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一艘高速護衛艦離開狼牙要塞,駛向大回廊轉角處的一片平原。那裏生活著一大三小共四個狼人部落。


    千夜出發時才在地圖上指定了目標,也就不存在艾斯卡暗中作假的可能。


    宋慧曾抓住與千夜短暫獨處的機會,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這背後一定有陰謀,那頭臭狼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看得出來她此時已對艾斯卡極為警惕,就是千夜自己也在一次一次刷新著對那位狼人伯爵的認識。難怪在兩邊社會形態差異這麽大的情況下,又有徐敬軒這樣的將才,鄭國都沒在狼人手裏占到便宜。


    不過對此,千夜有自己的看法,“有目的才正常,否則為了什麽?武力壓製?那暮光大陸隨便下來個氏族族長就能將墉陸收入囊中了。至於是不是陰謀,看看就知道了。”


    這段行程不長,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許多傭兵將軍還是第一次以訪客身份進入狼人部落營地。而千夜即使在永夜大陸不止見過一個狼人部落,也還是頗為驚訝於眼前所見。


    和其它大陸的狼人相比,這裏的狼人部落要原始得多。一座座錐頂房屋都是木頭、幹草和泥磚壘成,營地由木刺柵欄保護著,連城牆都算不上。營地中豎著許多高杆,上麵挑著風幹的獵物。營地規模不小,可是大型獵物隻占少數,大多是些野雞野鴨。


    看到千夜一行走入營地,許多狼人部落民都走出草屋,默默看著。營地中大多是女人和孩子,青壯寥寥無幾,這個不奇怪,可能他們已經在被征召的部隊中了,可老人也很少,就有些奇怪了。座狼們則是無精打彩地伏在陰涼處,偶爾才會甩幾下尾巴。


    狼人們大多穿著自製的皮衣,許多小孩幹脆就是赤裸著,甚至有些女人也是赤著上身。


    在草屋旁,狼人們的廚台上,散亂放著些穀物和果幹,和風幹碎肉混在一起,煮成肉粥,這就是他們的食物了。隻是肉的比例少得可憐,或許隻能給粥中增添點葷食的味道。


    看著外來客,狼人眼中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則是漠然和麻木,仿佛艱苦的生活已經抽幹了他們全部的熱情。


    千夜還從來沒有以一個和平的旁觀者角度看過部落民的生活,也沒有想到大回廊中的狼人們會落魄至此。有一刻,他聯想到了永夜大陸上的垃圾場。


    狼人不說是完全的肉食生物,也差不了太多。吃肉少的話,會嚴重影響他們的成長。以往帝國關押狼人俘虜,一個秘訣就是隻給他們吃穀物類食物,吃上一周,再強壯的狼人也會變得虛弱無力,別說反抗,連逃跑都沒力氣。


    但是大回廊中的狼人們看樣子已經習慣了素食,這也是環境所迫。


    正當千夜觀察著狼人部落細節時,一個年老狼人祭祀用力嗅了嗅,忽然叫道:“是陛下,千夜陛下!”


    他衝到千夜麵前,撲倒在地,親吻著千夜的戰靴。整個部落裏的狼人們如同炸開了鍋,全都湧了過來,狀似瘋狂。


    傭兵將軍們大吃一驚,有人就抽出了武器。


    艾斯卡第一時間放出氣息,強橫威壓震懾住狼人部落民,然後高聲喝道:“都退下,保持距離,誰若是冒犯了陛下,我就把他剝了皮,掛在高杆上吊死!”


    這一刻,這位以狙擊天賦見長因此作戰風格相對穩健的黑暗伯爵才顯露出狼人的凶狠和殘忍。這樣的威脅對狼人們十分管用,他們跪在地上,匍匐著退後,為千夜等人讓開一條通道。


    千夜冷冷掃向艾斯卡,微微皺眉道:“剛才的稱呼是怎麽回事?”


    艾斯卡恭敬地道:“您到先祖祭壇看看就知道了。”


    千夜瞪了他一眼,走進部落中央一座最大的草屋。這裏就是先祖祭壇的所在,也是整個部落的聖地,不要說外人,就是普通部落民都沒有隨便踏入的權利。可是幾名祭祀沒有絲毫異議,匍匐在地恭迎千夜入內。


    千夜皺眉,踏入大門。一進門,就象邁入另一個世界,內外氣息截然不同。出乎意料的是,千夜居然在先祖祭壇上感知到了自己的氣息。當今之世,恐怕隻有千夜一個人擁有暗金血氣,這種氣息絕不會錯認。


    在先祖祭壇中央,部落先祖們的圖騰柱如眾星拱月般圍著中央的一個徽章。徽章由鋼鐵鑄成,做工粗糙,邊緣參差不齊,甚至都沒有切出完美的正圓。就這樣一枚東西,放在帝國就是地攤貨,能賣幾個銅幣也就到頭了。


    如果說它有什麽特殊之處,也就是沾染了一點千夜的血氣。這枚徽章就是艾斯卡當時拿來讓千夜用血氣浸染過的其中一枚。那時千夜還以為他是想要一些信物,用作行動的憑證,這在永夜和帝國都是很常見的事。真正大人物的信物,都帶有獨特的氣息,偽造不來。


    誰能想到,就這麽一批粗製濫造的東西,居然被狼人一等部落放在先祖祭壇的正中,當成聖物來祭拜?


