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聖·沃爾特帝國軍最高司令官庫恩茨·埃森巴赫首相來說,從去年四月帝都塞爾福斯特陷落以來的將近九個月,有的隻是苦難。


    丟掉了本土逃到多島海的殖民島上,將政府技能轉移到air hunt島上總算是做到了這一步,但現在的確沒有時間的富餘了。


    對於現在的帝國來說,敵人正是時間。


    如果隻是袖手旁觀的話,等待著他們的便隻有滅亡。


    無敵的帝國多島海艦隊幾乎毫發無傷,地上野戰軍也從秋津大陸完成了撤兵,終於要開始為逆登陸密特朗本土而進行演習了。此後便必須盡早將己方的戰鬥力送往決戰,獲得勝利,否則還沒有打仗,軍隊便會崩壞。


    已經沒有錢了。


    在領悟到本土防衛困難的同時,塞爾福斯特中央銀行低下所保管的金塊已經全都移送到air hunt島了。由於多島海世界采取的是金本位製,如果能夠展示本國有很豐富的金塊儲備,聖·沃爾特正幣“佩塞斯”的價值就不會暴跌,就能防止戰爭經濟極端惡化。即便是被逐出首都,失去了本國領土,隻要政府技能、殖民地、儲備正幣以及野戰軍健在,近代國家就可以證明自己能保留住國體,並且進行反擊。但還是有一個問題的——金錢會隨著時間而流逝。在沒有稅收,國債價格也一個勁兒下滑的情況下,資金收入的希望便隻有在國際證券市場期望帝國複興的資本家們買入赤字國債。而一旦沒有戰費的話,食材、燃料、彈藥都無法供給,還沒有打仗,軍隊就會消亡。


    為了打開這樣的局麵,不論做什麽都得成功完成密特朗本土逆登陸。如果得以收複領土,奪回被單方麵蹂躪的兩億六千萬人民的話,稅收與國債收入都會有好轉。那樣的話,帝國也能再次奪回過去的權勢吧。


    然而現狀是,僅僅憑借帝國軍的戰鬥力是無法對抗哈爾蒙迪亞皇國軍——也就是烏拉諾斯的。盡管海軍很充足,但本土的地麵軍都幾乎已經被殲滅,便極其缺乏陸上戰鬥能力。除了與一直以來相互廝打得極其慘烈的那幫人聯手,讓他們融通些地麵上的戰鬥力以外,就沒有其他的對抗策略了。


    那麽,如何最簡單,最有效率,而且能讓任何人都認可的形式讓相互敵對的兩國在協定書上簽字呢?大約一個月以前,當他問起現在是帝國軍頭腦的巴爾塔紮爾·格林準將時,那名青年表情絲毫不變地立即回答道。


    “僅限這次,將主角之位讓給其他國家的元首。”


    “現在帝國應該優先完成的隻有奪回本土。等到解放首都塞爾福斯特以後不久,首相你便再次挺身而出當上多島海世界的主角即可;而在此之前需要甘當配角,接受他們多多少少的要求,將與諸列強達成共識作為最優先的事項。”


    對於他的見解,埃森巴赫也同意。


    ——帝國此時出頭,隻會浪費時間。


    不管怎麽說接下來將要與之攜手的這幫人的一半,都是一直以來幾乎是帝國單方麵挑釁並打擊使其永世不得翻身的對象。如果帝國還想要主導本次共同作戰的話,一瞬間在桌子對麵一側就會豎起反旗吧。而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拖拖拉拉去說服去收買他們了。因此正如巴爾塔紮爾所言,僅僅這次,可以說將主角一席讓給實力僅次於帝國,而且殲滅烏拉諾斯意誌最為強烈的國家元首,這對於回避不必要的爭端來說是風險最小的做法了。


    ——這次,就權且忍讓吧。


    ——自己要出頭,在戰後也無所謂。


    如果獲得了戰爭的勝利,此後再策劃從政治上挽回就可以了;如果失敗的話,國家元首全體都會被處以絞刑,根本沒有必要擔心所謂事後。埃森巴赫首相懷抱著這樣的結論,現在在這間辦公室中與多島海列強的代表們正圍著桌子坐著。


    帝紀一三五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桑托斯島,多島海聯合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


    在國際會議中心大廈突然間設立的多島海聯合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參加作戰的多島海列強的代表們今天首次匯聚一堂,針對共同作戰“b”的立案、合意一事而交換意見。


    與會者有聖·沃爾特帝國軍最高司令官埃森巴赫首相,海德拉巴群島同盟代表雷米·奧當、慧劍皇王國全權特使瓜生野義嗣,第二次伊斯拉艦隊提督路易斯·德·阿拉貢,以及希爾瓦尼亞王國最高司令官伊麗莎白·希爾瓦尼亞女王,以上五名。雷米與瓜生野由於有著被帝國無情踐踏蹂躪的過去,果不其然,即便圍著同一張桌子坐下,依舊難以掩藏危險的氣氛。那簡直就是隻要稍稍被帝國輕視或者嘲諷一下,就會踢開座椅離席的氣氛。在這樣微弱的電流濺射的空間裏,唯一能帶來清爽空氣的,果然就是現在在多島海世界最有權勢,以及在民眾中擁有極高支持率的那個名為伊麗莎白·希爾瓦尼亞的人了。


    “多島海國家的代表像這樣聚集在一起相互交談,僅僅這一事實就讓我百感交集。盡管我們知道彼此都有著無法輕易超越的過去,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諸位的睿智。我確信,諸位的品位以及寬容的精神,能夠超越過去的恩仇,為未來持久的和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帶著燦爛的笑容堂而皇之地謳歌著理想。盡管對於渡過諸多政治修羅場的國家元首來說,這些官話根本不會管用,但若是對於姑且倡導一下全體共有的價值觀,還是可以有的。為不讓國民知道他們在桌子下麵偷偷摸摸地互相踩著對方的腳,而隻是在桌麵上相互交換著笑容的假麵,就以官話來回應吧。


    “現在正值世界危機很明顯地迫近而來之時。即便是將過去襲擊人類的所有災難加起來,也沒有現在我們所直接麵對的這種規模。居住在地上的人們相互爭鬥,得利的隻有烏拉諾斯。我相信,現在聚集於這裏的諸位,都是不會耽溺於感傷情緒的,有足夠理性的,並且已經為了克服這次試煉而準備好了集結各自智慧的人們。”


    雷米和瓜生野冷冷地聽著怎麽聽都感覺是事先準備好的埃森巴赫的寒暄。至今為止一直用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去挑起爭端的帝國,竟然在這裏不羞不臊地說些冠冕堂皇的話。這樣無聲的大罵從他們的表情就似乎可以聽到了。


