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峰途山徑,聶朗的腳步再次頓住了,這次他卻是被一人攔下。


    瞥見那人梨花帶雨、嬌柔無比的模樣,聶朗心裏隱有不耐,不過並未在麵上表露出來,“何事?”


    ——來者正是一名女子,且為聶清樹的“後宮”之一,與昨日懇求當他陪讀的那名女修是一對孿生姊妹。


    女子見他態度冷硬,忍不住咬了咬唇,眼裏淚光迅速盈上睫羽:“……我、我並非有意在此刻打擾堂兄……而是、而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話到此處,她聲音不由帶上了哽音,“從昨日起姐姐便未下落了,想到她最近隻找過堂兄一人……”


    聶朗道:“我亦未見過她。”


    女子眨眨眼,眼淚瞬間下來了:“堂兄莫要誆我……我從小與姐姐在一起,情深似海,倘若她遭遇不測,我也、我也不活了——”


    聶朗心裏更不耐了,心道與他何幹,麵上淡漠點點頭:“去吧。”


    女子:“?”


    聶朗:“你不是說你不活了麽?”


    女子:“……”


    女子從未見過如此不解風情之人,再加上親姐下落不明,一時間不免悲從心起,一橫心,幹脆擒住聶朗的一角袖袍,輕聲哭泣了起來:“請堂兄千萬要替我找到姐姐……如若她有事,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聶朗沒明白其中的邏輯關係在哪裏。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隨手扯起自己的袍角,正要撕掉仍由她去,誰知這時,另一邊的聶清樹突然趕上來了。


    於是,最終映入後者眼裏的一幕是,女子撲在聶朗懷裏柔弱哭泣,而聶朗不推不拒,反而讓她用自己的袖袍拭淚。


    聶清樹的目光驟然一沉,周身氣勢頃刻間暴戾起來。


    他記得這女子是誰。


    前世他用過的一爐鼎罷了,與昨日那女為同胞姐妹。


    沒想到聶朗對昨日那女子如此深情,就算她死了也要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來頂替……


    怪不得前世聶朗後來與他百般作對,他本以為是那世界奇怪的力場所致,現下看來,應是看上他身邊的這對同胞姐妹了。


    真是情深一片啊,哥哥。


    前世未能得到她們,於是今生來彌補遺憾嗎?


    他神色漸漸從溫柔轉為陰暗壓抑,右手真氣逆流,緩慢聚起一支尖銳利箭,仿佛下一刻便要朝那女子射去——


    就在這時,一道冷淡如霜雪的聲音傳入他耳,瞬間澆滅了他心中暴漲的戾氣,“聶清樹,過來。”


    聶清樹一怔,語氣本能的柔和了下來:“哥哥?”


    聶朗依然沒什麽表情:“過來,把她帶走。”


    女子當然不肯依,手上揪得更用力了,眉尖柔弱地一蹙,又要落淚:“堂兄……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倘若……倘若能找到姐姐——”她環顧四周,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咬了咬唇,下定決心般地道,“我願一生追隨堂兄!”


    聶清樹眼神霎時變了,不過這一次他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在等。


    如果聶朗他答應……


    隻要他答應……


    光是想想,他的眸中便抑製不住地翻騰起殺機。


    而此時,聶朗:“聶清樹。”


    聶清樹倏然回神,柔聲道:“哥哥,什麽事?”


    聶朗冷冰冰道:“把她帶走。”自己的道侶自己看好。


    聶清樹卻沒有領悟到這一層意思,隻道聶朗是與他親近才會把這事交給他,目光不由一柔,聲音含情:“好的,哥哥。”


    聶朗便在女子絕望的神情下,漠然拂袖離開了。


    至於此女之後是死是活……反正他是再沒看見過她。


    不過就算解決了纏人的女子,聶朗也沒走太遠。


    是,他又被人攔住了,這次是羽槐上人身邊的親傳弟子。


    對方一身淺藍繁紋道服,邊緣鑲以銀白色帶,背上負著一柄靈氣橫生的劍器,見聶朗神色冷漠,並不以為杵,溫和一笑說道:“聶道友,師尊有請。”


    聶朗道:“何事?”


    對方微笑說:“跟我去便知曉了。”


    聶朗隱約猜到一二,他微微頓了一下,陷入沉思。


    倘若按照前世的路途,他現下應是回到本家,等待仙門大選,然後跟隨各個世家子弟前往仙峰,參與比試。


    但並非比試完就能順利踏入仙途,還要先在外門苦練三月,再參與內門大選,進而被仙門的各個真人收入門下。


    羽槐上人在這個時候,叫他的親傳弟子前來尋他,明顯是想破格收他為親傳弟子……如此一來,他修仙路途便省下不少時日,將來對付聶清樹,也更加有把握一點。


    對方知道他在考慮,便沒有催,彬彬有禮地等待回應。


    半晌,聶朗點了點頭:“好,我與你走。”


