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澄空文學社


    +翻譯:bild 小炎 咩咩 樂園 隱士魚


    +校對:小藍


    +潤色:水戶夕歌


    +發布:水戶夕歌


    1


    我沒有朋友。


    這並不是說我討厭別人或是不信任別人,更不是我怕麻煩,我也不是不想交朋友。我隻是單純地——交不到朋友而已。


    雖然母親說那不礙事,成績好就行了,但其實成績好才是最沒用的。母親不知道對於交不到朋友的人來說,學校是何等的痛苦。


    就像現在,課間休息——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在愉快地交談著,而我就像身處在另一次元般被遺落在一角。午休時就更糟了,在別人紛紛把桌子拚起來,一起吃飯時,我隻能一個人沉默地用餐,仿佛一座漂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的被遺棄的孤島,在嘈雜與喧囂中咀嚼學校的配餐。


    有時候我會想,難道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外星人嗎?他們難道其實都隻是披著人類的外殼,合夥起來欺騙著我這唯一幸存的地球人嗎?


    那當然不可能。雖然不可能,但我在學校正是如此地孤獨,孤獨到會產生這般想法。


    除了上課以外我沒事可做,雖然算不上很喜歡,也隻能開始整天讀書了。拜這所賜,周圍的人漸漸認定我是個不好搭話的人,更加疏遠我了。惡性循環——結果我被誤認為是個熱愛孤獨的人。不對,完全不對。我也會想八卦閑聊的哦?我也想聊班上哪個男生帥,或是喜歡傑尼斯事務所裏的誰之類的。可是,沒人願意和我聊。隻有在有必要的事情時,他們才不情願地接觸我。


    我為什麽交不到朋友呢?我和其他人到底有什麽不同?沒其它事好做的我總是想著這個問題。


    是因為我太醜了嗎?不單臉上痘痘多,眼睛不大,胸部也很平,鼻梁又塌。不過,真的慘到了沒人願意和我交朋友的程度嗎?我倒覺得沒那麽慘。而且,也不能僅僅歸咎於外表。


    是交談吧。對,我不擅於和別人交談。那麽,那又是因為什麽呢?是太拘謹了嗎?突然有人向我搭話會變得緊張?不,不僅僅是這些。應該說,這些也隻是因為我和別人的對話少而形成的另一個惡性循環罷了。


    根本的原因在於……我害怕受到傷害。我害怕話說出口,就被別人嘀咕“這家夥說什麽啊”。我害怕對別人說了不恰當的話使場麵尷尬。我害怕別人的評價。


    不知不覺中,我把目光投向位於第二排窗邊的水原同學的小團體那邊。水原同學在班裏就像是領袖一樣,擁有著很多朋友。大家聚在一起看起來很愉快地說著話。好羨慕。


    但是,即使是這個看似親密的團體,隻要挨個去問,一定會有人會說他不喜歡圈裏的某人。誰都不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有著他人討厭的要素。我就更不用說了,被討厭的原因要多少有多少。


    因此,我要交到朋友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樣就好。


    我確實沒有一般的朋友。


    但我有摯友。


    我擁有獨一無二的摯友——


    ——神棲麗奈。


    “楓未,這是因為你太善良了。”


    放學路上,我將我關於沒有朋友的思考告訴麗奈後,她微笑著對我這麽說。


    她的笑容讓我目眩神馳。她那烏黑柔順的長發真的是讓人堅信一點分叉也找不出來;而她的體型也與我那幼兒體型完全不同,如模特一般凹凸有致。


    麗奈真的非常漂亮,漂亮得令人難以置信。


    “善良嗎?我不覺得。我隻是害怕受傷而已。”


    “這不就是你的善良嗎?”


    “為什麽?”


    “因為沒有誰會想受傷吧?他們也不想受到傷害。”


    “可他們都能和別人好好相處呀。”


    “嗯,那楓未和其他人的區別在哪裏呢?很簡單哦。楓未對人的傷害很敏感。楓未害怕會受傷,也害怕傷害別人哦。”


    也是呢,我並不喜歡隨意傷害別人。


    “所以呢,楓未會溫柔地對待他人。”


    “麗奈……”


    好高興。


    可是,我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膽小鬼而已。麗奈隻是在“膽小”這個詞外麵披上一層糖衣,再把它交給我而已。


    但她的用心讓我好高興。


    是啊,麗奈真的好厲害。明明和我一樣是初三學生,但卻和我有天壤之別。


    “麗奈真好啊。”


    “嗯?為什麽?”


    “你看……你長得美,又聰明……我覺得神真是不公平啊。”


    是的,神是不公平的。要是有公平的話,那麽麗奈和我就不會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了。神是不會如此仔細地掂量所有自己創造的卑微生命的,他隻會以比領著日薪的工人對待流水線上的檢驗產品還要隨便的態度,把我們送到這個世界上來。


    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是,我並沒有成熟到能夠接受“自己低他人一等”這種事。


    “沒有那種事哦,楓未很可愛的。”


    她像是察覺到我的心情一樣,對我露出溫軟的微笑。


    “……一點也不可愛,這話聽起來就像是……諷刺一樣。”


    “啊,這話可有點過分了啦。你聽我說哦……就像楓未覺得我好一樣,也有人會覺得楓未好的哦!”


    “不會有吧。”


    “有的有的。至少眼前就有一個。”


    麗奈指著自己微笑道。


    “可是——”


    “假如,”


    麗奈打斷我的話說道。


    “假如有更多的人覺得我比較好,那又怎麽樣呢?數量並沒有任何意義。還是說楓未想像偶像那樣被人追捧嗎?”


    “那倒不是。”


    “那就沒什麽好擔心了吧。這裏至少還有一個重視楓未的人。難道說楓未對我不滿意嗎?”


    “沒有的事!有麗奈重視我,這就足夠了!”


    “……是嘛。”


    麗奈再次露出溫柔的微笑。看到這個笑容的時候,我因自己的言行而感到羞恥。


    是啊……我是有多孩子氣啊。我是個傻瓜,真真正正的傻瓜。麗奈一定認為我在嫉妒她的美貌,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我真混蛋,我被討厭了,一定是被討厭了吧。


    “……楓未,你現在正在自責吧。”


    “哎?”


    “真是的……你真是太善良了。你覺得我會因為這種事就不好受嗎?”


    “可是——”


    “不要可是,這可有些失禮哦。”


    “哎!”


    “楓未是我的好友,是我重要的人。你要是懷疑自己,不就等於你不相信對你說這些的我嗎?”


    “啊……”


    “楓未。我是楓未的好友,對吧?”


    “當然了!”


    這我可以斷言。


    “麗奈是我獨一無二的摯友哦!”


    無可替代的摯友。


    如果沒有麗奈,我——


    我早就——


    2


    今天又是陰鬱的一天。


    早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令人倍加感到憂鬱。想要和麗奈一起上學,可她要參加田徑部的晨練,很早就要出門,所以往往還是我一個人上學。不是沒有考慮過和她一起去,但那樣就要一個人在教室裏等到班會課,而且還會讓麗奈費心,所以還是不一起上學了。


    最後我一個人走到學校,想把鞋子換成室內鞋,於是打開了鞋櫃。


    “……”


    這是什麽?


    “早上好”——聽到其他同學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當然,不是在對我打招呼),我匆忙關上了自己的鞋櫃。在確認那個同學走遠了後,我再次打開了鞋櫃。


    “——這是……”


    我的室內鞋上放著一張便箋。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保持向便箋伸出手的動作僵在那裏的時候,又有另一個同學走近了。我隻能慌慌張張地先把便箋塞進包裏。


    怎、怎麽辦好啊……這、這難道是!