    然而毫無疑問,海德拉巴群島也好慧劍皇王國也好,都陷入了烏拉諾斯這更大的威脅中。為了暫時性地將這些根本不對路的成員們團結起來,必須與之分享打倒烏拉諾斯的意誌。


    然後作為團結的象征,最為合適的人物在現場隻有一個。埃森巴赫將臉轉向了伊麗莎白,主動提案道。


    “說道多島海聯合軍的最高司令官一位,我確信女王陛下最能勝任。沒有給帝國、皇王國以及群島招致任何禍根,而僅僅與烏拉諾斯敵對的希爾瓦尼亞王國的曆史,此時正可謂奏響了多島海的福音。即便是為了讓烏拉諾斯明白我們這個同盟堅不可摧,伊麗莎白女王陛下,我希望能將本次作戰最高指揮權委任於您。”


    這是就座前他幾經深思熟慮的詞句。如同埃森巴赫希冀的那般,雷米和瓜生野的表情中浮現出了意外之色。恐怕是,他們無論怎樣都要避免讓帝國掌握主導權。為此,他們應該是揣了好幾個對付的策略前來。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埃森巴赫會主動將最高指揮權委托於伊麗莎白吧。


    ——我並不是讓出了多島海盟主之位。


    ——而隻是限於本次作戰的權宜之計。


    ——而且,一旦作戰失敗,就可以將責任推給伊麗莎白。


    埃森巴赫對自己這麽說著,環視著著在場全員的表情,確認了路易斯和伊麗莎白溫文爾雅的微笑,便對帶著痛苦表情的瓜生野說道。


    “由於陛下的慈悲,我為能與貴國共事感到高興。”


    瓜生野的眼睛中僅僅一瞬間閃過了不滿之


    色,但隨即馬上消失,以點頭回應。


    “讓我們遵從陛下的意誌,期待此同盟能永久長存。”


    並不是帝國與皇王國握手言和了,而隻是在無論如何都要打倒烏拉諾斯的伊麗莎白的意誌這一點上,帝國與皇王國達成了共識。剛剛深藏於兩人話語的含義正是這條。在這樣的狀況下,至少能讓彼此國內的人民認可。在會議結束回國之後,即便遭到反對聯合作戰的派係彈劾,也能夠將彈劾的方向轉移給伊麗莎白。


    多島海聯合軍,那全都是伊麗莎白提出來的,指揮權也好責任也好都在女王身上。在作戰失敗的時候,他們可以這麽逃避議會的追究,一股腦地推給伊麗莎白;如果作戰成功的話,便利用已經恢複的國力再次排擠希爾瓦尼亞王國,再次君臨多島海盟主之位。在頭腦中描繪著這樣的圖景,然而卻絲毫不顯露蛛絲馬跡,埃森巴赫在任命伊麗莎白為聯合軍最高司令官的協定書上簽了字——


    “巴爾塔先生,你是怎麽操縱埃森巴赫先生的啊?”


    在讓人腰酸背痛的回憶結束,獲得了多島海聯合軍最高司令官頭銜以後,回到謝拉格裏德市政廳五層的伊麗莎白在會客廳會見了巴爾塔紮爾,一邊喝著檸檬茶,一邊問著沙發對麵的人。


    巴爾塔紮爾靠在沙發背上,兩條長長的腿交叉著,絲毫不改那讓人熟悉的無表情的麵孔,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隻是給他說明帝國的現狀和多島海世界的推移,為他指出了最佳的一手。而之後,埃森便隨意地為你戴高帽抬轎子。”


    “真的嗎?總覺得進展得太順利,讓我大吃一驚呢。”


    由於巴爾塔紮爾就像平常那般說話,自己也不知不覺地變回了塞西爾,可現在是兩人獨處,應該也沒關係。


    “這是因為希爾瓦尼亞王國有著與此相稱的勢力。瀕臨破產的帝國,和擁有五百億佩賽斯正幣儲備金的王國比起來,究竟哪個更適合盟主一位,這不用說都明白;再加上曆史上與其他國家的良好關係這一點,根本不用我操縱,隻要是有正常的國際感覺的政治家,都能明白究竟如何行止才最為妥當。”


    他一邊靠在沙發上,一邊帶著那無表情的麵孔放話道不是自己功勞這樣謙虛的內容,依舊瞪視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這樣子和巴爾塔紮爾很平常地進行對話,總感覺就像是在air hunt士官學校的士官室裏一樣。塞西爾這麽有些懷念地回想著的同時,將現在坦率的心情組織成了話語。


    “我覺得到了這一步,真是不錯呢。”


    她這麽深切地說道,巴爾塔紮爾也“啊”地短短回應,再次盯著天花板。盡管也不是很清楚他究竟聽沒聽,塞西爾姑且還是繼續說道。


    “不久,關乎世界命運的戰爭就要開始了呢。我們這邊的戰力是,地麵軍二百五十萬,參加的艦艇數僅戰列艦就有五百艘以上,而飛機僅戰鬥機、轟炸機、強擊機就有兩千架以上……話說,這規模不是大得驚人嗎?”


    “不過這是多島海殘餘勢力拚湊起來的,而且有一半以上還是由伊斯拉艦隊擔負著。要讓這些聯動是極其困難的事。”


    巴爾塔紮爾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回應道。在他腦子裏,多島海聯合軍共同作戰“b”的構想應該已經進入最終階段了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啊,我也知道即便是這樣要和烏拉諾斯對抗仍然不夠充分,可這規模不仍然很讓人難以置信嘛,這應該是史上最大的作戰吧。”


    “先不談是否,毫無疑問會記錄在曆史的教科書中。”


    “而這樣的作戰,可是巴爾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準的,而小顯和伊莉雅則會打頭陣衝鋒陷陣啊。該說這真的太厲害了呢,還該說是不可思議呢,或者說是命運的安排呢……”


    巴爾塔紮爾並不回應,隻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腦中裝滿了現實的問題,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亂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亞多爾飛艇的七人啊,而現在,這個世界都要因他們而改變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爾仍然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著。


    正如她剛剛所說。這次,巴爾塔紮爾是站在了聯合軍首席參謀的位置上。盡管對外說,一手掌管作戰的聯合軍參謀總長仍舊是拉斐爾·多諾爾上將,但實質上來說,這史上最大的作戰“b”從日期、地點、手段的選定、參加部隊的編成、集中、開進到佯攻、擾亂、欺瞞工作,以及最終潛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組織的起義計劃,也就是說從尾巴末梢到頭蓋頂端,都是巴爾塔紮爾一一擠破了腦髓細胞構想、立案的,說來都是巴爾塔紮爾睿智的結晶。而以自己的責任批準那付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結晶,下達發動號令,正是塞西爾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線,說不定會決定世界命運的普雷阿迪斯製空戰,都由清顯和伊莉雅雙肩肩負著。


