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我們必須得看出皇王國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維克多·卡恩少將這麽說著,環視了一下在作戰會議室十二名作戰參謀的表情,最後視線停在了巴爾塔紮爾身上。


    “為什麽讓格林上校當特派全權大使對於對方來說比較有利,能不能請格林上校自己解釋一下呢?”


    帶著嚴肅麵孔的參謀們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在巴爾塔紮爾身上,拉斐爾參謀總長也點了點頭。方才從高速偵察機下來,從air hunt第一飛機場乘車直奔這裏來到帝國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的巴爾塔紮爾絲毫不見舟車勞頓的樣子,聲音響亮地回答道,


    “應該是因為慧劍皇王國方得全權特使,是我學生時代以來的友人吧,我們非常了解彼此。”


    維克多帶著演戲一般的做派,翹起了一隻眉毛。


    “謔,友人啊,是傳說中的埃利亞多爾之七人?”


    “過去的確有一段時期被這麽稱呼。”


    “原來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讓學生時代的同伴來收拾河南戰線的問題吧。”


    維克多的語調中混雜著相當陰暗的感覺。啊呀啊呀,巴爾塔紮爾心中直歎息著。自從那次兵棋演習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還是完敗給巴爾塔紮爾以來,維克多每每有事就對自己的活動進行妨礙。


    “如果雙方是熟識,在交涉中就不用多餘的試探,有著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狀態下交涉的好處。我倒是覺得沒有什麽其他意圖。”


    他盡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釋著。實際上,神樂的意圖也正是如此吧,毫無疑問,正由於這次交涉意義重大且沒有時間寬裕,神樂才提名了巴爾塔紮爾。


    可維克多好像並不這麽看。


    “一百七十萬陸兵現在正維持著河南戰線。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犧牲換來的、通向秋津大陸的大門嗎?”


    “當然明白。”


    “讓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以學生時代同伴的名義去商議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這算個什麽事?”


    “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以及“學生時代同伴的名義”,維克多特別強調了這兩處。巴爾塔紮爾又一次在心中歎了口氣。


    又是這樣嗎……盡管休止戰事的機會就迫在眼前,但正因為是年輕人,就有吃著手指在一旁看著的道理嗎?


    巴爾塔紮爾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蒼冰色的眼眸裏映出了維克多。


    “這對我來說實為重任,但對方已經說了除我以外就無法進行交涉,總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對方的要求是什麽?是勸降,還是請求休戰?隻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也可以吧。”


    維克多的眼角閃現出了更大的惡意。


    “對方要求全權授予你處理。你當場的一個決斷,就能決定河南方麵軍的命運,這樣的權限不會大了一點兒嗎?”


    “來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預測一下對方的要求,定下一切應對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這麽一說。為了讓一直膠著的河南戰線動起來,難道不是有必要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嗎?”


    巴爾塔紮爾堂堂正正地羅列著這些道理,一隻眼觀察著參謀將校們:氛圍明顯偏向維克多。發跡過早隻會樹立敵人。無論巴爾塔紮爾的見解有多麽正確,他們也根本不會采納。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們能信任你嗎?去現場交涉的參謀隻有你一個,如果萬一,你在關鍵時刻反水,那可就麻煩了。”


    你還真說出口了啊,巴爾塔紮爾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經向帝國起誓了自己的忠誠,所以現在才坐在這把椅子上。”


    “然而,一個人擔負如此重大的交涉還是太年輕了,經驗不足。這次交涉說不定關乎帝國今後一千年的命運啊!不論你如何意氣風發,要擔下如此重任,已有的業績實在是不夠。”


    維克多這麽對他曉以道理,環視著在場的全員。這些正值壯年的參謀們,幾乎都帶著思慮頗深的表情頻頻點頭。他們全體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內心都和維克多一樣。


    在決定國家命運的地方,由一個年輕人恬不知恥地指手畫腳的確不怎麽有趣,僅僅如此。不管他如何陳述道理,結果都是一樣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這樣。就算巴爾塔紮爾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敵將阿喀琉斯的作戰計劃,但作戰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獻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總是用“年輕人少在那兒聒噪”這樣的道理對他充耳不聞。


    ——因為都是白癡,不是說了就能明白的人種,不管說什麽都沒用。


    一種死心的念頭低聲響起。


    ——隻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時候在這裏的全員都退休了。


    為了將來能出世,現在應該老老實實地謙恭謹慎地退下。這樣的話,這幫人就會滿足。隻要像這幫人所希望的那樣,不要聒噪生事,就不會壓出多餘的車轍,我也一定會十分順利地出世吧。


    ——還是,放棄吧。


    巴爾塔紮爾俯瞰著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麵孔。


    ——如果是過去的我的話。


    可是,在這裏的,已經不是那個將最優先出世,將什麽都藏在肚子裏,對著白癡參謀那些白癡意見頻頻點頭的我了。


    要與雷尼奧爾的固執做一了斷的現在,這幫蠢貨怎麽想,我自己心裏怎麽都無所謂了。


    ——出世什麽的,根本沒有興趣。


    ——連盜取帝國的夢想,也舍棄了。


    ——我要隨自己的想法行動。


    巴爾塔紮爾突然就對著維克多,發自心底地笑了。


    ——等著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裏去了。


    那慘絕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準了維克多。


    “讓我們做一了斷吧。”


    “…………?!”


