居民,現在便將自己的羽翼交給阿克梅德,為了海德拉巴而作戰……這樣說就可以了。這樣對帝國市民也有了交代,而且群島的人們還會對伊莉雅抱有好印象吧。


    由於阪上是真正的逃將,也不需要什麽奇怪的理由。秋津聯邦與帝國處於敵對,隻要說“對秋津人感到絕望,便為海德拉巴而戰”,無論帝國還是群島都會認可。雖說他祖國的人們可能會將他當成非國民對待扔著石頭砸,這一點我就不管了。隻要帝國和群島認為阪上就是受歡迎的“英雄”就可以了。


    整理好了思路,巴爾塔紮爾迅速和宣傳官取得聯絡,開始著手去做大事宣傳剛剛的內容所必要的準備。雖說原本應該確認伊莉雅和清顯自己的意願的,可如果被拒絕了太麻煩,而且那兩人的個人意願在這會兒根本無足輕重。重要的是,要讓全世界得知帝國與群島要友好地攜起手來同烏拉諾斯打仗這一點。


    因此。


    “拜托了,阪上,伊莉雅。現在是你們最喜歡的找朋友遊戲的時間了。”


    打好了將兩人供上英雄神壇的算盤,巴爾塔紮爾又坐在辦公椅上擺好造型,將思緒移到了接下來的任務上——


    從加入walkure以來已經過去大概一年半了。


    在威斯特朗大陸奔走過許許多多的空中戰場,作為阿克梅德的從屬機不斷研究,累計出擊次數也超過一百五十次了。不可否認地,阪上清顯已經是個老兵了,也有自信說是空戰技術比起以前有了質的飛躍。


    但在與walkure隊員們進行的集團模擬空戰,還是讓他了解到還有太多東西遠遠不夠。


    雖然這訓練與在草薙航空隊時代所進行的相同,隊員們分為紅白兩隊,每隊十二架,互相向對方打出油漆彈一決勝負,但由於參與的全員都是一騎當千的戰鬥機駕駛員,那殘酷還真不是一點半點。由於個個都身懷長年累月在各種空中戰場曆練出來的必殺戰技,如果輸得太不像樣的話在以後都會為人魚肉,因此他比起對待實戰還要認真。如果能在這超級精銳集團中顯露頭角,在此前方的“空之王”的寶座也並不是夢想。


    帝紀一三五一年,六月,桑托斯島謝拉格裏德——


    首次,隻剩下了最後一架。


    十一架己方機已經全部機身染上通紅的塗料,而從空中戰場上離開了。


    敵機也隻有一架。一對一的決勝就決定了集團模擬空戰的勝敗。


    “加油啊阪上!你身上可肩負著今天的酒錢啊!”


    仍在脫離空戰場的同伴,通過通信器跟他打著趣。事先約好輸了的一隊要請贏了一隊的隊員喝酒。


    “即使以隊長為對手也別有所顧慮啊,要是運氣在你這邊的話是能擊落他的!!”


    眼下是一片南多島海湛藍的海洋。


    在遙遠的東方,則是將世界割裂成兩部分的大瀑布。


    這正是過去與沃爾迪克航空隊一同飛過不知多少次的桑托斯島的天空。


    在南方還可以看到滯留在高度兩千米處的飛空要塞奧丁的島影。被軍方警察囚禁,被巴爾塔紮爾所救,從那飛空島邊緣與神樂一同背著降落傘跳下已經是大約兩年前的事了。而在這片令人懷念的天空,現在他正和新的同伴們一起飛行著。