    此外,正是神樂挺身而出將第二次多島海戰爭引導至終結,多島海列強才能像現在這樣合力對抗烏拉諾斯。


    還有,美緒。


    這史上最大作戰的核心,正是以美緒泄露的超一級秘密情報為基礎的。在飛空要塞奧丁上安裝噴氣式推進裝置,一舉在敵方首都肉搏而破壞其“戰爭意誌的源泉”這奇襲作戰本身,正是由於在通信情報方麵美緒的情報支持才得以構想出來。如果沒有美緒送來的一線光明,“b”作戰本身都無法立案無從著手吧。美緒所承擔的角色可以說重要到了這種程度。


    埃利亞多爾之七人。


    巴爾塔紮爾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回應道。在他腦子裏,多島海聯合軍共同作戰“b”的構想應該已經進入最終階段了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啊,我也知道即便是這樣要和烏拉諾斯對抗仍然不夠充分,可這規模不仍然很讓人難以置信嘛,這應該是史上最大的作戰吧。”


    “先不談是否,毫無疑問會記錄在曆史的教科書中。”


    “而這樣的作戰,可是巴爾塔先生立案的,是我批準的,而小顯和伊莉雅則會打頭陣衝鋒陷陣啊。該說這真的太厲害了呢,還該說是不可思議呢,或者說是命運的安排呢……”


    巴爾塔紮爾並不回應,隻是仍然陷在沉思之中。他腦中裝滿了現實的問題,根本不想陪她一起天真地胡思亂想。


    “都是一起同乘那艘埃利亞多爾飛艇的七人啊,而現在,這個世界都要因他們而改變了呀。”


    可即便他不奉陪,塞西爾仍然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著。


    正如她剛剛所說。這次,巴爾塔紮爾是站在了聯合軍首席參謀的位置上。盡管對外說,一手掌管作戰的聯合軍參謀總長仍舊是拉斐爾·多諾爾上將,但實質上來說,這史上最大的作戰“b”從日期、地點、手段的選定、參加部隊的編成、集中、開進到佯攻、擾亂、欺瞞工作,以及最終潛伏在密特朗本土的抵抗組織的起義計劃,也就是說從尾巴末梢到頭蓋頂端,都是巴爾塔紮爾一一擠破了腦髓細胞構想、立案的,說來都是巴爾塔紮爾睿智的結晶。而以自己的責任批準那付諸了人生之全部精力的結晶,下達發動號令,正是塞西爾的工作。而在那最前線,說不定會決定世界命運的普雷阿迪斯製空戰,都由清顯和伊莉雅雙肩肩負著。


    此外,正是神樂挺身而出將第二次多島海戰爭引導至終結,多島海列強才能像現在這樣合力對抗烏拉諾斯。


    還有,美緒。


    這史上最大作戰的核心,正是以美緒泄露的超一級秘密情報為基礎的。在飛空要塞奧丁上安裝噴氣式推進裝置,一舉在敵方首都肉搏而破壞其“戰爭意誌的源泉”這奇襲作戰本身,正是由於在通信情報方麵美緒的情報支持才得以構想出來。如果沒有美緒送來的一線光明,“b”作戰本身都無法立


    案無從著手吧。美緒所承擔的角色可以說重要到了這種程度。


    埃利亞多爾之七人。


    偶然間共乘那艘飛艇的七個士官候補生。


    即便讓國家與時代拆散,各自都與其他人陷入了敵對狀況,但仍然緊緊懷抱著同一個誓約,最終得以突破的同伴們。這份思念,這份祈禱,現在即將改變這個世界。


    不對——


    有一個人被落下了。


    現在隻有一個人,還完全看不出他對世界有什麽動作……萊納·貝克。


    “萊納……他在做什麽呢?”


    塞西爾對著虛空沉吟了一句。巴爾塔紮爾依舊盯著天花板不回應。


    “如果小顯和伊莉雅到了普雷阿迪斯的話……萊納,他會怎麽辦呢?”


    她自問著,並尋找著答案。


    通常來想的話,他一定會與我們敵對。不管怎麽說,萊納都是潛入工作員。他假裝成我們的同伴,結果卻一直將我們這邊的詳情泄露給烏拉諾斯,最終導致了那次air hunt島奇襲作戰。正是由於萊納將烏拉諾斯艦隊引來,我們所居住的島才會被破壞,母校崩塌,很多人們都犧牲了。直到現在,萊納和美緒都以背叛者的身份留名於聖·沃爾特帝國史中,如果被抓住的話一定會被槍決,或者是終身監禁。因此不管怎麽想,在普雷阿迪斯的戰鬥中,萊納都會作為敵人擋在我們麵前……應該如此。


    “隻有萊納,是這樣的角色啊……”


    在即將給世界帶來變革的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中,隻有萊納會以背叛者的身份,一直處在與同伴們敵對的形式告終嗎?


    塞西爾的直覺,發出了否定的聲音。


    ——萊納他,一定有著非常重要的任務吧。


    沒有根據。然而,在內心響起的那個聲音不知為什麽伴隨著十分堅定的確信……


    ——萊納有著隻有他才能夠完成的任務。


    ——那說不定是,比起我們中的任何人都重要的任務……


    即使將這些對巴爾塔紮爾言明,他也隻會付之一笑吧。不管怎麽說這都沒有任何根據,隻是她自己這麽想而已。


    可是,然而,一定。


    “萊納也堅守著誓約。”


    塞西爾這麽對自己說著。當這一點化作言語之後,那份確信便愈發強烈。


    “縱使分崩離析彼此為敵,吾等亦不會相互憎恨。”


    “友情永在。”


    締結的誓約,一定也在萊納胸中有一息尚存。


    所以到了普雷阿迪斯的時候,萊納一定會助我們一臂之力。


    ——最終,萊納會改變這個世界。


    在她的直覺又一次沉吟出這毫無根據的希望時,侍女告知招待的客人前來造訪。塞西爾重新鼓足幹勁,又戴上了伊麗莎白的假麵,露出了典雅的笑容,在會客廳迎接了另一位今天的主賓。


    “讓您久等了,馬紐斯殿下,您移步至此,我萬分感謝。”


    烏拉諾斯親善大使馬紐斯·西德斯第二王子,身上裹著一如既往誇張的禮服,嘴角浮動著諷刺之色,無視伊麗莎白,環視著室內。


    “強忍著無聊屈尊至此,果不其然,這城堡真是大煞風景。”


