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欲向聖境動幹戈


    峨眉山夜涼如水,鬆竹庵遺址間,藍皓月坐在窗邊望著被淡雲籠著的銀月。四野原本一片靜謐,山坳間卻忽有野獸嗥叫,聲音幽長淒厲。她不禁關上窗子,又奔到門邊,用力抵住了木閂。


    “不會過來的。”池青玉聽到動靜,想扶著牆壁站起。她急忙來到他跟前,將他按坐下來,“不是讓你靜坐調息的嗎?”


    池青玉低眉道:“已經比白天時候好了一些。”


    “是嗎?”藍皓月這才露出了一絲寬慰,抱住雙膝坐在他身旁。池青玉卻又道:“不過若是卓羽賢他們追來這裏,我隻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師太不會讓他進山的。”藍皓月忙道,“再說,她不是已經派人去通知我外祖母了嗎?”


    池青玉端坐在牆角,道:“此事未必像你想得那麽簡單。卓羽賢定然會說我們是在誣陷他,到時候各執一詞,不知別人會不會相信我們。”


    藍皓月怔怔道:“青玉,我忽然想到,那天在山洞裏出現的白骨,以前不是在桃源鎮地窖裏的嗎?為什麽會被張鶴亭找到,還帶到了青城山?而且他還有著那張石床下的刻字……怎麽好像他當時也在場似的?”


    “後來張從泰與厲星川不是又回去過嗎,聽他們說,那密室已被毀壞,連石床都砸碎了。”池青玉想了想,道,“或許是奪夢樓的人做的,當時他們不是也在桃源鎮嗎?”


    “他們有什麽理由要毀掉石床?難道這張鶴亭跟他們也有關係?”藍皓月不解道。


    池青玉出神道:“也或者,還有人在幫助張鶴亭……”他話到這裏,自遠處又傳來一聲狼嚎,將藍皓月嚇得一震。


    “離得很遠呢,應該在山穀裏。”池青玉安慰她道。


    “你怎麽不怕?”藍皓月說著話,想要靠近他,卻又不敢,隻靜靜將手放在了他的手邊。


    池青玉道:“小的時候,村子後麵的山上有這種聲音。”他頓了頓,又道,“爺爺說,他在撿到我的地方,也看到過狼。要不是他拿鐮刀將狼趕走,我就被叼走了。”


    藍皓月心生寒意,低聲道:“就是在這峨眉附近嗎?”


    “應該是吧……”池青玉側轉了身子,朝著窗戶的方向。她望著他的側臉,想伸手去摸一下他眼上的傷痕,但終究還是沒敢。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青玉,你的傷,現在還疼嗎?”


    “吃過丹藥後好了一點。”他不經意地道。


    “不是說這……”她試探著倚向他肩側,“我是說,眼睛上的。”


    池青玉陡然一震,全身似乎繃緊,隨即僵硬道:“早已過去了。”


    “……為什麽一直閉著眼睛?”她低不可聞地道。


    他沉默不語,有晚風從縫隙中刮進,嗚嗚咽咽。過了許久,池青玉才道:“睜著與閉著,又有什麽區別?反正已經壞了,就睜不開了。”


    藍皓月心頭沉重,抱著雙膝,隻低頭看自己的影子。


    池青玉卻又道:“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有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她濕了眼眶,側過臉望著他,“如果你沒有遇到過我,或許永遠都不會發生這些事情。”


    他緊緊抿著唇,夜風吹過他的臉頰,有微微的涼意。“認識了我,你有沒有後悔過?”藍皓月怔怔地道。


    池青玉一動都不動,藍皓月等了許久,他始終都沒有回答。她慢慢起身,披著衣衫坐到了另一處角落,案幾上的燭火滅了,屋內一片黑暗。


    她看不見池青玉了。她也不知道即便唐門的人到了峨眉,青城派又會不會放過自己。是生,是死,似乎已經不再那麽重要。即便是可以活下去,她無顏再回到唐門,且又傷盡了厲星川的尊嚴,江湖中隻怕也無她的容身之處。


    藍皓月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感覺到要生存下去,竟是如此艱難。一個人沒有了未來,沒有了夢,就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船,天地混沌,無邊無盡,找不到方向。


    她用力地抱緊了雙臂,將臉埋在膝上,眼淚滴滴落下,卻又怕被他聽到,便很吃力地壓抑住了自己的呼吸。但那沉重而又抽噎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池青玉。他撐著地麵,朝這邊側著身子,低聲道:“你又怎麽了?”


