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伊格爾終於離開的時候,已是曙光微朦。天邊的黑暗已經在陽光的普照下畏懼地退縮,而新的一天已經降臨在了這塊亙古不變的土地上,蜿蜒的大河和巍峨的山巒都重新展現出他們的身姿。


    溫泉宮中,終年縈繞著的熱氣驅逐著林間略寒的濕氣,溫潤的室內因水汽的彌漫的顯得有些虛幻。


    一個微微有些傴僂的身影從牆角米塔樹的巨大枝葉後轉出身來,不同於銀白祭祀袍的黑色長老袍隨著對方前進的步伐微微搖動。


    “梵多大祭司。”有些蒼老的聲音帶著不解和質疑,在高高的屋頂間回蕩,“您這麽做也太……其他祭祀和長老那邊又該如何交代……”


    長身立於天窗下的大祭司凝望著天空中還未完全消散的星光,滿是皺紋的臉上,雪白的胡子微微翹起。


    “列文,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那麽處處憂心,雖說謹慎是好事,但過於拘謹的話,難免會錯失命運恩饋。”


    “錯失?已經注定被命運拋棄的我們,何談錯失恩饋?自從大祭司您占出災厄之卜後,身為精靈族的守護人,我們不得不謹慎持航,也隻有這樣為我精靈族在愈發激蕩的命運縫隙尋得一絲希冀。”黑色的身影駐足在了魔晶點燃的火把下,光影下顯露出一張和大祭司容貌出如一輒的臉,隻是,那反射著冰藍色的眸子,卻夾雜著和大祭司完全不同的冰冷和漠然,“梵多大祭司,我們別無選擇。”


    蒼老的祭祀深深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轉向了身後站著的黑袍長老。


    “列文,你要相信我,星相已經轉變,所謂占卜,隻是推測未來而不是決定未來,就算是結果凶險,但隻要它還未成為定論,一切都還是具有可變性……”


    黑袍老人猛地抬起頭,打斷了對方的話。


    “我親愛的哥哥,作為你的弟弟,我比誰都相信你,也比誰都明白占卜結果的可變性。但也正是因為我相信你,正是因為這結果的可變,我們才不能在這緊要的關頭放鬆。”


    “列文……”


    “災厄之卜,這無法說向我們的組人口諭的占卜,百年來一直時刻如影附骨般纏繞在精靈一族的命運軌跡上。想象一下,從遠古之日起便一直傳承至今的種族,在飽受人類的欺壓之後還要被完全斷絕在人類的貪婪之中,這樣的結局,我如何能夠接受!”


    一室詭異的寧靜,所有的生靈都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直到胸膛劇烈起伏的黑袍來人漸漸平息下來。


    “是我失態了,大祭司,我先告辭。”


    “列文。”


    黑袍老人的腳步微微頓住,“大祭司還有何吩咐?”


    “看在星軌已經出現了改變的份上。”白袍祭祀再次抬頭看上星光彌漫的天空,“那也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了,但是,我也不會允許一個人將精靈族拖入危險之地。”


    —————&—————


    此時,還未回到自己的寢殿就被係統催促著趕赴任務地的伊格爾正一臉怨懟。


    【明明那家夥就是一直到中午都沒有出現,為什麽我還要一大早地跑過去!明明徹夜未眠……】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昨日剛剛認識了自己傾心的人類朋友的精靈王子便一個人悄悄地奔出了王宮,徑自衝向了幽暗密林。——原著就是這麽寫的。】


    聽著腦海中的係統冷漠的聲音,伊格爾越發憋屈了起來。


    明明昨天還光明正大的違反了原著中的內容,結果今天居然拿著這跟破雞毛當令牌,欺負大爺不能反抗它的那些破懲罰麽!


    讓劇情君什麽的都去死好了!不,都斷子絕孫去!


    憤憤地在心中詛咒係統的伊格爾似乎渾然忘記了,所謂昨天係統的帶著自己違反原著劇情,完全是伊格爾用文字糊弄了奧倫德又將係統繞進去的結果。


    氣憤歸氣憤,在心中抱怨了再多,伊格爾還是隻能乖乖地跟隨著係統的指示前往幽暗密林。


    今日的林間和昨日相比顯得更加的陰森,越是接近越是顯得霧氣彌漫,視野下降,連基本的林間陽光都見不到,好像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發生一樣。


    不過,大概隻有這樣才是幽暗密林原本應有的模樣,所謂昨日那般的晴朗、微風舒緩什麽的,伊格爾真心懷疑那完全是天地萬象受到主角王八之氣所產生的非正常異變。


    撇開差別對待什麽的,伊格爾隨即專心尋找昨天那個有著巨坑為標誌的林間空地。


    “坑……坑……唔,在那裏。”


    心中暗暗唾棄係統自帶的根本不能顯示精確位置的範圍搜索型導航,腳跟一點坐在身後的樹幹上,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個溫泉宮的奇異水果。


    咦,哪裏來的溫泉宮的水果?


    明顯是剛剛從溫泉宮出來的時候從那邊的花園順手牽出來的啦~


    【汝這般強盜行為,真真有辱精靈門楣。】突然,係統像是遊魂一般再次出現,出口更是文縐縐的中國古語,瞬間驚的伊格爾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你這……咳……你這家夥!你、你……咳咳咳……你怎麽會這種……這種腔調……】


    【從你腦袋裏麵看到的。】像是明白了伊格爾的想法,係統理直氣壯地回複道,【最近有點無聊。】


    何等的肆無忌憚!何等的狂然挑釁!這種仿佛隨手撈起一本小說看了看還略嫌棄的語氣!這就是鄙視我不能把係統它怎麽樣是吧!


