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收工!”


    烈日下的片場,隨著一個熟悉而又洪亮的男聲響起,在場的所有人都如釋負重,紛紛覺得這聲音簡直猶如天籟一般,各自重重的吐了口氣,畢竟在炎熱的太陽下拍古裝武打戲,真的是一件很苦逼的事情。而苛刻又龜毛的導演總是不滿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ng,非得要把這場戲拍成他心中最佳的效果才行,於是在場的所有演員包括工作人員幾乎都要被累的脫了一層皮。


    “艾瑪終於結束了,熱死我了。”公共換衣室內,到處都是汗臭味和抱怨聲,所有的路人群演都是在這裏換衣服,誰讓他們名氣太小沒有自己的獨立換衣室,隻好大家都擠在一起,忍受著各種不方便。


    寒楓並沒有參與到這其中去,他一個人沉默的在角落裏,將身上層層疊疊厚重的古裝一件一件脫下來,汗水順著他的麵頰一滴一滴的落在了鎖骨上,脖子已經被太陽烤的通紅,摸上去甚至還有些輕微的刺痛,不過他一句抱怨也沒有,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他在這次的這部戲裏是男主角的武替,因為是古裝武俠動□□情片,除了風花雪月,自然少不了飛來飛去的武打鏡頭,在武替圈子裏一直口碑不錯也是出了名的耐打耐摔的寒楓就被選中了,代替男主角在烈日下吊著威亞打來打去。


    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隻剩個小內褲,然後拿過一邊的冰礦泉水澆在毛巾上,再把全身簡單的擦一擦,姑且算洗澡。


    冰毛巾一觸碰到肌膚,寒楓的全身都舒爽的一抖,仿佛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剛才因為炎熱而產生的燥熱感似乎也被驅散了一點。


    戲服被他隨意的踢在了一邊,這男主角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惜就是中看不中用,繁瑣複雜充滿了濃濃的裝逼風,一切都是為了拍打戲的時候能夠突出男主角俊逸瀟灑飄然若仙的美感,可是這在大夏天真是要命。


    不過辛苦歸辛苦,相對而言這次他拿到的報酬也會很高,足以抵得上他同時跑兩部戲的價格。而今天,就是這部戲的最後一幕,拍完殺青他就可以拿工資了,這件事無論怎麽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用毛巾擦幹淨身上後,拿出櫃子裏自己的衣服重新穿好,然後背上自己的背包神清氣爽的走出休息室的門,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的疲態了。


    “小楓,你等一下!”他剛出休息室沒兩步,身後就有個人叫住了他。


    他一回頭,隻見一個胖子滿頭大汗急匆匆的跑過來:“怎麽這麽快就走?”


    “李哥,今天天太熱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下。”寒楓衝他點頭解釋,但其實是因為今天拍戲有一場不太順利,另一個女主角的武替不太專業,他和人家打鬥的時候不小心的扭了腳,雖然沒有特別的疼,但是走路總是有點不舒服,所以他想回去睡個覺。


    胖子一邊擦汗一邊跟他說話:“你這次的表現讓導演和鄭如星都很滿意,所以他們跟我說,下次如果還有這樣的戲依然會找你的。”


    這算是個好消息吧,寒楓微微勾起唇角,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帶了點點笑意:“謝謝導演賞識,也謝謝李哥推薦,如果有需要盡管找我,隻要價格滿意,我都沒問題。”


    看他痛快的答應了,胖子也笑了一下,驀了猶豫幾秒試探性的問:“小楓啊,你有沒有興趣進軍真正的演藝圈?”


    “演藝圈?”寒楓似乎是不理解,反問一句。


    “沈導很看好你,他想晚上請你吃個飯……”胖子接著說道,邊偷看寒楓的臉色。


    寒楓麵上沒有什麽表情,聽到他的話隻是點點頭,嘴上卻說;“李哥,你是知道的,我不想趟這淌渾水,你替我跟沈導說一聲多謝厚愛,但是我不巧今天受了點傷,實在是想回去歇著,以後沈導要是還有替身龍套的戲,隨時可以找我。”


    他說完對著胖子微微的鞠了一躬,轉身瀟灑的走了。他的背影挺得筆直,步履穩健有力,似乎什麽也不能擊垮他一樣,隻是走路的腳步卻有些微微的跛,看出來今天打戲傷到了。


    胖子在後他看他離開,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個意思就是很委婉的拒絕了。


    而他明知道,就算他開口來問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寒楓在娛樂圈這一行打滾摸爬已經快六年了,在某種意義上也算個老人了。他從十五歲輟學開始接觸替身這行,這些年到現在一直沒有換行業,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行雖然辛苦,但是來錢快。


    當年他一個初中畢業的小鬼頭,個子不高又沒什麽體力,因為未成年,出去幹別的活估計也沒人要,娛樂圈反正總是需要各種年紀的群演的,他經人介紹後就開始在這行做下去,時間一晃就六年了。