    巴爾塔紮爾的語調很明顯轉變了。平靜,然而帶著恐怖的響聲,威嚇著維克多。


    “尤迪加作戰時也是這樣,克克亞納線被突破時也是如此。作戰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敵情,隻管無視;其結果就是,吃了慘痛的敗仗。即使這樣,現在還是無動於衷,還想著重蹈過去的覆轍。”


    會議室的氣氛一下就凍結了:巴爾塔紮爾終於捅破了盡管在場的全體參謀都了解,但一直在回避的事實。


    “區區一名校官,竟然對將官……”


    巴爾塔紮爾的視線突然對準那名正要怒吼的參謀,僅僅用手心便讓他閉了嘴。


    “本次事件結束以後,即便貶我的職也無所謂;但請無論如何準許我最後獻一策。”


    巴爾塔紮爾轉向了拉斐爾上將,對他說道。


    “我希望能遵照對方要求,賦予我全權交涉的權力。如此一來一定能讓滯留在秋津大陸的一百七十萬人一個不剩地全員無傷撤回。”


    他極其自信地說道,這當然隻是虛張聲勢。然而要製服在這裏的全員,隻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說些大話了。


    拉斐爾聽著那表情極其認真的巴爾塔紮爾的話語,然後帶著沉靜的聲音問道。


    “對方的意圖尚且不明,說不定是勸降呢,你為什麽認為能撤兵呢?”


    巴爾塔紮爾浮現出了至今從未流露過的爽朗表情,張開了雙手。


    “紫神樂她提名我,就是對方希望休戰的證明。”


    “證據呢?”


    巴爾塔紮爾微笑著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經曆過的,自然而然浮現出的笑容。


    “因為過去,我跟她約好了。”


    率直的心情,將那誓約運送了出來。


    “即使分崩離析相互為敵,吾等也絕對不會彼此憎恨


    。”


    神樂說過的,起誓的話語。


    “友情是永恒的。”


    將這過去曾覺得太過青澀而不禁生厭的詞句,現在對著不在現場的同伴們起誓吧。


    “那是過去我和紫神樂,不,和同伴們曾起誓過的話語。在此之後時過境遷,無巧不巧我們幾個分崩離析彼此為敵,但卻沒有相互憎恨,現在仍然稱呼著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著。正因為紫神樂堅信著誓約,才會叫我來到遠方之地。”


    是這樣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樂會遵守誓約的。拉斐爾上將,請允許我將一百七十萬將校的性命賭在我們那青澀的誓約上。我一定深孚眾望,完成這不可能完成的無血撤退。”


    我和你,應該可以做到吧。


    “我會拯救帝國於水火之中的。”


    用我們的力量,來終結這場愚蠢的戰爭吧。


    “我會忘記一直以來諸位對我的獻策熟視無睹的。可唯獨這次,我希望諸位能側耳傾聽。我一定讓諸君見證這一奇跡。”


    在鴉雀無聲的會議室中,隻飄揚著巴爾塔紮爾充滿確信的話語。之後隻能祈禱拉斐爾上將英明決斷了。經過了對於巴爾塔紮爾來說長長的長長的近乎於永遠的幾分鍾——


    決定下達了——


    “緊急敕令。不管在場人員如何反對,都不會推翻了。”


    紫神樂對營帳中怒不可遏的將校們放出精煉的話語。她時刻準備拔出腰間的劍,毫不鬆懈地環視著周圍,曉以道理。


    “慧劍皇王已經委托我全權進行交涉。我明白諸位的憤怒,但這是敕令,請務必遵守。”


    她平靜地對全體人員說著。


    戴著少校肩章的青年將校,滿臉通紅地放著怒氣。


    “將全權賦予突然出現的小丫頭,怎麽會有這樣的敕令!!”


    直到現在都一直是一副要對著神樂拔出手槍的架勢。她明白這種心情,可是如果現在退縮的話,就永遠不會再遇到休戰的機會了。


    帝紀一三五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慧劍皇王國,河南戰線,河南地區軍總司令部——


    神樂催促著站在她身旁的神明副隊長。副隊長帶著畢恭畢敬的態度從濃紫色的方綢巾下取出了一張描金的二開紙並打開來。昨天剛剛即位的新皇王——義仁皇王的敕令在在座者眼前閃亮登場。


    “慧劍皇王委任紫神樂準將為特派大使,授予其與聖·沃爾特帝國軍締結休戰協定的交涉全權。 皇紀二零一一年 緊急敕令第一號”


    在末尾有玉璽,以及內閣總理大臣久遠寺高虎的署名。然而青年將校並不畏懼。


    “不可能!!想蒙騙我嗎,這是假的敕令!!”


