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盛夏,萬梅山莊的梅花,還沒有盛開。


    山坡上,卻依然滿是盛開的絢爛肆意的鮮花。漫山遍地的杜鵑,在夏日的陽光下,有一種美得驚人的光彩。


    “這裏好漂亮!”霜晴僅僅隻是望了一眼門扉緊掩的萬梅山莊,便和花滿樓一樣,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這漫山遍野的鮮花上。繁花似錦,花團錦簇,天藍如碧,山野間微風輕柔,如同情人溫存的軟語低喃。


    大唐江湖中,“萬花晴晝海,南疆五毒潭”並稱兩大奇景,兩地皆為奇花異草相聚之地。不過,晴晝海雖為海,卻是花海,僅在花海中央,有一清澈的落星湖。而五毒潭名為潭,卻亦為姿態各異、瑰麗神奇的毒花異草盛開綻放之地。


    此時,霜晴見這萬梅山莊外的山野幽景,竟是不異於又一個人間仙境……


    看見對著漫山遍野的鮮花,幾乎不想離開的花滿樓和霜晴,陸小鳳終於忍不住道:“不是我想要煞風景,可是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


    霜晴這才回過頭來,看了一下天色,稍稍理了理暗藍色墨韻青髓長裙外麵的淺色披風的領口,笑道:“天色的確快要暗了,不過,夕陽美景下,這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卻更是嬌豔的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陸小鳳苦笑道:“我們是來找西門吹雪的,不是來賞花的……”


    霜晴搖了搖頭,認真說道:“錯了,是你來找西門吹雪的,我和花滿樓,就是來賞花的。”


    陸小鳳微微一怔,下意識的看向花滿樓。


    花滿樓置身花海,安靜寧和的臉上,煥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光彩,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宛若謫仙一般,雋永如畫。


    陸小鳳輕歎了口氣,雖然花滿樓沒有回答,可是,他顯然也明白,花滿樓更願意留在這片幽美的花海中等他。


    因為西門吹雪身上,有太重的殺氣,而花滿樓,永遠是那麽的尊重和熱愛生命。


    陸小鳳轉向霜晴,道:“你也不進去?”


    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可不是那麽好進的,西門吹雪這個人,也不是輕易就能見到的。


    霜晴笑了笑,道:“我知道,他是當世絕頂的劍客,也知道,尋常江湖人,再難見他一麵,不過,我還是寧願留在這裏,和花滿樓一起在漫山花海中,等你出來。”


    陸小鳳搞不明白的搖了搖頭,終究是拗不過花滿樓,也勸不動霜晴,隻得自己一個人進了萬梅山莊去。


    西門吹雪接待客人的那間屋子裏看不到花,卻充滿了鮮花的芬芳,輕輕的、淡淡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就像是西門吹雪這個人一樣,永遠穿著一身輕而柔軟的雪白衣裳,麵容清冷,不苟言笑,仿佛冬日裏最為寂寞的寒冰,從不融化。


    萬梅山莊裏麵,陸小鳳斜倚在一張用長青翅編成的軟椅上,看著麵無表情、一身雪白的西門吹雪。


    萬梅山莊外麵,霜晴和花滿樓還站在漫山遍野的鮮花中,嫋嫋花香中,似乎傳來了一陣陣輕柔的笛聲,那聲音輕輕柔柔、似乎很遠,又仿佛就在耳畔,霜晴四下裏張望了一下,卻看不到吹笛的人。


    大概是山莊裏麵的人吧!霜晴暗想道。


    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的夕陽漸漸落下,將天邊的晚霞染上了大片的藍紫、紅橙的瑰麗顏色。


    晚風輕柔,帶著陣陣花香,似乎連夏日的酷暑都吹散了些。


    陸小鳳還不知道多久才能出來,霜晴索性就開始在自己的包裹裏翻找著,還興致勃勃的問花滿樓道:“花滿樓,你喜歡吃糖葫蘆嗎?”


    花滿樓頓時怔住,“糖葫蘆?”


    “對啊!”霜晴說話間,已經從背包裏摸出來最後剩下的幾串“蛋叉叔叔的糖葫蘆”,將其中兩串遞給了頗有些手足無措的花滿樓,笑著說道:“原本是買來逗那些小師妹、小師弟們的,不過,現在他們都不在我身邊,放著也是放著,不如我們自己把它吃了吧!”


    霜晴在山坡上找到一個大塊的平整的石頭,隨便往上麵鋪了層巨獸毛皮,便拉著還呆呆的站在那裏,手中拿著糖葫蘆的花滿樓坐在了石頭上麵,霜晴自己咬了一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嚼了嚼咽下去之後,又繼續笑道:“我背包裏還有不少很漂亮的煙花,可惜你看不到,不然,在這片花海裏放煙花,可漂亮了。”


    花滿樓自然聽到了霜晴咬糖葫蘆的聲音,他有些怔怔的用手握著一支糖葫蘆,實在是在他長大後,就再也不曾碰觸過這種小孩兒喜歡的東西了。


    可是,聽到霜晴在旁邊吃得開心的聲音,他不由得,也溫柔一笑,微微低下頭,咬了一口糖葫蘆上酸酸甜甜的紅色山楂果。


    兩個大人,在一片絢爛美麗的花海中,映著夕陽最後一抹瑰麗的晚霞,宛如天真的孩子般,說說笑笑間,吃著最具童趣的糖葫蘆,又何嚐不是人間美景?