    藍皓月沒有做聲,隻是想狠狠哭一場,然後隨波飄蕩,不去管明天的下場。過了一會兒,自他那邊的角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池青玉小心翼翼地摸索了過來。


    他站在藍皓月跟前,靜靜聽了片刻,道:“你是怪我剛才沒有理你?”


    她流著淚搖頭,他卻看不到,於是慢慢跪坐下來,低著頭道:“我不是不願回答,而是,如今這情形,我不能想這些。”


    “我隻是想要知道,這些年究竟是為了什麽,是不是從頭至尾就是錯誤!”她狠狠心,哭出了聲。


    “即便是錯,也是我的責任。”池青玉低聲地說著,甚至還笑了一下,“不要哭,好嗎?等明天,也許唐門就派人來救你了。你可以跟他們下山,我會對他們說,你隻是想見一見我,然後……沒有然後……我們是清清白白的,真的,清清白白的,什麽都沒有過,什麽都沒有過!”


    他的聲音越來越顫抖,藍皓月聽不下去,忽然坐起身,奮力抱住了他。


    “你還是會走的,是不是?”她絕望地道,眼淚湧出。


    “我會做完應該做的事。”池青玉的身子有些發顫,可還是緩緩抬起手,掠過了她的發梢,“我答應過,會保護你。我不會再失信了。”


    ******


    天色漸漸亮了,峨眉附近的山坳裏,青城派弟子起身收拾行囊。厲星川見張從泰還未醒來,便叫醒了他。張從泰坐起來的時候,臉色微微發白。


    “從泰,你沒事吧?要不我去請掌門為你療傷?”厲星川關切地蹲在他身邊。


    “不礙事,隻是有點心口發悶。”張從泰說著,扶著樹站了起來。眾人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議論著峨眉的事情,此時卓羽賢從洞中走出,看到張從泰,便上前道:“從泰,你傷勢恢複的怎樣了?”


    張從泰勉強笑了笑,“還好。掌門,今日是不是還要去峨眉?”


    “是。”卓羽賢抬頭望了望天色,“時候不早,我們這就啟程,這次如果了意還不讓我們上山,便隻能不講情麵了。”


    “若是遇到了藍皓月和池青玉,還請掌門不要急著出手……”張從泰說到這裏,不覺看了看卓羽賢的臉色。卓羽賢一笑,走到他跟前,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我明白,走吧。”


    張從泰的眉頭不由一蹙,眼神有些緊縮。此時卓羽賢已經轉身向前,厲星川也隨之而去,張從泰往前走了一步,忽覺周身血脈激漲,頭腦一片空白。


    “從泰,你怎麽了……”厲星川回身叫他,張從泰剛想開口,四肢骨骼如被扭轉,咽喉處血箭噴湧而出,打在對麵樹上,頓時身子一斜,轟然倒地。


    ******


    清早陽光普照,峨眉派山門處有一年輕女尼正帶著幾名俗家弟子打掃石階,便聽遠處馬蹄聲疾,轉眼間塵土飛揚,已有一列人馬飛奔而來。最先一人道裝端正,麵貌清臒,正是昨日才來過的青城派掌門卓羽賢。他身後眾人皆手持利刃,神色憤慨。守山的女弟子看著情勢不妙,急忙上前並排站立,擋在了山門前。


    “卓掌門,這才過了一夜,你怎麽又來峨眉?”女尼揚眉道。


    卓羽賢手握韁繩,端坐正色道:“速去叫了意師太下山,我有事要問她!”


    “師傅正在誦經,任何人都不得驚擾……”女尼話音未落,卓羽賢已經躍下馬來,大步邁向山門。峨眉弟子見狀一驚,並肩將他去路攔住,卓羽賢揮臂一震,那幾個女弟子出招抵擋,但覺一股綿力洶湧而至,直衝心脈。女尼玉指一捺,拂向卓羽賢掌心,他袍袖激旋,掌勢翻轉間橫削向女尼,女尼運力一擋,手指哢哢作響,身子被反震向後方,落地時雙足盤錯,險些摔倒。


    “師姐!”那幾名俗家弟子急忙圍上,女尼右手五指盡折,臉色慘白。此時卓羽賢已率青城眾人快步登上石階,徑直朝山上而去。那女尼忍痛急追,幾名少女亦躍過人群,拔劍直迫卓羽賢麵前。


    “卓某無意對女流之輩大開殺戒!”卓羽賢毫無顧忌,負手隻管往前。峨眉弟子猶豫了一下,揚劍便往他雙肩刺去,卓羽賢並未動手,厲星川雙臂一揚,一雙短劍如流星般飛出,點耀之間穿過劍陣,但聽叮叮數聲,便將那幾名少女手中長劍震偏出去。那受傷的女尼急切道:“速去通知掌門!”