    伊麗莎白一副已經習慣的樣子,帶著笑容回應著馬紐斯那惹人厭的話。


    “這是市政廳嘛,王宮在大約十年前已經被烏拉諾斯破壞了。”


    她不露任何怨氣毫無顧慮地如是說道,告訴管家讓他拿出酒窖中秘藏的酒來。


    馬紐斯對巴爾塔紮爾瞥都不瞥一眼,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抿了一口拿出來的酒杯。對著興味盎然窺視自己反應的伊麗莎白,馬紐斯冷冷地說道。


    “還是那樣。”“很難喝嗎?”“抿一口就夠了。”“究竟該怎麽樣才能讓您滿意呢殿下?”“不要閑聊,直接說事,雖說大概什麽事也能想到。”


    不能再誇張地靠在椅背上,幾乎都是仰視天花板的姿勢,馬紐斯這麽催促道。伊麗莎白並沒有開口,而是巴爾塔紮爾依序開始說道。


    “首先,必須從隻有聯合軍高層才知道的事實開始對殿下說起。去年十月,妮娜·維恩特失勢了。給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情人泄露了普雷阿迪斯位置的嫌疑突然間加在女王身上,好像已經被德密斯托利派逮捕了。”


    盡管他說得是將剛剛在聯合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碰頭的五名代表這種級別才知道的秘密情報,但馬紐斯的反應很淡薄。


    “就知道會這樣。”


    他僅僅說了這句,便用無言敦促對方的後文。以前馬紐斯就已經預言過妮娜的失勢了,這感覺應該就像是天氣預報預報準確了一樣。


    “現在王座出現了空位。盡管德密斯托利他覬覦著加冕之時,但怕是正好趕上壓製多島海地區之時,便一時沒有登基的打算。我想他的計劃應該是想展示出自己作為新一任王有著充足的業績,不給妮娜支持者反擊的餘地吧。”


    對著訥訥地對自己敘述的巴爾塔紮爾,馬紐斯突然問道。


    “是打算奇襲普雷阿迪斯嗎?”


    巴爾塔紮爾有些不知所措了。盡管他吃驚也有談話內容突然間就觸碰到核心這方麵的原因,但更吃驚的是為什麽現在隻有聯合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才知道的本次作戰的核心,會被這個乖戾王子知道。


    “變更了奧丁下部的推進裝置,這樣的話,連白癡都察覺到了:為什麽要在一次都沒有用過的飛空要塞上裝噴氣式推進裝置?為什麽要提高己方秘密武器的移動速度啊?那正是為了不斷接近射程範圍內品質卓絕的獵物。再鑒於你們特地叫餘至此,自然而然就隻可能是商討作戰目的。”


    馬紐斯他百無聊賴地羅列著理由,但巴爾塔紮爾再一次緊張了起來。


    這個王子不好對付。如果勉強去搪塞他的話,對方反而會更覺得自己沒膽而愈發固執起來,這樣的危險是很大的。巴爾塔紮爾認可了馬紐斯的指摘,然而卻馬上又飛來了新的問題。


    “怎麽推測出普雷阿迪斯現在位置的?”


    巴爾塔紮爾稍稍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們這邊的潛入工作員成功潛入了王都。”


    “謔”地,馬紐斯喉嚨發出了響動,緊接著問了工作員的身份以及聯絡手段。巴爾塔紮爾判斷出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便將美緒的身份、靠菲歐傳遞的情報、寫在紙撚上的現在坐標等等這些己方獲取通信情報的依靠和保證都一一告知。


    “普雷阿迪斯的行進方向呢?”


    對於這個問題,巴爾塔紮爾拿出作戰圖作為回應。馬紐斯瞥了一眼作戰圖上的行進方向,低語道。


    “是從克裏斯塔向多島海方麵接近的啊。”


    “是的。簡直就像是向著戰場不斷靠近一樣。”


    “不合情理。為什麽要自己主動將頭探向即將互毆的地方呢?”


    根本不用馬紐斯指出,普雷阿迪斯的前進方向並不尋常。明明身為政令與軍令的大本營,卻在主動接近著最前線。


    非常罕見地,馬紐斯沉思了半晌,時不時瞟一眼巴爾塔紮爾,麵帶危險之色。


    “……你們大事宣傳了餘在多島海聯合軍的事吧。”


    巴爾塔紮爾在這一生中首次認同他人與自己有著對等的能力。


    ——這個乖戾王子的演繹能力可與我匹敵。


    無言之時,他這麽稱讚著。他那腦子裏的彎彎可絕不等閑。這王子僅僅是在看到奧丁推進裝置的安裝作業,就從目的到手段,一氣嗬成看破了巴爾塔紮爾小心翼翼掩藏在深處的頭等大作戰。


    “並沒有大事宣傳,隻是將這情報泄露到了烏拉諾斯諜報部可以掌握的程度。由於烏拉諾斯諜報部


    異常優秀,如果大聲疾呼極力宣傳,我們這邊的策略就會被看破,就會起到反效果;而現在隻是故意讓青蛙跳入水中那種程度的漣漪聲響起,等待其反應……就是這麽回事。”


    對巴爾塔紮爾的回答,今天馬紐斯第一次微微露出了些看上去比較愉快的笑容。


    “是以餘為誘餌,去釣德密斯托利嗎?”


    “準確地說,是以殿下為誘餌,將普雷阿迪斯叫到跟前。等靠近的時候再用奧丁這支魚叉刺入德密斯托利的腦髓。”


    盡管這番言論對於尋常的王子的話定要責難其不敬之罪,但馬紐斯卻興味盎然地盯著巴爾塔紮爾。


    “是你小子的策略?”


    “恕我冒昧。”


    “名字?”