    營帳內十幾名高級將校都不知如何是好,一動不動;而幾名年輕的將校則異常激憤,上前逼問著神樂。


    “我已經聽說京凪離宮發生了戰鬥。不是你們幾個的手筆吧!!昨天就突然舉行了登基大典,而在今天,就立馬發布了敦促休戰的緊急敕令,太可疑了!!”


    “久遠寺首相在哪?!他怎麽會在這種窩囊的命令上老老實實地簽字?!肯定是被你們逼迫的吧?!”


    青年將校的憤怒,實際上正中靶心。正如他們所言,這一切都是神樂的計策。然而現在,必須硬是堅持到底。


    ——這份罪孽,等事成之後,我會以命相抵。


    神樂凜然地挺起胸膛,回瞪著青年將校們。


    “你們要是膽敢頂撞陛下的旨意,神明隊可就不能放著不管了。”


    “你說什麽?!你一個小丫頭……!!”


    在正要從腰間掏出手槍的青年將校眼前,劍刃刺了過來。


    “退下,這是敕令!”


    神樂那冷冷的話語,在營帳中低沉地響起。劍尖指在了他額頭正前方,青年將校一動也不敢動。神樂的話語中充滿了威嚴。


    “違抗陛下的統率,我可絕不輕饒。我對你們一直以來的衝鋒陷陣表示敬意;但如果你們再膽敢侮辱陛下的話,神明隊和慧劍近衛師團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在營帳中籠罩著的寂靜,顯得沉甸甸的。


    “登基大典已經舉行過了。若是不聽從陛下的敕令,就隻會成為賊軍人人得以討伐之。你們難道有此意嗎?”


    神樂充滿殺氣地問道。站在她身後的七名神明隊隊員目光也絕不同尋常:那目光正是不惜血濺當場的目光。將校們都咬緊了嘴唇,隻能對著神樂說的話搖了搖頭。


    神樂再一次對在座人員怒目而視,收起了劍,斷言道。


    “明天早上會在鶴川、刈羽橋舉行與帝國軍特使的會談。河南方麵軍給我遵從皇王的方針行動。結束。”


    收到了河南方麵軍司令官的應承,神樂轉身出了營帳。


    夜半的平原,正是秋日星星的舞會。


    從籠火中冒出的火星,向星空濺射而去。十月涼爽的夜氣溫柔地輕撫著神樂發熱的麵頰。


    在這塊美麗而寬廣的平地上,有總共將近三百萬名帝國軍和皇王軍的將士被封在塹壕以及混凝土要塞中,相互對峙一動不動。在距離去年十月開始的戰鬥整整經過一年的現在,僅僅是有數萬人死傷,戰局卻依然膠著,絲毫沒有進展的跡象。盡管已經在背後感覺到了悄然前來的烏拉諾斯的氣息,但目光又不可能離開眼前的敵人,因為雙方都明白,自己準備逃跑的一瞬間就是自己全滅的時刻。


    她依舊一句不發,拖著右腳向前移動。兩天前她被雪平砍到的右腳盡管硬要站還是能站起來,但卻給走路帶來了極大的障礙。


    一回到神明隊的野營地,副長溫柔地笑著說。


    “姑且,還是頂住了啊。”


    神樂有些沒有自信地思索著。


    “他們的確還是會覺得可疑啊,京凪離宮那件事他們已經知道了。已經沒有時間猶豫,得趕快了。”


    “還差一步,馬上戰爭就結束了,死去的隊員們也會得到補償。再支撐一會兒,一起努力吧!”


    對副長的鼓舞,神樂回以笑容。


    “……嗯。還差一步,就一步了……”


    她有些自言自語般地這麽低語著。對著大用、籾山以及在京凪離宮的戰鬥中死去的所有隊員們,神樂起誓著第二次多島海戰爭的終結。


    然後神樂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帳篷。在燈籠中點了火,喝了一口水桶中的水,終於倏地鬆了一口氣。


    急襲京凪離宮那正是前天的事情。


    就在神樂率領的一隊奪去玉璽的同一時刻,別動隊扣押了最高戰爭指揮三人,也就是久遠寺首相兼陸海軍大臣、南正覺陸海軍總長、馬喰外務大臣,成功監禁在了神明隊守候室。


    同時,在帝都“箕鄉”,慧劍近衛師團武力壓製了主要官廳以及箕鄉大本營、報刊廣播本社,完全統治了情報。不要說是皇王國的國民,就連河南方麵軍、地方鎮台都沒有察覺到軍事政變的發生,昨天,主要報刊的頭條上都踴躍著“讓位詔書發布,義仁皇王登基”的文字。此後不久,就在箕鄉舉行了即位大典,大威德親王即位成為當今皇王,然後今天,就發布了緊急敕令第一號,賦予紫神樂準將作為特派全權大使以締結休戰協定的任務,而她便來到了河南。


    在這驚濤駭浪的三天,她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一直緊繃著神經,從京凪到箕鄉,再轉移到河南。非常不可思議地,她感覺不到疲勞;每當想到壓在肩上的重任時,就怎麽也說不上疲勞了。


    神樂躺在了睡袋上。明天早上終於是在兩軍進出隔河相望的戰鬥區域,與帝國軍特使露天會談的時候了。


    ——巴爾塔,你會來嗎?