    他回頭看了看後方,定睛看著接下來不得不跨越的障壁。


    那宛若天翔之獸一般的“空之王”追逐了過來。


    他心中一邊感謝著現在能在這片天空與幼時給予自己良多指導的阿克梅德進行一對一單挑的幸運,一邊稍稍讓機體滑行,尋找著反擊的機會。


    至今為止,他還一次都沒有戰勝過阿克梅德。


    集團模擬空戰也一直是阿克梅德加入的隊伍獲勝。要問為什麽的話,因為能生存到最後的一定是阿克梅德。無論伊莉雅還是清顯,抑或是聞名walkure的王牌們


    ,任何人都無法擊落“空之王”。


    戰鬥能力卓絕至極——不隻如此。


    隻要阿克梅德握住駕駛杆,簡直就像神靈附體的某種東西坐進了機體一樣,即使雙方都在駕駛單座戰鬥機“卡茲萬”,但他就能描繪出來不同次元的空戰動作。


    ——他被天空眷顧著……


    簡直就像雲、風甚至太陽光的入射角都在衝著阿克梅德微笑一樣,這樣的牢騷都不知不覺在清顯腦中響起。


    當然,並不會是如此,而是阿克梅德很好地利用了氣象條件。不僅僅要完全掌握空中戰場敵我雙方的狀況,預計風向風速、掌握雲的位置,還要考慮到從機體耐性到那天引擎工作的狀況,然後再完成將將到極限的動作。即使用嘴去說非常簡單,可要說實際去做的話,卻根本不行。在通常要承受著3~7倍重力的慣性力的狀態下,宛若電子計算機一樣精確地演算著不斷、同時、大量變化著的“空戰因子”,然後不斷接觸將將空中分解前的最優解,此乃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手筆是也。


    神之手筆,即使這麽說也絲毫沒有誇張。正是因為做到了這一點,阿克梅德才成了“空之王”。


    清顯用盡了培養至今的所有秘術不斷逃竄著。


    然而阿克梅德確確實實地一點一點地縮短著相對距離。


    任何人都是這樣被不知不覺地靠近至必中的距離然後擊落的。隻要被阿克梅德瞄準,便不由得產生了被蜘蛛網捕獲的獵物的感覺。距離被慢慢縮短,焦急地掙紮著,而不久就仿佛有一陣風滑過機翼並將其剝落下來。


    然而,今天一定要試試看將阿克梅德擊落。


    因為這可能是現在的walkure隊員聚集在一起最後的集團模擬空戰了。


    到了明天有人就一定會缺席了——不,全滅的可能性都很高。


    ——師父,我要超越你。


    清顯充滿決意,從高度兩千五百米開始了急俯衝。


    阿克梅德的機翼也反射著陽光,間不容發地追了上來。


    在清顯視野前方,桑托斯島的島影猛然變大了。


    此時此刻在飛機場上,隊員們一定都全體出動仰望著這場一對一單挑吧。


    ——看著吧,伊莉雅。


    ——我要用與你在一起特訓過數次的那個戰技擊落他。


    在地麵上方五百米處拉起了駕駛杆,進入了稍稍帶些傾斜的上升。


    他稍一回頭,確認了阿克梅德依然緊追不舍,仰視著筋鬥頂點附近的空域,敏銳地集中著注意力。


    ——就在那附近。


    已經參加了超過二百次空戰,經過曆練的清顯的“直覺”,已經在空中發覺了讓傳說中的回旋成為可能的“現象的邊界”。


    ——一定能夠做到,做吧,如果做不到就去死。


    他鞭笞著自己,飛入了應該被稱為突破機體構造極限與失速同時存在的“空之間隙”空間。


    “卡斯滕回旋……!!”


    那正是過去伊莉雅的父親卡斯滕被推上多島海“空之王”的傳說中的戰技。


    如果能自由使出這種回旋的話,我就得以向下一個次元移動了……!


    在零點一秒的瞬間,他將機速、氣壓、風速、切過風的聲音、機翼的彎折與振動等一切“空戰因子”裝入頭腦中,瞬時得到了最優解,在駕駛杆、踏板與節流閥上加了力。


    一刹那,大氣的鐵錘砸向了清顯的肉體。


    他忍耐著這樣的衝擊,用充血的眼睛辨識著阿克梅德機。


    清顯的卡茲萬在空中描繪出了夢幻的舞步。


    海麵倏地就朝頭頂衝過來,空間迅速崩壞。


    從旁而來的強烈的慣性力,對清顯揮動著死神的鐮刀以奪取他的意識。


    忍耐著一切衝擊,而化身為一個電子計算機,清顯讓目光凝視向前方。


    他沒有讓機體空中分解或者是失速,飛向了斜上方的空間。


    ——成了……!!


    完成了卡斯滕回旋。


    然後在槍口的前方,阿克梅德機的側腹——


    沒有。


    “誒?”


    轉瞬之間,在清顯右側腹,一種不明緣由的冷意壓了上來。


    莫非。


    正當他有所察覺,俯瞰向後方偏右的同時,擋風上附著了通紅的塗料。


    “……啊……”


    透過塗料,他看到了將機槍對著自己的阿克梅德機。


    不明所以。


    “紅隊二號,擊落。白隊獲勝。”


    通信器毫無慈悲地響起,清顯咬住了嘴唇。


    他領悟到了發生事態的意義。


    ——師父也打了卡斯滕回旋,他已經預見到了我要回旋……


    他已經吃驚得目瞪口呆了。他開始有些懷疑阿克梅德究竟是不是人類了。如果沒有預知能力的話,應該想不到清顯能完成卡斯滕回旋吧。在察覺到對方要打卡斯滕回旋的那一刻,便會估計對方會被卷入失速或者空中分解,而自己放緩追逐不是很平常的嗎?