    千夜拿起徽章看了看,又放回祭壇。他也發現,經過這麽長時間,自己留在徽章上的血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所增強。難道說,狼人們的祭拜還能滋養血氣?


    “這是怎麽回事?”千夜又問了一遍。


    “您已經看到,整個大回廊地區的狼人們都把您當作真正的王。您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淩駕於先祖,獨一無二。所以您無需擔心我們的忠誠。”


    千夜冷笑,“你覺得我會信嗎?你都和他們說了什麽,才會這樣?”


    艾斯卡單膝跪地,道:“陛下,事實如此。不隻是他們,我和我的族人,也都相信您就是帶領我們走出困境的真正的王。”


    千夜聲音中透著寒意,問:“理由呢?我給你們展示的,可是血氣。在上層大陸,血族和狼人之間是世仇,聖戰打了沒有一萬年也有幾千年。”


    “陛下……”


    “我不想再聽到這個稱呼。”


    艾斯卡一窒,頭垂得更低,說:“如您所願。”


    他稍許停頓,似乎在整理思路,然而說:“上層大陸離我們太遙遠了,聖戰更隻是傳說,大回廊裏的狼人們想要的很簡單,僅僅是活下去。”


    千夜冷道,“每個族群想的都是活下去。說重點,還是你隻有這些可以說?”


    艾斯卡道:“對於大回廊內的狼人來說,活下去都是很奢侈的目標。為了部落族群的生存,我們沒有任何選擇,是的,沒有任何一個除了戰爭以外的選擇。要麽在戰場上帶回戰利品,要麽就是戰死來減輕部落的負擔。大回廊養不起這麽多的狼人,有些人一定要死,才能讓其他人活下去。”


    這是一個沉重而又樸素的道理。


    爭奪生存空間本就是整個永夜世界戰火不熄的永恒主題,陣營與陣營之間,各自陣營內部,甚至同個氏族裏,區別隻在於程度。而眼前大回廊狼人的部落處境,可能與大多地方相比較之下更慘烈一些。


    徐敬軒忽然道:“這就是你們年年進攻鄭國的理由?”


    艾斯卡點頭,“這是最重要的理由。否則的話,沒有誰願意進攻防禦完備的要塞。”


    徐敬軒哼了一聲,臉色難看。每一年夏秋之交,狼人都會對鄭國發起進攻,劫掠秋糧,搶奪物資,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即使借助要塞守禦,守軍傷亡依舊不是小數目。擔任西境主將的這些年中,每年都有許多熟悉的麵孔變成墓碑上的名字。


    就傷亡數字而言,狼人還是要超過人族的。哪怕現在看到狼人的生存環境,又知道是狼人要削減人口,可對徐敬軒來說,仇恨仍然是仇恨,生不出半分同情。


    一名傭兵將軍忽然道:“你們狼人養不活自己,就全部投降,讓大人養你們?”


    這句話算是說出不少人此刻的心聲,盯著艾斯卡的目光多有不善。


    艾斯卡抬頭,迎上千夜的目光。他目光清澈,裏麵有勇氣,有驕傲,也有坦誠,卻沒有被計謀被拆穿的慌亂與心虛。


    “我們歸順的原因,確實是要活下去。”


    這句話一出,許多傭兵將軍就嗤之以鼻,對艾斯卡怒目而視。隻有霜雷神廟的兩名執事麵無表情,不知在想著什麽。


    艾斯卡忽然提高聲音,道:“但我們並不是想要大人您來養活我們,我們狼人都是天生的戰士,我們的先祖在戰火中出生,在戰火中死去。我們能夠自己養活自己!哪怕現在需要大人您提供一點幫助,也隻是因為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時候,女人們要生孩子,她們要多吃一些東西。而我,則想讓上了年紀的人也能活到穀物收成之後。”


    千夜這時卻慢慢聽出來了一些不同的意思,“你說上了年紀的人?”


    艾斯卡的聲音轉為低沉,向幾位須發皆白的祭祀指了指,說:“在大回廊,隻有祭祀和巫醫能夠活到這個年紀。其餘的族人隻要體力開始衰退,就要走上戰場,或者自已進入深山,尋找合適的墓地。所以您在部落中,看不到老人。這裏的狼人,沒有資格變老。”


    簡單的幾句話,卻是無比沉重。


    就連徐敬軒和傭兵將軍也都沉默了,在場的暗火高層中,他們比出身宋閥的人有更深的感觸。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人族一直是弱勢種族,中立之地和鄭國這樣的小國,底層平民和失去戰鬥能力的人命運不比這些狼人好多少。隻在屹立千年的強大秦帝國,本土內陸才有和平可言,才有休養生息這個詞語。


    千夜看著艾斯卡,目光有些飄忽,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不知名的虛空某處,也或許是時間長河的某個節點。


    過了一會兒,千夜道:“你想要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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