    她一邊望著天花板,一


    邊叫著他。她特意指名巴爾塔紮爾當然是為了讓這隻要話語稍稍出現瑕疵就會出現致命傷的困難的交涉順利進行。此前那麽大規模的計劃已經進展過來,她不希望在最後因為瑣屑的失誤而跌跟頭。


    神樂閉上了眼睛。她也覺得能睡的話還是睡一會兒比較好;然而她精神異常清醒,完全沒有睡意。


    ——馬上,我的人生也要走到盡頭了。


    ——剩下的時間還是好好地珍惜吧。


    如果能順利地締結下休戰協定,帝國軍順利地從秋津大陸撤兵,神樂就會釋放最高戰爭指導會議三人,然後她就會自首,承擔所有的責任,就是這樣的程序。那時候軍事政變的全貌就會明晰起來,而神樂會被處以極刑。關於讓位詔書的有效性將在那之後不久進行議論,而此事也隻有相信神樂剩下的同伴們能夠有力地操縱情報了。不管結局如何,到那個時候,她自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是時候去兄長大人那裏了。


    在那皇宮寢室裏,她緊緊盯著在自己腳下蔓延看來的雪平的血泊。不要說她沒有伸出援手,都沒有好好地道別,而直接抱著奪來的玉璽逃離了現場。這早已經不是人類的所作所為了,而比禽獸還要不如。


    “絕不原諒……”


    雪平臨終時的話語,再次在耳內響起。在那以後不知多少次,她都意外地聽到了哥哥的聲音。


    ——等我去那邊以後,不管你怎麽責備我都沒問題。


    ——請再稍等等吧,兄長大人。


    一邊重複著道歉的話語,她閉上了眼睛。


    雪平的臉在黑暗中浮現出許久,最後終於消失了。


    而這次,取而代之映入眼簾的是巴爾塔紮爾那板起的麵孔。


    在神樂的胸中,一種溫存的東西在擴散著。


    ——你還安好,巴爾塔?還在以自己的風格前行嗎?


    ——我已經徹頭徹尾地被汙染了啊,早就不是個人,甚至還不如禽獸。


    盡管她已經提名交涉對手為巴爾塔紮爾,但實際上要將整個方麵軍的全權委托給他,這還是相當嚴峻的吧;無視自己的要求,而來一個完全不同的大人物的概率還是要高得多。盡管她明白這一點,但是。


    ——我想見你啊,巴爾塔。


    雖然這種可能性很低,但要是巴爾塔紮爾的話,說不定用各種手段搪塞周圍的高級將校,會像舞台戲劇那所謂機械之神(譯者注:注音“天外救星”)一邊,頂著一張臭臉出現在明天的會談場所。然後他看到我的樣子,會扭曲著他那老大不樂意的表情,盡情吐露出令人不快的話。


    僅僅是想象一下那場麵,神樂就忍俊不禁。明明現在是這樣的狀況,可胸中還是滿滿的幸福感。


    ——要是你能再和我見麵的話,這場戰爭就能結束的啊。


    ——巴爾塔,你也這麽想吧?


    將僅有一線的希望寄托在黑暗中,神樂將自己如寶石般珍貴的人生剩餘的時間,都用在了呼喚自己心愛的人的姓名上。


    天空的下部開始呈現出青紫色。平靜的河麵與天空相接,世界呈現一片青紫,在流動雲彩的白色映襯之下顯得更深了。


    風從西邊吹了過來,水麵的上空掀起了白浪。風越吹越強,原本像是青紫色的金屬板一樣的東西不久就顯出了背脊和流紋,在迎來日出的一刹那,黃金色的返照向中空散開了。


    神樂趴在堤壩的傾斜麵上,倏地就從堤壩的邊緣露出臉來。


    在飽含黃金色的晨霧中,可以看到對岸的堤壩。


    鶴川的寬度大約二百米。帝國軍和皇王軍隔著河,以堤壩為盾布著陣。盡管從神樂的位置什麽也看不到,但堤壩對岸一定有帝國軍一個大隊將大炮炮口朝向了這邊。


    在神樂旁邊,翻譯也以同樣的姿勢趴在斜麵上握著麥克。神樂對他點點頭,他便用謹慎的手法將擴音器舉到大堤上,用聖·沃爾特語說著。


    “現在我們的交涉使節就要橫渡刈羽橋了!!請絕對不要射擊,我們也不會對貴國使節射擊,所以請絕對不要射擊!!”


