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清桑郡雖不大且坐落於山腳下,物換星移,倒也平添了幾分鍾靈毓秀,是個地傑人靈之地。


    慶神之禮,人潮洶湧。人們外一圍裏一圍環繞在壇下,蹺著腳尖昂首遠眺,都生怕錯過了這慶神,更有甚者直接順了旁不知哪個攤販的小凳子來踩在上麵極力眺望,生怕錯過慶神的精彩時刻。


    爟火燃燒,焚香繚繞,紙錢燃燃,瞽工擊鼓,以犧牲享祭先神,屍祝沐手焚香跽跪在祭壇前祈禳:


    “……承天景命功成德著,希冀永保無疆之休。富貴非吾曹所願兮,冀寓男有分女有歸,鰥寡老弱病殘有所依,懷良辰以樂夫天命……”


    “咚咚恰,咚咚恰,咚恰,咚恰,咚咚恰……”雄師獻瑞,嘴巴中吐出“新年新禧”“平安歡喜”的紅布條幅。


    夜幕也踩著慶神之禮結束的尾巴來臨,人群逐漸湧散而去,而歲除之夜的熱鬧才甫開始……


    羊燈初上日闌珊,街市商肆高張燈火,大紅燈籠連著串串絲線纏繞懸掛於半空中,熠熠生輝星星點點恍若天宮星光落於人間。


    酒肆窗花上映著互賀新禧觥籌交錯的人影,酒杯碰撞,猜拳聲,談笑嬉戲聲此起彼伏……


    不遠處隻見一位黝黑且虎背熊腰的壯漢對著手中的附著火星的火把噴出口雄酒來,那火把便竄出一股火來朝天逃逸而散,懸浮在空中,圍著那壯漢的一群愛熱鬧的男男女女倏地傳來驚呼附掌的喝彩。


    大放異彩,吸引了眾人的眼球,喝彩聲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靜。


    許是這般熱鬧盛況隻得歲除方可見或是新春佳節生意興隆且那惹人厭的討價還價之聲也消失了,連帶著那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都盡然是欣喜,充滿活力。


    在人們的歡呼雀躍聲中,清桑郡上空焰火簇簇升起,焰火在夜空中迸散,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焰火宛如花骨般綻放。爆破之後發出細碎連綿的聲響,隨後隨風飄落恍若星辰掉入民間瑤池與漂流在清桑溪河上的花燈相迎合。而街上劈裏啪啦的爆竹在聲中一歲除中和著夜空中的“花開花落”。


    巷陌裏,幾隻稚童小兒聚在一起撿著甫才沒燃盡的散落的爆竹碎屑在那用不知從哪撿來的立香小心翼翼捂著耳朵地燃放起來,發出歡快清脆的笑聲。


    麵攤煙霧繚繞,渲染濃濃煙火氣,鍋爐以高湯煮著麵條泛著奶白色,嘟嘟往外冒著氣泡熱氣,攤前擺著幾張桌凳,上邊布著碗筷。食客卻寥寥無幾,許是時辰未到,人們的興致未歇,不然定是會來這麵攤前喝口熱湯吃碗麵條暖暖身子。


    “丫頭,你要的酸湯魚麵好了,還有這位公子的素湯肉麵。”老板娘裝扮的中年女子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麵上來,麻利地放在雲初師麵前,她身著麻衣粗布,頭發用了根木簪簡單挽了個髻,幹淨利落。


    “袁大娘,新春新禧啊!”雲初師伸手接過了麵,臉上掛著笑意,將麵推到了子桑寧麵前:“子桑天師,快嚐嚐,袁大伯的手藝,不輕易嚐得到的。”


    “欸……”袁大娘笑著應道。


    雲初師轉過頭去,朝著在灶台前攪滾著麵條的六十來歲兩鬢如霜的老伯笑道:“袁大伯,新春新禧,有饋歲禮嗎?”


    “哼,我這兩碗湯麵便是饋歲禮,我可是不輕易下廚的。”袁大伯從鼻孔裏哼出聲,那撮山羊胡連跟著顫動起來:“小丫頭,誆我不曉得,定是跑來我這誆湯麵來了。”


    說罷,他抬起頭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打量起在雲初師對麵一襲紅衣的男子來,那男子亦盯著他們打量了好久,神情莫測,終是低下視線默然挑起一筷麵條在碗中吹了起來。


    “今日帶了個男娃娃來,瞧著挺麵生的,這般清雋棱角分明的孩子,從哪誆騙的?不過……”袁大伯頓了頓,思忖了什麽,佯怒道“湯麵價錢可不能少。再者,小丫頭,你都沒有禮尚往來,咋好意思朝我一糟老頭子要饋歲禮?”


    “袁大伯,我今夜來捧場,可不是對您廚藝的最大肯定嘛,這個饋歲禮可夠分量?”雲初師低頭用湯匙啜了口湯,對著湯麵狠狠誇讚了幾番,朝著袁大伯豎起大拇指,樂得袁大伯的胡須一顫一顫的。


    她瞧了一眼一直默默吃麵的子桑寧,隻見對方臉上掛著幾不可察的笑意。


    誆騙?也是他騙她吧?騙一個天師,她斷然是沒有這個賊膽的。


    再者,瞧瞧她現在的處境,都不曉得誰誆騙誰呢?