    其實從胖子的角度來看,寒楓真的是一個非常有天賦的演員。他的外形條件十分優秀,身形高挑纖長,麵容白皙俊秀,尤其是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和他直接對視的話就好像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去,一點也不輸給那些當紅的小鮮肉們。


    論演技的話那就更沒問題了,寒楓雖然輟學早,也不是正經科班出身,但是有些人似乎天生就該吃這行飯,寒楓在演藝方麵的天賦沒人能否認,那真的是演誰像誰。無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還是路邊討飯的可憐乞丐,或者是霸氣邪佞的反派角色,似乎就沒有他不能駕馭的戲路,有的時候人手實在不夠了,還能客串一下各色女性角色。


    這樣一個外形演技都很出色的人,按理說不該在娛樂圈被埋沒籍籍無名,經紀公司稍微的包裝一下都能出道了。但是事實就是,寒楓確實苦熬了這麽多年一直無人問津,在替身演員的圈子裏不尷不尬的待了快六年。外人想不通這其中是什麽原因,寒楓自己卻知道。


    因為他不願意用一些東西來交換而已。


    這個世界上漂亮的人太多了,漂亮又有才華的人也很多,這就注定了演藝圈潛規則的存在。禁得起規則考驗的人能火速紅起來,而不能經得起規則的,要麽泯然於眾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要麽韜光養晦十多年,才能等到屬於自己的際遇。


    這兩條都是路,別人是不是走了捷徑寒楓不在乎,他不會指責或者鄙視誰,也不會自怨自艾,說白了就是各人立場不同罷了,他不選擇隻是不願意自己也走這條路而已。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寒楓還是挺喜歡演戲的,他也曾經在少年的時候夢想過,將來有一天自己能站在最輝煌的頂尖演藝殿堂裏,接受萬千粉絲的擁護,做耀眼的大明星。但是現實見多了,他漸漸地走出了自己少年的美夢,開始腳踏實地的走自己的路。


    打破他夢想的是他拍完第三部戲的那天,那個第一個向他拋出橄欖枝的導演,在喝醉酒後肆無忌憚朝他的腰摸過來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可能終其一生,自己都沒辦法站在那麽高的地方了。


    因為他不願意付出那個代價。


    他雖然初中都沒有念完,也沒有很多文化,在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算是半個文盲吧,但是母親卻將他教的很好,她告訴寒楓,人這一生有很多選擇,或許對或許錯,又或者根本沒有對錯,但是無論是什麽樣的選擇,都要首先對得起自己,無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都不可以以出賣自己為代價。因為那個代價很沉重,當時的你可能無所覺,但是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那個女人是個很有涵養的人,寒楓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獨自一個人生下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什麽總是看著窗戶外頭一副在等什麽人的樣子,但是她無疑教給了年幼的寒楓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自尊。


    她有著非常高傲的自尊,即便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病的生活幾乎不能自理,但她依然是那個優雅從容的樣子,死亡也不能奪去她的驕傲美麗。


    寒楓牢牢地記住她的每一句話,所以在獨自一個人生活以後的許多年,即使在娛樂圈這種混亂的地方生存,也還是沒有一天忘記過。


    所以,那天他最後當然是沒有跟喝醉酒的導演走,並且以一種近乎決絕的態度拒絕了他,算是毀了當時在很多人看來分明就是光明星途的前景。


    那一年寒楓才十七歲。沒有人知道,那天他在回家的時候,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一邊流著淚一邊走在孤獨的路上。十七歲的孩子半大未成年,其實心裏經不起誘惑,那個蛋糕實在是太誘人了,別的孩子可能會把持不住的被吸引走,但是寒楓卻清醒的推開。


    過於理智的結果就是,他知道自己在拒絕的那一刻起,將會走上另一條艱難萬分的路。


    時間過得很快,轉瞬之間六年過去了,如今已經二十一歲的寒楓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和六年前剛進圈子的時候地位沒什麽不同,除了他現在武術越來越精湛演技越來越好,但他還是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切都沒什麽分別。


    但是,寒楓從來不後悔,如果倒回六年前,他還是一樣的選擇。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公平的,他不願意拿最寶貴的東西去換榮耀,就隻能在底層繼續掙紮,或許有一天他覺得累了,就會離開這個地方,拿著自己的積蓄去一個小鎮子,開個小店鋪,守著母親的牌位就這麽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過一生。


    寒楓低頭往前走,想著這些年來的種種,太過投入專心,所以沒有看到他周圍的空氣在急劇扭曲的變化,而他似乎一腳踏進了漩渦的中心,和身後原本是無人小徑的場景分隔開來。


    空氣又是一陣扭曲後終於恢複了平靜,原本走在這條小徑上的寒楓也早沒了人影,幸好這附近沒人,否則無緣無故突然沒了個大活人,肯定會被活活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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