    經過擴音器增幅的聲波剛剛傳達到對岸,從正在堤壩對岸布陣的聖·沃爾特軍中有像是罵聲的聲音傳了回來;而聽到了那些的皇王軍則也不屈不撓地回憶破口大罵。無謂的罵戰持續大約兩分鍾後,對麵回以十分不流暢的秋津聯邦話。


    “我們也要送出使節了,我們不會對你們射擊,你們也不能對我們射擊。”


    從皇王軍掀起了一陣對對方那蹩腳秋津話的嘲笑,而對麵也一定同樣在笑話著這邊吧。神樂對翻譯點點頭,走下了堤壩。


    她接過軍旗,向其他四名交涉使節打了招呼。到場的人員有書記官、宣傳官、方麵軍司令官代理、神明隊副長種種。在這其中還有幾名說不定還有必要作為交換人質留在對方一側。


    副長手裏拿著輕機關槍。神樂搖搖頭,對他說道,


    “這個就不必了。”


    “可是,萬一……”


    “這次交涉是為了和平,我不希望給予他們沒有必要的刺激。拜托了,堂堂正正地去吧。”


    副長咬了咬嘴唇,將輕機關槍遞給了部下,抬起了做好覺悟的麵孔。神樂環視了一下一行人,簡短地說道。


    “就讓我們將性命擱在這裏吧。為了讓戰爭在此終結,我們從此之後行動就要當自己已經死了。有異議嗎?”


    作為司令官代理來到這裏的少校,表情緊繃著搖了搖頭。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確認的必要了。我以出席這樣的大舞台為榮。在這裏的全員,都是如此。”


    盡管書記官、宣傳官與翻譯都與神樂初次見麵,但他們的表情中都能看出他們非常明白今天的交涉關乎到皇王國千年的未來。


    “會談中的對話我都會記錄下來,如果得以生還的話就向全國傳達。交給我吧!”


    “我已經做好當人質的覺悟了。上吧,在這種關頭露怯,乃皇王國之恥。”


    神樂對他們道出感謝的話語,然後提起臉來。


    “那麽,走吧。這裏是皇王國命運的分歧點。為了七千五百萬市民,我們務必贏得和平。”


    一行人回應她之後,便以神樂為先頭,精神振奮地登上了堤壩。到昨天為止,應該一瞬間都會遭到對方萬炮齊轟,但今天卻沒有一發炮彈降落下來。


    神樂絲毫不露怯色,引領著身後的五人,強行拖著不能動的右腳,向著在下遊僅剩一座的石橋——刈羽橋前進著。這座橋是皇王軍撤退到這裏的時候,由於工兵隊的疏忽沒有爆破而留下來的。現在在兩岸築起了混凝土壁壘,形成了兩軍均緊緊瞄準橋梁的架勢。


    在這裏進行交涉,雙方都能用肉眼確認交涉的情形,而兩軍也能立即共享對話的結果。正因為如此,神樂才選擇了這座橋作為今日的舞台。


    在橋旁,從壁壘的間隙有機關槍槍口突出來,已經準備好將過橋的敵人在頃刻間打得滿身如蜂窩一般;而在橋梁對岸,也同樣堆起了壁壘,對準己方的槍口也反射著朝陽。


    帝國軍沒有動靜。雖然現在有晨霧籠罩著,但按說應該能辨識清楚在堤壩上行走的神樂一行人的身影,可他們那邊卻寂靜得令人毛骨悚然。神樂已經做好了必須要自己首先上壩的覺悟,左腳登上了壁壘。她強忍著右腳的疼痛,三步就從障壁頂端露出臉來,毫不畏懼地用鞋底踏上了最頂端,高高舉起了己方的軍旗,將全身對曝露在敵人麵前。


    然後她用聖·沃爾特語報上自己的大名。


    “我是慧劍皇王國全權特使,紫神樂準將!!為同帝國軍對話趕赴此地!!現在就要向橋正中進發!!請貴國也派出使節!!”


    她那凜


    然而穿透性強的聲音傳向了河對岸。然而帝國一方還是一動不動。神樂便回頭對後方的同伴們說,


    “現在開始,就讓我一個人向前走吧,那樣他們就該不會那麽警戒了吧。”


    “我來站在先頭,你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


    盡管副長挺身而出,但神樂笑著阻止了他。


    “你還真是不解風情啊。這可是我設定的舞台喲?就讓我稍稍享受享受吧。”


    她這麽打趣道,副長緊繃著麵孔,沉默了。神樂依舊笑容不改,颯爽地從障壁頂點向橋梁走下去。


    她昂首挺胸,凝視著對岸。依舊沒有動靜。可再凝神向晨霧看去,她便明白敵兵在對岸排成一排探著頭,緊緊盯著她自己。就好像剛剛的神樂一樣,他們在斜麵上趴著注視著這邊。絕不能讓他們見到自己露怯。


