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掃圖:eternalwings


    翻譯:カブ農奴[彩漫、序、一、二];211004(依戀)[三、後記]


    周日早上,我的房門響起了“咚咚”兩聲敲門聲。


    連回應的時間都沒給,隨著細微的“吱呀”聲,門打開了。


    “葉介,不要再賴床了。快起來。”


    出現在那裏的,是我的兒時玩伴香神紅緒。我是這麽判斷的——今天的那個時刻也到來了。


    紅緒看外表也好內在也好,都是給人十分沉穩印象的女孩子。


    烏亮的長發,總是散發出恬靜的氣息,還有與其說可愛不如說美麗的嗓音。是有著在最近可算是難得的賢淑性格的女孩子,雖然也有不中用的時候,但對我這個廢柴高中生來說是個完全配不上的青梅竹馬。


    基本上是這樣。


    “……沒,我起來了。就算是假期我也沒打算睡那麽久。”


    “是嗎?是啊,已經十一點了都。”


    “對吧。你看,我倒是剛剛起來就是。”


    沒法說。


    實際上我一小時前就醒了,戰戰兢兢地等著紅緒做好一切準備來到我房前。


    絕對,說不出口。


    “——早飯。”


    “……!”


    紅緒舌燦驚雷,直直看著我說。


    “早飯做好了,所以來叫葉介了。”


    “是嗎……知道了。抱、抱歉。”


    “沒事,”她搖搖頭說,“沒關係。因為我啊,最喜歡做飯了啊。當然,在吃和請人吃上也是!”


    與老老實實對上視線都做不到的我相對,紅緒一大早就很有精神。


    在談到食物時特有的恍惚表情。心情很好。周日一大早的,稍微帶點低血壓的調子是更好,我這麽覺得。


    “那麽,就是這麽回事!”


    一個人完成了對話,紅緒離開了房間。


    但可是。


    “那個啊,”離開時,她小小的背影那傳來略帶興奮的念叨聲,“——大概,今天終於,做得好吃了。這可是我的自信作。”


    連回話的時間都沒給,門關上了。


    這次沒響“吱呀”。


    隻傳來了紅緒“嗒嗒嗒嗒”小跑下樓梯的回響。


    “今天終於,是吧……”


    我歎了一口氣,開始思考起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紅緒開始為我做飯,到今天為止正好一周。


    以及,到達這一周前,體驗過的摔摔打打的三周。


    —— 一個月前,因為留下兒子一人赴英的雙親的原因,我以十六之身浸於了無理的苦難之中。


    為什麽本來僅僅是住在隔壁的兒時玩伴的紅緒會在周日早上給我做飯,說老實話,這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與經過。


    事情的開端是我父親打算換工作地點。


    在處理進口商品業務的公司工作的父親,實際上今年四月開始要在英國進行一年左右的海外赴任。


    順便,我們家與英國有著很深的緣分。我的叔父與英國人結婚,住在了那邊,好像還有一個同齡的表妹。


    家裏的頂梁柱跑到了海外……這算是件大事了。


    不過,說真的,我完全小看了事態發展。


    父親隻身去英國赴任而已,自己的生活不會發生什麽變化——我打心底是這麽認為的。想得太美了。


    可是,問題立刻就朝著脫韁的方向發展了。父親決定換工作地以後的第二晚:


    “啊對了對了,葉介,媽媽要陪爸爸一起去呢。葉介你暫時會一個人,就這麽在日本努力下去吧。”