    盡管之前應該跟他說過了,看樣子不記得了。巴爾塔紮爾再一次報上名來。


    “我是多島海聯合軍首席參謀,巴爾塔紮爾·格林準將,殿下。”


    嗯,馬紐斯喉嚨發出了輕微的聲音,又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


    “自從孩提時代,馬紐斯就被人與餘相比較,並在作為比較對象的所有方麵都被餘壓倒。他勝於餘之處,在於他是正妻之子,隻有這一點。將餘流放至伊斯拉,他比起任何人都鬆了口氣。然而餘竟如此這般搭乘著伊斯拉艦隊回來了,想必他一定不安且不愉快吧。”


    馬紐斯開始很愉快地說了起來。在說著義兄德密斯托利壞話的時候,這個乖戾王子正可謂再生機勃勃不過了。


    “為了徹底消除那份不安,便隻有動用權力將餘徹底擊垮。他應該是希望炫耀自己的權勢,讓餘跪倒在他麵前,並在最前排觀看餘被斬殺身首異處的場麵。正是那種膚淺,讓普雷阿迪斯巡航在了密特朗的上空。”


    馬紐斯滿心歡喜地高歌著德密斯托利的心境。盡管巴爾塔紮爾也通過諜報活動對德密斯托利和馬紐斯這對義兄弟關係之差有所耳聞,現在看起來遠在想象之上。馬紐斯從心底裏輕蔑德密斯托利,而德密斯托利則親自擔任陣頭指揮前來抓捕馬紐斯,然後或拷問或處死隨心所欲。若非如此,自身連同大本營一起向多島海世界開進就沒有意義。


    可趁之機就在這裏。


    除此以外,沒有勝機。


    “在密特朗本土登陸作戰的前一天,安裝著八十台噴氣式推進裝置的飛空要塞奧丁就會前往普雷阿迪斯肉搏,進行奇襲。以聯合戰鬥機隊的全力取得航空優勢,空中轟炸敵方防禦設施使之無力化,然後在普雷阿迪斯靠岸讓地麵部隊登陸,壓製全部軍事設施、主要市政廳、議會場、尤利西斯宮殿,從事實上解體烏拉諾斯政府。在此之後,我們想推薦馬紐斯殿下你作為暫定統治政府之長。為根除烏拉諾斯所謂‘天地領有’的地方病,並構築與地上的和平交流,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殿下您的力量。”


    巴爾塔紮爾將本次作戰從概要到戰後的構想一口氣對馬紐斯說了出來。


    作為本次戰爭之源的烏拉諾斯教義these“天地領有”。


    能夠根除烏拉諾斯在人民精神深處生根發芽的這古老疾病的人,除了對烏拉諾斯理想狀態持批判態度,在政治、經濟、國際交流這所有層麵都帶有發展性思考的馬紐斯以外的人根本難以想象……這是巴爾塔紮爾和伊麗莎白共同的見解。然而。


    “無聊。”


    馬紐斯用這麽一句就輕易拒絕了巴爾塔紮爾那乾坤一擲之策。


    “很不巧,餘對寶座根本沒有興趣。要和那些白癡貴族私通一生,隻要想想胃裏便反酸。那樣的勾當,像德密斯托利這樣的低能兒才再合適不過。”


    他僅僅說了這些,飲淨了自己一直說難喝的葡萄酒。嘲諷之色、看破一切的超然以及百無聊賴的態度將他現在的表情編織而成。


    盡管已經想到了這乖戾王子不會那麽老實地聽從,可他卻比想象的還要冷淡。盡管生來懷有優秀的資質,卻由於妾室的地位而遭排擠,即便能力遠在德密斯托利之上,卻還是代替妮娜被放逐至飛空島伊斯拉的過去,在馬紐斯的心裏折下了深深的褶皺。


    ——能力超乎尋常,然而內心太過麻煩。


    將自己束之高閣,巴爾塔紮爾無言地怒罵道。


    如果說有能夠用言語說服馬紐斯的人,便隻有一個了。


    “盡管您一直說難喝,可這一瓶現在卻空空如也了呢。”


    毫無顧慮地放出惹人厭的話語,伊麗莎白叫來管家,在新的玻璃杯裏倒上了與剛剛不同品牌的葡萄酒……


    “最近我覺得好像能讀懂殿下的內心了呢。殿下啊,一定是那種非將內心深處所想相反的一麵說出來的那種性格。”


    馬紐斯全然不為所動,露出了俯視世間萬物的笑容。


    “幻想著空空如也的口袋中的內含,這正是凡人的嗜好。”


    伊麗莎白依然不改那無瑕的微笑,


    “盡管是空的,但那口袋一定鼓得大大的吧。”


    巴爾塔紮爾帶著很為難的心情聆聽著兩人的交互。像這種絮絮叨叨的文字遊戲,是自己最棘手的了。


    “格林準將,能讓殿下和我兩個人單獨說說話嗎?”


    正在此時,伊麗莎白突然間為他解了圍。note她莫不是讀出了我內心所想?盡管他多多少少因此有些倉皇失措,但他還是因為對方伸來了援手而振奮起來。


    18.(譯者注:原文「水を向ける」,本意是有“欲擒故縱”的意思,有那種為了套出別人的信息而故意順著別人說的意思;這裏明顯隻有解圍、伸援手的意思。)


    “那我就先失禮了。無所顧忌的意見交流還是在身份高貴的人士之間進行比較好。那麽我就在休息室等著……”


    巴爾塔紮爾一方麵長舒了一口氣一邊離開了女王的會客廳,去了來賓的隨從們等候的房間。


    在與馬紐斯兩人獨處的房間內,伊麗莎白往自己的杯子裏倒了紅茶,對著對麵微笑道。


    “可以讓我作為個人說說我自己的事嗎?”


    馬紐斯百無聊賴地重新翹起了腳,將胳膊放在沙發的扶手上托著臉頰,冷淡地回答道。


    “打住。”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一直都覺得女王之位這種東西很麻煩呢。我一直都覺得與其取得這種麻煩的地位,還不如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女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一度我一直抱有這樣的希望。”


    “在舞台戲劇中,最為乏味的就是回想場景了。故事情節突然在中途打斷的聽眾,會感覺繼續追新的情節有負擔。”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仔仔細細花費很多工夫回想到每一個細節的。是啊,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要從大約十年前,我所居住的王宮被烏拉諾斯急襲的時候說起……”


    於是伊麗莎白便滔滔不絕地將從希爾瓦尼亞王家滅亡後被阿克梅德救出,受到姑母柯萊特的援助好好享受了學生時代,被稱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後不久決意複興王家直到今天的曆程詳細而誠懇地說給馬紐斯聽。在這期間,馬紐斯飲淨了一個酒瓶中的酒,又開始和黑啤酒,然後又舉起了白葡萄酒的杯子。


    “……就是這樣,我跟隨著同伴們的指引,現在便恰好站在曆史的轉折點上。您不覺得這正是所謂不可思議的命運邂逅嗎?”