    ——師父已經預測到我能完成回旋了。


    ——因此並沒有放緩機速,而是同時打了卡斯滕回旋一決勝負……


    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感到不甘,同時又感到開心:因為師父他堅信我能夠完成那除了卡斯滕·克萊施密特以外誰也無法完成的回旋。


    “師父……”


    一邊追著正在返回基地的師父,清顯感慨頗深。雖說這感慨源自他被擊落,也並非心甘情願,但從兒時起就一直追逐而憧憬著的擊墜王認可了自己的本領,那心裏的高興勁兒無論如何還是更多一些。


    ——有朝一日,我會戰勝你向你報恩的,師父。


    ——因此,明天的決勝也要勝利,一起活下去吧……


    他像這樣發出無言的呼喚,從通信器中響起了阿克梅德的聲音。


    “清顯。回到基地後,來指揮所二樓,我有特別的話說。”


    阿克梅德很罕見地叫他過去。心裏想著是不是自己有什麽重大失誤而開始不安起來的同時,他還是做了回應。


    “在明天的戰鬥中,指揮權第二位就決定是你了。”


    在指揮所二層的辦公室中,完全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阿克梅德如是告知清顯。


    “第二位嗎……?!這有點,過於……”


    “這很妥當。盡管隊員們都精通飛機的駕駛,可在學校有編隊指揮經驗的隻有你和伊莉雅。除了你們兩個,我們隊伍中沒有士官出身的。”


    “話雖如此……可我想我無法指揮老資格的各位。”


    “我早已經說過了。我挑你們過來,就是為了慢慢將指揮權交給你和伊莉雅,我都不知道還能飛到什麽時候啊。而且你現在也是出色的老把式了吧。再加上在帝國和聯邦當士官飛行員的經曆,擊墜數已在二百架以上,而出擊次數在一百五十次以上,到現在都沒有擔任過指揮才不正常呢。誰都不會有怨言的喲。”


    雖說阿克梅德那措辭還是一如既往得強硬,但他明白在那強硬話語的深處,蘊含著深深的考慮。


    編隊指揮,並不一定是由駕駛熟練的人去做,而是由知道指揮方法的人指揮。因此由在士官學校熟習統帥的清顯和伊莉雅去率領不知道如何指揮的隊員們,這要說妥當也該算是妥當了,可是……


    他有些難為情。參加明天空戰的三十二名隊員,在walkure的八十五名飛行員中都是很久以前的精銳了,他並不認為他們會服從一個毛頭小子的指揮。


    “我想著康達塔先生和薩娜特拉女士不是更合適嗎……”(譯者注:從後文得知,康達塔是男性,而薩娜特拉是


    女性)


    “那兩個人更擅長個人y,如果一個人不能比起個人更優先團隊,是無法將指揮權交給他的。”


    “可是……”


    “我說一句,這可不是拜托你,而是命令。幹吧,句號。”


    他那麽無情地放話,他也隻好接受了。雖然正如阿克梅德所說,他在士官學校練習過編隊指揮,而且無論經驗還是取得的成績都無不合適,但他還是不太有自信率領walkure的猛者們。


    那天夜裏,在指揮所前張貼出來的搭乘分配表告知了全體隊員們清顯任指揮權二位,而伊莉雅任指揮權三位。雖說大家讓他頗受到了一番嘲弄,也給予了很大壓力,但還是笑著認可了。


    “像這種麻煩事啊,就是該交給像你們這樣花了錢和時間接受過正規訓練的人才啊。我們啊,也想隨性去行動,還是擊落敵人有意思啊。”


    以擊墜數緊隨阿克梅德之後的康達塔,一邊笑著一邊說道。雖說這三十三歲的老資格飛行員是個毛發濃密的大男人,可很稀奇地遣詞造句還有些可愛。


    “是啊是啊,也拜托你了伊莉雅。嘛,阿克梅德隊長不可能死的啦。說是死的隻會是醜八怪,儀表堂堂的人是不會死的啊。”