    老媽平淡地這麽和我說了之後,我受難的序幕就這麽拉開了。


    ——被放逐的不是父親,是我。


    自己的母親居然會如此在丈夫和兒子之間拉杆秤,一點兒猶豫沒有就偏向了丈夫這邊。我真是完全沒料到。


    還不如說我覺著她肯定會選兒子才對。我擅自認為母親是一種“孩子>>>丈夫”的生物。


    ……好吧,根本就沒這回事。


    陷入窮地的我所麵對的最大問題,就是愛內家的家務活。


    我家的構成是雙親加三個孩子,就是長女,長男(我),次女。


    但是,在這個時點住在家裏的隻有我這個高中二年級生以及雙親二人而已。


    大我七歲(二十四歲)的姐姐在繞著地球飄來蕩去。


    小我一歲(十六歲)的妹妹,在長野的完全住宿製的大小姐學園上學。


    姐姐和妹妹的話,大抵是可以做家事。但我不行。有著一家之子的牢固立場的我生活能力幾乎是零。


    最後,我因為感到生命受到威脅,對老媽進行了徹底的抗議。但是,這裏老媽又扔出了一個遠離常識的方案來。


    “啊,你放心吧。實際上,我和隔壁的小紅緒談了談,她打算來照顧葉介你全部的起居哦。做飯、洗衣、掃除……搞不好,還會有更進一步的事情要照顧喲。唔呼呼呼。其實媽媽我啊,從很早就開始就有一個夢想,當個年輕可愛的婆婆喲?”


    一句話概括:犯傻老媽。


    留下這麽一句鬼話,雙親赴英是在一個月前。


    ……而且,還真的把我生活相關的活都托付給了我的兒時玩伴香神紅緒了。


    不過,這裏有一件事我要說明白。


    ……我,愛內葉介,可不是一個能如此簡單就給青梅竹馬的姑娘“添麻煩”的淺薄男性。


    我有著作為男人的尊嚴。不想讓紅緒看到我軟弱的一麵。


    我與紅緒交往的時間很長。


    小學時代紅緒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頭,學校裏分班也從小一開始至今都在一個班,每次情人節都能收到巧克力(仔細一想,這作為常理一樣送給我的巧克力從來都是販賣品)。


    隨著升入初中、高中,我們都長大了,沒了小學時代那樣過於緊密的交往,可我覺得至今都有著非常不錯的青梅竹馬的關係。


    ——所以,我拋開了紅緒所有的幫助,打算全力一人生活下去。誰的力量也不依靠,就這麽度過了高中二年級四月的兩周時間。


    ……然而,經曆了各種各樣難以啟齒的事情以後,現在就變成這種樣子了。


    非常自然地開始“關照”起我來了。


    被我兒時玩伴的女孩子。


    炊事洗滌掃除全都交給了她。這算什麽啊我說?我難道是galgame的主人公?真是丟臉到家了。


    說是這麽說,我的兒時玩伴香神紅緒是個相當完美的女孩子。是我都覺得配我很有些浪費的我所自豪的青梅竹馬。


    直到上周為止從小學時就從不遲到缺課,上課時從不打瞌睡。筆記也完美,從小一開始每年擔任年級長,深受同學信賴。實際上,能像紅緒這麽棒的人可不多,我是這麽覺得。


    ——可是,正是因為如此,我和老媽都看漏了非常重要的一點。


    即是“烹飪的水平和每日生活態度全無關聯”這麽簡單明了的一個道理。


    “啊,葉介,早上好。”


    踏著沉重的步伐,我走到廚房附近,看到穿著紅色圍裙的紅緒正在將飯菜擺到桌子上。


    我對著那句無憂無慮的“早上好”感到吃驚:


    “……那什麽,打招呼的話之前說不好嗎,那句詞?”


    “啊,是啊。你這麽一說好像是的。但是想起‘忘記說早上好了’的是現在。而且,有種不說就別扭的感覺。”


    “這算啥啊。”


    “啊哈哈。”


    在奇怪的地方戳了紅緒的笑點。


    大抵對話都會發展成這種樣子。


    先把話放一邊,我將視線落在了桌子上。於是乎,看到了了不得的光景。


    “我了個去……”


    給人過分鮮明印象的物體在那裏等著我。從我嘴巴裏自然地漏出了呻吟。心髒跳個不停,響起了警鍾。


    “糟糕了”“完蛋了”“出鬼了”“趕緊跑路”“果然今天也是這樣”。


    將這些浮上來的負麵情緒努力排除。我鼓起勇氣,努力從喉嚨裏發出聲來問紅緒:


    “紅緒……今天早上的菜單……都是些啥……”


    “嗯。是‘烤三明治’。哎?難道你沒吃過嗎?”


