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野一夜幾場鏖戰,先被蘇一塵用斷劍刺穿背脊,又被林語思拚命相搏了一場,不得不釋放大量魔息來壓製對手。然而看到蘇一塵再次卷土重來,他卻也並不慌亂,嘴角反而扯了一個冷笑,七星棍指東打西,全神迎戰起來。


    倒是蘇一塵漸漸發現有些不對。


    他身體裏的真氣,隨著動作幅度的加劇,變得越來越滯塞,七星棍的攻擊行雲流水,他卻開始不能抵禦,強行想要提一口氣上來,丹田就會像被人狠狠攥住,一抽一抽地痛。


    蘇一塵虛晃一個劍招,冷不丁朝後退開一丈遠,沉默地看著甘野。


    甘野哈哈笑了,伸出缺了一段指甲的右手看了看:“這染墨池水煉出來的蔻丹,你覺得滋味如何?”


    魔界染墨池,據傳遠遠不止是一個池子大小。千年前魔界遭遇血洗時,魔物死傷數萬,戰場上屍山血海、無人清理,百年後那裏聚成了一個血池,池中水色鮮紅,滴滴灼人。


    蘇一塵隻道自己中的毒有些麻煩,沒想到竟是染墨池水所煉。


    “染墨池水對魔物來說也是炙熱難當,要煉成蔻丹想必費了不少功夫吧,”蘇一塵低笑了一聲,“用在我這白林城末等弟子身上,真是浪費了。”


    甘野把周身的魔息收回了大半,緩緩落到地麵:“怎麽會浪費,等你死了,我再把你這具中了染墨池水的身體掛起來風幹,看看能不能物盡其用。”


    他話說得輕巧,眼神卻沒有絲毫鬆懈,握著七星棍的手指反而緊了一緊,蘇一塵看在眼裏,一用力咬破舌尖,強提起一股精力,轉眼兩人又戰在了一起。


    這染墨池水煉的毒確實奇怪,蘇一塵明明是在肩頭中的毒,卻是從丹田處開始有反應。他隻要一禦真氣,體內那一路便是一陣隱痛,仿佛血管中被衝塞了什麽淤積之物,讓他無法隨心使喚這具身體。


    蘇一塵劍法越來越快,無論如何都想要把甘野留在這裏,以免他離開後再去尋找仙門子弟下手。正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鷹嘯,緊接著,甘野的七星棍平舉後雙掌推出,帶著一股魔息,將蘇一塵推得倒退了五、六步。


    甘野一回頭,那隻鷹穩穩落在他的肩膀上,鷹喙伏在他耳邊一張一合。


    蘇一塵認得這種鷹。


    魔界遭遇千年前的血洗之後,雖然出過幾任魔尊,但一直勢難再起,與人間的通道所在也成謎,仙門中並沒有人去過。


    但甘野卻對蘇一塵說起過一些魔界的見聞,其中就曾提及一次那裏特有的骨鷹。這種鷹隼身長二尺有餘,骨骼烏黑,通體沒有一片羽毛,是為骨鷹,在魔界專為高等魔物驅使做傳訊之用。


    有骨鷹傳訊,一來這人地位應該不低,二來,有事。


    骨鷹在甘野肩膀上隻伏了一瞬,很快便展起一列骨骼組成的黑色翅膀離開,甘野抬頭看向蘇一塵,目光裏透著打量。


    “怎麽,有事求我?”蘇一塵把思凡劍挽了個劍花,收在身後。


    “你這具身體,能扛住這麽久的魔息,不錯。”甘野說著,竟然還點了點頭,一派讚許之意。


    這話說得極是怪異,蘇一塵站在那裏,沒有應聲。


    “不如,給我吧?”甘野又道。


    蘇一塵心思如電,直覺這兩句話和剛才骨鷹所傳的訊息大有幹係。仙門一直不知道魔族殺人後為何要挖心和取目,猜測大致有二,其一是凶魔有此殺人怪癖,其二則是用來煉什麽邪陣。


    甘野過去每次都是獨自出現,仙門也一直認為此事係他一人所為,但剛才骨鷹的出現,無疑說明他在進行這件事的時候,還和其他人保持著聯係,那事情恐怕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想到這裏,蘇一塵偏頭一笑:“你想要死的還是活的?”


    “死又如何?活又如何?你沒得選。”


    “非也,如果你要死人,我自然抵死反抗,但如果你要活人,我倒是可以跟你走一趟。”蘇一塵說著,手指撫過思凡劍,青芒在劍身起起伏伏,似乎一觸即發。


    甘野大概沒有想到蘇一塵會這麽說,盯著他看了片刻,嘴角一揚:“當然是活的更好。”


    “好啊。”蘇一塵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從甘野的黑色鬥篷上扯了一大塊布料下來,在他側身回擊時又急退避開,隻是用那塊布把沒了劍鞘的思凡劍捆了個結實,背在背後。


    甘野瞪著他,目光陰沉。


    “別這樣嘛,這是我師兄的劍,總得小心對待。”蘇一塵說著,眨了眨眼,“去哪兒啊?走吧。”


    甘野走過他的身邊:“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跟我深入虎穴。可惜前方魔物四伏,別以為你可以玩什麽花樣。”


    蘇一塵但笑不語,轉身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說不出話來,剛才那疾風迅雷般的一擊,讓他五髒六腑痛得冷汗直下。


