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躑躅鄉野難維計


    天光放亮,薄霧依稀。藍皓月還未完全醒來,池青玉便下床穿起了外袍。她在半夢半醒之間叫他,隻聽他說“我去替你抓藥”之後,便是開門離去了。


    她周身酸痛,在床上躺了許久,抬手忽觸及頸下的玉墜。黛青鵝黃絲線密密纏繞,挽成心字型的花形,襯著那透潤的玉色,更是晶瑩。她不知池青玉為何會將玉墜給了自己,左思右想後緩緩坐起身,披著衣衫來到了窗前。寒意從窗縫間滲透出來,藍皓月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回轉,不禁擔憂起來。


    這房間正臨著大街,藍皓月想望一望有沒有他的身影,又怕外麵風大,便隻推開了半扇窗。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她倚著窗口眺望,未曾見到池青玉回來,失望之餘正想關窗,卻忽然掃見對麵小巷口有人似乎也在朝著這邊張望。


    那人身子緊貼著牆壁,但藍皓月還是一眼就認出正是師弟樹安。她一驚,想到昨日在街上時總覺得有人在不遠處跟著自己,莫非就是他?


    藍皓月急忙再往四處張望,生怕父親也追到了此地,但街上人頭攢動,她沒有找到藍柏臣的身影。來不及細想,藍皓月匆匆關上窗戶,在關窗的一刹那,人潮中,似乎有個熟悉的黑衣背影一閃而過。


    她怔怔回到了床邊。還記得那夜出奔,父親斬釘截鐵說要她永遠別回煙霞穀。但如今煙霞穀的弟子卻尋到了此處,她隻怕父親改變了主意要將她強行帶回,一時之間心急如焚。


    正坐立不安之時,隻聽房門外傳來熟悉的動靜,她不顧身子虛弱,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門口,一下子打開了房門,將剛到門前的池青玉拉了進來。


    他不由愣了愣,隨即著急道:“你怎麽不好好躺著?”


    “我已經沒事了。”她強裝笑顏,又迅疾關上房門。池青玉摸了摸她的脈,蹙眉道:“不要逞強,我將藥交給夥計了,他煎好後會端過來。”他拉住她的手,尋到床邊,將她按坐下來。藍皓月倚著他,眼睛卻還望向關著的窗戶。


    ******


    這一天,藍皓月始終沒讓池青玉再出門,他隻以為她因生病而變得敏感,也沒起什麽疑心。臨近黃昏,她說是想要透透氣,又將窗戶稍稍打開了一些,悄悄朝外望去,卻不見樹安的身影了。


    夜晚再度降臨,她靜靜躺在池青玉身邊,即便是現在,他還是不敢與她太接近。她抬手,攬著他的腰,感覺到他似乎有些緊張。


    “青玉,為什麽把玉墜給我戴上了?”她小聲問道。


    池青玉微微笑了笑,將她的手覆在掌心,“昨夜心裏著急,想讓你平安。”


    她撫著墜子上的同心結,伏在他肩頭悄悄道:“你上次還說,要等我成為新娘子的時候,再給我戴上呢。”


    他側過身子,摸到了那玉墜,似乎是想著什麽,過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已經答應嫁與我了嗎?”


    藍皓月抿著唇笑,抓著他的手,讓他摸著同心結的花紋。他一手握著流蘇,一手撫上她的臉頰,屏著呼吸親吻了一下。藍皓月蜷起雙腿躲在他懷裏,他卻忽然低落道:“皓月,你身上還是有些燙的,看來我們要在這裏多住幾天了。”


    藍皓月怔了怔,轉而伏到他身上,抱著他道:“我再睡一晚就會好了,在這裏住著,要花很多錢,不如我們明天就走吧。”


    “你說什麽呢?病還沒有好,怎麽趕路?”他不解地握著她的手腕,感覺比以前瘦了些,心緒沉重起來,“你這段時間裏就沒有休息過,一直在跟著我奔波……”


    “我願意啊。”她貼近他的臉龐,閉著眼睛,“我身體很好的,不會累倒……”說著,她還故意撐起上身,又張開雙臂撲在他懷裏,用力抱緊他。


    “我以後還要給你生好多小娃娃,一個兩個,都是小青玉,小皓月,圍著你要你抱。”藍皓月紅著臉拿腦袋去拱他。


    池青玉心跳加劇,小心翼翼將她從身上抱開,挪到了一邊,“好……不過那是以後的事。”


    “唔……”藍皓月垂頭喪氣地背過身子,過了片刻,悶聲悶氣道,“你不想跟我生娃娃嗎?”


    “什麽話……”他等呼吸平息下來,低聲道,“那是成親之後才可以談及的,你現在還病著,不要說這些。”


    藍皓月不悅起來,“連說說也不可以?”


    池青玉輕輕握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心裏知道就夠了。”


    藍皓月翻過身揮拳砸他,恨恨道:“池道長,你真是不解風情。”


    “皓月,別鬧。”池青玉將她拉到自己懷裏,認認真真道,“不要再孩子氣,快將病養好,我才好帶你回嶺南。”


    藍皓月心裏一軟,嘴上還是不饒,“誰要跟你回嶺南,等我病好了,我就自己走掉不要你。”


    池青玉無奈地笑了笑,撫過她的肩膀,道:“若你真的走掉了,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那我要是不回來,永遠不回來呢?”她略顯吃力地撐起身子,望著他朦朦朧朧的側臉。


    他忽然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會自己離開。”


    不知怎地,藍皓月聽他這樣低沉緩慢的說著,心裏竟湧起一絲涼意。他的呼吸輕微,話語之中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寂寞,好似回到了許久之前,初識時的那種清冷之境。


    她慌忙伏在他肩側,道:“我隻是試試你,怎麽會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


    黑暗中,池青玉的呼吸變得有點沉重,藍皓月伸手去摸他的臉頰,他卻微微偏過了臉去。她本就虛弱,這一來更是心慌,“青玉,你難道真的生氣了?”


