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槿率領眾人退出山穀,與從林間奔出的藍皓月與池青玉會合之後,見皓月右袖上血跡斑斑,便知她傷口已經迸裂。因為此處四麵環山,萬一奪夢樓再來高手,隻怕又會有一場惡戰,故此慕容槿思忖之下,便想帶眾人去峨眉派稍事修整。


    藍皓月在方才激戰時無心去想自己的傷處,如今反倒覺得臂上疼痛難忍,她抬頭見池青玉還抱著莞兒,便上前道:“我們要去峨眉暫歇,不如你也一起去。”


    池青玉正摸著莞兒的脈搏,覺得她脈象虛浮,心中不由沉了沉,悶悶道:“此處離峨眉山還有多遠?”


    “不遠就是,都能望得到了呢!”藍皓月一時口快,話一說出,又兀自發了怔。


    池青玉卻好像沒有在意,隻微微揚起臉,低聲道:“她們可以幫莞兒療治一下嗎?”


    慕容槿一直站在不遠處關注這少年,此時慢慢走到他身邊,道:“峨眉派的了意師太與我家老夫人素有交情,你隻管放心。”


    池青玉聽到她的話語,一直緊蹙的雙眉稍稍展了展,隻是眼神始終無任何變化。


    “是唐夫人嗎?”他還是朝著前方,唇邊卻微微浮出和悅之色,“多謝你出手相助。”


    慕容槿又掃視了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淡淡一笑:“哪裏話,是你與莞兒先助我唐門,因此才得罪了奪夢樓的人,我們又豈有坐視不管之理?”


    她說罷,見池青玉行動須人帶引,便叫人從他手中接過了莞兒,安置於隨行馬車中。


    藍皓月見眾人已要準備啟程,便走到池青玉身前,故意很輕鬆地道:“池青玉,還是我帶你走吧?”


    “不用了……”他言語間有所遲疑,慕容槿卻在馬車邊向這邊道,“皓月,你手臂上還在淌血,趕緊上馬車去休息。我自會安排人攙扶池公子。”


    “我沒事……”藍皓月一怔。池青玉蹙起眉道:“你快去吧。”


    有人上前將藍皓月接過去,又將池青玉引至馬車邊,想要攙扶著他。他卻伸手扶在那車窗上,平靜道:“我可以自己走。”


    藍皓月已被慕容槿勸著坐進馬車,不多時,車馬啟程。隔著薄薄的輕紗簾子,她時不時地朝外張望一眼。


    “舅母,不能讓他坐進來嗎?”借著車輪聲的掩蓋,她悄悄地問慕容槿。


    慕容槿憐惜地看著她,輕聲道:“皓月,你雖是好心,可我們終究是女眷,怎好與陌生男子同坐一輛馬車?在這點上,你可要仔細記著,千萬不可壞了名聲。”


    藍皓月心中有些低落。


    ******


    唐門一行人才到峨眉山下,便有守山弟子上山通傳。此時天色已晚,站在這山間遠遠望去,群峰肅穆,長天浩渺,竟在無形中就令人不敢造次。


    藍皓月望著這壯闊之景兀自出神,忽聽身後傳來細弱的聲音:“師叔?”


    她回頭,已有人將馬車內的莞兒抱了出來,送到池青玉麵前。他急切地伸出手去,摸到了莞兒的麵龐,眉宇間便露出由衷的欣悅,低聲道:“莞兒,你不用怕,我們已經將你救回來了。”


    莞兒雖然已經睜開眼睛,可還是迷迷糊糊地道:“這是哪裏?”


    “這是峨眉。”池青玉的身邊就是唐門的人,可他獨自背對著山壁,旁若無人地繼續輕聲道,“你之前不是很想叫我帶你來這裏嗎?等你的傷好了,我就帶你去玩。”


    藍皓月側身望著他,在暗沉的夜幕下,他靜靜地低著眉眼,即便是以很清冷的聲音說話,都有著與白天截然不同的溫和。


    ——這個人,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可惜,隻對自己身邊人才會偶爾露出一絲溫柔。


    不多時,自山道上方疾行來一幹人等,走在當先的灰袍女尼年過半百,形容瘦削,檀木佛珠沉甸甸垂在胸前,上有杏黃墜子隨風飄蕩。在其身後兩列女弟子魚貫而來,一列女尼一列俗家,皆垂眉斂目無人言語,唯有腳步聲輕響不絕。