    焦躁。不知道焦躁什麽可還是焦躁。這裏人太多了。


    我感覺周圍的人都在看我。每當視線從我前方掠過時(那的確是掠過,我知道實際並沒有看我)都讓我感覺如針刺一般。


    沒有人會在意我,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覺得我的一舉一動就好像是被人監視著一樣,仿佛像是要追究我這可疑的舉動一般。


    我無法忍受,為了逃離那些視線,一口氣躥進了洗手間。然後急忙溜進小隔間裏,取出了便箋。


    由於被急急忙忙地塞進包裏,便箋都有些皺了。把便箋放進鞋櫃的人,對不起。


    我打開了便箋。


    『齊藤楓未同學:


    貿然來信,實在抱歉。


    有一些話想告訴你,所以寫了這封信。


    請放學後在教室裏等候。』


    便箋上寫的隻有這些。


    “——啊,哈啊……”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連忙大口的補充氧氣。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啊?


    雖然字麵上看很短,但隻要客觀地判斷其內容,不難知道這是情書吧。但,這可是給我的信。給我的情書?這……這可能嗎?


    “當然不是不可能啦!”


    麗奈泰然地說道。


    午休時間,我們來到了通往屋頂的樓梯平台。由於屋頂被封鎖了,這裏的台階自然也沒什麽人使用。所以每當我們想要談點什麽不想被別人聽到的事時(雖然往往是我有話要說),經常都挑在這裏。


    “為什麽!這……這可是給我的啊……?”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楓未是很有魅力的喲。”


    我正想要否定,但總覺得會變成跟我們之前的對話一樣的結果,便打住了。


    “那麽楓未打算怎麽辦?”


    “哎?什麽怎麽辦……?”


    “就是說,你想怎麽回應寄出那封情書的人?”


    “啊——”


    我一直被自己收到那麽一封情書的事實所困,忘了這回事。是啊,既然收了情書,就必須得回複才行。


    “怎、怎麽辦啊,麗奈!”


    “總之,楓未對對方怎麽想?”


    “對方……?”


    我打開信,再一次確認。


    “那麽,楓未對那個人是怎麽想的?你們很熟嗎?還是完全沒說過話呢?”


    “——沒有。”


    “嗯?”


    “沒有名字。”


    “……借我看一下。”


    我把信遞給麗奈。麗奈拿著信從頭到尾反複確認了一遍,最後歎息一聲。


    “的確沒有。”


    “……麗奈之前也收過情書對吧?”


    “嗯,有哦。”


    “那裏麵有沒署名字的嗎?”


    “……唔……或許有過這種情況吧,不過那樣也能知道對方是誰。從來沒有過這樣的。”


    “……哦。”


    我再讀了一遍信。“請放學後在教室裏等候。”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真切的請願,是對我的懇求。


    “……你打算怎麽辦?”


    麗奈問道。


    “還用問嘛——我會怎麽辦,麗奈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說的也是呢,畢竟是楓未嘛。”


    麗奈寂寞地笑了。


    “那麽……今天社團活動結束後你就先回去吧。”


    “……為什麽?”


    “……”


    我無法好好地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是不是正是這種時候我才更需要麗奈陪著我呢。


    麗奈看著這樣的我,爽朗地笑了。


    “嗨?楓未不是想去水族館嗎?”


    “……嗯,我喜歡海豚。”


    “那這個休息日就去吧!”


    她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說呢。


    “……嗯!約好了哦!”


    理解到她的意思,我不禁感到一陣高興。


    放學後。


    就算沒收到這封信,平時我在放學後也還是會留下來的,因為我要等麗奈的社團活動結束。


    不過今天我讓麗奈自己先回去了。我獨自一人等著信的主人。


    我打開一本文庫本小說,一邊琢磨著誰是送出這封信的人。


    是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木村君嗎?是的話那就好了呢。是在女生裏很受歡迎的籃球部的加藤君嗎?是的話也挺不錯的呢。是不良分子蘆澤君嗎?有些害怕的同時,感覺還是會高興呢。是總是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木檜君嗎?會有些困擾,但也有些驚喜呢。是因邋遢而被討厭的洞島君嗎?雖然不會和他交往,但還是會很愉快呢。


    隻要想到有人在心中想著我,我就很高興了。


    但如果被要求交往的話,要怎麽回答呢?


    我的話……現在還不想和誰交往。因為我不知道交往是怎樣的。好害怕。我不知道如何去與對方相處。


    交往的話就要接吻嗎?那會是什麽感覺?想要接吻的心情又是什麽樣的呢?會被要求接吻嗎?拒絕的話會傷害對方嗎?那麽就不能拒絕咯?因為……我不想被討厭。


    對,我不能拒絕。


    嗯,所以不管是誰都一樣。不管是誰寄的這封信,我都得聽從“請放學後在教室裏等候”這句話。


    天空變暗了。已經到了學校將要關門的時間。


    該不會誰都不來吧。或許這不過是個玩笑,如果是這樣——那就稍微放心了。


    我把盯著文字看了好久卻完全沒有讀進去的小說收好,開始做回去的準備。這時候,水原同學的小團體進入了教室。她們都是網球部的成員,我想她們來教室是為了放好球拍吧。


    可是,水原她們的眼神,透露出事情不止如此的信息。


    接著水原同學看著我,說了句“哼,果然在等啊”。


    “請問……”


    看到我狼狽的樣子,水原旁邊的人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難道你在期待著些什麽?”


    “那、那個…….”


    怎麽回答才好……水原同學她們,希望聽到怎樣的答案?


    “期待……也不是沒有……”


    我老實地答道。


    突然,她們中的一個人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樣開始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其他人也開始露出同樣的神情。


    “算了吧,怎麽可能會有啊!像齊藤同學這麽陰暗的人,誰會想和你說話啊!”


    “果惠你說得太過分了啦。人家真可憐呢~”


    “可是你們看嘛~”


    “一般來說都不會上當的吧。說明她就是那麽單純啦。”


    “是吧,估計是還不習慣呢。”


    她們一副不讓我插嘴的樣子嘰嘰喳喳地說著,高築同學和小見同學一直在說著我是個多麽傻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期待。對,我也有一點小小的期待,期待會有某個人想念著我呢。真傻呢,這是不可能的,完完全全不可能。


    如今,有一道明顯的屏障將我與世界分隔開來。它雖然透明,卻像是子彈都無法通過的鋼化玻璃一樣無比堅固。別人可以透過它看到我的


    身影,但卻沒有人能夠解讀我的表情,以及表情之後所蘊藏的情緒。我的聲音能傳遞出去,但誰也不會體察其中的真意。


    感覺隻有我,看到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東西。伸出手想觸碰它,但得到的卻也隻有一片虛無。


    孤獨,我是孤獨的。


    有人會想念我嗎?根本不可能。不管是誰,都不會對我抱有半點興趣。我這種人不過是戲弄的笑料。不過是一個成為笑柄的小醜。


    “……嗚……”


    啊……沒打算哭的……可眼淚還是流下來了。我哭了她們會掃興的吧。抱歉呢。可我還是哭了,抱歉。


    就如我所預料,她們臉上開始浮現出不安。


    我不想讓她們看見眼淚,於是用雙手蓋住了眼睛。


    “啊……哭了。對不起喔,齊藤同學。”


    水原同學溫柔地說道。


    “不過啊,你知道我們其實並不是想欺負你的。怎麽說呢……齊藤同學都不怎麽喜歡和別人說話不是嗎?”


    不對,隻是無法說而已。


    “我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這樣,我們做了這種像是刺激療法的事情來幫你哦,並沒有惡意的。”


    這可不好說。或許也有那種目的,不過說到底為什麽認為憑一封情書我就會開口說話了?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那目的難道不是為了戲弄我而找的借口嗎?


    “真的沒有惡意……能原諒我們嗎?”