    ——那麽,走吧。


    神樂鼓舞著自己,一個人扛著軍旗,忍耐著右腳的疼痛,上橋時盡量不露出自己的不適。


    她清楚現在敵我雙方數萬將士的目光正在注視著正在上橋的自己。明明在這狀況下自己什麽時候被擊中都不奇怪,但神樂帶著異常平靜的心情走到了橋梁正中,停住了腳步。


    然後,她凝視著橋對麵。


    從河麵上升起的晨霧籠罩著四周,從橋梁上方緩緩飄過。


    籠罩在下遊天空下端的層雲,遮擋住現在終於離開地平線的太陽,顯得零零亂亂。從東方一點射出的幾道光束穿過了晨霧,在神樂周圍穿行著。


    在旭日中,晨霧從河麵中孕育而生。在霧中漫反射的曙光,宛若神明撒下的金沙一般。


    神樂在黃金微粒的包圍之中,僅僅帶著平靜的麵孔看向橋對麵。黃金色的霧一閃一閃地泛著光芒,無論堤壩也好,橋梁也好,抑或對手那邊的混凝土障壁也好,將一切都包裹在其中。


    明明在近郊布置了數萬人的軍隊,還有大量殺傷性武器直指對方,唯獨現在這個瞬間,仿佛誤入了童話之國一般。


    正在此時——


    她看到從黃金幔帳的對麵,有一個在肩上扛著像是軍旗一樣東西的人,步履輕盈地走了過來,甚至橋梁都未有任何動靜。


    神樂凝視著霧靄之中,無奈惡作劇的漫反射,擋住了她的視線。


    來人個子很高,拿著軍旗。


    她最初這麽想道。


    風從上遊吹了過來。


    黃金霧靄在風中被吹散,便可清楚看到橋對岸一側。


    ——是的,你能讓不可能成為可能。


    她微笑著。


    ——我的天外救星。


    聖·沃爾特軍旗翻動著,巴爾塔紮爾在晨光包圍中出現了。


    一副不高興的表情,頂著那好像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為什麽非要把我叫到這地方來啊”的臭臉。他單手扛著軍旗,渾身散發著老大不樂意的氣氛,與這童話般的光景絲毫不配,向神樂走了過來。


    她真想衝出去。


    她真想扔下旗子,向他的身子衝去,用力地抱著他,蹭著他的麵頰,環抱他的後背,一邊撫摸著他柔軟的金發,一邊打著趣。她真想開很多很多惡作劇的玩笑,逗弄他,看著他發怒的樣子咯咯地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也不可能流下眼淚。


    她僅僅露出了笑臉。


    她希望能如同在飛空要塞奧丁告別的兩年前一樣,以自然的笑容麵對自己心愛的人。


    板起麵孔的巴爾塔紮爾穿過了流動的黃金霧靄,在神樂麵前止步了。


    再會的話語也很有他的風格。


    “……有什麽好笑的。”


    非常讓人懷念的、不高興的一句。


    神樂不禁仰頭朝著天空笑出了聲。


    “啊哈哈哈!”


    巴爾塔紮爾的表情,越發不樂意地扭曲了。


    “怎麽了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嗎?我那麽忙,因為你叫我我才勉強過來的,給我記得感恩。”


    完全是預想之中的巴爾塔紮爾的口氣,神樂覺得實在太好笑,好笑得都沒有辦法了。盡管集兩軍注視於一身,她卻仍然難以抑製不住笑意。


    “啊哈哈哈,巴爾塔,好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啊哈哈哈!”


    她像這樣笑也是久違了。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隻要將巴爾塔紮爾放在她麵前,即使是在現在這種國家千年的分歧點上,她也覺得似乎跟在air hunt士官學校的士官室中一樣輕鬆。


    “……別笑了,笨女人。全軍都看著呢,給我嚴肅點兒。”


    巴爾塔紮爾低聲提醒著她。神樂用指尖擦著眼角的淚,終於收住了笑聲。


    “對、對不起,我會嚴肅的。”


    “那是當然,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笨啊,完全沒有成長。”


    對著滿嘴牢騷的巴爾塔紮爾,神樂惡作劇般地眼睛不斷向上翻,瞟著他,伸出了舌尖。


    “對不起,我道歉,情緒快好起來吧。”


    她帶著在士官室裏閑聊時一樣的強調請求著他。哼,巴爾塔紮爾鼻子嗡了一聲,轉向旁邊。


    “我可是特意遠道而來了。有事快點兒說事,反正也不是什麽打糧食的事。”


    他也同樣帶著“給我看下昨天的筆記”那種毫不客氣的口吻說道。


    神樂將後腦勺撓得咯吱咯吱響,拜托著他。


    “嗯。其實啊,事情就是——我可以停戰喲,這樣。”(譯者注+吐槽:翻譯成“我可以休戰喲”的地方原文「休戦してあげてもいいよ」。這個「てあげる」強調一種“我方可以勉為其難地休戰(以施恩於你方)”之意。注意,神樂和巴爾塔這段對話也一語雙關,二人的對話也完全可以理解為一對吵架後的情侶,我會盡力處理成這種效果。當然啦,這本是兩國談判的重要時刻,也就在這種神樂引領巴爾塔耍呆的過程中結束了)


    “謔?我也可以停戰喲,雖然我還能打。”(譯者注:巴爾塔這句是「してやってもいいぞ」,這個「てやる」也是同樣“自己為對方做某事(以施恩於對方)”的意思,但比起「てあげる」還要簡慢,一般用於對植物,或者非人類的動物。)


    “嗯嗯,我當然也能打。可是呢,這麽停下不也蠻不錯的嗎?這樣。”


    “嘛,如果你低頭的話,我也可以停下。”


    “總覺得這說話方式讓人不爽啊。”


    “這可是你拜托我啊,不要給臉上鼻梁。”


    “可實際上,我想你也很苦惱吧。”


    “才沒有苦惱。”


    “騙人,明明被人家趕出家門了。”(譯者注:處理成“家門”的地方,原文「本土」)


    “才沒有騙人,趕是被趕出去了,可馬上就能討回來。”


    “可我們還是停戰更好吧?”


