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清空意識的那一瞬間,聶朗仿佛陷入一個無比空茫的境地。


    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聞、不能嚐、不能碰……


    四周俱靜,萬籟無聲,就像是……死了一般。


    好半晌,他發現似乎可以動了,便遲疑地抬了抬手指,往前跨了一步——刹那間無際的黑暗倏然向他湧來,有那麽一片刻,他幾乎難以呼吸,直到好幾秒後才陡然喘過氣。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處極高的山巔上:銀白堆滿了峭壁深峽,目光所及之處如夢似幻,玉樹瓊枝清芒流轉。


    一個人緩步朝他走來,恭恭敬敬地說:“兄長。”


    他稍一側頭,入眼是聶清樹的眉目。對方一身長生門雜役弟子的服飾,麵黃肌瘦,顯得過得並不大好。他正奇怪聶清樹為何叫他兄長,手已不自覺抬起,口氣冷淡地道:“門中尊卑有序,你應喚我師伯。”


    聶清樹頭埋得很低:“師伯。”


    他沒什麽表情地點點頭,一句話也不說,神色漠然地從他身邊穿過。


    因他沒回頭,所以未能看見身後聶清樹逐漸陰沉的臉色。


    周圍景色驀地轉變。


    這次是在長生門五行峰的比試台。


    遮蔽半邊天的桃枝下,他鏘然一收長劍,垂下眼簾直白道:“你輸了。”


    離他不遠處,是單膝跪地的聶清樹。對方好像受了極重的傷,隻能不停地喘氣,連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都十分艱難。聶朗卻視而不見,隻冷冷地道:“不想承認麽?”


    好半晌,聶清樹一點一點地擠出聲音:“……是,我……我輸了。”


    聶朗眼皮微抬,目光一轉第一次停在對方身上,然而他卻說:


    “——廢物。”


    說罷,他甩袖離去,獨留聶清樹一人跪在比試台上,接受台下眾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眼神洗禮。


    場景再轉,變成了六大仙宗之一的比試台。


    比試台建在霧氣繚繞的險峰之上,浮雲流嵐,飛霞懸瀑,端是瓊台玉宇,人間仙境。


    這一次情況與之前截然不同,他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肩胛一陣劇痛,骨縫間猛地被插入利劍,疼痛難以遏製地穿行在全身。


    他順著錚亮的劍身往上望,映入眼簾的依然是聶清樹的臉,不同以往的是,這次對方顯得相當的意氣風發:“師伯——不,兄長,或者說哥哥,被你一直蔑視的弟弟踩在腳下的感覺如何?”


    聶朗緊咬牙關,聞言偏過頭,沒出聲。


    聶清樹見他不答,輕笑一下,手上逐漸用力,劍鋒磨過骨縫時幾乎能聽見哢擦聲響——“不說?”


    就在這時,聶朗另一隻手用盡全力推開他,轉手祭出長劍鏘然一揮!


    “——鐺!”


    兩人劍鋒相抵發出一聲巨響,然而聶朗沒能反擊成功。


    聶清樹的長劍瞬間破開他的鋒刃,頃刻間割至他的手掌露出森森白骨,聶朗手不由自主一軟,劍刃哐當落地。


    聶清樹順勢將劍架在他脖頸上,微微一笑,很輕柔地說:“哥哥,你輸了。”


    “……”


    見他不答言,聶清樹劍鋒壓得更近:“快承認啊,像你以往教訓我的那樣。”


    聶朗抬頭看他一眼,半晌平穩而冷淡地道:“做夢。”


    聶清樹與他對視許久許久,唇邊突然露出柔和笑意:“是麽?不知哥哥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


    聶朗:“說。”


    聶清樹輕聲道:“——死人是永遠的敗者。”


    話音一落聶朗隻覺心口驟痛,慢慢低下頭,便看見一截劍尖從那裏倏然穿出。


    “哥哥,你這次真的輸了,並且永遠不可能勝過我。”


    聶清樹微微一笑,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以前你一直仗著你是單係靈根看不起我,一直仗著身份壓製我,然而我今天要告訴你——五係靈根優於單係靈根。”


    他刷然收劍,再低下頭時目光已變得冷漠:“我不是廢物。”


    說罷,他毫不留情轉身離去,留下聶朗一人躺在比試台,神思逐漸渙散。


    這些畫麵真……熟悉啊。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想。


    然而熟悉的同時,又很陌生。


    熟悉是因這些他上輩子都經曆過,陌生則因這些動作好像皆非他自願發出。


    不管如何,全是他上輩子的事了。


    跟他這輩子無關。


    不對——


    聶朗原本渙散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上輩子不能白死。


    一定要複仇。


    複仇。


    此時,一直靜坐在客居島府中的聶朗倏然睜眼,眼底隱約泛紅。


    .


    另一邊,聶清樹在交差會上發現聶朗不見後,就有些焦躁。


    他在周圍轉了許久都沒找到聶朗,眼睫下目光倏然一暗的同時,胸中戾氣亦在飛快暴漲。


    竟然一句話也不說地便……離開了。


    真令人生氣。


    這不免讓他想起前世,那時的聶朗似乎也經常這樣,不說話,不看他,在他麵前完美如銀雪之巔上的一座神像般,教人忍不住拉他……下來。


    而現下,好像又回到與前世一樣的境地了呢。


    聶清樹不禁側了側頭,輕輕地笑一下。


    哥哥,你說我該怎麽辦?


    為何兩世都無法……入你眼。


    他神色溫柔地想了許久,隨即開始全力搜尋起來。


    最先搜的自然是杏林,等他把杏林翻了個底朝天後,就朝客居洞府尋去。


    然後不出意外地,在門上看見了聶朗下的禁製。


    因時間匆忙,聶朗下的禁製是他自己最為熟悉的一種,也是……聶清樹最熟悉的一種。


    後者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解開了。


    房內景象霍然入眼。


    聶朗雙目緊閉,靜坐在榻上。


    他像是才剛洗浴完畢,身上還帶著濃重的水汽,映襯得眉眼愈發的烏黑濕潤,與之產生強烈反差的是冷冰冰不帶絲毫感情的神色,讓人一看之下,*猛地升騰翻湧起來。


    聶清樹目光不由一深,步伐很輕很輕地走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自然是很愛聶朗的。


    可一想到還有很多人可以跟他一樣愛聶朗,他就無法忍受。


    人是殺不完的。


    他卻可以控製聶朗的生命。


    聶清樹緩緩將手放在聶朗頸間,輕柔無比地摩挲著。


    修士入定時會摒棄五蘊六識,他不擔心聶朗會發現他的動作。


    “哥哥……”好半晌,他忍不住低下頭,湊到聶朗耳邊輕聲自語,“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好呢?”


    是等你來靠近我,還是讓我來永遠地留住你?


    若是等你,那我要等多久?


    聶清樹手上慢慢加力,感受對方的頸間脈搏在他手上跳動。


    許久許久,他突然鬆開手。


    ……不。


    前世臨死時的那種感覺,他再也不想重曆一次。


    聶朗看不見他又如何?


    反正他隻能是他的。


    這麽一想,聶清樹目光頓時柔軟下來,又見聶朗唇畔近在咫尺,心口不由一燙,偏頭吻了上去。


    然而還未抵達那裏,就見一直閉著眼睛的聶朗,突然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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