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出大戲——葉微寒和魏紫分手了。


    春節假期裏無聊的人實在太多,於是這件事就被翻來覆去地研究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從前的那些帖子照片證據也被拖出來鞭屍,熱熱鬧鬧地過了元宵,大家對二人分手之事的探究熱情才稍稍降低。


    對外,葉微寒當然不會直說自己是被“三”了。分手原因那裏,他避重就輕地用了“性格不合”這個詞,簡短的聲明裏,他的重點隻放在“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擾魏紫平靜的生活”上。


    這樣的氣度,不論網上猜測如何,網友普遍都對葉微寒印象很好。


    不過雖說因為自己的私事被議論太多,導致葉微寒一段時間內都鬱鬱寡歡,但由於話題度太高,有他出演的這部賀歲檔電影票房大爆,對劇組和葉微寒的經紀公司來說又是意外之喜了。


    在距離魏紫的預產期還有十幾天的時候,聞修突然出現,把孟觀嚇了一跳,一下子擋在魏紫麵前,警惕地瞪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你是誰?!”


    聞修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及他身後的魏紫,最後視線落在了魏紫圓圓的肚子上,恨鐵不成鋼:“你啊你!叫我說你什麽才好!”


    見他不答,孟觀的背脊愈發僵硬,這是一個帶著些攻擊性的姿勢,護衛著身後的妻兒。魏紫微微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讓他鬆懈下來,自己依然端坐著,吩咐道:“孟觀,去泡茶。”


    孟觀一愣,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她,卻又不敢違抗,隻得憂心忡忡地去燒水,一步一回頭。


    聞修在魏紫身側的沙發上坐下,視線在她肚子上轉了又轉,最後抬手撐住額頭重重歎氣:“我的姑奶奶喲!我不是提醒過你嗎,紅塵中太多羈絆不利成仙!現在你看你!孩子都要生出來了!你還想不想成仙了啊?!”


    “這於成仙有何阻礙?”魏紫不能理解,“我如今不過金丹小成,要等到渡劫成仙少說也要上千年。我的孩兒同是凡人,不過百年壽命,我在他們麵前平平常常過完一生也就罷了,又何來妨礙之說?”


    聽她這話,聞修卻更生氣了:“其他修真者怎能與你相比?千年成仙那是普通人的速度,你哪裏要那麽久?!”他氣得幹脆把實話說出來了,“天界早就給你騰出空了,就等你在這裏曆練幾年就叫你回去。現在可好,你孩子都要生了,你的血脈不能流落在凡間,到時候該如何收場?”


    這話……魏紫敏感地察覺出了其中的隱含義,心下頓生疑竇:“怎麽其他修真者就不能同我相比了?除開運氣不好穿越了時空之外,我並未覺得自己有格外特殊的地方。且……你說的,天界為我騰出空來,這又是何意?”


    聞修胸口起伏著,呼吸有些急促地抬頭望天,卻隻瞧見客廳頂上璀璨流光的水晶大吊燈,細碎的燈光從水晶中折射出來,落在他眼中,刺得他忍不住閉上眼。


    “你那麽聰明,自該明白我的意思。”再睜開眼,他顯得有些灰心喪氣,“我不能跟你直說,直說回去要受罰的,還要扣獎金扣年假。”


    “……”


    魏紫無語,正要開口,卻見孟觀端著茶盤上來了。對著魏紫時他就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忠犬奴仆,可一轉頭,落在聞修眼底時,他又端起了男主人風範,客氣地招呼他喝茶。


    聞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惱恨地“哼”了一聲,看向魏紫,示意她讓這個礙眼的凡人走開,他們要談的事可不能叫一個凡人聽去。


    卻,他這算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魏紫壓根兒不會看人眼色,也不顧孟觀在場,沉思了一會兒,繼續先前沒開口的話:“既然你不能說,那就我來猜好了。照你先前所述,難道我來曆非凡?”