    看到我坐在桌邊,對麵的紅緒睜圓了眼。


    ……一副認真的表情。


    這家夥來真的啊。


    “烤三明治是吃過。但沒吃過這種烤三明治……”


    “這種?哎,為什麽?這可是很一般的標準的烤三明治啊?”


    “我說過很多次了:隻要扯到烹飪,紅緒你的‘普通’全都不著調。”


    “是嗎,是這樣啊。”她就這麽隻點了點下巴,“確實是說過很多遍啊,那句。”


    “你絕對是沒聽明白……”


    “嗯。”


    歪著頭,紅緒一副真的覺得不可思議的樣子,回應道:


    “我對很困難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烤三明治也算是很常見的菜了。京佳阿姨的食譜上也登了不少。《改變生活的麵包調理術》啊,《作出好吃早飯的四十三條鐵則》啊什麽的……”


    “不不不,那些上麵刊登了我是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愛內家說起來是“烹飪家族”。


    老媽愛內京佳是個烹飪學家。上過很多烹飪類節目,出過很多變成暢銷書的食譜。是個很有名氣的美食家。


    父親幹的是專精進口食品的工作,姐姐也是全日本以至滿世界轉悠品嚐美食寫下文章的作家(她本人自稱“旅行家”)。


    妹妹她……我不想太仔細地回憶,所以就不舉例了。


    所以,我對每天的飯菜持有“必然美味”這種印象。真是蠢透了。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恩惠,從來就沒理解過。


    ——烤三明治。


    以多數常人的眼光看,第一眼肯定是那滑滑的烤成小麥色的吐司的部分。中間放什麽很自由,有專用機械的話很容易就能做好。也是能發揮廚子想象力的有趣菜品。


    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


    “我說,這裏麵放的什麽?”


    “哎?是奶酪和拌上櫻桃蜜餞的胡桃碎。還有熱狗腸……那個,大概是紅腸吧?反正不是魚肉腸我記得。好像還有昨天吃剩下的漢堡肉。再就是好像還加了鮮奶油。”


    “唔——”


    掰著手指,紅緒一個接一個地吐出刺激性的詞匯來。


    我顫抖了。烤三明治?你拿那些做?


    “……還有,上麵那多得要命的楓糖漿,是因為從夾心裏漫出來了是吧?”


    “嗯。甜甜的很好吃啊,楓糖漿。”


    原來如此。楓糖漿,確實好吃。這一點沒錯。至少我已深受醃魚醬之苦,區區楓糖漿什麽的根本不在話下。


    不過,重點不在這裏。


    “這個烤三明治打算進軍味覺的新境地。說‘麥香燒’的話就好懂了吧?麥當勞早餐裏的那個。一個100圓,我很喜歡,有時候一口氣能吃五個左右當早餐。那個的甜味和酸味的搭配簡直就是最棒的。所以,我也想學學那個技巧。你看,就像是咕嚕肉裏麵加菠蘿的感覺。這算是原創的爆發喲。”(譯:“麥香燒”原文是マックグリドル。中國的麥滿分似乎和這個還不一樣,暫且這麽翻。)


    “我說,你趕緊給咕嚕肉道歉。”


    “那,麻婆豆腐裏麵加覆盆子。又甜又辣肯定好吃。”


    “沒那回事啊你個阿呆!”