    發著熱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他忽而抱住了她,緊緊貼著她的臉頰。她的臉有些燙,他身子卻微冷。


    “皓月,不要離開。”他喑啞著聲音,近似自語一般。


    ******


    天亮時候,藍皓月發現他還握著她的手不放。她想要坐起,卻覺無力,隻能趴在床頭望著他。但也就是這微小的動靜,便讓池青玉醒了過來。


    “覺得怎麽樣了?”他輕聲說著,伸手摸她額頭。許是出了汗的緣故,手指下感覺有些微涼。


    藍皓月挪開他的手,“好像不發熱了呢。”


    他卻還是不放心,便讓她在客棧再休息兩日。藍皓月無奈,但又不能強行上路。起床之後,她曾借機偷窺過窗外,樹安有時會出現,但也隻是守在巷口,並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池青玉照例為她端茶送藥,她強顏歡笑,不敢露出風聲。兩天過後,藍皓月自覺已經痊愈,便要池青玉帶她啟程。他考慮再三,請掌櫃為藍皓月買來了一匹馬,好讓她不太勞累。


    兩人離開郴州後直往東南方行去,藍皓月騎在馬上不時回頭張望,看不到有人追來,雖暫時放心,但仍是不安。池青玉曾想要放緩行程,可因兩人身上銀兩不多,加之藍皓月催得急,隻能不停趕路。這一程道路並不平坦,她坐在馬背上隻覺顛簸,加之秋風益緊,衣衫單薄,不到一日便又周身無力。


    到了黃昏,兩人找不到城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好在野外樹林露宿。夜間,藍皓月自己摸著額頭,知道又發起熱來,但此次她不想讓池青玉操勞,便硬是忍住了沒說。她本以為自己年輕,可以硬抗過去,卻沒想到自己這大半年來始終在各地輾轉,前番又大悲大喜,如今舟馬勞頓,雖是因風寒而病,但竟潛入肺部,不出幾日,便整日咳嗽,幾乎行不得路了。


    池青玉焦急萬分,可山野間帶了她又無計可施,好不容易才在山腳下尋得一個小鎮,但此鎮荒僻貧瘠,竟找不齊所需的藥材。他費盡心思為她熬藥,雖稍稍壓製住了病情,但她卻是好一日壞一日,漸漸的沒了精神。


    那一天寒霜侵骨,她伏在床上又是咳得喘息不止,池青玉聽不下去,背起古劍與竹杖道:“皓月,不能再拖延了,我去別的鎮上找藥草,你好好在這裏等我回來。”


    藍皓月急道:“這裏四處是山,你又沒有來過,到哪裏去找藥草?”


    “我問過別人,說是山那邊還有個小鎮,比這裏要富足一些。”他俯身撫著她的肩頭,輕聲道,“我會好好問路,你別為我擔心。”


    “我不讓你去!”藍皓月抱著他,紅了眼眶。若是在熱鬧之處,他或許還可以問路,但此地山勢連綿,她隻怕池青玉出去後連人都找不到,又怎能安全返回。


    池青玉心中著急,道:“但這樣下去你的病隻會越來越重,又怎麽回得了嶺南?”


    藍皓月悲傷地看著他,道:“你就不能花錢雇個人,叫他去別的鎮子替你買藥嗎?”


    他心口滯悶,低聲道:“皓月,我們所剩的錢本就不多,不能再這樣任意用掉了。”


    “還有多少?”藍皓月驚愕,他卻不肯直說。她憋著氣,將自己的一雙珍珠耳墜摘下,塞到他手心,“沒有錢了,為什麽不說?我這不是還有些首飾嗎,拿去賣掉。”


    池青玉怔立在床邊,想要拒絕,但卻覺無話可說。


    “去吧,青玉。”藍皓月倚著床欄,勉強笑了笑,“這一對珍珠又圓又亮,總有人會買下的。”


    ******


    天陰雲重,池青玉孤身出了客棧,問及路邊人,都說珍珠耳墜極美,但看樣子便知價格不菲,這小鎮上的人又怎麽會有閑錢來買。他緊緊攥著溫潤的珍珠,站在越來越淒冷的風中,惟覺悲涼。


    有好心人告知他,鎮上有一當鋪,說不定可以拿這耳墜去稍稍當些錢來應急。池青玉啞聲謝過,循著他人的指示往當鋪方向而去,街上人聲稀少,四周似乎隻有他一人的腳步聲與竹杖點過石磚的聲音,聽來格外孤寂。


    輾轉到了當鋪門前,風吹著布簾嘩嘩作響,珍珠耳墜在手心印下深深痕跡。他怔了許久,將耳墜藏進了袖中,咬牙解下了肩後的古劍。


    手指撫過劍鞘古樸紋路,這柄劍,自他入神霄宮之日起,便由師傅親手賜予他,陪伴至今,爾來已有十餘年了……


    才踏上一級台階,心沉如石。恰在此時,卻聽後方有人冷哼一聲,道:“池青玉,你竟然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明天更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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