    “所以我剛剛不是說要我停戰也可以嗎?”


    “是說話方式了啦,說話方式的問題。”


    “那該怎麽說好呢?”


    神樂稍稍考慮了一下,露出了究極壞壞的笑容。


    “說得更像戀人一點兒。”


    “………………”


    “如果不願意的話就不停戰。”


    神樂好像鬧別扭一樣手背到後麵,做出踢小石子的樣子。


    “……你啊,白癡吧。”


    “是這樣嗎?”


    “實在太白癡了。”


    說不定吧,可是,她鼓起了臉頰。


    “你在我眼前,就不知不覺想要撒嬌了,這不是沒辦法嗎。”


    她這麽道出自己坦率的心情,巴爾塔紮爾的臉頰立即現出了緋色。


    “……這可是關乎國家命運啊,我可不懂你的要


    求有什麽意義。”


    “我想要聽一回嘛,你這麽說話。”


    她這麽很可愛地歪著腦袋請求著他,巴爾塔紮爾很是不高興地深深歎了一口氣,抬起臉來要說什麽,放棄了,神樂又請求了他一回,他便又一次深深歎了一口氣,仰望著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回視線,臉紅到不能再紅,很笨拙地組織起話語。


    “我們,停、停戰吧。”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在笑什麽?!”


    “嗯,誒呀,沒想到你真地這麽做了呢。”


    “你丫!嘮嘮叨叨無理取鬧,剛剛那又是什麽把戲?!我給你麵子……”


    巴爾塔紮爾的臉通紅如同岩漿一般,這麽辯解著。


    盡管神樂努力收住笑意,可無法順利做到,她一個勁兒地笑,笑得根本停不下來。隻要她看到巴爾塔紮爾的臉,就怎麽也忍不住要逗他。現在神樂也意識到使壞使過頭了,便向他道歉道,


    “抱歉,抱歉,我不會再這樣了。謝謝啦,幫大忙了,真地非常感謝。”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此後一直保持著笑容。


    “嗯,ok,ok,我們休戰吧。其實呢發生了點兒狀況,希望能四日內撤兵,行嗎?”


    “……我會盡量的。我已經將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運輸艦帶到近海了。隻要往複向近海的島嶼運輸,應該能做到。”


    “做得太漂亮了。因為我們這邊也是亂成一鍋粥,五天以後就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了;但如果隻有四天的話,我可以保證毫發無傷。”


    “了解。講講具體方法吧。”


    “真是靠得住啊巴爾塔。在協定書上簽字,由於必須得是官方記錄,因此我會叫來同伴。”


    “啊,我也會叫他們來的。”


    如果是非官方的私下商談的話,一瞬間就解決了。由於有必要在準備好的休戰協定書上簽字,神樂返回了橋邊,揮揮手招呼著他們。馬上就有五名同伴越過了壁壘,衝向神樂身邊。帝國方也響應著巴爾塔紮爾的信號,一名穿著軍官服的軍官和身著西裝的文官跑了過來。


    “根據全權特派大使之間的商談,決定締結停戰協議。從現在開始帝國軍開始撤退,皇王軍不得出手。這樣可以嗎?”


    征得了兩軍方麵軍司令代理的同意,作為全權特使的神樂和巴爾塔紮爾在停戰協議書上簽了字。兩軍的文官進行了官方記錄,並對神樂與巴爾塔紮爾握手進行了拍照。


    “謝謝你,巴爾塔,真的非常感謝。”


    拍照的同時,神樂這麽說道。巴爾塔紮爾依舊不改平日裏板起的麵孔,點了點頭。


    “這種小事,不是什麽值得感謝的。”


    巴爾塔紮爾那永遠也不鬆的嘴,使得神樂的胸中感到一陣溫暖。


    我喜歡這個人啊,神樂這麽痛切地想道。


    然後,現在就要和自己最心愛的人訣別了吧。


    如果能就這樣抱著他,跨過欄杆跳到河裏,兩個人逃向海洋,那該多好啊。她這麽想著。


    沒過多久,兩軍使節九完成了必要的手續,互相敬禮,回到了各自的陣營。


    隻有神樂和巴爾塔紮爾兩個人被留在了橋的正中。


    舍不得他。然而,絕不能讓他察覺這就是今生的訣別。


    要用最燦爛的笑容去告別。


    神樂這樣決意道。


    “還會再見麵的喲。”


    神樂抬頭看著巴爾塔紮爾,撒了個謊。其實在撤兵應該已經結束的四天以後,她就要去官府自首,等待著被槍斃的命運,可沒有必要說出來;隻要自己的笑容能留在巴爾塔紮爾記憶的一隅就可以了。