    “從開始到最後,都沒在聽。”


    “您能讚同我真是再高興不過。正因如此,像我這樣不成器的人才獲得了不合自己身份的地位,才得以與殿下這樣擁有偉大天分的人士對飲,咯……”


    “喝醉了啊。”


    馬紐斯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伊麗莎白的手中也握著酒杯。他意識到在自己飲酒的時候,伊麗莎白也在說話的間歇一杯又一杯的喝著。


    “我也非常不安啊,也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有時候還要說謊,還要將重要的事情瞞著重要的人不說。真的很痛苦,很費勁。說真的,自己討厭的事更多,咯……”


    明明應該是在試圖說服馬紐斯,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成了發牢騷。然而伊麗莎白並沒有停下。


    “殿下的心情,我也稍稍明白一些。我一直覺得我們倆在某些境遇上有些相似。”


    馬紐斯表情鬱鬱,疲憊不堪,向管家要了蒸餾酒。盡管依舊不改一副厭煩的麵孔,但也沒有站起身來,隻是默默地陪著伊麗莎白發牢騷。


    “為什麽天生就是這樣的身份啊,如果要是出生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下,會不會有完全不同的活法呢——有時候也會這樣想啊。殿下您一定也這樣吧?如果不是王子的話,明明能更輕鬆地活著,您一定是這麽想的吧?”


    對方這麽隨隨便便地下著結論,不知怎麽地就焦躁了起來。馬紐斯一臉痛苦地喝幹了琥珀色的液體後,瞪視著對麵。


    “如果這麽想的話,就趕緊給我放棄。索性把王冠什麽的扔了逃走不就行了。”


    “誒——我才不要,到一半扔掉這也太遜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


    “我想終結戰爭。”


    看樣子即便是酩酊大醉,唯獨這點沒有動搖。伊麗莎白帶著嚴肅的表情從對麵的沙發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馬紐斯的旁邊坐下。


    “提問:你酒品很差嗎?”


    對馬紐斯的問題,伊麗莎白將滿滿一杯伏特加一飲而盡,然後似乎“噔”的一聲,她目光直直對著馬紐斯,一動不動。


    “殿下您又想做什麽呢?”


    突然間她從極近處問道自己,馬紐斯不知如何回應。


    還從來沒被人問過這一類的問題。


    “我非常喜歡的一個人曾教給我一個詞語——天命。活在這個世界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應盡的職責,而大家都是為了盡自己的職責而活著——大概是這麽一種想法。”


    “……那是東方世界的執政者開發出來的思想。他們用這種你們之所以被區別對待都是老天定下的命運,而鼓吹受到歧視層級的人認命,從而剝削他們。這是為使階級社會正當化的思想,也就是說這不過是政治的道具。”


    “現實和浪漫,您喜歡哪個呢?我是浪漫派的喲。”


    伊麗莎白仰望著天花板,發出了這一疑問。馬紐斯並不回答,隻發出了一聲鼻息。


    “我是指殿下和我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一邊飲酒一邊說話。您不覺得,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議嗎?”


    “這真是異常可笑的事態。”


    “用我浪漫的思考回路來想,殿下能來這裏,一定是命運的安排。作為烏拉諾斯第二王子生於斯世,從普雷阿迪斯來到伊斯拉,與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同行,與我在這裏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論著這個世界。喏,殿下您不覺得您迄今的這些經曆,都有著非常重大的意義嗎?”


    馬紐斯的表情極度扭曲著。盡管想以一些惹怒對方的話語回應,但卻無法順利地找到話語。


    的確,如果回憶一下直到今天自己的經曆,確實感覺自己有著非常奇妙的命運。


    從自己記事起就有德密斯托利這個生為廢品的哥哥,即便在一個人所擁有的所有能力上都壓倒了對方,可對方是正室之子,而自己是妾生的孩子。馬紐斯的支持者都是在宮廷不得誌的人,而德密斯托利如此無能,卻有不少有權勢者去巴結。他永遠不會忘記當發現了妮娜·維恩特,自己被人從烏拉諾斯宮廷放逐一事成已定事實之時,德密斯托利臉上那洋洋自得的表情。


    因此,為給他點顏色看看,便跟隨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同行一直到了這裏。當路易斯提督問他烏拉諾斯艦隊規模的時候,便故意少估了一些告知。盡管他並不確定路易斯是否對自己這些話照單全收,但在他對伊斯拉艦隊股的出資者說明之際,毫無疑問,效果立竿見影。正如馬紐斯所想,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利用卡路兒和妮娜的曆史性羅曼絲成功出航,然後現在,感受到馬紐斯在慪自己的德密斯托利便主動向多島海地區巡航,呈現出一副將自己腦門伸向奧丁之槍的勢頭……


    “我覺得這就是殿下的天命。”


    伊麗莎白靜靜地斷言道。


    “殿下這一直以來的人生曆程,也一定有著很重大很重大的意義。不僅如此,我想您接下來的人生還會有更重大的意義。不知不覺,我好像能體會到殿下的天命究竟是什麽了。”


    “你的天命恐怕就是喝著酒大發牢騷吧。”


    “殿下您的天命啊,我想大概是和地麵上的人們友好相處吧。”


    馬紐斯又一度吐出了鼻息。兩次、三次,不停地發出鼻息後,他帶著早已痙攣的笑容對著伊麗莎白。


    “如果想要收買餘的話,趕緊停手。餘不受任何人束縛,餘會按照餘自己的想法行止,不會聽他人指使。”


    “我一直覺得,能和殿下成為朋友。”


    “你要做什麽樣的夢,我毫無興趣。”


    “我們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和烏拉諾斯的人們做朋友,我堅信。”


    “那是處在閉鎖環境中兩千年,懷抱著畸形信仰而在天空流浪的民族,與常年與大地之恩惠同在的你們,從根底來說精神所在都不同。”


    “明明我和殿下的精神所在一點兒不同都沒有的說?”


    “不要混為一談。”


    “和很多人在一起,有時因人而怒或者輕視旁人,有時喜悅有時悲傷,而快樂的時候就會歡笑,這不都一樣嗎?”


    馬紐斯很不高興地將表情扭曲了半晌,拜托管家再添些黑啤,用充血的雙眼看向了伊麗莎白。


    “你不會要將國際關係與個人之間的交往同等看待吧?”


    “不可以嗎?”


    “如果是對大眾演講的話那也行。但政治是統治國內的技術,沒有融入執政者個人感情的餘地。”


    “即便如此,如果國家的領袖們能成為毫無忌憚相互暢談的朋友的話,能夠迎刃而解的問題不就會多出許多嗎?”