    ◎


    甘野帶著蘇一塵,星夜兼程,居然是往平都山的方向而去。


    蘇一塵還記得他的小師侄樂正長楓在距離平都山不遠的楚丘和其他仙門弟子失去了聯係,不免有些在意,然而他幾次旁敲側擊,甘野的嘴卻是密不透風。


    因為兩人中有一個魔物,所以從不在城鎮歇息,每天夜裏都挑些荒郊野嶺露宿。


    人間有一些名山大川、靈氣聚集,被稱作福地,常為仙家開山立派之用。還有一些地方,沼氣彌漫,人待著就會覺得不舒服,反而是魔氣旺盛之地,甘野就喜歡挑這樣的地方過夜,專門往那黑乎乎的泥地上一坐,周身魔息循環,傷口居然好得極快。


    蘇一塵的毒則是根本無法可解,他越是運氣,毒發得就越烈,索性不去理它,倒像個常人一般,不痛不癢,沒什麽大礙。


    就算不催動真氣,蘇一塵手上有思凡劍,照樣是個威脅。但甘野機警得很,夜裏蘇一塵一有什麽動靜,他就能立刻醒轉,有一回兩人大眼瞪小眼,直接瞪到了天亮。


    骨鷹每隔兩日就會出現一次,蘇一塵不知道那是不是同一隻,也不太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麽交流的,但骨鷹隻要出現了,甘野的神色就會有些煩躁,這至少說明他在籌謀的事不太順利,對蘇一塵來說,那是個好消息。


    這兩個完全不像是同路的人,卻安然無事地行進了十多天,因為甘野常常挑些偏僻近路,又趕得十分急,所以兩人早就越過了宣州,已經接近平都山了。


    那天夜裏,甘野照舊用黑霧把自己裹得蒙蒙昧昧,蘇一塵習以為常,自己在不遠處的樹下挑了塊幹淨地方睡覺。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連串喊聲由遠及近,他不露聲色地轉了個身,睜眼看有什麽動靜。


    卻見一隻骨鷹在前方領路,後麵跟著七個魔物,跑得好像火燒屁股一般。


    魔界裏的生物,越是開了靈智的,外形與人類就越像,但更多的則是長相怪異的魔物和凶殘嗜血的魔獸。甘野額頭有一條裂縫,饒是這樣,也已經算是極似人類了,這會兒跑過來的七個,眼睛鼻子倒都是長著,但一望便知是魔,而且除了膚色有異,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大人,救我們啊大人!”其中一隻魔物喊著,連滾帶爬地朝甘野的位置撲了過去。


    他身後的那幾隻也是一起哇哇叫著,一時好不呱噪。


    甘野的魔息一下子收了,臉從那件破舊寬大的黑色鬥篷裏露了出來:“怎麽隻剩你們七個了?”


    七隻魔物挨個跑到了甘野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那人、那人今天把老大也殺了!呸,我真恨不得生啖其肉!”


    甘野眼神冷冷掃過他們:“全是一個人幹的?”


    “是啊!”一隻魔物說著,露出尖利的獠牙作了個凶狠的表情,“他追了我們十多天,足足殺了九個兄弟,大人,你千萬要活捉了他,讓我們好好折辱一番消氣。”


    他話音未落,被甘野一個耳光扇得倒飛了出去:“你們十六個人同行,製不住一個仙門中人,還有臉來找我哭?”


    那群魔物一下子沒了聲音,隻是臉漲得通紅,眼裏滿是陰狠之色,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其中一隻高聲說道:“大人,我們這就回頭去把他撕了!”


    “是嫌還死得不夠麽,”甘野剜了他一眼,“給我看著那個人,我去會會他。”


    他說著,大步朝蘇一塵走來。


    蘇一塵知道裝睡沒用,索性坐了起來,看甘野要做什麽。


    甘野雙手運起魔息,在蘇一塵身周畫了一個圈,竟是設下了一個魔陣。


    “你想用這個留住我?”蘇一塵笑了。他運氣雖然不順,卻跟從前被釘穿琵琶骨時不同,修為仍在,區區一個魔陣是困不住他的。


    “你都跟我來到這裏了,會走嗎?”甘野說道,“如果你不走,這個陣法就不會傷到你分毫。”


    蘇一塵攤了攤手,“隨你。”


    甘野回頭看著那七隻魔物:“人在哪裏?”


    其中一隻指了指西北的方向,甘野一緊鬥篷,轉瞬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那七隻魔物在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一個個警戒地瞟著蘇一塵,猜不透這人是個什麽來曆。


    “喂,”蘇一塵在陣中朝他們喊道,“追你們的是誰?”


    “我們為什麽要告訴你!”一隻魔物叫道。


    “沒錯,關你什麽事!”另一隻跟著附和。


    “反正很快他就會變成死人!”第三隻得意地說道。


    如此這般,蘇一塵原想套話,這幾隻魔物隻是翻來覆去地嚼舌,直吵得他頭疼。


    不知道追著他們的是不是樂正長楓呢,蘇一塵心裏想著,緩緩看了一眼麵前的魔陣,思忖著要不要破陣而出。


    那幾隻魔物無人搭理後,漸漸都打起了瞌睡,蘇一塵的手伸到背後握住思凡劍柄,正欲□□的時候,他背靠的樹幹暗處突然傳來了一聲低語:


    “溫良,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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