    擊墜數第三名的女性飛行員薩娜特拉這麽說著的同時,抱住了伊莉雅的肩膀。伊莉雅誠惶誠恐地轉向了薩娜特拉,


    “……我想我怕是沒有出場的機會”,隻要阿克梅德隊長還擔任著指揮。


    “明白明白。不愧是伊莉雅。來吧來吧,來喝酒吧。”


    “啊,不,我禁酒……”


    薩娜特拉,二十七歲,獨身,一直傾心阿克梅德可對方就是不搭理她,便總是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醉話。一直把伊莉雅當妹妹一樣疼愛著,對方說了不能喝她還是硬要讓她喝。


    “清顯也放鬆下嘛。反正指揮也不會輪到你的,隻要像平時一樣,明天將來的人全部擊落就行啦。”


    薩娜特拉那頗為大氣的言辭,讓清顯的心情也多少輕鬆了一些。正如她所言,師父根本不可能墜落。我也沒有出場的機會……他對自己這麽說著,沉靜下了躁動的心。


    決戰近在明日,獨自一人在設置在桑托斯島中央山地中腹的半地下構造的作戰司令室中,巴爾塔紮爾從骨髓裏後悔來到了這個地方。


    他是兩天前得知從哈爾蒙迪亞皇國出港的烏拉諾斯大機動艦隊從北多島海地區靠近了過來。看起來是要進攻在北多島海殘留的聖·沃爾特帝國克洛斯諾達爾基地的敵方艦隊,出其不意地在克洛斯諾達爾海域繞了個大彎子,踏著踮腳石將船頭轉向了桑托斯島。


    敵方參謀長阿喀琉斯的企圖是這樣的:根本不去理會預測到烏拉諾斯艦隊接近做好了萬全防禦態勢的克洛斯諾達爾島,而先攻擊尚未做好防禦準備的桑托斯島,來切斷群島與帝國的聯絡線。烏拉諾斯這“墊腳石作戰”漂亮地打了作戰司令本部一個措手不及,雖然現在參謀將校們都在手忙腳亂地提煉著對策,但推導出的結論均是“防衛不可能”這一點。


    原本心想決戰之地一定是北多島海。


    為此,身為救命稻草的聖·沃爾特帝國多島海艦隊,放棄了秋津大陸的攻略,重新駛過大瀑布上空,現正在暫定首都air hunt島上集結著。而這個時候要出發前來支援南多島海是絕對趕不及的。拉斐爾參謀總長的決斷是“計劃一個月以內,在北多島海進行艦隊決戰”。要去南多島海,如果不是帶有升力裝置的飛空艦艇根本無法降下去,在這邊的海上戰鬥力就一定會逐漸減少。而決戰海域如果在北多島海的話,即使沒有升力裝置的普通艦艇也可以參加。對於己方來說,有利的戰場在北多島海。故——從現狀來看,在南多島海的海戰不得不放棄。


    接受了拉斐爾參謀總長的決斷,巴爾塔紮爾便在與伊麗莎白兩個人的會議中發言說道“絕對贏不了的”,這種狀況下,可以斷言希爾瓦尼亞王國要戰勝烏拉諾斯機動艦隊的話“必須要有天外救星”。隻要在舞台劇中的“機會主義”沒有出現,王家就會滅亡。在希爾瓦尼亞王家複興僅僅半年有餘,就完全一副被帝國拋棄的姿態了。


    雖說帝國見死不救,但希爾瓦尼亞王家絕對不可能舍棄桑托斯島逃走。居民投票中有九成以上的居民都支持希爾瓦尼亞複興,就是因為先王們總是打著先鋒保護著這座島嶼,從未逃跑,誓死抵抗外敵這一點。伊麗莎白的父王和王妃(譯者注:原文如此,但明顯產生了混亂:要麽是“王和王妃”,要麽是“伊麗莎白的父王和母後”,這樣寫明顯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都是像這樣與烏拉諾斯大艦隊作戰而隕歿的;伊麗莎白也一定會為了保護桑托斯島而留在這裏戰鬥到最後一刻的。盡管不太合理,但這就是王家的使命。


    “吾之機翼將永遠在希爾瓦尼亞王家的膝下。”


    聖騎士阿克梅德也一定會跟隨伊麗莎白直到最後的。盡管明白贏不了,但所有隊員都做好了為守護王家而死的覺悟。


    “多餘的傷感,根本不現實。”