    雖然在那麽想,可一聽到水原同學近乎懇求的聲音,我便捂著眼睛點了點頭。


    “啊~太好了……真的很抱歉呢,那拜啦。”


    是認為得到原諒便足夠了嗎,我感覺到她們離開了。


    ……不過,水原同學大概並沒有那麽過分吧。因為雖然想法和做法有所偏差,但她也是為我著想的吧,她是有留意到我的感覺的。


    嗯,並不過分,不過分。


    “真是群過分的家夥啊”


    內心的話被否定了。我被突然傳來的話給嚇了一跳,於是便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啊……木、木村君……”


    哭臉被看到了。我現在一定是一臉髒兮兮的吧……


    “抱歉,擅自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木村君表情不安地說道。


    “沒事!沒、沒有關係的!”


    看到他的表情,我下意識地這樣回答他。


    “……她們用假情書來耍你了吧?居然這麽踐踏別人的心。那家夥……水原那家夥一直這樣。她簡直就把踐踏別人的心當成嗜好!”


    雖然不是自己的事情,木村君卻像是為了自己而生氣一樣地指責道。


    他是為了我生氣的嗎?是真的嗎?是的話又是為什麽呢?


    總之,我要怎麽做才好?要去平息他的憤怒嗎?


    “沒事的哦,木村君。我……知道那不過是個惡作劇的。”


    “你知道那是個惡作劇?”


    木村君揚起眉毛驚訝地問道。


    “我知道……大概會變成這樣吧。”


    “……那麽為什麽你沒有無視那封信?”


    “—————”


    我無法回答。該怎麽說明才好呢?我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算了,也罷。如果再發生類似這種事,就和我談談吧。”


    “哎!”


    “怎、怎麽了啊?還有什麽不滿嗎?”


    我用力地搖頭。狼狽是當然的。因為就算聽我的相談……木村君也沒有一分錢的好處。


    “還真是奇怪的人……那就這樣吧,我回去了。”


    木村君用手拍拍我的頭,笑著走出了教室。不明白那有什麽意義的我,呆呆地目送他離去。


    我獨自一人向家走去。路上,我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沒有無視那封信。


    我早就猜想信是假的。因為上麵沒有名字,而且男生們也不會買那種便箋。而最關鍵的——是對方在有意識地想要用和平常不同的筆跡來書寫的。


    但是如果——萬一那封情書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我無視掉會傷害對方吧。會背叛懇求著說出“請等候”的對方吧。這種事情——我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並且,即使是惡作劇,我也不能無視它。對方期待著我出醜,而我卻無視的話,就背叛了他們的期待了吧。這樣我會掃了他們的興的。會被他們討厭的。


    所以,我不能無視這封信。


    這麽做是正確的嗎?不,當然不是。因為要是正確的話——


    ——我也不會如此受傷。


    麗奈。


    麗奈。好痛啊。


    好痛。這裏好痛啊。


    真是久違了,在認識麗奈前,我一直在麵對著的它。


    對,要是麗奈不在的話我早就——


    我早就已經——死了。


    我無數次想過死。


    人生裏沒有什麽事情是閃閃發光的。


    大人們所說的閃亮的青春年華都是謊言。就算那些是真心話,也肯定是捏造記憶的結果,是無法忍受現在正虛度的灰暗現實而捏造的。期許當年比現在要美好,以此來忍受現實。


    於是我可以導出下麵的假定。


    對,人的一生就隻是在黑暗中徘徊。在黑暗中邁著人生的步伐,偶爾會踩到一些閃著光的玻璃碎片一樣的東西。當回首望向那些碎片時,微笑著感歎一聲“啊啊,那光真是美不勝收啊。”真傻。


    然而,我連能夠賴以逃避現實的過去都沒有。在現實中絕望的時候,隻能從頭到尾地接受這充滿絕望的人生,別無選擇。


    於是,逃離的唯一途徑,就隻有前往死亡的世界。


    不要輕言自殺,人們這麽說。可這句話是建立在思考過的基礎上嗎?不能殺人,理所當然。不能偷東西,理所當然。不能自殺,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毋庸置疑。那麽,它理所當然是完完全全正確的。正確得讓人目眩。


    在無限延伸的昏暗泥濘小道上徘徊根本毫無意義,唯一逃離的手段卻理所當然地是不正確的。真是無可救藥的圖景。


    要我怎麽做?到底要我怎麽做?


    誰來救救我啊!來給我希望吧!不,我不會說那種愚蠢的話。隻要有誰察覺到我,察覺到邁著孤單腳步的我,對我溫柔地說幾句話就好……


    “楓未。”


    我被這就像回應我的心聲一般的呼喚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麗奈。”


    一開口,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哭著。


    “你說讓我回去,可沒說我不能來找你吧?”


    麗奈溫柔地笑著。


    “…………不行啦。”


    麗奈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卻還是抱住了我。


    “……很痛苦吧。”


    不行啊,這樣……不行的啊。


    這樣的話我會依賴麗奈的。會粘著她的。我會把我的全部存在都托付給麗奈的啊。


    “這樣就好了哦。”


    麗奈在我耳邊細語道。


    “我不會背叛你的。”


    “——!”


    現在我清楚地明白了。自己讓麗奈先一步回家的理由。


    我知道麗奈會來安慰我。而且,我也預料到我會依賴麗奈。


    結果我會怎麽樣呢?


    我再也無法保持足以留在此處的平衡。我需要尋找一個棲身之所。


    不用說,那個棲身之處便是神棲麗奈。


    而現在,被她抱著的我,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麗奈。或許從很久以前開始便一直是這樣了,我啊……要是沒有麗奈的話,也就不複存在了。為了預防這種情況,我


    才讓她先回去。


    “……麗奈……我……”


    “什麽都不用說也沒關係。我……會背負楓未的煩惱的。”


    麗奈的話語,穿透了我的身體。


    我感到全身都融進了麗奈的體內。我一點一點地變得透明,與麗奈合為一體。


    啊,好舒服。


    我知道這就是被人所接受的感覺。


    “嗚……嗚嗚……”


    眼淚流了下來。眼淚落在麗奈的身體上,漾起了波紋。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的眼淚是落到地麵上的。可那是錯的。眼淚確確實實地在麗奈的心中震蕩。


    我是麗奈的一部分。


    然而——


    ——麗奈是我的一切。


    3


    我正在改變。名為“我”的“容器”中持續不斷地注入著“麗奈”,而原來盛裝其中、作為“溶液”的“我”,因“麗奈”而從這個“容器”滿溢而出。“我”在慢慢地變得稀薄。


    容器還是我,而裏麵盛放的溶液是麗奈。麗奈正在成為我。


    我在教室裏一如從前一樣寡言少語(雖然坐在後麵的木村君偶爾會向我搭話),但我再也沒有感覺到之前那股陰鬱的氣息了。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這樣的感覺給了我信念,那個“我所要麵對的東西”在慢慢遠去。


    其他的事怎麽樣都好,我隻要麗奈在我身邊。


    對——我確實是這麽想的。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想法。


    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


    我怎麽也沒想到我周圍的環境會惡化到那種程度。


    “我的錢包不見了!”


    水原同學一臉焦急地喊道。現在放學班會正在進行,包括班主任小杉老師在內的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水原同學身上。


    在眾人的注視下,水原同學開始翻找錢包。水原同學她們那個團體的人都一副擔心的樣子守望著她。過了一會兒,默默地看著水原同學的人群中的一人開始檢查自己的錢包,其他人也跟著做了。雖然我自己並沒有把錢包帶到學校,所以沒有和他們做一樣事情的必要,但為了不讓自己不合群,於是也把手伸進口袋像是在翻找錢包。


    在大家都確認自己的錢包安然無恙後,水原同學一臉茫然地坐在座位上。這時老師走了過來。


    “水原,怎麽樣了?”


    “……還是沒有。”


    “你確定是放在裏麵嗎?”