    伊麗莎白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歪著腦袋。


    “比方說,某一國在某一點上有困難,如果能和其他國家認真地談一談,看看他們有什麽能幫助自己的,我覺得這樣就不會互相爭鬥了。”


    “……………………”


    “如果有互毆的體力的話,還是將這樣的體力使用在互相幫助上,更能給雙方帶來益處。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啊,為什麽這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國家領袖們卻不懂呢。”


    盡管馬紐斯組織著邏輯想要反駁,然而卻組織不出,隻覺有一雙不可見的手在搔首踟躕。


    ——這個女人,不知道她是笨還是頭腦絕頂好使。


    伊麗莎白所說的這些,盡管滿是一個笨女人輕巧天真的內容,然而與她麵對麵去反駁卻極其困難。因為從本質來說,沒有什麽不對。


    馬紐斯調整了呼吸,整理了思路,回答道。


    “……餘不否認正是交涉不足衍生了這樣的悲劇。如果能擺脫帝國主義,給資源不足的國家伸出救濟的援手,縮減軍隊而將多出的資金用在公共事業、教育以及福利民生方麵的話,社會一定會富裕許多吧……”


    這一點,馬紐斯不得不承認。如果深究戰爭原因的話,國家首腦間交流不足明顯是要因之一。具體來說,擁有資源的國家過分地對沒有資源的國家窮追猛打這就是一例。


    而沒有資源的國家賭上自己國家的存亡而參戰的理由,便隻可能是經濟問題。


    排除於列強主導的集團經濟圈以外的新興國無法經營


    平等的貿易,本國的出口商品被施加了高額的關稅,被其他國家廉價的進口商品壓製,國內產業衰退,國力隨著時間日見減退,國民食不果腹。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向其他國家的殖民地派兵,獲取食材、燃料和工業資源。於是列強便“等候多時”,一個勁兒地將新興國家彈劾為“侵略國家”,以正義的名義派出壓倒性的數量對戰鬥員與非戰鬥員進行虐殺。就像箕鄉大空襲一樣,投出燃燒彈將被火焰之壁封死的老少婦孺殺死,然後再恬不知恥地公開陳述“是前來侵略的你們自己的錯”。可能正是因果報應吧,帝國現在首都被烏拉諾斯占領,而財產和女性則被當成了戰利品。不論男女老少,塞爾福斯特市民的尊嚴,已經被軍靴底踐踏得蕩然無存了吧。


    破壞隻能再招致破壞,地麵上將會沒有希望,沒有歡笑聲,沒有燦爛的表情了;而剩下的隻有重要的東西被人奪走時的悲痛,四肢的一部分被斬斷的人的呻吟聲,以及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被殘殺的人們的屍骸堆積形成的地獄。這樣的未來,究竟有誰會去期許呢?


    如果能在較早的階段國家首腦能同坐一室,對從經濟圈中排擠出去的新興國開放門戶,並講述救濟方法,就根本不會有所謂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新興國為尋求自由市場派兵去其他國家的殖民地。如果像這樣的交談得以實現的話,又會有多少本不該失去的人力物力資源呢?


    要是能互相接近,互相探索生存之道這該有多好。


    如果能將自己所有的,稍稍分一點給沒有的人該有多好。


    如果稍稍能有一點這樣的“友情”的話,這個世界不就得以逃離破壞的魔掌了嗎?


    從普雷阿迪斯被放逐以來大約六年半了,在地上世界多有見聞,與各式各樣的人與文化有所接觸的馬紐斯的思慮,現在正如是低語著。


    “殿下,”


    伊麗莎白從至近之處,帶著真摯的目光看著他。


    等他回過神來,兩人靠在一起坐著,距離之近幾乎到了肩膀相挨著的程度。


    “從我們開始做起吧。”


    她的聲音十分寧靜而真摯。說不定現在馬紐斯所懷有的一些疑問以及最近的事情,伊麗莎白也一直在那小小的身體中懷揣著。


    比如,為什麽不能體諒互相所處的立場,一起探求共同繁榮之路了。


    比如,為什麽就不能相信異邦之民會有尊崇“友情”的心情呢。


    僅僅如此,明明就會有幾百萬、幾千萬人不會受傷不會殞命啊。


    “如果天與地因為我們的友情得以結合在一起的話,痛苦一定就會終結。”


    一直以來都是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的諷刺,現在並沒有出來。他無法以一笑去應對她這種“以血洗血的傾盡國家全力之戰的解決方法,竟是‘友情’這種幼稚的情緒”這樣的思想。


    不僅不能嗤之以鼻,說不定——隻有這樣才能得以解決呢。


    正因為實在過於單純,這才是真理之所在。


    毋寧說現在的世界才是連這樣單純的真理都無法實現,處在幼稚的階段。


    “以友情,去終結戰爭。這應該就是我們的天命吧。”


    馬紐斯感覺到自己信念的動搖,隻好反射性地采取行動了。


    “回去了。”


    突然間就抬起了腰。


    他對著抬頭看著自己的伊麗莎白,發出了顫抖的話語。


    “恕不奉陪,回去了。”


    他命令管家拿起上衣,穿上了。他的右臂稍稍有些顫抖。


    “頭腦太過天真,笨蛋會傳染的,今天就回去了。”


    伊麗莎白一句質問也沒有,而是默默站起身來。


    “很有意義的一次談話,謝謝您,殿下。”


    馬紐斯對這句話也不像平常那樣強詞奪理地還嘴,而像是一個惡作劇暴露了的孩子一樣腳步匆匆地離席了。目送著管家出去了,伊麗莎白一個被留在了會客廳,凝視著關上的門。


    ——起作用了……


    她這麽想時,門再次打開了,巴爾塔紮爾探出頭來。


    “妖怪對決結束了嗎?”


    帶著這種毫無顧慮的說法進入房間,以一副苦澀的表情看著伊麗莎白。


    “……這次你做了些什麽?”


    “你這是什麽說法呀,什麽也沒做。”


    “那個乖戾王子可是帶著鐵青的表情逃走了啊。究竟是被什麽妖術拿下了,那家夥才能露出那樣的表情,這我可想象不出來。”


    “隻是一些極為羅曼蒂克的話,說不定不合王子的胃口。”


    巴爾塔紮爾將嘴彎成了へ字型低頭看著伊麗莎白,聳了聳肩。


    “最終,在本次作戰中馬紐斯是不可缺少的人。操縱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和他相性太差。”


    “因為太像了嘛。”


    “誰和誰像?”