    “哎,沒有啊。”


    那個“麥香燒”就是一種“甜味漢堡”。和這個烤三明治一樣,在麵包的部分塗了厚厚一層楓糖漿。那可是個第一次吃就不可能不受味覺衝擊的危險品。


    “是嗎,原來麻婆豆腐加覆盆子還真是意外的不一般啊。嗯,但是,算了。”


    要是總體味這種異常的做法,任誰都能明白了。


    ——香神紅緒到底是怎樣一類少女。


    ——有著怎樣的“問題”的少女。


    “這個烤三明治,葉介也是非常好吃的樣子看著它不是嗎?”


    “……”


    大約凝視了盛在那裏的物體五秒鍾,我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對麵的紅緒。她正好漫出像是吐司上那多得要死的楓糖漿一樣的笑容:


    “自信作。我覺得這還是很厲害的。”


    得意地重重點了點頭,還豎起右手的大拇指來。


    你那哪裏是“厲害”,完全是“牛逼衝天”。


    ……拚命壓下了吼出這句話的衝動,下定決心將手伸向了盤子。沒錯,紅緒出品基本上都是無可救藥的那啥。而且她本人正好不認為是“那啥”。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要是跑得掉的話我倒是想立馬撒丫子。但那是不可能的。麻煩青梅竹馬到這份上,哪兒有逃跑的選項。


    何其悲哀。


    男人有不得不去麵對的戰鬥。


    舉個例子,生為戰士的人為了王、為了祖國,帶著找到的翠玉劍去打倒邪惡的龍。就是這麽回事。


    吃掉青梅竹馬所做的飯,這已經跨入命運的領域了。


    “我開吃了……”


    啪嘰。


    咬下混著黃油與楓糖漿的吐司,嚐到這第一口就讓我腦瓜裏火花帶閃電。


    就像是看到根號二的畢達哥拉斯學派一樣。


    難吃可不是個方程式可以導出的東西。


    要說為什麽,這可是負上加多少負都正不了的難吃。


    越來越膨大的惡心味演奏出混凝土色的交響曲,打著好似偏頭痛一般疼痛的拍子,令心髒產生迷一般的悸動。最後,我——


    看著天花板,抱起雙臂……完全是因為理性而沉默了。


    ——雖然有點突然,這就像是搞笑漫畫裏畫的那樣:女主將帶來絕望的飯菜強行塞到主人公嘴裏,他臉都漲成紫色然後口吐白沫遂倒地而卒一樣的畫麵。


    這個場合,她們所做的菜大半都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劇毒,有著超刺激的外表。什麽紫色的啊、散發異臭啊,甚至持有意識伸出觸手還爆炸都不稀奇。(而且她們還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沒嚐過味道。說真的為啥會變成這樣啊。)


    話說回來,嗯。香神紅緒做的菜呢,和這種幻想中的殺人料理還是有所不同。


    理由很明確。能用很簡單的方式作答。


    “……這完全就……”


    ——她做的飯,極度切實而又真實地難吃。


    並沒有什麽奇妙的化學反應,基本上吃了的人並不會反應過剩倒地而亡。而且,說到底紅緒的菜並沒有難吃到完全難以下咽的地步。


    說真的,作為菜肴,她倒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形式。


    這可不是什麽異次元味覺,而是作為徹底的強烈的現實,立在吃它的人麵前的一道絕壁。


    我這麽想著。漫畫和動畫裏能讓吃它的人橫著出去進醫院的殺人料理是不是真的可以稱得上是難吃的菜。你看,那玩意在登場的時點就已經連所謂菜肴的形式都不存在了。


    水凝固的話變成冰。狀態發生變化而引起名稱變化可是自然。


    所以說,真正難吃的菜,說到底至


    少也得是和“可以理解的範圍內保有真實性”哪怕沾一點邊也好。不能打破這個底線——在這個意義上,香神紅緒做的菜簡直完美。


    不……僅限今日,是稍稍有點做過頭的難吃菜。大概吧。


    “……我說,紅緒……這裏麵……有‘隱藏風味’吧……剛才連名字都沒提到的材料也放了吧?”