    軍事顧問巴爾塔紮爾毫不猶豫地作了如是發言。想想為了維持軍隊到現在而花費的預算和時間的話,可以斷言這是毫無益處的主意。如果真地為王家著想的話,現在應該逃到國外,等待反擊的時機。


    “我會翻轉王家的傳統。”


    伊麗莎白用這一句話打斷了巴爾塔紮爾的進言。


    “讓島民乘運輸船走。王家會留在這座島上。”


    她帶著威嚴這麽說道,巴爾塔紮爾也接不上下句了。如女王所望,島民們被盡可能地裝在了帝國籌措的五艘運輸船上,逃往臨近的島嶼。


    做好了送走希望退避的所有居民的手續,巴爾塔紮爾獨自一人在自己的房子中悔斷了腸子。


    “驕兵必敗嗎……”


    不來這種地方就好了。就那樣呆在作戰司令本部的話,無疑能集拉斐爾上將的寵愛於一身,為屆時在北多島海的決戰提出一個又一個天才一般的想法,沐浴著拉斐爾的拍手喝彩……


    由於伊麗莎白是同窗,便奮然前往了。


    本來想著能當上希爾瓦尼亞王家的軍事顧問的話,就能不為那些白癡參謀將校所困,隨意操縱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王,隨我心意來調動軍隊了。可實際上,女王竟很意外地完全不聽我之言,以島民和大臣們那偉大的忠誠作為盾牌,實行著自己的意誌。本來想讓她成為傀儡可根本沒有,她總是敏銳地用可以使用的主意,而到了最後竟然要自己身赴死地。


    本不應如此的。


    這樣一來的話,不是要讓我也跟隨著那小丫頭一起死在這裏了嗎?


    “就毫無辦法了嗎……”


    不能就在這種地方死去,我可還有著要指著雷尼奧爾那痛哭流涕的樣子爆笑這樣的偉大目標呢。為了生存下去,現在能做的就是……


    “保證逃脫手段……僅僅如此嗎?”


    盡管對於他來說這主意有點寒磣,但也無可奈何。讓一架飛艇在島的對麵等候著吧。如果事態到了不得不逃跑的地步,就打昏伊麗莎白將她扛在肩膀上,將她放在飛艇上與我一起逃走吧。雖說女王醒來以後可能會震怒,可能會一邊唧唧亂叫一邊扯我的臉,可你要是不活下去的話,我可會困擾的。作為我重要的發跡工具,你今後就好好當我的提線木偶活著就行了……


    一邊陳列著那些不怎麽好的想法,巴爾塔紮爾窩在那單人辦公室中瞪視著作戰地圖。


    雖說不管怎樣都要逃走,還是該完成威懾偵查之類的任務。又是順手之勞,而且揭露出敵方戰鬥力的全貌,知悉敵方登陸手段以及登陸後的戰術,還對今後北多島海的決戰是重要的。


    作戰參謀希爾瓦


    尼亞要說有的話也是有,但卻是沒有在士官學校受過正規的訓練的門外漢,而且柯萊特的推薦事實上就是要讓巴爾塔紮爾坐上參謀總長的交椅。雖說那軍隊規模要和帝國軍比起來就如同芥菜種子一般弱小,但也的的確確算是當上了一軍之將。然後身為希爾瓦尼亞王國軍參謀總長的首次對陣,就是近在明天那場令人絕望的戰鬥。雖說他從被凡人掣肘的困境中解放了出來,但這現狀卻是過於巨大的敵人擋在了麵前。


    敵方戰力,至今詳情未明。


    根據克洛斯諾達爾島海上的漁船得來的信息,據說那島嶼攻擊艦隊毫無疑問至少有正規空母四艘、超弩級戰艦兩艘、驅逐艦之類的護衛艦艇五十艘以上,很多艘運輸船。由於混在從威斯特朗大陸降下來的低氣壓之中,無法用雷達捕捉,無法判明全貌。說不定還有兩三個戰隊藏匿在雨雲之下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藏匿在風暴中前來攻擊正與以前的尤迪加作戰相同,這戰法都可以說是烏拉諾斯的家傳絕活了。雖說可以派出飛艇去索敵,但在上空就會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在雲之下還下著雨,敵方狀況靠肉眼是非常難以確認的。等待雲開日出之時,烏拉諾斯的大艦隊就會突然出現在桑托斯島的眼前,那狀況足夠讓人陷入夢魘了。