    雲初師隻得認命,心裏默默歎氣。


    “拍馬屁倒是有一套,怪不得這般能伸能屈。”子桑寧輕聲說道,言語間帶著淡淡的笑意。


    大過年的,何必整這麽不痛快呢,就權當他在誇讚她了。


    她們精怪可大方得很,才不屑與他們雲雲之類計較。


    雲初師哈了口氣,大口哆嗦著粉麵,含糊說道:“那多謝子桑天師誇讚了。”


    子桑寧輕扣桌子:“姑娘家怎這副吃相?注意著點啊。”


    雲初師大手一揮:“大家都是自己人,無妨無妨,不必端著。”


    子桑寧:“……”而後點頭,似她的話有理般。


    “得了,我也曉得我的湯麵自是無人能及……”袁大伯摸了一把山羊胡子,循著腳步離開灶台,行至一旁坐在了凳子上。


    在一旁擇菜的袁大娘有點惱了,瞪了袁大伯一眼,“啥誆騙誆騙的,不過是丫頭的好友罷了。這吹胡子瞪眼的,怎好臉麵朝一個丫頭要饋歲禮?”然後笑眯眯朝著雲初師那邊說道,“丫頭,莫理他,這老頭不正經說話就沒個把門的。慢慢吃,小心燙。”


    “嘿嘿。”袁大伯幹笑兩下。


    袁大娘又瞪了他一眼,擇菜的手停了下來:“還不照料著灶火,要熄火了。”


    袁大伯無聲朝著袁大娘扮了個鬼臉,隨之別過臉去,沒再說什麽,隻是靜靜坐著望著遠方,餘光中卻全是袁大娘。


    “沒個正行。”袁大娘小聲嗔怒的聲音也漸漸弱下來,她低下頭擇著菜,不理袁大伯。


    袁大伯隻得悻悻收了目光,轉回到灶火上。


    雲初師低頭默默扒拉了兩口麵,二人皆靜靜無言。


    雲初師忽地開了口:“如何?袁大伯的手藝不錯吧!我可是在這裏作了十年客,我們早就熟稔了。”連對方底細都摸清楚了。


    子桑寧淡淡應了一聲,是帶著笑的:“嗯,確是不錯。”


    “那就成。”


    小攤旁邊架著堆火,一黑白相間條紋的小貓,在火邊愜意地踩著尾巴還不時回頭環顧四周,不知是在取暖還是被置於案板上的烤雞勾來了,憨態可掬。


    “阿叔阿嬸,我回來啦。”循聲望去,一身著灰長衫生得幾分清秀儒雅的青年男子小跑了回來,手裏還提著一大包草藥,輕微咳嗽了一聲,又立馬掩嘴壓了下去,腕上垂掛著的佛珠在袖內滑動著。


    袁大伯聽見了聲音,隻是抬了下頭眉目舒展:“回來啦。”他便低頭照看灶火,無言。


    “這孩子,這般冷天,也不知多穿點。”袁大娘忙接過男子手中的草藥,拉著他往火旁靠,語氣滿是關切:“怎不在家好生歇著,好些了嗎?倒是讓你裏裏外外的跑。驚鴻,餓不餓啊?”


    “我沒事,阿嬸,咱甫用完飯,現下還不餓。”那青年男子搖著頭伸出手來在火上烤會兒,便將那隻醃製好的烤雞置於架上。那小貓見了男子也不怕,仍是在盡情沉浸在踩它尾巴的樂趣中。


    “阿嬸,說不準等下這隻烤雞也能賣不少銀兩呢,這下接下來的藥錢就無須愁了。”許驚鴻好似越說越興奮,摩拳擦掌隻待大幹一場了,瞧著在火旁忘我的小貓,都還沒開始蘸汁,這小貓都被勾來了。


    “好好好。”袁大嬸笑得樂開了花,眼睛隻剩一條細縫,皺紋在她眼角皺成團。


    雲初師聞著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藥香,眼波回轉。


    她唇角微翕動,終歸是沒說出什麽,隻低頭將麵條嚼碎咽下肚。


    醃好的烤雞放在烤架上,油花兒偶爾向外迸濺,濺了點油星沫在小貓身上,它猛地炸跳了起來“嗷嗚嗚……”,跳離火堆卻又小跑回來,仍舍不得離開那火堆半步。


    耗了點時間,那烤雞早已外皮金黃油亮,涮了層油在烤雞上,滋滋冒著響,香氣爭先恐後地跑出來,勾得那貓兒搖晃著尾巴“喵喵”地叫,許驚鴻切了塊肉偷偷丟在地上給它。


    許是那烤雞太誘人了,勾得那食客三三兩兩地落坐下來:“老板娘,來碗湯麵。”


    又有人道:“老板,烤雞咋賣?”


    頓時就有人跟著附和起來。


    “客官,來嘞……”


    這適才悠閑安靜的麵攤頓時忙碌起來,煙火氣濃濃,充滿生氣活力。


    雲初師一碗湯麵哧溜下肚,已有七八分飽,砸吧咂咂嘴,慢慢回味著那道美味。


    對麵一直默默吃麵不發一言的子桑寧,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慢條斯理挑著麵條。


    “子桑天師,您吃飽了嗎?我們去消消食吧?”雲初師瞧著子桑寧快要見底的湯麵,望著前方熱鬧的街市,開口問了句。


    消不消食無所謂,隻要是她喜歡熱鬧。


    “嗯,付錢吧,初師妹妹。”


    “……”


    掂量著愈發癟下去的荷包,深深的無力感湧上雲初師的心頭。


    沒有那天師的壓榨,日子才能更舒坦。


    她得想個萬全之策,會不會是他搞錯了,她得想個法子去打聽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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