    我聲音發顫,如此問紅緒。


    不問個清楚可不行。隻有這點絕對要搞明白。


    “嗯,對的。放了。但是如果說出來就不是隱藏風味了。”


    “笨蛋,我不是這意思!啊啊啊!這個,難道說——”


    嚼著好似烤三明治的玩意,我分析著。


    好像整瓶往裏倒的楓糖漿,融化了的奶酪。


    甜上加甜的櫻桃蜜餞。


    紅腸和漢堡肉(生煎)的鹽味。


    胡桃碎的澀味。


    塗得一塌糊塗的吐司的背麵,加上塞得滿滿的內容物,連所謂“美形”的一根毛都找不到的外觀,還有——


    “為什麽你要在菜裏放帕布隆啊!苦!苦死了!你在搞毛線啊!”(譯:パブロン,大正製藥生產的有名止咳藥係列。主要成分是鹽酸氨溴素和異丁苯丙酸等。)


    因為預想外的混入物實在是太過超出想象,跨越這份怒火以後我很華麗地一副狼狽相。


    絕對錯不了。


    入口瞬間就擴散開來的強烈的苦味。說是苦味,和青椒苦瓜一類的苦又完全不一樣。要說的話,就是人工(化學)的味道。更進一步的話……非·食物的味道。


    就是說——藥物!


    “沒有啊,我可沒放什麽帕布隆。”


    紅緒一臉的奇怪,搖著頭說。


    我驚詫了。


    “怎麽可能……”


    “放的是百服寧。”(譯:バファリン,常用的感冒藥。主成分是對乙酰氨基酚。)


    “這有區別嗎!”


    想都沒想我就咆哮了。但紅緒卻特別得意地“嘖嘖嘖”地對我搖手指。


    “不對哦。百服寧半片就能很溫馨哦。完全就是別的東西。”


    “哪兒不同了!帕布隆和百服寧除了名字和溫馨度以外完全就是一路貨好不!”


    這次她緩緩地搖頭。


    紅緒一臉認真地說:


    “你看,帕布隆可是有粉劑和片劑,百服寧則基本上是片劑哦。”


    “這種小知識有鬼意義啊!”


    飯裏放滿了藥這麽高端的經驗我可真沒有過,連說的話也開始激動了。


    但紅緒好似讓我更窘迫一樣,說:


    “但是,葉介你這幾天一直在感冒咳個不停,還老嫌麻煩不肯吃藥啊。這可不行啊,不注意身體健康的話。”


    “呃……”


    被說到這份上我無言以對。


    ……但、但是,在這裏撤退的話!


    “現在說的是這個嗎!你啊,紅緒,你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哎?真的嗎?我很在意啊,說來聽聽葉介?”


    她歪過頭來,用“那麽,哪裏不對呢”的視線看著我。


    那實在是無垢的雙眸讓我心突然跳了那麽一下——但我平靜下來,扼殺掉這份心動。擺脫一切,我用強力的語調開說了:


    “聽好了——藥可不是食物。管他是帕布隆還是百服寧,你聽說過誰把這玩意往菜裏擱?一般沒人這麽做,你說是不?”


    我就奇了怪。


    為什麽這種事情還要我親自說出來才行。


    悲傷。空虛。無力。這像是力道變成煙塵從肩膀裏被抽出來一樣的感覺毫無疑問叫做“疲勞感”。周日一大早的,為什麽會變成這麽二的展開——


    “葉介不會放啊。唔。但是啊,每家的情況可不一樣哦。”


    “啥?”