    “不會錯的。”


    老師帶著“是嗎”的表情點了點頭,然後返回講台。


    “那麽,你們聽到了吧,水原的錢包丟了。當然可能是水原記錯了,所以現在還不能確認——”


    老師對水原的錢包被其他同學拿走的這種可能,做了一番像是*從山手線內環再到外環這種麻煩的迂回發言。(注:山手線列車在環狀的運行路線上,都是循固定方向往複行進。列車運轉模式分為“外環”(外回り,順時針方向)與“內環”(內回り,逆時針方向))


    確實,由丟失的物品來看,盜竊的可能性很高。不久前曾發生的md播放器失竊事件也一度引起了騷動。


    水原同學完全肯定東西是被偷了,掩飾不住怒色。水原同學團體的人也被她感染,臉上出現了和她類似的神情。


    “有沒有誰知道什麽線索嗎?”


    老師說道。眾人麵麵相覷。老師也不認為能得到什麽意見。因為不管是偷東西的人,還是知情的人,在這個場合下都不會發表意見的吧。


    我是這麽認為的,可我錯了。


    木村君不情願似地舉起手來。


    “木村,你知道些什麽嗎?”


    “不,應該也不算是知道但我覺得有些事有點怪。”


    “什麽意思?”


    “我不覺得拿走錢包是為了偷竊錢財。如果是那樣的話,一般來說隻要拿走裏麵的東西不就行了嗎?實際上之前5班發生的盜竊案就是那樣。”


    “……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


    “此外,這起盜竊的犯人如果目的是錢財,比起隻盯著水原同學一個人的錢,拿走放在教室裏的所有錢財才比較合理吧。可是,真正失竊的卻隻有水原同學一個人而已。”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認為這件事,如果不是水原同學自己弄錯了,就應該是針對她的一起惡作劇。”


    “我是絕對不會弄錯的!”水原同學高聲提出反對。“肯定是惡作劇。”


    “你也覺得是惡作劇嗎……水原你的錢包裏放有多少錢,可以告訴我嗎?”


    “……有一千多日元。有什麽問題嗎?”


    水原同學一副厭煩地樣子粗暴地回答道。


    “那金錢就不應該是目的了。看起來目的似乎是想要捉弄水原同學。知道了犯人的動機,不就可以縮小範圍了嗎?”


    聽了木村君的話,大家都紛紛交換著眼神。


    也就是說,犯人憎恨著水原同學……或者沒到那種程度,隻是單純對她不爽嗎?


    然後——


    我注意到了。那些互相交錯的視線,開始一一向我這邊指來。


    “哎……?”


    原本沒有看著我的人,察覺到有幾個人正在看著我,於是也將視線投了過來。察覺到這些人的視線,另一些人也開始看著我。大家都看著我。大家都看著我。


    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在現在這種狀況下,要看著我呢?


    這就好像,就好像是——


    老師自然也感覺到了大家在看著我,也看向了我。老師的視線向水原同學移去。我看著水原同學。


    然後,水原同學的臉上露出原來是這麽一回事的表情。


    “齊藤。”


    老師低聲向我說道。我畏縮了一下。隻不過是被叫到名字,但是……我知道其中的意味。這是對我來說的——死刑宣判。


    “齊藤知道些什麽嗎?”


    “哎?啊……這個……”


    什麽也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可是……我沒有說出口來。


    “怎麽了?老師隻是問你知道些什麽嗎?”


    但這是懷疑。


    “啊嗚……”


    大家在看著我,在懷疑我,這就足以使我說不出話來了。


    可他們卻不這麽認為。


    大家一定會這樣解釋:我這麽狼狽是因為暴露了。我就是犯人,所以才這樣慌張。


    既然已經被詢問了,那就不得不認真回答老師的問題,可我做不到。


    “我、我……”


    如果現在,有知道我的性格、了解我的人的話,如果麗奈在這裏的話就能為我解釋了——可她不在。


    不在這裏。


    支持我的人,這裏一個也沒有。


    “我……什麽都——”


    “老師。”


    水原同學的發言,打斷了我抱著必死的覺悟說出的話。她要說什麽呢,我看著水原同學想到。


    水原同學的臉上已看不到憤怒。


    “怎麽了,水原?”


    “我的確做了會讓齊藤同學恨我的事情。我……戲弄了齊藤同學。冷靜下來思考後……的確……我覺得這樣很讓人討厭。”


    水原同學說著,眼裏浮現了淚光。


    “可是我……是相信那樣就能讓齊藤同學敞開心胸……才那麽做的!”


    我看著水原同學,驚訝於她的發言。她那痛苦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虛偽的。她是真的堅信著什麽才說出了這番話。


    可是,水原同學堅信的事,是自己想用假情書來打開我的心扉嗎


    ?還是為了指認我而找出的堂皇的借口?我無法判斷。


    不管真相是什麽,有件事情是能夠決定的。


    她的話決定了我的立場。


    “……”


    大家都在看著我。


    視線、視線、視線、視線。


    那就像是被放大鏡聚焦的光一樣,要將我燃燒殆盡的譴責的視線。


    這些視線裏再也沒有疑惑。


    已經決定了。


    已經決定了,我就是犯人。


    “不,不是——”


    “就是你!”


    高築同學打斷我拚盡全力想做出的否定。


    “你惱羞成怒,卻又不敢堂堂正正地回嘴。所以就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伎倆來發泄你的不滿是吧!”


    “別說了果穗。我……也做得不對啊。”


    我“也”不對。


    啜泣著的水原同學的話,似乎無意中有所指向。我就是加害者,而水原同學是受害者——指出了這樣的位置關係。


    這句話的結果就是給高築同學的憤怒火上加了油。高築滿臉通紅地衝我走來。我想著自己要被打了,於是抱頭縮成一團。


    可是高築走來的理由並不是為了打我。她的目的是我的包。高築同學拿起我的包,打開,翻過來,把裏麵的東西倒在我的桌上。


    然後,在包裏的東西中,有一個從未見過的錢包。錢包不知被什麽利器刷刷地劃開幾條傷痕。


    “……齊藤,之後到辦公室來一下。”


    老師說完這話以後,教室裏響起了嗚咽聲。


    不用說,那是水原同學的哭聲。


    我看向周圍。


    視線。視線。視線。視線。


    那是像冰錐一樣尖銳的視線,像要貫穿我一般,譴責的視線。


    麗奈不在這裏。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


    站在我這邊的人,這裏一個也沒有。


    第二天,我的桌子從教室裏消失了。


    至今為止大家都把我當做空氣一般。而今天,就連這種存在的方式也不被允許了。


    我連存在都不能被容許。


    教室裏消失的一張桌子,就像是拚圖上遺落的一塊。但在這裏消失的是我的桌子。感到這塊拚圖遺落的隻有我罷了。對其他人來說,拚圖已經完成了。


    我把放在陽台的桌椅拉回本來的地方。本來的地方?真的是那裏嗎?不,大概不是吧。我的桌子本來的位置就不在教室裏,而毫無疑問是在陽台上吧。


    不過,就算或許是那樣……那種事我已經不想再在意了。


    白色,一切都染上了白色。


    除了我和麗奈外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


    染成白色的這裏,像是缺失了字句的小說,讓我無法得知其意義。它們離我而去,到了我的手無法觸碰之處,我以外的一切都遠去了。


    又或者——


    失去色彩的應該是我也說不定。


    一直無人理睬的午休結束了。


    在午休時也沒見到麗奈,所以一句話也沒有說過。沒有任何一個人向我說任何一句話。


    大家都不再跟我說話。不,雖然和以前沒什麽不同,但至少在以前是沒有惡意的。


    我連最低限度的對話都不被允許了。就算是木村君也無法對抗在班裏的氛圍,所以也沒向我搭話。


    “……”


    這些我都知道的。


    雖然以前就知道,現在卻更加痛徹地知道了。


    我就算消失也沒有人會在意的吧。


    即使我消失了,這個世界也不會消失。湛藍的天空也不會因此應景地下場雨,而是繼續裝作渾然不知。沒有人會關心我發生了什麽。世界的其他一切,都與我全無關係地轉動。


    過去麵對的那種感覺再一次襲來了。


    ——再也……忍不下去了啊,麗奈。


    為什麽?我到底做了什麽?我不想被討厭。隻不過想這樣……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我把自己關進了箱子裏。


    你們為什麽還要用槍刺進箱子裏來?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救救我麗奈。救救我麗奈。救救我、救救我。


    “他們太過分了。”


    “——哎?”


