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暗夜流水悄無聲


    大門打開,外麵站著個男子,看上去已有三十七八,膚色微黑,長相也算端正,但一身灰布衣衫上打滿補丁,足上草鞋也破舊不堪。


    那男子本還待敲門,一見厲星川以及他身後那一群人,不禁下意識地往後一退,麵露驚詫之色。


    厲星川依舊攔在門口,朝他看了幾眼,謹慎地道:“對不住,今天這宅內有事,勞駕還是改日再來。”說罷,就想將大門關閉。但那男子卻忙伸手擋住,焦急萬分地胡亂比劃,口中發出喑啞之聲。


    此時陳伯從厲星川背後探出身子,道:“厲公子,我不會看錯,他就是阿業。他既然來了,就讓他到後園裏去幹活吧。”


    厲星川一蹙眉,回頭望著張從泰,陳伯又向張從泰拱手道:“阿業又聾又啞,住得也很遠,想來是不知道最近這裏不太平。他是個好人,我帶他剪完花枝就讓他回去。”


    張從泰見那個阿業垂眉斂目待在門口不肯走,又聽陳伯替之求情,便默默點了點頭。陳伯謝過之後,急忙朝阿業連連招手,帶著他走向後邊園子。


    厲星川慢慢走到一邊,張從泰又向他遞了個眼色,厲星川心領神會,負著手悠悠然隨之而去。


    ******


    陳伯將阿業帶到後園,這園中鵝卵石小徑兩側皆有各色花木,雖無人觀賞,倒也長勢茁壯,絲毫沒有頹敗之意。阿業不需陳伯指點,自己去邊上小屋裏取出刀剪等工具,便專心致誌地在花叢中幹起活來。


    厲星川站在遠處靜靜看著,見他心無旁騖,似乎並沒有其他舉動,這才稍稍放了點心。陳伯坐在路邊石椅上歇息,厲星川輕輕上前,俯身問道:“這人每天都會來宅子裏幹活?”


    “那倒不是。”陳伯忙站起身,知道阿業無法聽到,便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我與他說好了,隔個十天八天來一次就可以。每次幹完後我會給他一些錢,不然他日子難過。”


    “您老倒是心善。”厲星川笑道。


    陳伯擺擺手,道:“他除了幹這點活計之外,還要給人打雜賣苦力。家裏有個女人,總是生病,也沒孩子,就靠他一個人養家糊口,我也是可憐他罷了。”


    厲星川頷首,遠眺花叢,阿業依舊低著頭,仔細地修剪著過密的花枝,不曾朝這邊看一眼。


    待得他幹完活之後,陳伯上前去,比劃著向他說起近日鎮上發生的事情。阿業怔怔地望著陳伯,雙眉緊皺,手指有些微微發抖,像是受到了驚嚇。他匆匆忙忙收拾了刀剪,朝陳伯比劃了幾下,便想要離開。


    陳伯一邊領著他往後門口走,一邊往懷裏掏錢,卻驚呼道:“糟糕,錢沒有帶在身上。”


    厲星川見狀,自己取出一些銅錢,遞到阿業麵前道:“且收著,回去後待在家中不要外出了。”


    或許是因為不認識厲星川的緣故,阿業死活不肯收下他的錢,還是陳伯在旁勸說,才將銅錢硬塞進他手中。


    待得阿業走後,陳伯感謝厲星川,因以前從未見過他,便又問及他的來曆。厲星川赧然道:“我比不上張師兄係出名門世家,我在青城山待了六年,也隻是個最最普通的弟子。”


    陳伯歎道:“我聽說過,青城派看重的是自小在派中長大的弟子。你怎麽會那麽晚才想到去拜師學武?”


    厲星川無奈道:“我父母在我七歲時便去世了,後來我隨著親戚四處漂泊,也曾學過各種稀奇古怪的武藝,那時候不懂,隻覺得習武就要找世外高人才有出息。結果習武多年,與高手比試卻總是敗下陣來,才知道所學太過駁雜,反而不是正道。聽說青城派劍術精深,我便千裏迢迢去投師。好說歹說,他們才肯收容我,但因為入派年紀已大,且又有別派的武藝在身,想要學得青城劍術精妙之處,隻怕還需再苦熬多年吧!”


    陳伯感歎一番,與他一起邊走邊聊,又回到了前院。


    張從泰見厲星川回來,問起阿業的情況。厲星川一一回稟,道:“看來隻是個可憐人,我給了他一些錢,叫他回去了。”


    “厲少俠果然好心。”唐寄瑤抿唇一笑,朝他掃視幾眼,起身道,“我要去看看皓月了,你是否要一同前往?”