    這太意外了,紅緒這番話。作為結果,煙塵一樣的疲勞感輕易地反轉,變成了強力沉重茫然的絕望壓上了我的雙肩。


    紅緒精神地繼續說著:


    “麵包也好大米也好,兩方都很好吃哦。我喜歡在白白的大米上撒帕布龍吃。比起蛋鬆來說,顏色更黃更好吃呢。”


    “……”


    我絕句了。紅緒的腦子完全就是無政府狀態,打死我也沒想到是這樣。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那份烤三明治,紅緒又說:


    “……嗯,各種味道都有了,真好吃啊。又甜,又酸,又澀,又苦。我覺得這真是很劃算的菜肴。不知不覺就開始自賣自誇了。”


    我一周前才第一次知道——十六年間,我兒時玩伴那完全不為人知的恐怖秘密。


    一言以蔽之。


    ——香神紅緒的舌尖,有關烹飪的價值觀,那完全就是在異次元。


    已經是爛得體無完膚了。


    “話說回來啊,”


    毫無準備地,她的嘴邊和圍裙的紅色一樣鮮豔的唇輕輕動了起來。


    慢動作。


    我死死盯著那番光景。感覺像是麵對麵坐著的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那麽一點。接著,與此相應的,有什麽東西自己跑到我視線裏來。而且還很大。太大了。我壓根沒想到能大到這種地步——


    “——好吃嗎?”


    清澈的眼神,又率直又無垢,就這麽望著我。


    “噗通”一下心髒跳動起來。


    “嗯,你看。這麽好吃。葉介也這麽覺著,是吧,是吧?”


    “哈……”


    看我沒有立刻回答,紅緒撅起嘴來,一副非常不高興的樣子:


    “怎麽了啊。問你味道如何啊。你不是吃了嗎?”


    “那個,這是……”


    “別磨蹭了,痛快說出來嘛。”


    “怎麽說呢,就是那啥——”


    躲開直直看著這邊紅緒的視線,我憋出這麽一嗓子:


    “……這個意外可以有不是?”


    費了老大勁,說出謊言。


    哪怕是假話我也說不出“好吃啊”這種話。


    ——我又開始了我的現實逃避。


    女孩子作出了難吃的飯菜時,實際上,男孩子應該怎麽反應才最為正確……這大概是我最近最為關心的問題。


    戀愛喜劇漫畫界的反應來說,最多的就是“貫徹謊言”。流再多汗,哪怕臉憋成紫色也好,對女孩子張口說“難吃”是絕對不能有的。選擇這個風格的純爺們非常多。


    這可真是很“聰明”的選擇。


    對好不容易做好飯的女孩子說“難吃”可不是什麽簡單事情。


    說真的,我不想騙紅緒。但是,對著好不容易做好的菜說“難吃”,給紅緒留下不好的回憶,我也不想這麽做。


    說是不想這麽做……


    “真的嗎?”


    紅緒睜大了眼,小聲說道:“——真的,好吃嗎?”


    “……這個……”


    “這可不行啊,葉介。我想聽你說真正的感想。說謊什麽的,這可不好呢。我覺得,男孩子要是說假話的話,那可真是糟透了呢。”


    直率又真摯的視線。


    沒錯——關鍵的紅緒本人,頑強地拒絕我作出虛假的證言。一般來說活得軟飄飄的紅緒在某些事上意外地一根筋。


    她為什麽要如此較真啊。


    仔細一想,大概是和從年少時就被慣壞了的兒時玩伴在一起才導致的。“自己不努力可不行”,這麽想著,最終對形成了這樣的人格有著深遠的影響。


    ……也就是說我自作自受。


    “我、我可沒說謊!紅緒!你不相信我嗎!”


    “我一直都相信葉介哦。但是這個和那個是兩回事。那麽


    ,剛才對百服寧的反應是怎麽回事?”


    “啊,啊那個啊……我單純就是吃了一驚而已!”


    “那麽,作為頂料不僅放百服寧連帕布隆也加上如何?”