    麗奈站在我的眼前。


    “你『哎』什麽啊,楓未?”


    “嗚、嗚嗚沒,沒什麽。”


    放學以後,我硬是把要去參加社團活動的麗奈留了下來,來到往常的通往屋頂的平台上,一五一十地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了麗奈。


    聽起來很自然。


    可是為什麽有種不對勁的感覺?這沒理由啊。


    “為什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他們會認為楓未你是犯人?楓未根本做不出這種事嘛。”


    “……沒辦法。他們不了解我的個性,而且在我的包裏發現了水原同學的錢包,所以我就被認為是犯人了。”


    “話是這麽說……可為什麽楓未的包裏會有錢包呢?”


    “因為——”


    真不想去多想啊……


    “……這麽說來,是有人想把罪名嫁禍給楓未。”


    “……很可能是那樣。”


    不那樣的話就隻能用我實際上有雙重人格來解釋了。


    “……是討厭我的人做的嗎?”


    “我覺得……不是那樣吧?楓未不是那種惹人厭的類型……我看那個人單純隻是覺得楓未比較好背黑鍋而已。”


    或許如此。


    大概沒有人討厭我會討厭到想要把罪名推到我身上的地步。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們得把那個人找出來好好教訓一頓!”


    “不……不用了。”


    “為什麽?楓未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不覺得難受?”


    “難受是難受。但是——”


    “……但是?”


    “問題不是從這件事才開始的。這次隻不過是浮上水麵而已……”


    “怎麽會……我覺得楓未你也不是那麽不受歡迎吧……”


    “你覺得?不會的,這隻是時間問題。因為,即使水原同學和我的立場調過來,我很可能依然是處於劣勢的一方吧。”


    “這——”


    麗奈語塞了。當評價誰對誰錯的時候,重要的不是做了什麽事,而是誰做了這件事。在教師和學生的情況下,錯的是學生;在不良學生和優等生的情況下,錯的是不良學生;在美人和不美的人的情況下,錯的是不美的人。


    所以,在我和水原同學的對峙中,錯的當然是我。


    換句話說,結果早就注定了。


    頭腦聰明的麗奈,當然明白這種事情。


    “……不會這樣的。”


    麗奈並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她的表情,是對由於無法否定而一時語塞的自己的自責……但這不過是事實而已,麗奈並不需要自責的。


    “麗奈。”


    “……嗯?”


    “即便如此,麗奈你也會站在我這邊的吧?”


    “當然了!”


    嗯,這樣就好。


    我還有夥伴。我的摯友,麗奈。


    所以,我還可以存在於這裏。


    “啊——”


    麗奈突然叫了一聲。正尋思著出了什麽事的我,隨著麗奈的視線轉過頭去。


    “請——問——”


    木村君有些局促地站在那裏。


    “……木村君,怎麽了?”


    “啊、嗯……能來一下嗎?”


    “嗯……什麽事?”


    “實際上是小蘆讓我叫你的。我知道齊


    藤同學你偶爾會來這裏,所以就來跑個腿。”


    “小蘆?”


    “是蘆澤哦。蘆澤俊樹。”


    有點不良學生感覺的蘆澤君……?蘆澤君想做什麽呢?


    不過,看來不會是什麽好事。這從木村君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來了。


    “那、那麽……難道蘆澤君生氣了?”


    “……”


    麵對我的問題,木村君隻是看著我的臉,沒有回答。他在避開我的視線。


    “……是這樣嗎?”


    “齊藤同學,不去的話說不定比較好。”


    木村君低聲說道,並沒有看我。


    ……事情看起來變得比想象中更嚴重了。不過,如果不去的話,會更讓蘆澤君反感的吧。


    我——討厭這樣。我討厭因為誤解而變成那樣,我討厭。


    “……我去。”


    “哦……”


    木村君的表情,像是自己要去給蘆澤君打一頓的表情。


    “楓未。”


    麗奈擔心地看著我。


    “沒事的。”


    我笑著向她揮手告別。


    木村君把我帶回教室以後(之後木村君立刻就去參加社團活動了),蘆澤君把我逼到了教室角落。接著,還沒等我有空疑惑,我就被他的幾個同夥圍了起來,那裏麵有蘆澤君的幾個朋友和高築同學,另外幾個同學為了避免被卷入而在一旁觀望。水原同學則站在稍遠處,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我問你,你知道——這是什麽吧?”


    蘆澤君一臉帶有壓迫感的表情,把什麽東西攆到我麵前。雖然距離眼睛太近聚焦視點有些困難,但還是可以分辨出那是水原同學的錢包。


    “——”


    我想回答。但我發不出聲音。他們每個人都用看著仇人的視線瞪著我。無論說什麽都不會被原諒的感覺。好可怕。


    我頭的左邊是蘆澤君的右手,拳頭好像隨時會揮過來。蘆澤君憤怒了。而我這個引起他憤怒的對象,剛好在可以讓他發泄怒火的位置。


    好可怕。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我什麽都說不了了。說什麽都不會被原諒。


    “喂!我在問你這是什麽!你聽到了沒!”


    蘆澤君大聲喝道。他的右手在憤怒的顫抖著。


    “……是……錢包。”


    “誰的錢包?”


    “水原同學……的吧。”


    “沒錯。這是由宇的錢包。”


    youyu?好像水原同學的名字是由宇吧。


    “這是我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被你用小刀割了的錢包!”


    蘆澤君的唾沫飛到了我臉上。憤怒讓他失去了一半以上的理性。如果我要是個男的,這時候早就被揍了吧。


    “你知道由宇和阿蘆在交往的對吧?”


    高築同學一臉嚇人的表情說道。


    “而且,你也知道由宇的錢包是生日禮物的吧?”


    我不知道。連他們兩個在交往的事情,我也完全不知道。這種事情根本傳不到我這裏啊。


    “所以你為了出氣就把錢包偷走了是吧?你以為能瞞得住誰?”


    不對。我沒有。


    可我說不出口。現在,就算我為自己解釋,他們也絕不會接受吧。


    “你懂不懂!這個錢包不是你賠就能解決的問題!”


    蘆澤君的右手動了。我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不過那隻右手並沒有擊中我,而是砸到了我身後的牆上。


    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也無法思考了。全身上下都在簌簌發抖。


    怎麽辦?好可怕。拜托了,不要傷害我。我什麽都沒做啊?


    “救救我……”


    被逼上絕路的我,終於低聲說道。


    “救救我……”


    一開始,蘆澤君以為我是在對他們求饒,但他很快就發現不是那回事,稍許有些驚訝。


    “救救我啊……”


    我在尋求幫助。理所當然,我求助的對象隻能是那個人。


    “救救我……麗奈。”


    我不想給麗奈添麻煩,所以我沒讓麗奈和我一起來。我打算自己麵對蘆澤君,然後解決事情。


    可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象著麗奈長發飄飄,英姿颯爽地出現,然後把我從蘆澤君他們手中救下。我感到這個想象會變成現實。然後,她會用那張不可思議般美麗的臉笑著對我說:“沒事了,楓未。”


    ——可是,麗奈沒有來。


    這甜蜜的幻想,一時間讓我從地麵飛到空中。不過,現實是我依然在地麵伏行。我再一次從空中落下。


    “嗚……嗚……”


    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我的眼淚吧,蘆澤君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那種像是要行使暴力的感覺消失了。


    “什麽啊!以為哭就有用嗎?”


    隨之而來的是向我逼近的高築同學。


    “還在說什麽『救救我』,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這種人嗎!”