    “是!”一名少女飛奔直上,其餘眾人依舊死守山門,但畢竟寡不敵眾,青城派弟子在卓羽賢和厲星川的帶領下很快便衝破阻攔,拾級而上,直往清音閣而去。


    ******


    清音閣內,尹秀榕正守在師傅身邊,了意閉目靜坐,室內檀香幽幽,肅然無聲。此時外麵傳來兵器交接之聲,尹秀榕一驚,起身剛要出門,門口已有人急道:“師傅師傅,青城派的人衝上來了!”


    了意雙目一睜,尹秀榕急忙扶著她,道:“卓羽賢怎麽能這樣?!師傅,唐門的人還沒來,現在該怎麽辦?”


    了意長出一口氣,緩緩站起,低聲道:“你速去鬆竹庵,別讓青城的人找到他們。”


    “但是師傅你還有傷在身……”尹秀榕遲疑道。


    “卓羽賢不敢動我!”了意沉聲說罷,側身自牆上取下一雙長劍,交予她手中,“拿去給他們防身。”


    尹秀榕接過雙劍,低頭疾步出了清音閣,趁著山道上還在激戰,飛快閃入山林,掠向對麵山巒去了。此時了意整頓長袍出了清音閣,才踏上竹橋,便見道上人影一閃,卓羽賢衣袍飛揚,輕輕落在麵前。


    在他身後,厲星川手持短劍,寸步不離。峨眉弟子已被迫至山道盡頭,一個個渾身是傷,青草地間鮮血淋淋。


    “卓掌門,你昨日還說留有一天時間,如今隻過了一夜,你就強行闖山,還打傷我峨眉弟子,實在有失青城掌門的身份!”了意素來沉穩的臉上泛起怒氣。


    卓羽賢冷笑一聲,揚臂一揮,厲星川心領神會,回頭道:“抬上來。”


    底下立即有人抬來一具屍體,了意蹙眉望去,見那人身形高大,唇邊還存有幹涸的血跡,麵目依稀可辨,正是昨日隨卓羽賢而來的張從泰。


    她心中一驚,昨天雖對張從泰出手,但隻是為了阻攔他上山,並未使出全力。此時卓羽賢麵含悲戚,走到張從泰屍首邊,沉聲道:“師太,我敬重你是出家人,昨天才沒有強行上山尋人,但你竟暗中發力擊傷從泰,他今日早上才起,便傷重而死!我那張師弟僅此一子,現在父子兩人都命喪黃泉,叫我怎對得起他們張家祖先,又怎對得起先師?!”


    了意緊攥袍袖,正色道:“阿彌陀佛,貧尼昨天隻略施薄力,我與張少俠往日無仇,又怎會致他於死地?”


    “那你倒說說看,從泰為何會暴斃而亡?!”卓羽賢怒目而視,了意臉色發白,稽首道:“貧尼敢拿性命保證,並未對張少俠痛下重手。卓掌門,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卓羽賢雙眉一蹙,盯著她道:“你什麽意思?”


    了意卻不加理會,朝前邁出兩步,正站在竹橋當中,寬袖一拂,掃去欄上樹葉,淡淡道:“貧尼就站在這裏,你若想要再往上打攪佛祖清淨,就請賜教吧。”


    ******


    峨眉山下,快馬飛馳,當先一名白衣女子背負長劍,不時回頭催促。一列馬隊緊跟其後,除中間一名身著黛色衣裙的婦人之外,其餘眾人皆為暗紫勁裝著身,腰束純黑扣帶,箭袖短衫,打扮利落。


    那青裙婦人不施粉黛,卻也娟秀清雅,難掩尊貴氣質。白衣女子遙望遠山,麵露焦急,婦人蹙眉道:“梁姑娘,你師傅有沒有說如何打算?”


    “師傅說隻等唐門派人過來,才好合力查清此事。否則隻怕卓羽賢先要中傷藍姑娘,藍姑娘說的那些事情,換做是別人,未必能相信。”


    婦人微微蹙眉,忖度一番,道:“等找到皓月,我要先跟她細談,至於她所說的那些,先不要泄露出去,以免打草驚蛇。”


    “放心,師傅也是這樣告誡我的。”梁映雪說罷,策馬飛奔,衣衫飄拂,帶著眾人迅疾奔赴峨眉山門。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衝啊!!!!殺啊!!!!


    orz明天晚上更。快了快了,摩拳擦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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