    紅緒偷偷瞟了一眼藥櫃。因為預料之外的發展我想也沒想就叫出聲來:


    “那個真別有了!不要放藥!真的要禁止掉!……啊。”


    “你看,果然。”


    “不,那個……”


    “不行不行,早穿幫了。真是的,希望你好好說出來啊。”


    “哎呦……”


    ——又變成這樣了,我這麽想。


    但是,都已經和自白沒兩樣,想蒙混過去也是不可能。果然,隻能……說實話了……


    我猶豫了一小會,努力編織出話語來:


    “——難吃得要死。是一直以來最頂級的。”


    “……”


    紅緒一直盯著我看。我腦門冒汗,和她對上眼。


    然後,就在下個瞬間。


    “啊————————!今天也失敗了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發出的奇聲。把腦袋埋進桌子,像是鬧別扭的小孩子一樣滾來滾去,紅緒開始賭氣了。


    ——我與紅緒這一周內,在進行“比試”。那個內容非常簡單。


    “紅緒作出能讓我說出好吃的飯菜來”。


    真的就隻是這樣。該說是理所當然嗎,我想比的意思真是半分都沒有。它自然地發生,然後紅緒單方麵地在不斷挑戰這個目標,僅此而已。


    “為什麽,為什麽啊?很好吃的啊……你看,又甜又苦多好吃……而且還有利健康……但是葉介卻說難吃……啊啊啊啊……完全搞不明白啊……”


    “我說,你不是吃什麽的都覺得好吃嘛……舉例說,就是那啥。怎麽說呢,到底什麽是好吃?你心裏就沒個底。”


    “不對啊,因為我完全明白什麽是‘好吃’啊。又沒有哪裏覺得難受,應該不是生病了才對……”


    “嗯……”


    那倒是,要是吃什麽都覺得好吃,還不如稱之為極其幸運的好。單純是吃的話,什麽問題都不會有。


    單純是吃的話。


    “這件事情先放放……總之是先幹掉這個吧。要放涼了。”


    “哎?算、算了吧。剩下的我吃掉就好,葉介不用硬吃啦。因為,今天的啊,是一直以來最難吃的不是嗎?”


    抓住朝盤中烤三明治伸出手的我的袖子,紅緒好似看我臉色一般小心翼翼地詢問。我則是搖搖頭。


    “那啥,難吃是難吃,你好不容易做的,說到這份上還扔一邊感覺很差。再說,每次最後我不都還是吃了不是。”


    “話是這麽說……但是,果然還是對不起葉介啊。我覺得很不甘心,很火大,很屈辱,很後悔什麽的……”


    紅緒臉上一片陰霾,絮絮叨叨說。後半的話語好像是盡可能在用力說,大概是我的錯覺?


    實際上,察覺自己做菜難吃時,紅緒的低落簡直就突破了天際。


    理解到這個事實是在第二天。舍棄了十年以來自己的不遲到不缺席,她把自己關在房裏消沉了一整天。(那之後聽她本人如是說)


    紅緒比任何人都希望作出好吃的飯菜來,而且是想做給我吃。雖然話不該我說,但好吃自然是更好。


    但是,這完全就是做夢。


    到今天為止,紅緒正好做了一周的飯。紅緒的烹飪水平仍然看不到變好的苗頭。


    說實話,變成這種樣子——倒是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我覺得。


    然而沒有解決之道。


    紅緒的烹飪技巧又不像是打鬥漫的主人公那樣突然激發了秘密的力量那樣覺醒的,也不是隻要好好努力就總有辦法的問題,我是這麽想。


    於是,就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


    ——怎麽辦才好啊。這樣。


    “嗯?”


    然後,就在這時。


    突然玄關那裏響起了“叮咚”一聲。


    “啊……有人來了。我去看看。”


    小聲念完,紅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站了起來。我急忙輕輕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的行動。


    可不能家裏這樣那樣的事情一股腦都賴給紅緒去做。


    要是那樣的話我可真就完全墮落了。


    “等、等會兒!你不去也行!這點事情還是我來!”