    厲星川淡淡一笑:“多去探視恐怕不便,唐姑娘隻需替我問候便可。”


    唐寄瑤點頭,向他和張從泰告辭,離開前廳去往廂房。


    ******


    她才一到房前,便瞧見藍皓月倚在床頭怔怔望著窗外。皓月的傷勢雖已穩定下來,但畢竟傷了元氣,尚不能下地走動,唐寄瑤見她百無聊賴的樣子,不禁歎了一聲,走進屋中道:“皓月,你不要老是坐著,好好躺著吧。”


    藍皓月怏怏不樂地道:“表姐,我發現自己最近老是受傷。是不是我真的太沒用了?”


    “老是受傷?”唐寄瑤揚著眉表示不解,“你還受過什麽傷?”


    藍皓月這才想到唐寄瑤不知她在羅浮山摔下山崖的事情,急忙道:“之前在唐門時候,不是因為跟正午打鬥也受了傷嗎?”


    唐寄瑤點點頭,認真道:“正是呢,以前你一直太太平平的,現在倒好了,舊傷剛好新傷又來。我把你送回衡山,你可要好好地待在家裏,再不要毛毛躁躁跑出來了。”


    藍皓月垂著眉不說話,心中暗自盤算。唐寄瑤坐在她身邊,道:“你爹雖然是古板了點,但他還是擔心你的。不然我們怎會知道你半路又跑了?”


    藍皓月低聲道:“是他叫你們來找我的?”


    “他以為你後來又回了唐門,叫人來打聽,老太太很是著急,便叫我和寄勳一路尋你。我們在附近沒有收獲,大伯母知道了,便指點我們往南邊找找。”


    藍皓月心中一動,知道慕容槿還是明白她的心思,臉上不禁微微泛紅。


    唐寄瑤支著腮道:“皓月,你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麽會千裏迢迢跑去羅浮山?我覺得你跟那個池青玉之間很是奇怪,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我哪有!不要胡說!”藍皓月不由發了急,慌亂地側過臉去。


    唐寄瑤細細瞧了瞧她,哼了一聲:“你慌什麽?我就不信,你真的會因為一句話就趕那麽遠的路去找他道歉。還有,他素來冷淡,為什麽一直跟在我們身邊不走?之前莫名其妙離開了,又是你去將他找了回來。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皓月,你昏迷的時候,我聽厲星川說,你這次受傷,也是為了要幫池青玉擋住正午……”


    “表姐!”藍皓月越聽越心亂如麻,出聲阻止道,“他曾幫過我們,在他危難的時候,我也盡力相助,又有什麽不對?池青玉他是修道之人,你不要再多說這些話,萬一被別人聽到,對他很不好……”


    她說著,愈加激動,呼吸也急促起來。唐寄瑤見狀,急忙撫慰她:“好好好,我不會再多管閑事了。我隻是怕你看上他,世上那麽多男人,皓月你何愁找不到好的?比如我看那個厲星川,就比池青玉要強上許多……”


    “寄瑤姐,才剛剛認識的人你就亂說!”藍皓月倚在床頭,無奈至極。唐寄瑤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她隻是因為剛才的話語生氣,便扶著她躺下,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


    誰料剛走了沒幾步,卻在拐彎處驚見有人站在簷下,靜默無語,正是池青玉。


    她嚇了一跳,不禁道:“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一時走錯方向,唐姑娘不必驚慌。”他不驚塵煙地說了一句,即刻便走。


    唐寄瑤被他這冷淡樣子弄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望著他的背影兀自納悶。


    ******


    午後,眾人在這廖家老宅暫且休息。唐寄瑤是個閑不住的人,見這所宅院幽深雅致,便要張從泰帶著她遊玩。張從泰不好意思拒絕,隻得陪她轉遍廖宅。


    “其實廖家雖是這附近的大戶,又怎比得上唐門?”他穿過長廊,不解道。


    “沒有來過的地方,自然要好好看看了。再說廖前輩也算是武林奇才了,我常聽祖母說起呢!”唐寄瑤俯身摘著廊邊花朵,“聽說他二十出頭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這可是真的?”


    張從泰笑道:“雖不曾真去個個挑戰,但也差不多了。常人苦練五六年,廖掌門隻需兩三年便可領悟其中要領。因此三十出頭便當上了掌門,如今我們青城派的卓掌門和我父親,都是他在那時收下的弟子。”


    他說到此,不由又歎了一聲,“可惜廖掌門去世得早了些,不然或許我還可以從他那學到劍法奧義。”


    兩人說著轉到了後園,抬頭卻見有人背對著他們,獨自負手站在花圃之間。此時陽光朗朗,雲影輕移,他似乎正眺望遠方,聽到了張從泰的說話聲方才轉過身來。


    “師兄今天頗有興致。”厲星川眼中帶著笑意,望著張從泰與唐寄瑤。


    張從泰打著哈哈道:“唐姑娘對這老宅很有興趣,星川,你為何一人在這?”