    而與此相對,我們王國軍呢——


    陸軍——地麵兵三千。還是兩個月前招來的義勇兵,現在五百名在沿岸炮台,還有五百名在機關槍陣地以及高射炮台分別正在訓練,剩下的兩千名在山地地下陣地的建築中。


    空軍——單座戰鬥機卡茲萬三十二架。雖說是walkure的精銳在駕駛,但在對艦攻擊的時候隻有爆裝戰鬥機進行水平轟炸。而決戰的時候有茅列根島錢德勒(譯者注:前幾卷中處理為dora)要塞航空隊的七十機協助,轟炸和魚雷攻擊就隻有交給他們了。


    海軍——沒有。在多島海,島嶼周邊有著不沉空母發揮作用,海軍並沒有發展起來。雖說在很多島上有將平地弄平整形成的跑道,但燃料和彈藥的儲備非常之微小,還沒有配備的飛機。那些全部都是迫降用的跑道。


    以上,就是王國所持有的全部戰鬥力。


    “能贏才怪啊白癡。”


    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搔首踟躕。不愧是連拉斐爾上將都棄而不管,一看便會淚眼朦朧的弱小軍隊。正是因為伊麗莎白竟決定要以此來直麵烏拉諾斯艦隊,他才懷疑她的神誌。


    根本沒有起草作戰計劃,而能指望的,隻有walkure和從茅列根島來的七十機援軍。這些戰鬥力全滅之時,桑托斯島就會化為灰燼,而希爾瓦尼亞王家則會在複興半年之後再次滅亡。


    伊麗莎白現在應該做的是,至少先把能作為戰鬥力的walkure帶上逃亡到帝國領內,但如果剛剛複興不久的女王就逃走的話,桑托斯島的住民將會永久放棄希爾瓦尼亞王家吧。


    因此——伊麗莎白所能做的,隻有在這裏死去。


    “蠢女人,真是的……”


    盡管這麽大肆抱怨著,巴爾塔紮爾還是勒著即將脫韁的思緒,瞪視著作戰地圖,想著是否還有什麽有效的迎擊方法掩藏著沒有。即便贏不了,他至少也希望能做些事讓敵方手忙腳亂。能贏得一些時間的話,至少應該還有將伊麗莎白打昏扔到飛艇裏麵的空閑……


    今天說不定就是最後的夜晚了,他希望能毫無悔恨地度過。


    雖說至今為止好幾次都投身於令人絕望的戰鬥中,但現在迫在眉睫的危機卻不是那些可以比的。據說明天來襲的敵機僅僅戰鬥機就可能有三百多架,弄不好的話還可能有二倍、三倍之多。而且在那戰鬥機隊之中應該還會有艾力斯阿克托斯。


    這傑作之機的名字是從聖·沃爾特舊時的童話中“不可思議的世界之艾力斯”想象出來、被稱作“艾力斯”或者是“光之艾力斯”。據說它曾將帝國海空軍的最新型單座戰鬥機貝奧斯托萊克不費吹灰之力地打垮。


    回顧一下在箕鄉防衛線之時,伊莉雅駕駛的貝奧斯托萊克一機就給予了戰局決定性的影響,而由一群比那還強的戰鬥機聚集起來前來襲擊,究竟會成什麽局麵,根本沒有考慮的必要。而這邊的戰鬥機隻有三十二架性能無論在武裝上還是性能上都比貝奧斯托萊克要遜色的卡茲萬。無論walkure隊員的戰技磨練地多麽高超,如此之巨地性能差和數量差是根本無法彌補的。


    如果在明天死去就是所謂天命的話,那就接受了吧。


    可以不為了國家,而為塞西爾而死,正如他所願。


    然而如果可能的話——他不希望麵前的這個人死去。


    清顯如此祈禱著,將木刀劈出去。


    伊莉雅將木刀舉過頭頂前去迎擊。


    在沙灘上快速滑動光著的雙腳,清顯縮短了與伊莉雅的距離。


    伊莉雅雙腳擺起架勢彈回清顯的木刀,瞬間靠近從高處向下一揮。


    清顯將劍尖橫置,將將在頭頂前擋住,肩膀向伊莉雅的身體撞去,撞到了一旁。


    “啊……”


    短促地叫了一聲,伊莉雅仰麵倒在了沙灘上。清顯將劍尖放在了伊莉雅的喉頭,莞爾一笑。


    “三百二十一勝,三百二十五負。”


    在一直與伊莉雅兩人在進行的劍術訓練中,他又一次刷新了連勝紀錄。


    呼地吐了一口氣,伊莉雅依舊背著手,抬頭看著清顯。


    “可結果,要論勝利的標記數,還是我占上風啊。”