    “有的……”


    “誰啊?爸媽?老師?反正是些因為立場不得不來的人吧!”


    “有的……”


    “那就說出來是誰啊。你這種——-”


    “麗奈會的!神棲麗奈會來的!”


    我大喊道。


    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沒有哪一次的聲音比這次更大。


    高築同學,不,是他們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的這副樣子。我自己也被自己的奇怪行為嚇了一跳。不過,我不後悔。


    因為,唯獨這點我決不讓步。


    我有摯友。


    我有叫做神棲麗奈的摯友。


    唯獨這點我絕不退讓。


    趁他們啞然失色的時候,我逃了出去。從他們眼前逃了出去。我不需要任何東西。真的什麽都不需要。


    我隻要有麗奈就行。


    我隻要一個人,隻要有神棲麗奈就行了。


    4


    我和麗奈如約來到了水族館。


    現在是工作日的白天,遊客卻比想象中更多。客人大多是帶著小孩的家庭。也有二十歲左右的情侶,也許他們在工作日的白天也可以自由地出行吧。


    當然,像我們這樣的中學生二人組,是僅有的一對。


    “麗奈,沒關係嗎?不去上學行嗎?”


    “一點事都沒有哦。楓未才是,沒關係嗎?”


    “我完全沒問題。”


    反正學校也沒我的容身之處。隻要校方不聯係,父母也不會知道我逃學。今天不去上學,反倒讓我奇怪——為什麽之前都沒逃學呢?真是不可思議。


    我看著水箱。


    好美的魚啊,我隻是這麽想著。它們好像叫蝴蝶魚吧,但我肯定一離開水箱,就會把它們的名字忘掉吧。所以隻會覺得它們是很美麗的魚。


    不過,這樣就已經很開心了。


    “啊,快看快看楓未。好多水母啊!”


    “真的啊。”


    “我喜歡水母。”


    “是嘛。為什麽呢?”


    “嗯?對啊……為什麽呢?硬要說的話……是因為它們一點也不像活著的東西吧。”


    不像活著的東西。說的也不無道理。在水族館的水箱中,它們還有那麽一點活著的意味;但在普通家庭的水箱中,它們與其說是生物不如說更像裝飾品。閃閃發亮,遊來遊去的裝飾品。水母一旦進入家庭的水箱,就從生物變成了純粹的裝飾品。


    “就算那樣,水母還是有點個性的哦。其它在這裏的魚不過是『魚』,但這種活著的東西不太像『魚』而更像『水母


    』吧。啊,我這麽說你不會懂吧?”


    “不,隱約能懂一點啦。是想說水母就隻能水母嗎?”


    “啊,對對,就是這樣。水母就隻能是水母。”


    水母就隻能是水母。


    我看著盯著水箱裏水母的麗奈,想到:


    麗奈也是這樣。


    神棲麗奈就隻能是神棲麗奈。


    漂亮得不可思議,與其他人完全不同,是我唯一的摯友。


    麗奈注意到我的視線。


    “……怎麽了嗎,楓未?”


    “不,沒什麽。”


    麗奈歪起了頭。


    “……麗奈,海豚表演就要開始了哦!”


    “嗯?啊,真的啊。好,快點過去吧。”


    我們稍稍加快步伐,向將要舉行海豚表演的場館走去。


    途中,看到水箱裏有一大群魚。它們咕嚕咕嚕地不停打著轉。


    這些魚不會累嗎?不僅身體上,精神方麵也不會疲倦嗎?因為,像這樣不停地打轉,結果也不過是在原地踏步而已,與靜止不動沒什麽不同。如果不是以向哪裏移動為目的的話,那直到動彈不得才是終點嗎?這些魚一點都沒察覺這種事是毫無意義的嗎?


    可魚兒們並不介意我的想法,依然咕嚕咕嚕地打著轉。


    人們在場館中從後往前依次落座。


    “到最前麵去吧,麗奈。”


    “哎?可是,不會被水打濕嗎?”


    “我知道。不過,我想靠得近些看海豚。”


    麗奈帶著一副拿我沒辦法,卻依舊溫柔的表情,和我一起來到最前排就座。


    “還有啊,楓未。我告訴你我喜歡水母的理由了,那麽楓未也把喜歡海豚的理由告訴我吧?”


    “嗯……因為可愛吧……”


    “就這樣?”


    “還有其他原因……”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馴養員姐姐開始了表演的介紹。姐姐簡單介紹了海豚的生態(比如鼻子的位置、以及通過骨骼傳導聲音之類的)。


    她說完後,表演就開始了。


    當幾隻海豚飛躍到空中,歡迎我們到來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心醉沉迷了。


    實際看見了海豚,才察覺到它們的身軀很大。它們的跳躍讓人心潮澎湃,孩子們歡聲雷動。它們身姿英勇,但依然可愛。


    跳躍的衝擊讓水花四濺。我的身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不過水並沒有沾上我的衣服,隻是稍稍打濕了我的靴子。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海豚真的好棒哦。


    它們表演了跳圈,把姐姐扔給他們的球打回去,還有可愛的轉圈遊泳……總之就是好厲害,我太感動了。


    “海豚真聰明啊……”


    麗奈冒出這句話。而我則激動地回了一句“當然囉!”


    “啊哈哈,你真的很喜歡海豚呢。聰明也是你喜歡它們的理由——”


    “嗯!”


    表演到達了高潮。現在進行的表演,是讓三隻海豚同時跳過固定得很高的杆。


    “而且,海豚會發出超聲波,然後通過反射判斷出物體的位置哦。好厲害啊。”


    “就好像蝙蝠哦。”


    “嗚,我可不想把他們混在一起,不過確實是那樣。”


    海豚聽從姐姐的指示,做好了準備。


    它們能跳得那麽高嗎?不,如果跳不到的話是不會表演這項的吧,可我怕也許其中的一隻會跳不過去。


    屏住呼吸。


    海豚們讓步伐一致(這場合下能說步伐嗎?)然後——起跳。


    “哇!”


    真是華麗的一躍。


    三隻海豚落入水中,發出很大的聲響。受衝擊的水麵大幅蕩起波浪。


    “……好厲害。”


    我下意識地感歎道。


    池子因為衝擊還在泛著波浪。我不禁想著,大海那連綿不絕的波濤,也是因為海豚不斷地跳躍才形成的吧。


    “嘿,楓未。海豚還是通過聲音交流的對吧?”


    “是的。雖然不知道它們的對話能做到什麽程度。但我認為它們的會話能力一定是和人類相同等級的。”


    “是嗎……那就好。”


    “嗯!其實我喜歡海豚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海豚能和同伴對話呢!”


    “喔,是嗎。”


    表演結束後,觀眾們開始離場。而海豚們還在池子裏咕嚕咕嚕地轉著圈,就好像在做告別演出一樣。


    “我在聽說海豚能通過聲音對話時,覺得好羨慕啊。”


    我側目看著在做表演的海豚,喃喃說道。


    “……羨慕?”


    麗奈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起頭。


    “……”


    我猶豫著要不要說。一旦把這些話說出口,肯定會把現在歡樂的時光破壞掉的吧。


    “對我來說,實在是很難用語言來和他人交流。”


    可我不想對麗奈有所隱瞞,於是我開口說道。


    “……楓未。”


    “如果人類能和海豚一樣有別的方法來對話的話,我就可以和別人交流了……”


    “楓未還有我哦。”


    “……嗯。”


    麗奈會這樣對我說。


    這樣就足夠了。


    “不過,我最近在想。”


    “嗯?”


    “我想我是不是已經變成『那樣』了。”


    “……『那樣』?”