    聞修不滿地瞪起了眼,掃了一眼她左手側的男人,“不叫他退場?”


    這話叫孟觀一時緊張起來,不安地握住魏紫的手,正聽她說:“不必,他不是外人。”


    心花怒放!!!這話說的,孟觀心底簡直就像吃了蜜一樣甜,幸福地瞧他未出世的孩子,心底偷偷想:好孩子,等你出生了,爸爸肯定好好疼愛你!


    聞修被氣了個倒仰,可那話又不能不說,隻能沉下臉忍氣叫這凡人杵在自己麵前。


    剛剛的問題魏紫重新問了一遍,見聞修點頭,她想了想,又道:“那麽,我是下凡曆世來的?”


    聞修又點了點頭。


    既然是如此,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隻是魏紫還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既然我是下凡曆世,那又何必急著叫我回天界去?這不是遲早的事麽?”


    這回聞修沒點頭了,而是沒好氣地說:“誰知道你會修真去呢?本來設計得好好的,金尊玉貴的世家千金,一生富貴榮華安樂無憂,待你壽終正寢之時正好歸位。結果半途你就修仙去了,本來撐死不過百八十年的,立馬變成百上千年!你父……天上急得團團轉,最後叫還是我們地府給你改了命,讓你換到這個身體裏來。這身子體質特殊,神魂主動離體便可抽離命格,我們什麽都安排好了,結果現在——!”


    他所說的,和魏紫心下猜測出入不大,不過聽罷她卻沉吟許久,最後下了一個決定:“孩子的問題,你不必憂心,便是我的血脈,也沒有叫他一步登天的道理。既是投做凡胎,那就是他的命,橫豎有我在,他做個普通人也挺好。待得我假作凡人壽終正寢,離現在也不過五六十年,那時再回天界吧。”


    她說的的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沒道理叫孩子還小就沒了母親。可聞修卻是知道她的出身的,心裏實在氣不過:“你可知,倘若這孩子生在天界,那便是天生仙胎!一出生就不知高出了多少神仙去!他在凡間,再榮耀又能如何,還不是*凡胎終入輪回!”


    從一開始滿頭霧水,到現在大致弄清了具體情形,孟觀有些不安地握緊媳婦兒的手,祈求地望著她,生怕她一個動心,就被聞修說動,揣著孩子走了。


    好在魏紫的意誌不是那麽容易動搖的,她直接擺手止住了聞修接下來的話,“事到如今,再說其他的也沒意思了。我意已決,凡間的日子不好不壞,多待幾十年就算曆練了。你回去的時候,替我問聲好罷。”


    “問……給誰問好?!”聞修驚了一下,話都說不利索了。


    魏紫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隨你心意,該給誰問好,便給誰問好。”


    這下聞修不敢再多說了,他透露得太多了,不知道回去會不會被雷劈。到了這個地步,他再沒什麽可說的了,又怕多說多錯,坐立不安地隨口扯了幾句,匆匆消失在了客廳內。


    孟觀心有餘悸,環住她就不肯撒手了,下巴一個勁兒地蹭魏紫臉頰:“阿紫,寶貝兒,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們孤兒寡父的啊……”又淒淒切切地控訴,“沒有結婚證,就算你真的丟下我,我也沒處說理去……罷了罷了,我這殘花敗柳,這輩子——”


    “閉嘴吧你!”魏紫連塞三顆葡萄進他嘴,嫌棄地抽濕巾擦拭手指,“天天就念叨個結婚證,煩不煩?”