    “是嗎?那麽,好。這個給你。可能用的上。”


    紅緒很簡單地接受了。從小箱子裏取出虎鯨旗公司出品的小印章來,輕輕笑著將它遞給了我。我則是愣住了。我今天才知道印章是放在那個地方。


    “……謝了。”


    “沒事。有問題的話叫我一聲就行。”


    紅緒衝我微笑著說,沒察覺到我的心情。心裏想著搞不好她比我還清楚這個家裏的情況,我背過身,朝著玄關走去。


    走道上有點涼,又有點暖。


    春天要結束了?還是夏天要來了?讓人搞不明白。


    “來了來了。您是哪位啊?”


    “喀拉”一下打開大門,在那裏的是:


    “您早!”


    “啊,嗯。您太客氣了……哎?”


    不知為何,那裏站著的是——禮貌地低下頭來,金發的美少女。


    不是看錯了,也不是白日夢,更不是紅緒做的早餐裏麵混入了魔法蘑菇導致我意識混亂。


    她確實站在那裏,外國的美少女。


    穿著胭脂色的呢子大衣,戴著帽沿寬寬的帽子,一頭金發而且皮膚白得透明的白人女孩在那裏。


    “啊,那個,ni、o meet——”


    “葉介!好想見你啊!”


    她打斷我那操著別扭腔的英格力士的招呼,金發少女好似炮彈一樣撲了過來。就這麽突然被她抱住了。


    “喂,你——”


    我當然會慌張又狼狽。


    你看,是金發啊。是美少女啊。抱起來都怕折斷的細弱的肩膀,讓人難以相信是外國人的小小身材——可愛到爆。


    透過呢子大衣都能如實地感受到她那柔軟的身體。


    好似蘋果一般的水果香,而且有點肉肉的美好身體……!


    但是純日本人的我應該沒有認識的外國人才對,還不如說她是為了被難吃的菜所困擾的我而從異世界來的妖精,這麽解釋反而更現實——


    ……等會兒。認識的,外國人?


    “啊!”


    “您想起來了嗎?”


    艾瑪可不得有嘛!


    是了。至今都沒見過麵,最多也隻看過照片而已。在那邊和英國人結婚的叔父,應該有個和我一般大的女兒才對。


    我想想,好像是叫——


    “是莉莉……嗎?”


    “對的。我是lily applegarth(莉莉·阿普加斯)。我很高興。您果然還記得呢。”


    少女抬起頭來,用她那閃閃發亮的碧藍的眸子看著我。


    我被她放出的強烈的美少女之氣轟得有點站不穩。就好像是吸入了濃密的香氣然後嗆到了一樣。


    “你怎麽來了……等會兒,就你一個人?叔父他人呢?”


    “嗯,關於這個啊……”


    少女取下了帽子,朝我深深地低下頭。然後很自然地抬起頭來,衝正在發呆的我微笑道:


    “——也許會打擾很長一段時間。還請多多關照。”


    “……你什麽?”


    “就是說,”接著,她用輕快的語調對完全沒理解事態發展的我說,“我是來日本寄宿的。”


    我來不及想,就對她的發言點


    了點頭,還“哦哦”了一句。一副我好像懂了的樣子。


    “哎是這樣啊。寄宿嗎。那還真是有點突然——你等會兒,寄宿?”


    “是的。要麻煩您了。”


    “……你來真的?”


    “是真的。明天開始也會上高中。會和葉介分在一個班。”


    嗬嗬嗬嗬嗬嗬。


    ——聽著滿麵笑容的她的話語,我終於把握住了現狀。


    就這樣,我的生活又迎來了巨大的變化。


    不但是給青梅竹馬“添麻煩”,還多了一個要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外國人的表妹。


    而且,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


    她們所做的菜要讓我體味到何種苦悶。


    不。


    是她們所做的菜引發的各種各樣的問題——讓我體味到何種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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