    “塞西爾還好嗎?清顯君和伊莉雅現在也在希爾瓦尼亞王國吧。回去以後,請代我向大家問好,跟他們說我一切都好。”


    巴爾塔紮爾十分笨拙地點點頭,然後他低頭看著神樂。


    “……你來此之前,又亂來了吧。”


    巴爾塔紮爾的視線瞟了一下神樂負傷的右腳,確認道。


    看樣子,他已經察覺到這其中有所不祥了。雖然覺得搪塞他看樣子是不行了,但神樂依舊笑容不改。


    “你不也是一樣嗎?彼此彼此。”


    “……憑我的能力,小菜一碟。可對於你來說……情形應該有所不同。”


    在巴爾塔紮爾那蒼冰色的眼眸中,飽含了對神樂的擔心。神樂的胸口一緊,然而絕不能讓他知道真相。


    “嗯?莫非啊,莫非你在擔心我嗎?”


    她故意露出使壞的麵孔,用肘部頂了頂巴爾塔紮爾的胸際。


    “你變得溫柔多了啊?看樣子對他人親切的基因終於在你體內覺醒了啊?”


    “……不要開玩笑,混蛋。這可不是親切。我想,憑你那種程度的能力能來到這裏,一定付出了相當的努力。”


    “謝謝你擔心我。嘛,能到現在這一步確實費了番功夫。多虧了你啊,真地非常感謝,巴爾塔。”


    “………………”


    “那麽,我們走吧,同伴們還在等著呢。要是打情罵俏太過火的話,說不定會遭到不必要的懷疑的。”


    神樂害怕自己的真心被看穿,便幾乎是強行打斷了話頭。她非常滿意自己直到最後都能保持著開朗行止,帶著笑容對巴爾塔紮爾揮了揮手,轉過身去。


    向著同伴的方向走了兩步,在她的背後又傳來了叫住她的聲音。


    “喂。”


    神樂停下了腳步。這是今天巴爾塔紮爾極其認真而真摯的聲音。


    她無法回頭,因為她沒有自信保持笑容。


    “怎麽了?”


    她背對著巴爾塔紮爾,僅僅用言語回應。


    心愛之人的話語,十分簡短。


    “別死。”


    她無法回應。


    “七人會再次相見。”


    你啊,還真是不注意氣氛呢。


    為什麽要在現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呢。


    這不是惹我哭出來嗎?


    (譯者注:這三句神樂的獨白,是本卷的腰封語。)


    “是啊。”


    連拚命擠出的話語也顫抖著。我無法直麵你。


    “在我麵前不要再低頭了,給我把頭抬起來。”


    然而在這個時候,兩年前你對關在飛空要塞奧丁牢房裏的我說的話響起了。


    是啊,把頭抬起來。


    不要哭,笨蛋,笑起來。


    對著湛藍的天空,傳達了笑容。


    然後以腳踵為支點,她重新轉向了巴爾塔紮爾。


    心愛的人在黃金色的微粒籠罩中,對自己露出真摯的表情。


    這個人一定已經什麽都明白了。她這麽想道。


    然而我還是要撒謊。因為我希望你能僅僅記住我的笑容。


    “還會再見的,我們七人一起。”


    永別了,我的初戀。


    “即使不能見麵,也會永遠在一起的。”


    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直到永遠。


    “………………”


    巴爾塔紮爾默默地注視著神樂的笑臉。


    神樂再次轉過身,突然間就向己方的陣營衝去,她拖著右腳,跑步的姿勢十分別扭,簡直就像是逃開一樣。


    巴爾塔紮爾默默地目送著一口氣跑到霧靄另一邊的神樂的後背。


    ——追上去,神樂打算去送死啊。


    巴爾塔紮爾的心這麽叫道。


    ——為了不讓我看到她的眼淚,便從我身旁逃開了。


    ——追上去,抓住她,抱著她,帶回自己的陣營。


    然而巴爾塔


    紮爾就像被縫死在現場一樣,一動也動不了。是因為現在仍然對著這裏的敵方機關槍嗎,還是因為有數萬同伴在注視著這裏,抑或是自己已經察覺到了神樂的心情,他也不清楚。


    在霧靄的另一側,僅僅映射出了神樂的笑容,而那笑容也將隨風消散。


    巴爾塔紮爾依舊無法動彈。他的心裏已經預感到了什麽,發出了呐喊。如果遵從本能的話,現在馬上就能追上神樂,抓住她的手臂,抱住她纖細的身體,越過欄杆跳到河中,兩人一起亡命天涯。


    然而就在逡巡之間,神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壁壘對麵。而晨霧已經完完全全遮住了巴爾塔紮爾的視野。


    在風中,神樂留下的話語響起。


    ——還會再見的,我們七人一起。


    ——即使不能見麵,也會永遠在一起的。


    明明是飽含希望的話語,卻不知為什麽伴隨著痛切,一直不停地灼燒著巴爾塔紮爾的靈魂。


    “紫。”


    他呼喚的聲音,沒有回應,有的隻是逐漸吹散晨霧的風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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