    艱難地咽下最後一顆葡萄肉,把籽和皮吐進垃圾桶,孟觀委屈地把手收緊了些,繼續嘟噥:“嫌煩的話,那你倒是跟我把證領了啊。有了國家保護我就安心了,再不會煩你。”


    實在是被他纏得沒辦法,最終魏紫還是鬆了口,允他去把證領回來——雖然孟家如今不行了,可該有的特權還是一樣不少,起碼領個證就不用她挺著肚子親自上陣。


    孩子生下來那天,除了天格外藍之外,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比較特別的是魏紫生孩子的過程。


    她懷孕時沒有像普通孕婦一樣有妊娠反應,孩子隻有四個月的時候她就內視探出了孩子的性別。等到了臨盆的時候,她也不像別人一樣是感覺到了陣痛,隻是體內元氣與靈力的特殊湧動叫她明白孩子即將降生。


    任聲安排好的醫院醫生病房全都沒派上用場,魏紫就打了個坐的功夫,孩子就出生了,被一團柔軟了白霧籠罩著,懸浮在床上。


    她下床開了門放孟觀進來,卻發現這廝一見她開門就直接倒在了地上,腿軟得站都站不住。


    “孩子,孩子呢?!”望著她平坦得好似從未懷孕過的小腹,孟觀幾乎要暈過去。


    “裏麵呢……”


    好在這傻爸爸還是在暈過去前抱上了女兒。他早就去上過準爸爸班,學了一身帶孩子的本事,當下動作標準地給孩子裹上包被,一邊掉淚一邊端詳著自己的親閨女。


    “阿紫,謝謝你……( >﹏<。)~…… ”


    倘若不是孩子在懷,他非得過去抱住魏紫狠狠哭一場不可。


    等到一個自己愛的人,與她相知相戀相守,綿延後嗣,多麽不容易。


    *


    後來,魏紫就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她也並未如人們所料的,繼續在科學界大放異彩。前二十年還罷,再往後,連母校a大百年校慶都沒能請回她,除了親人之外,幾乎無人得知她的近況。


    其實魏紫也挺煩的,她不會老。一開始還好,四十歲之前,被人瞧見了她的模樣也隻會說實在是天生麗質,又保養得當,看起來簡直與少女沒兩樣。可身份證上的四十歲過了之後,她再以少女麵孔出現在外人眼前,那就不是驚豔,是驚嚇了。


    從前那些朋友裏,齊越成了軍官,娶了軍二代白富美,未來可能要走上人生巔峰;成易陽大學畢業後出國深造,最後留在了美利堅,成為一名假洋鬼子。


    白瑩瑩畢業後嫁給了那位研究生學長,跟學長回山東定居,找了一份清閑的工作,相夫教子。偶爾網絡回憶曾經那些紅人時,還會提起一下她,不少人也知道她的生活近況,感歎再靈秀的女孩兒,曾經那樣風光,也讀了那麽多書,最終不還是要回一座平凡的城,打一份平凡的工,嫁作人婦,洗衣煮飯,相夫教子。何苦折騰?


    某一次,同魏紫會麵時,她提起了這個,笑容裏是過盡千帆後的豁達:“他們不懂,我們的堅持是為了——就算最終跌入繁瑣,洗盡鉛華,但同樣的工作,卻有不一樣的心境;同樣的家庭,卻有不一樣的情調;同樣的後代,卻有不一樣的素養。”


    看到朋友們都過得很好,魏紫也為他們開心,漸漸地,不再見麵,隻是偶爾有郵件聯係。


    幸好孟家不再受限,女兒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後來的日子,她和孟觀便在世界各地飄蕩,各種犄角旮旯都走了一遍。


    照任聲的話說就是:“趁老孟還走得動,趕緊帶他到處走走吧。”


    他們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順心,任聲自己卻始終孤身一人。魏紫和孟觀的女兒長樂幾乎是他一手帶大的,長樂結婚那天,任聲哭得死去活來,簡直像是生生從他心口剜去一塊肉。後來他還打算搬去跟長樂小夫妻兩個同住,以便就近照顧——結果當然是被魏紫拎了回來。


    孟觀雖然也疼愛女兒,但更多時候一顆心還是係在愛妻身上,分不出太多精力給女兒。而魏紫……她自己還要人照顧呢,對女兒,她也就是在大方向上給予指導,而由於魏紫三觀問題,這些指導大多數時候都不忍直視。


