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新禧,小雪似是感應到清桑郡沉浸在新春的歡喜之中,終是停歇了片刻連帶著小雨也跑得無影無蹤。


    天還沒開始蒙蒙亮,整個清桑郡便熱鬧起來了,爆竹聲劈裏啪啦,家家戶戶都在著手迎接著新一年的到來。


    她跪於殿前,殿內光線昏暗,隻有牆上的藍綠色火焰在跳動,映出在牆上的影子更令人戰栗。


    身邊匍匐著幾個青麵獠牙的厲鬼在不停撕咬著她,但她的手腳皆被銬鐐縛住,無力反抗。她拚命哆嗦著身子往後掙紮蠕動欲求助,喉嚨卻幹涸嘶啞得發不出一點聲音,隻餘嘴巴在那一張一合,無濟於事。


    隻能目睹著她的身體不斷被撕咬,血際尚未幹涸,卻又迅速恢複。那些厲鬼更是暴露了他們的貪婪,變本加厲撕扯吞咽著他們的食物,甚至為了爭奪食物大打出手。


    虛空之中伸出無數令人心駭的骷髏手趁厲鬼不備,拚命地掐住穿透她的喉嚨,吸啖著她的血。


    她的脖頸要被掰斷了,一股血腥味湧上心頭,如哽在喉,吞吐不得。


    一股熱流順著脖子而下,血腥充斥著她的鼻腔,膻得不行。


    痛,撕心裂肺地痛,她覺得她快要死了。她的身體無一處不是殘缺的,但又無一處不是健全的。這種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痛苦令她喘不過氣來。


    但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人的求生本能的害怕更讓人無力。一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不受控製地充斥著破敗不堪血跡斑斑的殘肢……


    雲初師躲在被窩裏直哆嗦,她戰栗著身子,手指狠狠拽住胸口的衣裳,那個地方痙攣似的抽疼,仿佛毒至五髒六腑。現下還是心有餘悸,難受得讓她呼吸不暢,隻得張著嘴重重吸了幾口冷氣。


    她的臉滾燙不已,臉上還蒙了一層薄汗,雲初師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頸後的衣衫都濕透了。手腳卻冰涼得出奇,怎麽都捂不熱。


    檀香的安神效用近些日子甚微,噩夢頻繁,且都是同一個場景,難受得緊。


    唯一一次夢見了一張臉,但醒來後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她現下頭疼得厲害。


    困意濃重,卻遲遲不入夢。


    雲初師合上了眼,腦中卻總是浮現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畫麵來,身臨其境曆曆在目,真實得好似是她的經曆一般,好像連夢中的痛楚都感同身受。


    渾渾噩噩中,雲初師再次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吐白,天漸漸亮了起來。


    睡意朦朧,外頭一陣陣急促地敲門聲。


    雲初師直緊緊捂住了雙耳,努力往被窩裏縮去。


    啊,好吵……外頭激動得似要把她的房門敲爛直闖進來,雲初師無奈,隻得在連續不斷的嗬欠聲中爬起。


    “別催了。”


    雲初師頂著張苦瓜臉好似怨婦般,她自己瞧著都會被嚇一跳。著手梳洗一番過後,她用力拍了拍臉頰,總算清醒了過來。


    寒風凜冽,簷角掛著的大紅燈籠被風照顧得搖搖晃晃,似是要隨時掉落下來。


    門“哐當”一聲響,開門人多少帶點怒氣,倚靠在門口的子桑寧伸了隻手在雲初師麵前晃了晃:“都日上三竿了,你這小妖怎這般能睡?”


    “子桑天師,你別太欺負妖。”雲初師的怨氣衝天,登即發作:“子桑天師,我們妖也是有尊嚴的好嗎?”


    當真是欺負妖啊!


    他晨起練功,她作陪。


    他午時打坐,她作陪。


    他瞑昏看書,她作陪。


    她一旦反抗,就會被收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葫蘆裏,任他戲弄。


    她隻是一隻小妖,一隻碌碌無為的逍遙小妖,倒也不必如此天將降大任吧。


    她真想一拳揍在那死天師臉上,一刻都忍不了。


    “尊嚴?”子桑寧吐出倆字,視線落在她身上,滿是不信。


    “是。”雲初師誓死如歸,怒目圓睜。


    “哦,這樣啊。”子桑寧淡然出聲,手中撚著個玉葫蘆晃了晃。


    “我,你……”雲初師立刻收了話,端起恭敬姿態來。


    “子桑天師,任憑您吩咐,你讓向東小的定是不敢向西的。”


    “你們妖的尊嚴可真是……不足一提啊。”子桑寧悠悠將葫蘆別在了腰間顯眼處,雲初師隻覺得紮眼極了。


    “我錯了,大錯特錯,我已痛改前非,我真不是人。”她本來就不是人啊,沒事,不算罵自個兒。


    這無疑是被人拿捏了七寸啊。


    子桑寧作勢要走:“走吧,下館子。”


    雲初師急忙拉住了他:“你出銀子嗎?”


    子桑寧眉目一挑,帶著笑:“你說呢?”


    子桑寧大步流星地行了出去。


    她真多嘴,那天師連銀子都沒有,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萬一不慎戳他的痛處,豈不自討苦吃?