    現在是伊莉雅多四個勝場。清顯有些使壞地說道,


    “最近是我的四連勝,說不定後天就超過了呢。”


    伊莉雅在沙灘上隨意坐下,將木刀放在旁邊。


    “會有嗎,後天……”


    明亮的月亮出來了,兩人的影子都在沙灘上展開了。伊莉雅的輪廓被月光勾成了青白色,深綠色的瞳孔中寄宿了很多星星。


    “會來的,得相信這點。”


    清顯在伊莉雅旁邊坐下,一邊凝視著海洋與星光,用帶些演劇的盡頭試著逞了逞強。


    “我想著,能進入walkure真是太好了。”


    “……”


    “作為阿克梅德隊長的從屬機,轉戰各地,參加集團模擬空戰……我有自信,比起以前變強很多,我也是,你也是。”


    “……嗯。伊莉雅,你變強了呢。再過些時日,說不定就能追上阿克梅德師父了。”


    他的話語中沒有任何虛偽的成分。來到這裏以後,伊莉雅的本領又提高了。比起一年半前兩人駕駛著貝奧斯托萊克和斑鳩進行一對一單挑那時,現在要強太多了。


    “可是……在懸殊的戰鬥力差距麵前,個人的技術都是虛無縹緲的。雖說可以挽回某種程度,但果然可以用來說事的還是機體的數量和性能。哪怕我們將技術曆練得再好變得再強,如果被十架艾利斯圍住的話,根本無法應對……”


    “……”


    很罕見地,伊莉雅吐出了泄氣話。清顯無法回答。


    “……雖說這話現在才說,但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追求強大的呢……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的呢。我並不怕在戰鬥中死去,然而……迄今所做的這些事都有什麽意義呢,我想知道這一點……”


    伊莉雅那麽說著,將膝蓋抱在胸前,仰望著星空。皎潔的月光在那輪廓清晰的麵龐,打上了潔白的顏色。


    他明白伊莉雅是將真正的心情轉換為話語說了出來。現在,伊莉雅一定是在誠懇地吐露著翻滾在內心的感情。說不定是星光的靜謐與柔和的波浪聲,引起了伊莉雅的傷感。


    根本不知道後天會不會到來。和伊莉雅兩人單獨這麽說話,說不定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因此清顯也盡可能誠實地


    回答。


    “我……即使明天死了,也不會後悔的。盡管一直會被卷入戰鬥中去,可最後還是能將自己的意誌融入walkure,而且每天都非常充實,還交了很多朋友……結識了很多重要的夥伴……”


    波浪向著兩人腳下打了過來。伊莉雅依舊沉默著,凝視著洗刷著腳尖的波浪。


    “如果是和平年代,說不定能活得更加輕鬆。可是,我並不後悔生在這個時代。每天竭盡全力地拚命地過去以後,積累了各種各樣的經驗,還知道了人的各個方麵。我了解到,人,隨著時過境遷,與大家積累了各種新的經驗,是會不斷變化的。”


    這正是他坦率的心情。


    溫柔而為人體貼的美緒,突然間就驟變背叛了大家遠去了;一直當成摯友的萊納實際上是烏拉諾斯的間諜,一直在傳遞著重要的情報;開朗的塞西爾竟是早就應死去的公主,一直隱藏著自己高貴的那個側麵;總是凜然的神樂,實際上還有著畏懼在牢獄中死去的孱弱的側麵;而冷酷傲慢的巴爾塔紮爾,為了陷入危機的同伴在東奔西走,最終成功地讓他們越獄。然後……自己與一年半以前進行了一對一單挑的伊莉雅,像這樣兩人在沙灘上坐著。


    在這殘酷的時代中,本以為不會改變的同伴們的關係,極其輕易而簡單地在變化著。內心在變化,彼此也被割裂,還成為了敵人,甚至還和伊莉雅以機關槍口相向相互射擊。


    所有的事物都在變化,根本沒有不變的東西。甚至連重要的同伴們的羈絆,時過境遷也會變成敵人,上演相互廝殺的戲碼。


    然而。


    “盡管人是會變的,友情說不定也無法繼續維持,然而絕對不會相互憎恨。如果憎恨的話,那個人與栽培那個人所用的所有時間,都白費了……因此不會憎恨。盡管與你一對一單挑過了,我並沒有恨你。僅僅是能這麽想……這不就是我現在仍然還活著的意義嗎?即使我明天死了,我的這種想法也會傳承給別人;而隻要傳承給了別人,這麽竭盡全力就是有價值的……我相信這點。”