    慕容槿上前拜見了灰袍女尼,將藍皓月引至跟前,道:“師太,這就是我曾說起過的皓月。因她手臂上刀傷未愈,想借個地方歇息。”


    了意甚為柔和地注視著藍皓月,道:“我與你父親有過一麵之緣,今日你們既然到了峨眉,少不得要多住幾日。方才我正聽弟子們說起奪夢樓的事情,可巧你們就到了。”


    慕容槿又側身朝後看著池青玉,低聲向了意說了他的來曆。了意更是訝然道:“原來是羅浮山海瓊子前輩的高徒,他老人家向來是閑雲野鶴,我倒是已經有多年未曾與他謀麵,竟不知他還有這麽年輕的弟子。”


    池青玉輕聲道:“青玉自幼被家師帶到了羅浮山,此後從未離開,因此除了神霄宮內的幾位師兄師姐,別人都不知我的存在。”他頓了頓,又伸手輕撫著莞兒,“這是我大師姐的徒弟莞兒。”


    了意見莞兒神情萎頓,忙叫來弟子背起她,與眾人一同前往距此不遠的清音閣暫歇。


    ******


    當夜,慕容槿親自替莞兒解毒。以銀針刺進七處要穴,導出體內淤積的毒液,再請了意師太以內功為之融貫血脈,解除痛楚。


    她們為莞兒療傷的時候,池青玉一直都站在清音閣外的石階上。月光簌簌而落,有些許的微寒,清音閣外雙溪交匯,水流湍急,互相撞擊著發出如雷聲響,更濺起萬點銀雪,紛揚風中。


    在那山溪之上架有竹木拱橋,藍皓月在自己房中休息了片刻後,便自橋上走來。隔著樹木掩映,她遠遠便望見了池青玉。雖是春夜,但山上夜風中也帶著幾分涼意,吹起他青白相間的衣裾。藍皓月腳步一慢,他竟有所感覺似的朝著她所站的地方側了側身子。


    “你的傷勢怎麽樣了?”他好像一聽就知道來人是誰,語氣也比以前溫和了一些。


    藍皓月走過竹橋,沿著石階走到他身前,淡淡道:“已經敷上了峨眉的傷藥,應該過幾天就會好轉。”


    他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藍皓月踮起腳尖朝屋子看了看,問道:“她們還沒有出來?”


    “沒有。我一直在這守著的。”他說話似乎總是言簡意賅,語調也很是平緩冷清,絕不拖泥帶水。


    藍皓月躊躇了片刻,忍不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問你……”


    他下意識地揚起眉,似是在仔細聽著她接下去想說什麽。可她卻又停了下來。


    池青玉等了片刻,皺眉道:“為什麽吞吞吐吐?”


    “不是……我在想會不會問了也是多餘。”藍皓月聳聳肩,自嘲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歡說話,或者說,不太願意跟我說話。”


    池青玉怔了怔,淡然道:“沒有那樣的事。”


    “是嗎?”藍皓月饒有興致地望著他的側臉,“可我覺得你從一開始就好像對我比較反感。”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太喜歡仗著父母蔭庇而出來混名聲的人。”


    藍皓月一愣,這才想到了當初第一次見麵時,她敗在他劍下,寄瑤怕她受傷,情急之下就報出了她的身份,想要讓池青玉不敢無禮。


    “原來是這樣。”她揚著眉,輕鬆地道,“我才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其實我還挺討厭我爹的。”


    她說的完全是心裏話,可沒想到池青玉聽了之後,本來有所緩和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抱歉,我更不喜歡不敬父母之輩。”說罷,他竟轉身拄著竹杖朝另一邊走了過去。


    “你!”藍皓月被扔在了清音閣外,七竅生煙。


    ******


    深夜時分,慕容槿才開門而出,見藍皓月孤零零地坐在清音閣外的石欄上,而池青玉則遠遠地站在另一邊的屋簷下,兩個人不言不語,好似陌生人一般。


    她微微一笑,尚未開口,便聽到池青玉試探著問了一句:“唐夫人?”


    “正是。”慕容槿轉身朝著他道,“不必擔心,莞兒所中的毒已經被解,隻是她還有些虛弱,要休息一些時候。”


    “多謝。”他略顯青澀地道了謝。


    慕容槿看看藍皓月,又道:“皓月對莞兒很是關心,一直在這等著嗎?”