    無法作答的我,將目光投向海豚的方向。它們還在表演著。它們其中的一隻,正擺著尾巴,像是在說“拜拜”。


    我也向它們招手。


    就像這樣。


    把海豚擺尾巴的動作擅自理解為“拜拜”的我,才會招手的。我的行為和海豚的行為並沒有。


    對,雖然這麽說有些傷感,但我確實無法和海豚對話。


    而且,並不隻限於海豚。


    我的語言,與其他人的已經不同了。所以誰都傳達不到。我的話語無法傳達給任何人。


    除了麗奈。


    我的傳遞方式變得不同了。


    於是,我就這樣同他們漸漸失去了聯係,漸漸地消失。


    我們離開了水族館。水族館的附近有一個水上公園,我們看到路邊有長椅,便過去坐下。麗奈就坐在我的身邊。


    “比如說啊,麗奈。”


    我突然冒出這一句。麗奈看著我的臉。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們兩人,麗奈會討厭嗎?”


    我看著周圍。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除了麗奈附近沒有其他人。隻有我們兩個。就算這個世界就此消失,隻要我能和麗奈兩個人在一起的話,我也不在乎。


    “嗯……如果沒有電的話還是很麻煩的啊。”


    “排除掉這些呢?”


    麗奈看著我的臉。然後微笑著回答我:


    “這樣的話,或許也還不錯。”


    “真的?”


    “真的哦!”


    我看著麗奈的臉。啊啊,她說的是真心話。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可是,麗奈和我畢竟是不同的。麗奈不像我,她對許多人來說都是必要的。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還是那麽說了。


    “可是麗奈,比如你媽媽……”


    ——麗奈的媽媽?


    我想到這個問題,停止了說話。


    許多需要麗奈的人?


    不管怎樣,肯定很多。麗奈是美人,性格又好,和我完全不同。可是——


    ——可是,他們具體都是,誰?


    “……楓未?”


    “……麗奈。”


    “怎麽了嗎?”


    “……我好像從來沒有到麗奈家裏去玩過呢,對吧?”


    “是嘛?”


    “麗奈住在哪裏呢?我家附近嗎?肯定的吧,回家時都一直陪我走到家附近呢。”


    “怎麽了楓未?這不是當然嗎?”


    “可是,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為什麽我卻從沒有去你那裏玩過呢?”


    “……”


    麗奈沒有回答。


    哎?等一下。這說明了什麽?


    我們是好朋友,不管怎麽看,都毫無疑問是好朋友。可是為什麽我不認識她的朋友、她的家人,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裏?


    “麗奈,我想問——”


    “別說了!”


    麗奈打斷我的問題。


    “……麗奈?”


    “不要再追問下去了……”


    她一臉悲傷的樣子說著,不再看著我。


    肯定有什麽理由……雖然我不知道個中緣由,但麗奈肯定也有不想對我多說的理由。


    不想說的話。不能說的話。每個人都有。


    但是。


    但是——


    “——好過分”


    “……哎?”


    “我們不是摯友嗎?我們並不是那種會相互隱瞞的關係。難道隻有我一個人這麽認為嗎?不對嗎?”


    “不是的!”


    “那為什麽?”


    “可是,可是這樣是不行的楓未!”


    “為什麽?我不明白啊麗奈!”


    我尖叫著,同時感到淚水從眼裏流了下來。看到我的眼淚,麗奈沉默了。


    我們之間,流動著冰冷的空氣。這種事……還是第一次。麗奈與我之間第一次流動著這樣的空氣。


    我的想法肯定傳達給麗奈了,麗奈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討厭她,不會想要輕蔑她的。


    沒有任何理由要隱藏起來。


    不應該有。


    可是——


    “我不能說。”


    麗奈堅定地說道。


    “……怎麽這樣。”


    拒絕。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可能是這樣的。麗奈也應該不想傷害我。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不能說的東西。


    我是明白這一點的。


    可是——


    “請不要對我持有疑問。”


    為什麽,這樣的話在我聽起來是拒絕呢?


    “嗚嗚……”


    所以,我眼裏落下淚滴。


    當我覺察時,已經停不下來了,眼淚決堤而出。啊啊,我,最近總在哭呢。討厭。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眼淚。不想讓任何人不愉快。可是,停不下來。


    我把頭埋在膝蓋裏嚎啕大哭。


    “——楓未。”


    麗奈的聲音。


    麗奈溫柔的聲音。


    “對不起。”


    我所感覺到的,隻有自己的哭泣聲。


    所以,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像個傻瓜一樣繼續哭著,而當我抬起頭來的時候——


    ——麗奈已經不在了。


    “麗奈……?”


    我四下張望,到處奔跑,尋找著麗奈。


    可是,沒有找到。


    麗奈哪兒都不在。


    我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廣闊水上公園裏,站在這個世上。


    5


    人的心裏有一塊橡皮。


    橡皮的性能因人而異,雖然有些東西無法順利擦除,但至少會有試圖去擦的動作。


    擦除擦除。好了好了,快點消失吧。你太礙事了,快點走開啦。擦除擦除。


    水原同學錢包劃傷事件過了兩周了。和麗奈去水族館也過了一周了。


    過了這麽久,還是沒人和我說話。我在今天也一如既往的坐在這個格格不入的場所,什麽都不做僅僅望著窗外。


    我已經變得足夠透明了。


    因為每一天,他們都在對我用橡皮擦。擦除擦除。


    一點點,一點點地把我擦去。一絲絲地變透明。擦除擦除。我的一大半都變成了橡皮屑,再從桌上被掃去。


    狀況沒有改善。他們已經習慣了把我擦去的狀況,而且對這件事根本沒有什麽疑問,更不用說罪惡感了。我被機械地、持續地擦除著。如果說裏麵還剩下什麽情感的話,應該隻有對還剩下的我的些許不快吧。


    然後,在一篇白茫茫的單薄的日常中,麗奈依舊沒有出現。


    為什麽?我再也受不了了。麗奈……為什麽麗奈你要離我而去?


    就算麗奈有什麽秘密我和麗奈你之間也不會有什麽隔閡為什麽你不出現在我的麵前?


    還是說,已經討厭我了?


    怎樣都好,我想見你啊。


    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


    可無論怎麽懇求,麗奈也沒有出現。


    而我也已經知道,她再也不會出現了。


    所以,沒有意義。


    這間教室裏,隻有與我無關的喧鬧,與我無關的景色,與我無關的同學,與我無關的自己。


    沒有任何意義。


    這裏沒有任何意義存在。


    “再見。”


    我低聲說著,站了起來。


    老師好像說了什麽。啊啊,對了,現在好像是在“上課中”吧?


    啊,老師生氣了。不過,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哦。因為那些話,並不是對我說的吧?


    啊,老師不生氣了。他為什麽是那樣的眼神?因為很少看見那種眼神,所以也不明白其含義。但卻有一點讓我感覺到,他的眼神中帶有一絲恐懼。


    我就這樣離開了教室。


    我的同學們在遠處喧鬧起來。這些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我獨自一人坐在通向屋頂的階梯平台。我來這裏之後,學校第二次陷入了喧鬧之中。大概是幾點呢?因為第一次的時候是午休,那麽現在是放學了吧。


    麗奈。我再也見不到麗奈了嗎?


    不知為什麽,我有這種感覺。自從水上公園,麗奈在我眼前消失後,我就覺得會變成這樣。可這又如何?就算我感覺到了又如何?我需要麗奈,無可救藥地需要。


    麗奈是我的全部。除了麗奈以外,我什麽也不剩了。隻有空殼。隻有抽掉骨頭以後,晃悠悠的肉塊。


    “啊啊……”


    該怎麽做?要怎樣才能見到麗奈?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要怎麽做才好?要怎麽做才好?


    忽然,我聽見上樓梯的腳步聲。


    我做好了準備。或許是那個人,或許是那個我所期望的人來了。


    “……齊藤同學。”


    結果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木村君。


    “木村君……你是為了和我說話才來的嗎?”