    “沒有什麽。而且,我根本沒有在操縱,隻是誠實地傳達出我的想法。對機長你也是,對殿下也是。”


    伊麗莎白微笑著,抬頭看著巴爾塔紮爾。


    “一起拯救世界吧,機長。”


    她痛切地傳達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巴爾塔紮爾似乎有些不舒坦地轉開臉去。


    “……原來如此。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麽想要逃跑了。”


    “果然很像。”


    誰和誰像啊,又一次甩出這番話,巴爾塔紮爾再次在伊麗莎白眼前打開了作戰圖。盡管由於馬紐斯前來被中途打斷了,然而今天他來這裏,就是為了和多島海聯合軍最高司令官伊麗莎白來進行磋商。


    “作戰構想,終於進入了最終階段。我接下來要說的,不是僅在我個人腦中的,而是已經在綜合作戰司令本部與其他國家的參謀將校一起反複推敲過的。在對拉斐爾上將上奏之前,得到你的批準更方麵些,因此你得對我接下來說的要點一一點頭。”


    盡管這些要求對於最高司令官來說太過無理了,但這個人原本就很過分,伊麗莎白便一笑了之,聽著巴爾塔紮爾說明。


    “準備時間過長的作戰並不高明,大作戰應該單純且有美感。如果將構想弄得太過洗練而使之複雜化的話,將花掉相應的時間,動向就會為敵方諜報部所知……本次作戰‘b’的要點是,突然在敵人的腦髓猛紮一針,使其全身的動作麻痹,然後再以己方的全力將其打倒。”


    最後幾個詞語說得鏗鏘有力,巴爾塔紮爾帶著充滿決意的目光看著伊麗莎白。伊麗莎白無言地點點頭。


    “幾乎與普雷阿迪斯奇襲同時,開始密特朗逆登錄作戰。突然首都被襲的敵人一片混亂,希望他們……應對也會落後手。盡管烏拉諾斯多島海艦隊的所在位置尚且不明,但一定會在近海吧。盡管說早晚要進入艦隊決戰階段,但由於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兵器性能上,烏拉諾斯都優於我們,因此我們無法正麵與之交手。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普雷阿迪斯奇襲失敗的話,我們的希望就為零了。為了終結這場戰爭,隻有在普雷阿迪斯製空、登陸、壓製地表麵、解體烏拉諾斯王府這一個辦法。到這裏都明白嗎?”


    伊麗莎白再次點了點頭。己方的希望,隻有烏拉諾斯在己方之手可觸碰的位置,以及己方能牢牢抓住這個位置,僅此而已。為這一線希望,隻有賭上一切。臥倒在地舉起敵方總司令的首級,這一點便可以概括巴爾塔紮爾的作戰。


    “普雷阿迪斯奇襲不允許失敗。盡管希望能集結最大的戰鬥力,然而能夠突破敵方警戒線並在普雷阿迪斯與敵人肉搏的機動力以及能夠鎮壓敵方的戰鬥力隻存在於奧丁。因此登上奧丁的戰鬥力隻能是精銳中的精銳,而這些精銳必須由最高司令官去統帥。那麽,在現在的多島海聯合軍種擁有最高執行能力的司


    令官是誰呢?”


    伊麗莎白已經明白巴爾塔紮爾想說的了。


    她歎了口氣。


    “就是在我眼前的人。”


    巴爾塔紮爾滿意地點點頭。


    “你快任命我為奧丁司令官,那樣一切都會順利進行。”


    真是個二愣子啊。note伊麗莎白皺起了眉頭,詢問著對方的覺悟。


    19.(譯者注:原文「本當に、呆れたひとだ」)


    “奧丁之旅,是有去無回的吧?”


    在普雷阿迪斯靠岸,雙方互毆直到有一方死去,這便是奧丁的使命。登上奧丁的人全部都是誌願者,全員都得做好死的覺悟。從噴氣式引擎耐久時間逆向推算,這次旅途一旦踏上便無法返回。而正是這樣的旅途,這個冷血動物竟然毛遂自薦主動前往。


    “這是我自己的作戰策略嘛,當然要我自己來指揮。”


    巴爾塔紮爾渾然不覺地這麽說著。


    伊麗莎白的胸口,倏地就收緊了。


    “……如果你會回來的話,就沒問題。”


    大概是察覺出馬上要進入傷感氣氛了吧,巴爾塔紮爾皺起眉來拒絕著這種感傷。


    “放心吧。如果輸了的話,不管走哪條路,你和我也不過是一死;區別隻在於是早死還是晚死。”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請一定回來,無論如何。”


    “為了提高勝利的可能性,我在現場指揮會更好——隻是這麽個說法。不要磨磨蹭蹭嘮嘮叨叨了,趕緊批準並任命。我已經把人事發令書拿來了,你在上麵簽字就行,趕快。”


    巴爾塔紮爾將做了準備周全記載了任命自己為奧丁司令官的文件放在了玻璃桌上。伊麗莎白帶著有些不安的表情掃了一下上麵的文字,抬頭看著巴爾塔紮爾。


    “生還的概率,能有百分之多少呢?”


    “一定要說嗎?”


    “這話僅限於你我,請說實話。”


    “如果冷靜比較普雷阿迪斯和奧丁戰鬥力的話,有八成,會輸。如果菲歐沒有來的話有九成八會輸,已經好多了。”


    “……………………”


    “如果我在現場擔任指揮的話,光明應該能增添至三分吧;而如果阪上成功製空的話,就會有五成。這數字對於委托世界命運來說,已經足夠妥當了。明白的話趕緊簽字,我很忙,如果時間都花在嘮嘮叨叨上麵,這些時間都會讓我們的勝機減少。”


    自命不凡,架子又大,巴爾塔紮爾一區區首席參謀對著最高司令官在發號施令。伊麗莎白猶豫地在發令書上簽了字,然後再次抬起了真摯的目光。


    “……請一定活著回來,也為了神樂姐。”


    她一說出那個名字,巴爾塔紮爾表情一瞬間露出了僵硬之色。


    “……我想,神樂姐她一定還活著,雖說沒有根據。等形勢穩定下來,我也會委托慧劍皇王國確認詳情……在那以前請不要死,絕對不要。”


    巴爾塔紮爾輕輕咬著嘴唇,無言地將文件拿起來,確認了署名。


    “……終結戰爭,然後再次相見。和神樂姐,大家一起。”


    “……在前線的士兵對這種征兆說很敏感啊,像是再會啦結婚啦買房子啦,這些生還後的打算屬於最糟糕的範疇。如果想讓我死的話,就繼續說下去。”


    “可是……”


    “人事發令我已經拿到了,接下來隻需要你正是批準作戰計劃‘b’了。拜托了喲,告辭了。”


    冷冷地隻說了這些,巴爾塔紮爾帶著如剛剛馬紐斯那般急匆匆的步伐走出了房間;而伊麗莎白久久地盯著被關得發出聲響的門。明明她隻是在傳達自己真實的心情,人稱天才如馬紐斯和巴爾塔紮爾紛紛旋走。


    “每個人,都平平安安的。結束這場戰爭,然後活著回來。”


    她這麽自言自語道。


    “迎來最棒的happy end……”


    004


    在已空無旁人的房間裏,伊麗莎白一個人沉吟著這些。不知為什麽,眼角中晶瑩剔透之物一顆顆地滑落了下來。明明了斷一切之日已然迫近,可沿著臉頰滑落的東西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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