    厲星川笑了笑,回頭望著滿園繁花,“反正是一個人,走到哪裏都一樣。這園中花卉芬芳,可惜無人欣賞,我便來看看它們。”


    唐寄瑤眼眸轉了轉,道:“厲兄弟,不要那麽感慨,以後自然有人會與你一起賞花。”


    “是嗎?借你吉言了。”厲星川不覺展眉。


    ******


    待到入夜時分,唐寄瑤安頓了眾人,厲星川與張從泰則商議後決定外出探探風聲。一則看看奪夢樓的人是否尾隨而至,二則因陳伯說到了這鎮上最近發生的奇事,兩人擔心附近除了奪夢樓之外還有其他邪門人物藏身。眼下天色將暗,他們找到顧丹岩,向他說明了去意,又請他代為守護老宅。


    顧丹岩自是應允,他們兩人將短劍負於肩後,疾奔幾步,身形一縱便躍上高牆,轉眼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桃源鎮上家家戶戶門戶緊閉,唯有零落燈火隱隱綽綽。厲星川與張從泰緊貼著沿街房屋疾速行進,小巷中隻有他們兩人的輕微足音。


    兩人在這小鎮上搜尋了一圈,也未曾發現可疑跡象。厲星川閃身躲進一個巷口,低聲道:“師兄,看來正午他們並沒在這裏。會不會當時真的隻是偶遇,他們見我們這邊人手也不少,便就此散去了?”


    張從泰濃眉擰起,道:“如果他們不是追蹤唐門的人,那又為什麽會到了這?不久前還在青城,眼下卻來這本不屬於他們的地界,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


    “但他們或許已經離開了這裏,我們還要再去追尋?”厲星川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四周,張從泰剛要開口,他忽而一抬手,提醒其屏息。此時但聽鎮外河流方向隱隱傳來船槳劃動之聲,速度不快,似是即將要停靠岸邊。


    厲星川悄悄往外張望一眼,隻能望見有數盞燈火在河邊搖搖晃晃,果然有人正準備上岸。但鎮上並未居民外出迎接,尋常人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還在行船。他與張從泰繞過沿街房屋,自小巷背麵緩緩迫近河邊,伏在路邊細細觀察。


    河上的這艘烏篷小船上先是閃出數道人影,施展輕功躍上駁岸,稍後又聽水聲湧動,有另一艘木船自下遊駛來。一人站在船頭翹首以望,見了這停靠在岸邊的小船,便縱身躍到這邊的船頭,下盤煞是穩健,絲毫不晃。


    這人身穿白衣,在夜色中很是紮眼,厲星川與張從泰看得真切,正是芳蕊夫人的下屬正午。隻見他走到船艙前,一彎腰,拱手輕聲道:“夫人遠道而來,是否要先休息一下?”


    艙內有一女子淡淡道:“我又不是遊山玩水來的,快些告訴我這邊的詳情。”


    正午笑了一笑,抬手掀開簾子便鑽進了船艙。岸上眾人肅穆站定,不時巡視四周。厲星川與張從泰不敢太過接近,兩人等了片刻,才見正午與一華服麗人一前一後出了船艙。那麗人麵籠紗巾,身材婀娜有致,她朝著手下吩咐了一句,即刻有人自船尾抬起軟輿。待女子乘坐上去之後,一行人隨著正午疾速朝著鎮外的小徑奔去。


    厲星川與張從泰互望一眼,借著夜色掩護,亦施展輕功尾隨而去。


    奪夢樓這行人沿著小徑一路向前,不久之後便離開了桃源鎮。這附近山巒起伏,樹木叢生,夜間蟲鳴不絕,路上便隻聽得他們的腳步聲回蕩。


    軟輿中的芳蕊夫人斜倚簾內,見正午策馬疾行,不由冷冷道:“正午,你這次是否真找對了人?”


    正午持韁放緩了一些速度,靠近她道:“夫人,之前他們亂殺一氣,又怎能有收獲?我來了之後,不出一天功夫,便知道了那人的下落。”


    芳蕊夫人沉吟片刻,低聲道:“等會兒到了之後,千萬不可魯莽,我還有話要問。”


    正午一愣,又湊到她近前,隔著紗簾輕語。這時從前方黑暗處掠來兩人,正午手下先是想要拔劍,待得看清來人後急忙閃開。這兩人一個身著灰衣,形容幹瘦,另一個麵色慘白,眉眼陰厲,正是申平與羅寅。


    申平一到近前便拜道:“已經探清,那山坳裏沒有旁人,很是偏僻,正好下手。”


    芳蕊夫人點點頭,問那羅寅:“你可也安排得當了?”


    羅寅答道:“都已妥當。”


    “如此甚好。”芳蕊夫人以指尖摩挲著薄薄簾子,喃喃道,“我看你還跑到哪裏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周基本日更,如有隔日更新會提前打招呼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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