    有些笨拙地,支支吾吾地,話說到一半還會考慮考慮,清顯拚命地肯定著至今的道路。雖說他並沒有自信能準確地將自己的思考變為言語,但他總歸不想去否認自己一直在做的事。


    “你真了不起呢。”


    默默地思考了半晌,伊莉雅吐露了隻言片語。然後將下顎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低下了眼皮。


    “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啊,不不,是因為你之前說的,我才將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也不是一直都想著剛剛那些……”


    “不會憎恨,嗎……雖說用嘴去說簡單,但實際要做卻很難。明明大家人人都舍棄仇恨的話,這樣的戰爭也就會結束了。”


    “嗯……不要恨敵人,這麽說也很勉強。我就恨著卡納席翁……”


    在清顯的麵前槍殺了他姐姐的卡納席翁。僅僅是想起那件事,駭人的憎惡之火焰就在胸中灼燒著。


    “是說,不會憎恨朋友,嗎……即使說是不會憎恨,還是有附加條件的啊。”


    看樣子很罕見地,伊莉雅在雞蛋裏挑骨頭。清顯一邊苦笑著,道,


    “嗯……如果有朝一日連對敵人的憎恨都能夠舍棄的話,的確如你所言,戰爭說不定就結束了。”


    可是,能夠舍棄在麵前殺死家人的敵人,平常的人能做得到嗎?


    “去愛自己的敵人吧。”雖說聖阿爾蒂斯坦如此謳歌,可是能做到那一點的,還能夠稱之為人類嗎……?


    “真是一片不懂的海洋啊,這個世界。”


    伊莉雅一邊看著海,一邊說道。


    “是啊。我們啊,真是完全不懂這個世界呢。”


    學會的東西越來越多,品味著每一天不斷成長,靠著這樣的過程,說不定有一天能領悟生存的意義。


    然而——明天,我們一定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關於人生一無所知,無法回答生存的意義,也無法與美緒重逢。


    我不後悔,要這麽說絕對是假的。


    然而,他不希望否定直到今天的自己。如果那麽做的話,那就實在太淒慘,太悲傷了。


    至少想要作出勇敢的樣子。


    即便是怎樣殘酷的命運等在自己眼前。


    即便是命運的鐮刀就要斬斷自己的性命。


    “戰鬥,戰鬥,一直戰鬥。”


    在尚未思考成熟之前,嘴裏就組織起了這樣的話語。


    “即便隻能看到黑暗,即便隻有絕望,也隻能用到迄今所訓練起來的一切,去開創明天。”


    一直在凝視著大海的伊莉雅,將臉轉了過來。


    在她眼眸中熠熠生輝的星星,更增添了些光彩。


    “明天我會投入迄今的所有經驗。無論敵人多麽強,我也不會放棄。我正是為了戰勝強大的敵人才每天努力的。讓我們相信能取勝吧,不能考慮死什麽的。”


    這些並不是出自思考的話語。而說不定是不斷忍過了過於殘酷的空戰、磨練起來的精神,讓他得知了問題的答案。


    伊莉雅也收緊了表情,點了點頭。


    “……嗯,如你所言。正是為了在這種狀況下不放棄,才每天努力的。”


    “嗯,我們一定能做到。不論是怎樣的大軍,都要擊破看看。”


    他自己讓自己奮發起來。伊莉雅也咬緊了嘴唇,瞪視著海洋的彼方。


    “……是啊。即便被十架敵機團團圍住,也隻能用到迄今培養起來的一切去戰鬥,去取勝。取勝,取勝,不斷取勝……在那之後再盡情煩惱。”


    伊莉雅也再次這麽說給自己聽。雖說在內心深處,說不定有著其他的想法在呼喚著,但她還是強行抑製著。


    清顯,他也很迷茫,說不定還有不同的選擇餘地。


    然而,他不會逃避。


    不論敵人有多麽強大,即便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完成。


    不斷戰鬥,然後活下去,他正是為此才成為飛行員的。


    清顯仰望著星星。


    “我一定要活下去試試。”


    他對著天空,起誓道。


    “我要擊潰空之一族(譯者注:“空之一族”注音“烏拉諾斯”)。”


    清顯重複了一遍過去在少年時代,一遍眺望著被焚盡的故鄉,一遍與美緒一同起誓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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