    對方笑道:“聶道友好爽快!對了,我叫李嶽善,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聶朗道:“直呼本名即可。”


    李嶽善微笑著頷首:“那我叫你朗兄好了。”


    聶朗對稱呼並不在意,就算李嶽善叫他“小甜甜”,麵上也不會露出任何表情。“可以。”


    “朗兄,這邊請。”


    兩人行至無為峰密林深處,就見羽槐上人正站在峰徑邊緣,給一隻靈鶴喂食。林風蕭蕭拂過,無聲撐起他的袍袖,顯得他愈發的仙風道骨。


    這種靈獸聶朗前世也豢養過,不過他那時已進入煉神期,羽槐上人能以元嬰巔峰的修為豢養此鶴,足以見他的手段與心智。


    聽見腳步聲,羽槐上人並未回頭:“人帶來了?”


    李嶽善恭恭敬敬地答道:“帶來了,師尊。”


    羽槐上人嗯了一聲,又喂了靈鶴一會兒,半晌終於轉過身,目光溫和地看向聶朗:“你可知方才那是什麽靈獸?”


    聶朗神色有些怪異,語氣仍舊平淡:“名叫炎鶴,尖嘯時可吐火。三品中階靈獸,修為與元後修士相當。”


    羽槐上人略一頷首:“不錯,見識果然廣博。”他頓了頓,似是有點慚愧地道,“我讓嶽善叫你前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是想問問今日你在鬥法場,布置的是何種陣法,第二件則是……你想不想入我門下?”


    聶朗一頓,被他猜中了。


    隻聽羽槐上人續道:“然,觀你無為峰一戰,我自認是再無物可教與你的,不過總比你自己散修要好。”


    聶朗點點頭,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道:“那陣法沒有名字,一般作借力打力之用,如無身法與之配合的話,很快便會被別人識破。是我在一處秘境中尋見的。”


    一旁的李嶽善詫異道:“若你一直用你那神出鬼沒的身法配合……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聶朗想了想,言簡意賅道:“並非所有人都是歐陽家主。”


    李嶽善:“……”這一句既表明了謙虛,又不動聲色地諷刺了歐陽家主,他真是無話可說了。


    羽槐上人卻讚賞地頷首,心性穩重,果然為修仙佳才。


    聶朗回答完這一問題,才開始答下一個——其實他來之前便想好了。“承蒙上人厚愛,實乃晚輩幸事,晚輩自當願入上人的門下。”


    .


    另一邊,聶清樹解決了女子之後,就飛快朝本家趕去。


    按照上一世的記憶,沒過多久,族中便會選出聶朗與聶清泉去參與仙門大選,雖這一世聶清泉已死他手,但他仍是不放心,必須得親眼看見家主寫上他的名字後,才能徹底靜下神來……


    進了家門,他第一件事是去找聶朗,誰知翻遍了整座宅子,連聶朗一絲一毫的氣息都沒搜尋到。


    直到在靈草園裏,聽見兩名雜役閑談:


    “我方才上街聽別人說,聶朗好像贏了與歐陽家主的鬥法……”


    “什麽?那可是第一世家的家主啊。”


    “不僅如此,他還得到了羽槐上人的賞識,已被上人收為親傳弟子了呢……貌似即刻便要啟程。”


    “那……那此次仙門大選族中會派誰去?”


    “不知,原本定的是聶朗與清泉小姐,誰料清泉小姐竟下落不明……”


    後麵的話,聶清樹都聽不清了。


    他心裏隻翻來覆去地在想一件事,聶朗即刻便要啟程……


    聶朗馬上要離開他了……


    就這麽想離開……他麽?


    不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總是寥寥無幾。


    聶清樹原本溫柔的目光,慢慢地扭曲了下來,眼底深處的殺機瘋狂地暴漲。


    他右手化指為利刃,一步一步地逼近靈草園中的兩名雜役,聲音卻極溫柔地:“你們在說什麽?”


    就在那名雜役即將轉頭的那一刻,一隻手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肩,緊接著,一道他至死難忘的聲音響起了:“去收拾東西。”


    聶清樹眼裏的殺機瞬間消散,他放下手,微顯愕然地看向身後的聶朗:“哥哥?”


    聶朗對他如春山般的表情視而不見,“師尊允許帶一名族人作為陪讀前往,我選了你。”


    聶清樹神色霎時恢複了溫柔,眼裏含情地反複咀嚼了這一句話好多遍。


    我選了你……


    我選了你。


    哥哥沒有離開,真是再好不過了。


    這麽一想,他笑意變得十分膩歪,“那哥哥先在此處等我一會兒,我即刻便來。”


    聶朗點點頭:“快去快回。”


    他不明白聶清樹為何如此興奮,不過想來也離不開“修仙”二字。


    至於為何要選聶清樹同他前去……


    聶朗覺得,留在身邊,好宰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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