    中二了一輩子的母親,愛妻寵女的父親,還有溺愛孩子的人參叔叔、伯父伯母,把她當作親閨女一樣疼愛的大堂哥……長樂姑娘能長成一個五講四美三熱愛、不嬌縱不自負也不坑爹的好孩子,一路順風地讀書畢業結婚生子,簡直就是世界第八大奇跡。


    孟承業去世得很早,他的身體其實沒有什麽問題,但壽命之數誰也說不清楚。孟定的兒子剛剛大學畢業,就得知了爺爺突然離世的噩耗,才脫下學士服就換上了麻衣。


    靈堂裏來送行的人很多,魏紫不好露麵,隻是在小小的偏廳待了一會兒。孟夫人的年紀也不輕了,丈夫突然離世和葬禮的操辦讓她心力交瘁,在偏廳看到魏紫時,她卻還記得囑咐:“這裏人多,等會兒就叫觀觀帶你走吧,你們大哥不會在意這些的,心意到了就好。”


    魏紫卻搖頭:“沒事的,我在這裏等著就行。孟觀總該送大哥一程。”


    孟夫人紅了眼圈,拍拍她的手,哽咽著沒再說話。


    等孟夫人再出去時,正好碰見一個俊秀的年輕人在鞠躬。那個年輕人她瞧著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是哪家的孩子,等他直立起身子,頭也抬起來後,孟夫人才發現這個年輕人雙目含淚,極為悲戚。


    這樣難過,那便是很親近的關係了。孟夫人費力地回想,又歎息自己年紀大了,記性都不好。絞盡腦汁想了許久,還是回想不起來,可那年輕人卻已經離開了。


    直到那個年輕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靈堂,孟夫人才靈光一閃——她想起來那個孩子為何麵熟了!


    “小定!”她有些激動地把兒子叫過來,吩咐他快讓人出去攔住剛才那個年輕人。“你爸爸當年下鄉,有一個很好的兄弟,後來你爸回城了,之後再回去卻沒有找到人。我見過他們的合照,剛剛那個年輕人跟照片裏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那肯定是他的孫子!你快去,把人叫回來,我得問問他們家的情況,你爸雖然沒說,但我知道他一直放不下心……”


    可等孟定追出去時,哪裏還有人影?


    很多情,談不上辜負不辜負。躲了一輩子,也就隻能在他死後來見一麵了。


    *


    年齡一直是孟觀的死穴,有段時間,幾乎每天他都惶惶不可終日,害怕某天醒來,自己已經老了,雞皮鶴發,正對著的是魏紫嫌棄厭惡的眼神。


    可等他真的老了,卻淡定了許多。起碼他明白,阿紫不會因為他臉上長皺紋了就拋棄他。


    孟家的男人可能都不長命,孟承業在七十歲去世,而孟觀也沒撐過古稀之年。


    離世前,他握著愛妻的手歎氣:“這輩子,拖累你了。”


    魏紫一笑,依舊是當年模樣:“說什麽傻話。”


    他再無遺憾,笑著闔上了眼。


    孟觀去後,她隻叫了女兒進來。


    早已為人母的長樂看起來倒像她的姐姐,一下子撲在她膝前,哭得喉噎氣堵。魏紫撫摸著女兒的發頂,微笑著哄她:“好姑娘,不許哭啦。該說的,我早就同你說過了,現在我得去接你爸了,他膽子那麽小,一個人過奈何橋不知得嚇成什麽樣……”


    “媽!”


    魏紫搖頭,笑著笑著,便閉上了眼,再也沒睜開。


    【完】


    作者有話要說:九九八十一章,到這裏就結束了。


    其實本來應該在七月就完結的,結果被我拖了這麽久。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本書了,所以出於私心,我隻想寫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接下來就要努力奮戰考研了,未來會怎麽樣我也很忐忑,所以給不了什麽承諾。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想一輩子寫下去的,寫文大概是我唯一一個堅持了好幾年依然沒有厭倦的愛好了。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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