    當陸小鳳和西門吹雪從萬梅山莊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寧靜、幽美得讓人下意識的屏息的景象——


    陸霜晴和花滿樓背對著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柔軟舒適的巨獸皮毛,一片潔白中散發著淡淡的幽藍光澤,在他們周圍的不遠處,顏色各異的杜鵑花開得絢爛迷人。


    暮靄沉沉,晚霞熹微,晚風輕柔,花枝搖曳,風景如畫。


    花滿樓的一身白衣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笑容溫柔而寧靜,帶著對世間最美好的生命的感恩和讚許。


    另一側的霜晴,暗藍色的輕容紗長裙,即使有珍珠瑪瑙以及金銀錯鑲邊的綴餘和壓邊,輕柔紗的長裙依然薄紗翩翩,襯得霜晴整個人身姿窈窕婀娜。


    霜晴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陸小鳳,以及和他並肩而立的西門吹雪,那是一個仿佛用最淩厲的劍、和亙古不化的冰雪削出來的人,不過,西門吹雪這個人有多冷、有多麽的像冰雪,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原本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現在臉上卻隻剩下了兩條。


    霜晴和西門吹雪的第一次見麵,她那雙漂亮勻稱、十指纖細適合握劍的手,被覆在了金銀錯鑲邊華貴而複雜的暗藍色墨韻青髓的輕容紗長袖下麵,未曾被西門吹雪所看到,就如同霜晴總是喜歡放在背包裏而不是背上的雙劍一樣。


    而霜晴,則隻是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人如其名、比冰雪更冷的西門吹雪一眼,所有的注意力便被失去了那雙和他的眉毛一模一樣的小胡子的陸小鳳吸引到了身上。


    花滿樓看不到陸小鳳的臉,當然也看不到和陸小鳳一起走來的西門吹雪,他能聽到霜晴揮了下手發出的輕微的聲響,卻也看不到霜晴盯著少了兩條眉毛的陸小鳳時、笑得發亮的漂亮眼睛。


    “西門莊主?”花滿樓從巨石上起身,微笑著道。


    霜晴也隨即起身,繞過一步,站在了花滿樓的身邊,一雙明亮含笑的眼睛一眼不錯的盯著陸小鳳,還特意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的將視線掃過他之前那兩撇胡子所在的地方。


    陸小鳳隻能回以無奈苦笑,對上霜晴戲謔打趣的眼神,幾乎想要用自己的紅色披風,把自己的臉給蒙上……


    西門吹雪道:“花滿樓。”而對於正和陸小鳳彼此交換眼神打趣的霜晴,他則是直接忽略了,就如同霜晴也沒怎麽注意他一樣。


    花滿樓點點頭,道:“隻恨在下身帶殘疾,看不見當代劍客的風采。”


    聽到花滿樓這句話,霜晴才又將視線轉向西門吹雪,稍稍打量了片刻,最終卻落在了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上。利劍自有森凜劍氣,而一身白衣、宛若冰雪的西門吹雪,身上內斂的殺氣卻完全將劍氣掩蓋其中,令人隻覺一片清冽寒意。


    又是幾句言語,西門吹雪人冷,聲音也冷,花滿樓雖然在微笑,卻也是淡淡的平靜無波,不過數語,便也知道,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兩人並不投機。


    無他,不過是一個熱愛鮮花,熱愛生命,一個卻練得是殺人的劍法,把殺人看作是最為神聖的事。


    麵對西門吹雪冰冷的言語,花滿樓依舊隻是微笑道:“此地鮮花之美,人間少見,莊主居於此地,得天獨厚,何不靜下心來,多領略一二?”


    西門吹雪卻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能比得上殺人時的血花?”


    霜晴眨了眨眼睛,想起曾經在江湖中流傳的萬花晴晝海的恐怖故事,不由得就插了一句話,微笑著說道:“將屍體埋於花下當作花肥,待到明年陽春三月,萬物複蘇,被那些花肥滋養過的鮮花盛開,映山紅色,才是真正的人間美景……”


    饒是最為喜愛鮮花的花滿樓,聽霜晴這麽說,都有些臉色發白。


    陸小鳳更是一臉驚悚的瞪著霜晴。殺人埋屍在江湖中都算是常事,畢竟江湖中,俱是快意恩仇之人。可是,把屍體當做花肥,這樣真的好嗎……


    西門吹雪這才把目光凝注在霜晴身上,第一次細細打量於她。


    霜晴瞟了一眼滿是驚悚表情的陸小鳳,不由得微微莞爾,繼續輕聲曼語,看著西門吹雪的眼睛微笑著說道:“用屍體和鮮血灌溉養出的鮮花之殷紅嬌豔,想必不遜於殺人時的劍下血花,西門莊主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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