    藍皓月悶悶不樂地看著自己的影子,晃蕩著雙足,道:“才不是,隻是想來看看舅母與師太。”


    此時了意師太正好從清音閣中出來,聽到此話,不禁笑道:“皓月,此地夜晚有些冷意,你有傷在身,不要待得過久。”


    藍皓月默默點了點頭,了意師太喚來小尼進屋服侍莞兒,又轉身詢問池青玉是否要人帶著回到暫住之處。


    “我剛才走過一次,已經記得了。”他對師太倒還是很尊敬,一點兒也不像剛才的那個樣子。


    於是藍皓月便隻好懷著忿忿之心目送他獨自走過了竹橋,隱入樹後。


    他已遠去,慕容槿喟歎道:“看他使起劍來不輸常人,倒是個習武奇才,隻可惜……”


    了意宣了個佛號,道:“海瓊子能收他為徒,定是有別樣的原因。”


    慕容槿頷首,回頭見藍皓月還坐在石欄上,不禁詫異道:“皓月,你為何一臉不悅?從剛才起我就想問你,難道是與他有什麽矛盾?”


    “沒,沒有。”藍皓月急站起身,“舅母,你怎麽會這樣說?”


    慕容槿眼中笑意一掠而過,輕聲道:“那少年有些清高自傲,我看你的性格會與他相衝。”


    藍皓月訕訕地以別的話題掩飾了過去,隨著了意師太走過竹橋。三人來到山溪間的巨石上,此處建著一座古色古香的亭子,兩旁皆是溪流激湧,水意氤氳。


    了意遠眺山影,道:“唐夫人,當年你為夫守孝在那舍身崖上苦修,一晃又是那麽多年過去了。”


    慕容槿眉間浮現一絲黯淡之色,低下頭道:“先夫生前曾與我有約,想到峨眉金頂參拜大佛,可惜尚未成行,便已亡故……所以我當時雖是痛不欲生,卻無論如何也要達成他的心願,與之共賞佛光勝景。”


    藍皓月以前就曾聽說,大舅父唐旭乾英年早逝,慕容槿幾次尋死被人救下,之後形容枯槁,一心要替夫守孝,獨上峨眉舍身崖,整整三年吃齋念佛不理世事。這一段事情在當時也曾為人們口口相傳,引為烈女典範。


    她見慕容槿此時再說起此事,雖然不再悲痛萬分,但神色之間還是能顯出哀傷之意,這一番陰陽相隔的忠貞不渝,也令藍皓月心中有所觸動。


    “唐夫人留在峨眉的那串佛珠現在還被供奉在金頂,得空時,老尼可帶施主再去看看,以表懷故之心。”了意雙手合十,轉身安慰著慕容槿。


    慕容槿輕輕歎了一聲,拉著藍皓月的手道:“也不知為何,我唐門一脈在婚姻之事上頗多坎坷。老夫人五個子女中,我丈夫去世太早,留下我守寡至今。你母親與小姨也都是不幸之人……如今你已長大,我倒真是要選個吉日,與師太同上金頂,為你焚香禱告,希望你將來可覓得良人,不負這大好時光。”


    “舅母……”藍皓月忐忑地望著她,“我現在哪有那個念頭……”


    ******


    此後,她們在清音閣附近住了下來。莞兒身上的毒性解除之後,身體漸漸複原,池青玉每天都會去陪著她。有好幾次,藍皓月在那竹橋上遇到他走來,她雖不至於心胸狹窄記恨至今,但也不願意再去主動招呼他。


    所以她每次都是站定在橋欄一側,板著臉,看他“目不斜視”地持著竹杖經過自己身邊。


    竹杖點著橋麵,噠噠噠的聲音在水流聲中聽來格外清晰。


    兩人每次擦肩而過,他都沒有任何想要停步的樣子。


    藍皓月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取其辱。隻是憑著一腔好意,不忍看他孤立無援,才毅然離開唐門,連傷口都隻草草包紮了,就帶著他追蹤救人。可現在,莞兒脫離了危險,他卻隻又因為那一句話,便將自己冷拋至一旁。


    這個人的心,隻怕跟那個什麽神珠一樣,都是天山冰雪凝結而成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要完成榜單字數規定,所以今天也更新了,接著是後天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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