    雲初師低眉順眼,端著一副恭順模樣:“好嘞,小的這就去。”


    “你敢食獨食我就跟你拚命。”花她的銀子,雲初師隻能嘀嘀咕咕痛罵兩句。


    子桑寧停下步子,轉過身來:“你將才說什麽?”


    雲初師訕笑,連連否認:“沒什麽沒什麽,子桑天師,你聽錯了。”


    子桑寧叩了叩別在腰間的葫蘆,作勢要掏出符籙來:“但我好似聽到了你要跟我拚命?”


    雲初師急急勸住他:“子桑天師,莫要衝動,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商量。許是大清早的,你聽岔了。”


    子桑寧收回符籙,遂而開口:“那確是我聽岔了?”


    “確是確是。”


    子桑寧沒應她,兀自行了去。


    他走在前頭,步子緩慢,笑意斐然,身後跟著急匆匆追上來的少女,嘴中不停說著話。


    滿地雪白,印著兩雙腳印,一大一小。


    雲舒雲卷,曉看天色,青灰色的天空朦朦朧朧。


    這雪又該下了。


    不過,這又何妨呢?


    李三娘食記。


    陽光正好,微微落在人間,麵攤煙火濃濃,食客三三兩兩,心滿意足地嗦著粉。


    熱茶傾瀉而下,熱氣氤氳,向上竄逃的水汽遮住了雲初師的半邊臉,泛出道道紅暈。


    雲初師乖巧地倒好熱茶,恭敬地遞到了子桑寧的麵前:“子桑天師,您喝。”


    “這世道不太平啊,才大年頭,就又出事了。”張三默默歎了口氣,挑起麵條大口吃起來。


    “可不是,天還沒蒙蒙亮,苦主便擊鼓申冤了。”李四把兩個筷子相互摩擦著,去掉了筷子上的碎木毛刺。


    “你說這像什麽話,大夥兒都說是鬼殺人,莫真不是鬼殺的?”李四壓低了聲音,頭歪向張三,目光落在他身上:“前幾日,顏捕頭不是剛剛那啥了嗎?”


    李四盯著張三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幹嘛這麽看著我,怪滲人的。”張三被盯著雞皮疙瘩落了一地,縮了縮脖子,感覺一股冷氣自後麵撲來,趕忙瞧了瞧四周。


    “欸,膽小鬼……”


    “大哥,可是發生了何事?”坐在旁側的雲初師耳尖,開口問了句。


    雖身為妖,她還是很關心清桑郡的,畢竟是容身之處。


    李四擱下筷子,打量了一眼他們二人,便和雲初師聊了起來。


    “小妹,你有所不知,官爺前些日子都請了好些道士來作法事,說是最近不幹淨呢。而且……”李四突地停斷了聲音,抬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眼他們三人。


    而且什麽?雲初師側過身子,拉長了脖子,好奇地等待著下文。


    她還抽空朝子桑寧使了個眼色,眸中閃過狡黠。


    但是,子桑寧沒接,兀自飲了杯茶。


    李四煞有介事地說道,“那道士半夜去捉鬼,結果被吊死在那半山腰上,可是樵夫去砍柴發現的,好像已經死了好些日子了,好像身上都爬滿了蛆。”


    “死了好些日子?怪事啊?”雲初師轉到了張三李四他們的麵桌上,大大的眼睛充滿著大大的疑惑:“不是前幾日才……這麽快就長蛆蟲了?”


    “可不是嘛,聽說那道士的跡象不像剛死的,像垂死多年但屍身卻不腐,再者那血跡印在地麵上也像好些年頭了。”李四大拍手心,言語急了點:“哪能死了這麽久?所以,大夥兒都說這鬼可厲害著呢,專吸人血,道長都受不住呢。”


    眾人一陣唏噓聲,哦不,三人一陣唏噓聲。


    “這鬼竟這般厲害,那官爺可是怎麽個事?”張三又怕,但好奇心過甚,還是硬著頭皮問了下去。


    李四擺手:“這,我哪能知道啊。”


    張三若有所思,歎道:“看來得去普渡寺上上香,添點香油錢,求求佛祖保佑大夥兒。”


    雲初師深深歎了口氣,這日子,咋這般不太平呢。


    “大哥,那可是何人報案?”


    李四開口:“苦主自稱是東街麵攤老板的親人,說是那對老夫婦整夜未歸,就西街張家老二的斜對街。”


    “張家老二?”雲初師疑惑抬頭問了句,心倏地一頓,感覺有什麽東西堵住了般。


    “嗯,對,就那尖頭銳麵一根筋的張老二。”李四附和點頭。


    “那不是……!”雲初師手一抖,筷子“叭”落在了地上,她來不及多想,急急衝了出去。


    “欸欸……幹啥呢,這般著急?”李四喚道。


    張三也疑惑:“不知道啊,家中有急事吧。”


    “老板娘,結賬。”子桑寧放下一錠銀子也匆匆追上去了。


    “年輕人嘛,可不像我們能沉得住氣,總是這般毛毛躁躁的。”李四搖頭笑笑,隨之喊道:“老板娘,都是一樣的價錢,憑啥我的湯麵份量看起來比張三的少?不公平!”


    張三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一點都不穩重。”


    老板娘:“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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