    “嗯,沒有拒絕的理由……如果被叫出來的話。”


    原來是這樣。我在木村同學的鞋櫃裏放進了一封信,叫了他出來——像水原同學做的那樣。


    “我把這個帶來了。好不容易才從職員室裏偷拿出來的。”


    木村君說著,遞出了屋頂的鑰匙。


    “嗯,抱歉。”


    我接過了鑰匙。在拿過來的時候似乎察覺到木村君的手在顫抖。莫非木村君已經知道我把他叫來的理由了?


    “……”


    木村君沒有說話。


    “什麽也不問嗎?”


    “問什麽?”


    木村君的嘴唇動作有一絲僵硬。


    “我讓木村君把屋頂鑰匙帶來的理由。”


    木村君躊躇了一會,然後勉強問道: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要是說出來的話,也許……不,肯定會傷害木村君的。


    可是,那樣就不好嗎?再怎麽說,木村君不過是像那群同學一樣,一個和我無關的人罷了。


    我回答道:


    “是小小的複仇哦。”


    木村君的表情一瞬間就僵硬了。


    啊啊,原來如此。果然是這樣啊。


    我現在能夠確信了。


    “複、複仇?”


    因為動搖,連話都說結巴了,而他也因此更為動搖了。


    “劃破水原同學的錢包,然後把它放進我的包裏的人,就是木村君你吧?”


    “我,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雖然知道無法辯駁,他還是否認了。


    “沒事哦。我不想去深究這一點。”


    事實上,我也沒打算要追究木村君。就像我之前對麗奈說的那樣,現在這樣的狀況早晚會發生,木村君不過恰好是按下開關的那個人罷了。


    木村君聽到我的話,看起來稍許安心了的樣子。


    “可、可是……你為什麽會那麽想?”


    想知道原因嗎?可是,聽了的話,不會反而會將你逼上絕路嗎?


    “……我應該回答嗎?”


    木村君似乎自己察覺到了,低頭說了句:“……不說也好。”


    “哦。”


    我說完這句話,將鑰匙插進鎖孔。


    懷疑木村君,有幾個理由。


    最初對他起疑,是從我接到水原同學的假情書之後,他就頻繁地來找我說話。我知道木村君對我並沒有好意。那為什麽他會突然對我那麽親切呢。我當時就開始疑惑。


    然後是水原同學丟了錢包以後大家的反應。大家從一開始就決定好我是犯人了,也就是說,大家根據某些事情認為我對水原同學抱有怨恨的感情。據我所知,我與水原同學的不合隻有假情書一事。知道假情書事件的,隻有我這個當事人、水原同學她們,以及木村君。我當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也很難想象水原同學她們會隨意宣揚這件事。


    最關鍵的是,作出“犯人是怨恨著水原同學的人”這一推理的,就是木村君。這條明顯不自然的發言,誘導大家把懷疑的矛頭指向了我。


    我不知道木村君要這麽做的理由。可能是我在不經意間惹到了他,又或者是他與水原同學和蘆澤君曾有什麽私怨也說不定。


    但我覺得,事實是怎樣都無所謂了。


    畢竟這些事實都與我無關。


    我旋轉鑰匙。哢噠。鎖被打開聲音。我試著轉了轉把手。哢噠哢噠。嗯,沒有問題。


    “……齊藤同學,你到屋頂去要做什麽?”


    “……”


    我沒有回答,隻是轉頭看著木村君。


    “齊藤同學……?”


    我以問代答。


    “嘿,木村君——”


    “你知道神棲麗奈這個人嗎?”


    我一直在想,麗奈是否就在門的那邊呢。


    那是個近在咫尺,卻無法進入的空間。一個知道其存在,但無法到達的空間。沒有緣由,但我就是覺得她會在那樣的地方。


    但是,理所當然的,我並沒有看見神棲麗奈的身影。


    我來到屋頂中央,環顧四周。


    放學了的學生,豎立的電線杆,商店街,汙濁的河流,另一間學校,住宅,公寓,家,這些全都與我無關。在這些與我無關的光景中,唯有從遠處高樓的縫隙中漏出的、散發著紅光的太陽與我相連。


    太陽結束了今天的工作,想要逃脫責任似的藏到背麵去。現在還浮在地平線上的它,就像是在呼喚我。


    我回到樓梯那裏,鎖上了門。


    現在我完完全全是獨自一人了。


    我倚著欄杆,看著太陽慢吞吞地將臉藏起來。


    我望著這一幕,再一次想著神棲麗奈的事。


    麗奈不在了。對,不在了。


    有著令人稱羨容貌的女生沒有來上學,甚至不知所蹤。這件事對紫倉中學全體來說都會是大新聞吧。


    可是,沒有人在討論這個話題。


    當然,沒有誰會告訴我,可我也是會豎起耳朵聽的。真奇怪。大家的話裏,連神棲麗奈的“神”字都沒有被提起過。如此引人注目的麗奈,從未在話題中出現過。這可能嗎?


    我鼓起勇氣,走進了麗奈的班裏。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然後懷疑自己的耳朵,最後懷疑起了自己。


    沒有麗奈的座位,沒有麗奈的儲物櫃,沒有麗奈的名字,和麗奈有關的一切都不存在。


    哪裏都不在,哪裏都不存在神棲麗奈。


    而我最後一次尋找麗奈的所在,是在看到木村君的表情時。


    那是莫名其妙,啞口無言的表情。


    我確信了。


    ——神棲麗奈消失了。


    連死都不是。而是所有關於神棲麗奈的一切都被她擦去,然後消失了。無論是哪兒,無論是誰,都一絲不剩,神棲麗奈把名為神棲麗奈的人類存在的事實抹消了。


    除了一個人,除了她的好友,我。


    可是,我隻留下了空洞的記憶。就像喝光的汽水罐邊上殘留的一滴。我和麗奈在什麽時候相識,又是怎樣成為朋友,除了水族館我們去過哪裏——什麽都沒有。


    這些記憶也即將幹枯,而麗奈將被完全抹去。


    麗奈會消失。


    曾是我的所有的麗奈,正在消失。


    所以——我也沒有再留在此處的理由了。


    我爬上了欄杆。上麵隻有15厘米寬,很容易就能站在上麵。


    我猶豫是否要脫鞋,最後決定還是不脫。我並不是想要自殺。


    我隻不過是想見到麗奈。


    當然,這樣做也不一定就能見到她。僅僅是源自“她不在這裏的話,那應該會在對麵吧”這樣的荒謬念頭。


    這就和鳥能飛越天空,到達宇宙一樣的荒謬念頭。可我再也沒有其他欲念了。


    沒有其他的路了。如果這是唯一的方法,那為什麽不賭一把呢?因此也沒什麽好為難的。重複一次,既然沒有留在此處的理由了,也就沒什麽好為難的。


    我想起了曾對木村君說的話。


    ——小小複仇。


    嗯,小小的複仇。因為,他拿來了鑰匙,也就表示他終究要和我的末路扯上關係吧?


    木村君是不是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呢,即使他對我毫不在乎?


    我看著地麵,果然腿腳還是會乏力。恐懼那對我來說幾乎忘記了的,即將襲來的痛楚。應該會很痛吧。比打針還要強了幾十倍、幾百倍的痛苦。


    但是,我必須得前進。


    對我而言重要的事,就是是和麗奈見麵,和麗奈在一起。


    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也是唯一重要的事……


    來吧,猛地一躍吧。


    我直覺這樣就能到達某個地方。


    我氣勢十足地向前一躍。


    在那瞬間,將我包圍的世界旋轉起來,徹底地改變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認識這個預想外的世界,幾乎失去了意識。


    這不是我想去的地方,這個殘酷的舞台之上。


    啊啊……失敗了嗎?結果是失敗了呢……


    但是——


    當我幾乎絕望的下一瞬間,我明白我賭贏了。


    “麗奈……”


    麗奈就在我的眼前。


    “麗奈,我好想見你啊……”


    麗奈微笑了。那是她一如既往溫柔地、難以置信的美麗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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