    雖然我確實不能把它怎麽樣……


    沒有人權就沒有了未來啊!


    【……】感到自己被傷害了的伊格爾瞬間悲憤起來,望著那蒼茫的天空,驟然騰升起“可憐我輩空壯誌,手中沒有縛雞力”的悲涼情懷。


    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巴裏的,看著手中的果核,伊格爾順手瞄向不遠處昨日某人挖出的坑,如同看到了黃毛本人一樣用力丟了過去。


    收拾不了係統那種高智能生物,我還不能丟東西泄憤麽!


    我砸死你個主角黃毛!砸死你個讓爺倒黴的貨!


    “噗——”


    不是期待中的空心入坑,伴隨著一聲有些輕柔的悶響,果核在坑旁的軟泥上蹦達了兩下,然後孤零零地停留在了原地。


    “……”


    微微低垂的頭有些看不清楚神情,放在身側的手卻漸漸握緊,然後,伴隨著樹枝的劇烈搖擺,伊格爾猛地站起身來,抬手從臉旁的樹枝上一把拽下了一串*的青澀果子,一溜煙地全都丟了過去。


    “天地良心!居然敢欺負勞資沒氣運,丟個果核都不給乖乖進坑,小樣看我不砸死你!”


    無數青澀的果子紛紛在空中滑過優美的拋物線,然後——


    和孤單的果核一起形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


    站在樹上的伊格爾瞬間青了臉,一把扯起長長地衣袖推到關節上,然後無比凶狠的抓住最後一個果子用力掂了掂。


    “看我的無敵精靈投!”


    最後一個果子歪歪扭扭地從空中飄過,然後,在它眾多兄弟姐妹迎接的視線中、在果核安慰的視線中、在伊格爾已經再次沮喪起的視線中——


    消失在了洞口。


    【咦?】伊格爾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呐,mx,剛才是進了吧?】


    【……】


    【喂喂,是進了吧!是吧是吧!】


    【……】


    “咩哈哈!原來勞資還是有人品的呢!”


    伴隨著一聲得意忘形的歡呼,伊格爾縱身一躍直直地向著坑的方向奔去,似乎打算將那個承載著自己全部精靈品的珍貴果子撿出來作為日後向別人炫耀自己還是有品的證明。


    不過,命運之神顯然是難得的好心情,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眷顧伊格爾這個不幸的炮灰。


    當伊格爾站在坑邊拔掉半搭在坑沿上的雜草時,首先入目的,不是那個讓他上一秒無比熱愛的果子,而是——


    半坐在血泊中的一個男人。


    深色的戰袍有些破碎,依稀可以看出是軍隊的製式。大概是因為坑比較小的緣故,修長的腿隻能無力地蜷縮著。黑色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伊格爾敏銳的視力可以清晰地看到其間夾雜著的許多已經凝固了的血塊,發絲下掩蓋著的臉大概是失血的緣故而顯得過分蒼白。


    盡管眸子緊閉,但從他緊緊抿住的唇、瘦削的棱角以及昏迷也死死握住的劍柄的手上依然可以推斷出,這是一個沉默而堅毅的男人。


    撲麵而來的肅殺和血腥濃重地讓熱愛自然崇尚自然的精靈感到一陣暈眩,但伊格爾的埋藏在靈魂深處的本能清晰地告訴他——


    這樣一個滿身鮮血仍然不減殺意的人類……


    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撲通、撲通。


    第一次的,一直以來都抱著【反正有係統在自己隻要按部就班就好】心態的伊格爾感受到了在自己血管中奔湧的熱意,心髒在不可製止地躍動著,漸漸加快,以至於他白皙的臉上染上了有些不太正常的潮紅。


    事實上,對於這個世界,不論是原主的記憶還是其他精靈的敘述,都太過於籠統和模糊。精靈族已經隱世太久了,雖然這樣的隱世並沒有讓它們真正脫離了人類的掌控,但一代又一代的精靈還是堅持著將自己屯守在森林之中。


    作繭自縛。


    也正是這樣的精靈族的狀態,才讓名為伊格爾的魏鵬在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後,都始終無法真正的融入。


    這樣幾乎看不到流動的生活,太過於平和,又太過於愚蠢。


    隻會讓生命的刀刃,漸漸鏽跡斑斑。


    在伊格爾看來,這裏隻是一個沒有上帝的天國。


    我已經死了,就算進入了天國也一樣死去了,又何談努力地活下去為自己創造一條和前世一樣驚險刺激又不會後悔的人生呢?


    所以,他延續原主的荒謬、原主的愚鈍、原主的任性,除了以炮灰的身份窩囊地死去,對於其他,伊格爾沒有任何試圖去改變的意思。


    而,這一切,卻在伊格爾看到坑底的男子的那一瞬間幡然改變。


    原來,這個世界的血,也是紅色的。


    原來,這個世界的強者是這個樣子的。


    原來,還有另外一種不同於精靈族的活法。


    碧綠的眸子蕩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紋,仿佛有一頭野獸在覺醒。


    我,一定要走出去才可以。


    這個世界的樂趣,應當有我一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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